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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在草原上,水牛自由流浪,
觀眾說:「哪來的老趕哪?不會看電影回家待著去!」潘五爺一聽,急了說:「誰老趕哪?你說誰老趕哪?」電影院內一下亂了起來,影院里的兩個夥計忙過來架住潘五爺,喝道:「出去,不許攪鬧公共場所!」潘五爺掙扎說:「咋的?還抓人哪?我犯啥法了?」影院夥計說:「挺大歲數,在家老實兒待著得了,上這鬧什麼?」朱開山故意道:「你們知道這是誰嗎?這是潘五爺!」夥計說:「遠點兒扇著!潘五爺能這麼掉價?能啥也不明白?告訴你,再來胡鬧,把你送局子里去!」撂下話,不由分說,架住潘五爺就往外拽,潘五爺氣得直蹦高,影院里噓聲一片。朱開山跟到外頭,勸說夥計放下潘五爺,又對他道:「這些人,太不講理了!老哥,要不我陪你上戲園子聽落子去?還是那玩意兒看著過癮。」潘五爺滿臉通紅,甩開朱開山說:「我知道了,是你有意耍我!」恨恨而去。
士兵們上了車,急馳而去,留下朱家人愁眉不展,秀兒更是抽泣不已。文他娘說:「你說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哇,你反什麼大帥呀?那大帥是你能反得了的嗎?」那文說:「可別禍滅九族哇!」玉書瞪她說:「這是民國,當是你那大清呢?」文他娘哭了說:「秀兒,你的命真苦呀!」朱開山說:「幹什麼哭天抹淚的呀?我打聽了,老二做的是正經事兒,那張大帥投靠日本人,禍害關東百姓,就應該反他!再說了,上門來抓他,就證明這小子跑了。跑了就有活路。這小子命大著呢,准沒事兒。」
玉書說:「爹,話可是你說的,點誰誰唱。」朱開山說:「我不會唱啊。」文他娘說:「那你就來個武把操。當年,我還不到十八呢,他也就二十齣頭,他在老家的場院兒練武把操,那石頭磙子貼著他的身子飛,他連大氣都不喘。我就這麼看上了他。」朱開山笑著站起說:「說什麼呢你?這也沒磙子,我就耍一套拳法吧。諸位上眼了!」
我家在草原上,
1925年11月22日。灤州車站戒備森嚴,一座樓房外,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朱傳武威嚴地站立在樓門口。

4

樓內的會議室里坐滿了少校以上的軍官,個個面孔嚴肅。郭松齡慷慨陳詞道:「自民國十年以來,老帥窮兵黷武,關內關外,兵連禍接,生靈塗炭,東北軍官兵,死傷甚眾。此次入關,戰火殃及長江下游,已引起全國公憤。我郭松齡已拿定主意,此後絕不參加國內戰爭!我們東北,土地遼闊,物產豐饒,三千萬百姓希望安居樂業,我們為什麼還要進關打仗?經營好我們的東北,豈不遠勝於鬩牆之戰爭?有弟兄說:進關進關,就是進了棺材!我們要跳出這口棺材!南方的國民軍提出打倒軍閥,我擁護!軍閥不倒,國難不已!東北的軍閥就是老帥。更有甚者,老帥竟然勾結日本人,打算以承認二十一條為條件,換取日本人的金錢和軍火,去攻打國民革命軍!這是幹什麼?這是地地道道的賣國行徑!老帥必須讓位於少帥。我們要用武力擁戴少帥主掌東北!現在我宣布:部隊改稱東北國民軍,揮師入關,直取奉天!」座下士官各個躊躇滿志,鼓掌叫好。
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

1

海島冰輪初轉騰,
文他娘說:「今天是八月節,除了老二,咱家也算團圓了。今晚兒呀,咱們好好樂和樂和!」那文說:「當年在王府裡頭,這日子就得唱大戲了。」傳文說:「又提你那王府!」那文說:「要樂就數唱戲樂,咱家也該唱唱。」傳文撇嘴說:「得了吧你!」那文說:「咋的?興那姓潘家的請戲班子唱戲,就不興咱家也唱一出嗎?」九-九-藏-書玉書說:「唱戲都是過去的老套路了,現在外面興看電影了。」朱開山說:「今兒個不趕趟了,明兒個咱全家就看電影去。」那文說:「爹呀,我可等不到明兒個,現在嗓子眼兒就痒痒,想唱兩句。」朱開山說:「人心裡頭高興了,咋憋得住呀?大媳婦,你就唱吧。」
不久,東北國民軍的旗幟在硝煙中飄揚起來。一支戴著綠色臂章,上寫「不擾民,真愛民,誓死救國」的部隊連克昌黎、山海關、綏中、連山、錦州、新民,勢如破竹,掀起了轟動一時的倒戈反奉事件。

2

山東飯店的前廳里坐滿了客人,跑堂的忙來忙去。那文若有所思,見秀兒從后廚出來,眼珠一轉,親熱地走過去說:「秀兒,歇會兒吧。」秀兒說:「不累。」那文上前挽住她說:「走,上我屋去。」秀兒說:「有啥話就在這兒說唄。」那文說:「走吧。」
我願把草原當家園,
這兒難得聽到詛咒和吵鬧,
傳文心裏嘀咕著回到前廳,也打不起精神來忙活。尋思了一會兒,他裝作勞累不堪的樣子回了自家屋,一進門,就喊道:「唉呀,累死我了……」那文迎上去扶著,說:「咋累成這樣啊?」傳文往炕上一倒說:「這一天天硬挺啊!回到家腿疼胳膊酸,骨頭都要散了。這個家,不全靠我出力呀,我得啥好了……」那文心裏暗喜,說:「可不,當家的,咱出這個力真是不值當的,不如早分了另過。」傳文坐起來說:「你是說分家?」那文說:「對,分開過,咱要這個館子,掙了都是咱的,你也就不白挨累了!」傳文說:「對呀!我咋就沒想過呢?哎,這麼的,你明天先出去找個房子,分了家咱也好有個去處呀。」那文喜出望外道:「好哇。」
兩個人僵持不下,方才報告的土匪又急匆匆地奔上來,氣喘吁吁道:「大掌柜的,山下官兵說了,抓傳武大哥不是為了要他命,是少帥點名要他。」鎮三江罵道:「你個蠢貨,那還不是要他命。」傳武聽了,倒覺錯愕,說:「大掌柜的,少帥跟郭司令情同兄弟,雖然這次郭司令倒戈讓少帥為難,但我知道少帥心裏是痛惜司令的,也許他真是要問我什麼事情吧。如果真是要我性命,他們只管用炮轟山就是了。」鎮三江收起槍來說:「那我送兄弟下山,只要他們敢對兄弟不恭,我鎮三江跟他拼個魚死網破。」
東北國民軍司令部。電話鈴急響,郭松齡拿起聽筒,卻聽得裏面傳來少帥張學良的聲音:「茂宸,到此為止吧,可以講和了。」
急得爹娘喊丫頭。
潘五爺安靜了一小會兒,看到銀幕上一頭熊闖進了小木屋,他又喊起來:「不對呀,狗熊冬天也不出來呀!」朱開山說:「那是外國狗熊。」潘五爺說:「兄弟呀,看這外國玩意兒真不如聽戲,這叫啥呀?看了半天,不光不說話,連句唱都沒有。」後排的觀眾急了,按著他的肩膀說:「哎,幹啥呀你,還讓人看不看了?」潘五爺站起身,沖那觀眾瞪圓了眼睛說:「你看你的,管我幹啥?憑啥拍我肩膀頭?」觀眾說:「你吵吵嚷嚷的,我們還咋看哪?」朱開山對那觀眾說:「別發火呀!我們嘮嗑也沒嘮你呀。你拍人幹啥呀?」潘王爺說:「啊,我嘮嗑還不行了?那上邊是一群干嘎巴嘴的啞巴,讓我也學啞巴呀?」
幾個人正熱絡地聊著,一個土匪突然跑來報告說,東北軍又圍了山,而且拉著山炮,陣勢浩大,已到寨前。鎮三江怒道:「真是欺人太甚。」報告的土匪說:「不過,官軍說這次不是來滅寨,而是為了,為了……」傳武站起身道:「大掌柜的,肯定是為了我。」那土匪點頭道:「是,官兵給咱們喊話,說山上的聽著,我們不是來剿你們的,只要你們交出朱傳武,我們馬上撤兵,否則就炸平二龍九九藏書山。」鎮三江喝道:「奶奶的,我看誰有那個本事敢誇口炸平咱二龍山。」傳武說:「大掌柜的,不可意氣用事,他們有重武器,真能炸平二龍山。」鮮兒說:「二龍山平了,咱再找別的山頭。」傳武說:「姐姐,你這半輩子,生生死死,水裡火里扒登,好不容易有了這麼個安身的地方,我不能叫你再遭禍亂。」他對那報告的土匪說:「你告訴他們,我朱傳武陪大掌柜的和姐姐喝了酒就下山。」
無數羚羊、小鹿在遊盪,
傳武對二龍山眾人道:「不要送了,少帥的為人我知道,請幾位放心。少帥問完話,俺還回來。」鎮三江等人點點頭。傳武又拉過鮮兒,囑咐道:「姐姐,你多保重。我要是耽擱的日子久了,家裡那邊你和大掌柜的多照應。」鮮兒含淚答應。傳武辭別眾人,大跨幾步來到官軍陣前,早有人牽過一匹馬來。傳武跨上馬,回身往山上一抱拳,說:「傳武謝謝收留,我走了。」
一段唱罷,眾人拍手叫好。玉書說:「嫂子,接著唱啊。」傳文對玉書說:「老三媳婦,你整天在學校里凈看見新東西,你就不好也給咱爹咱娘唱個新鮮的?」玉書笑道:「大哥,你是怕俺嫂子唱壞了嗓子,回到屋裡給你一個人唱的時候沒力氣了吧?」文他娘樂了說:「老三媳婦說的是,老大,你是不是這麼想的?那你唱。」傳文臉憋得通紅,說:「娘,玉書那張嘴啥時候饒過人,你能信她的嗎?」傳傑說:「玉書,你就別難為大哥了,我知道你自己一肚子的新曲兒,你就唱吧!」玉書推傳傑一把,嗔白他說:「有你這麼出賣自己媳婦的嗎?」朱開山笑道:「這不叫出賣,叫舉薦賢才!」玉書說:「叫我唱行,可是我唱完了,我點誰唱,誰就得唱啊。」文他娘指著玉書說:「三媳婦,你點誰都行,就是不準點我!」玉書笑問朱開山說:「爹,俺娘的話你答應嗎?」朱開山蹙著眉頭說:「那可不行,那不成了倚老賣老了嗎?」玉書樂了說:「哎,這才叫公平嘛!」秀兒說:「好妹子,你可別點我啊。俺哪會唱歌啊?」玉書說:「那你就學小狗叫。」文他娘說:「行,你要是點她,我替她叫。」玉書點頭說:「好,我唱一首美國民歌《草原上的家園》。」
過了頭午,找了個空閑。秀兒把那文的話對文她娘說了。文他娘聽了,笑道:「是她讓你跟我說的?」秀兒說:「啊。」文他娘說:「你這丫頭,一點兒心眼兒也沒有,她讓你說你就說?」秀兒說:「她是好心,讓你和爹省心,享清福。」文他娘說:「你嫂子那小心眼兒呀,好心,她咋不說呢?她不敢說,讓你來探我的口風。你讓人當槍使了。這事兒你別跟旁人說,就當不知道。你去把你大哥叫來,我跟他說句話。」秀兒去了,一會兒傳文顛顛地來了,邊走邊說:「娘,啥事啊,前頭忙得亂轉,你不知道啊?」文她娘陰下臉來說:「老大,你媳婦張羅要分家,可是你的主意?」傳文一愣說:「我不知道哇。我哪想分家,我光琢磨著把咱山東飯店擴大的事了,名都想好了。山東飯店不能叫了,咱叫『四味樓』……」文他娘說:「別扯沒用的,我問你分家的事呢。」傳文說:「準是那文閑得慌!沒事兒找事兒。」文他娘說:「不是你的主意就好。你也別破馬張飛地跟你媳婦兒吵吵,要是讓你爹知道了,非把你們兩口子打出去不可!」
姑娘小伙樂悠悠。
老四押著傳武往二龍廳去。鎮三江和鮮兒早得了信,已經喜出望外地迎出來。鎮三江拍著傳武的肩膀說:「我還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呢!」傳武說:「這回咱可要天天在一塊兒喝酒了!」鎮三江說:「好,喝酒!馬上就喝!小的們,今天可要敞開喝!」眾人向二龍廳走去。鮮兒悄聲對傳武道:「一年以前咱還生離死別的,如今就頭碰頭了。」
一家人沉靜下來,月色透過樹影篩到桌面上,玉書起身深情九*九*藏*書唱道:
電影院里,座無虛席。正在放咉的是卓別林的影片《淘金記》。朱開山和潘五爺坐在一起,前排坐著朱家人。朱開山小聲道:「老哥,你淘過金沒?」潘五爺說:「沒。我爹淘過,說是挺苦。」朱開山說:「苦透了,比這電影上演的苦。」
傳武和鎮三江、鮮兒以及老四等一干人下得山來,果然見山下山炮林立,官兵眾多,一副拿不到人決不罷休的陣勢。傳武遠遠地看見領頭的是鄭團長,招呼道:「鄭團長,就因為抓我,害得弟兄大雪天的走這麼遠的路,值得嗎?要知道是你來抓我,打個招呼我就下山了。」鄭團長說:「傳武啊,我怕二龍山扣人不放啊。他們要是真敢,我就平了他二龍山。今天看你的面子,饒他們一回。傳武啊,我都替你可惜,當初郭鬼子要是不把你領走,跟我多好,興許是營長了。不過,現在也不錯,少帥指名要見你,還讓我們保護你不得受任何傷害,得把你當客看著!」
這兒難得聽到詛咒和吵鬧,
玉書陶醉著唱完了,家人卻沒啥反應。玉書問:「怎麼啦?連個說好的都沒有?」傳傑說:「好——好難聽,差點把鬼招來。」那文說:「洋歌是不中聽。」玉書說:「那是你不懂!反正我唱完了,我現在開始點人了?」朱開山說:「好啊。點吧。可說好了,點誰誰唱,別躲滑!」傳傑擔心道:「你是不是想點我啊?又要像小時候那樣顛倒我?」玉書笑得喘了說:「想好事兒吧,就你那個嗓音,不光能招來鬼,連妖怪都能招來。」文他娘說:「老三媳婦,要點誰你就麻溜的吧。」玉書收住了笑,一臉正色,湊到朱開山面前說:「爹,你就給俺們來一段唄!」朱開山一愣:「啥?我?」全家人的巴掌聲、叫好聲響成一片。

3

丫頭就是不樂意走,
黑雲消失在天外遠方……
玉書走到朱開山身邊,問道:「爹,明天真去看電影?」朱開山說:「當然了,全家都去。」玉書說:「明天我去買票。」朱開山說:「你記得多買一張,我還得請潘五爺呢。」玉書聽了,摸不著頭腦。
山東菜館的生意正火,跑堂夥計們忙碌著。窗外馳來一輛軍車,跳下一群持槍的士兵,不由分說衝進屋來,顧客們頓時驚作一團。傳文忙出來,抱拳笑問道:「老總,你們這是……」士兵頭目問:「朱傳武回來沒?」傳文說:「沒呀,他去關里前回家一趟,打那再也沒有回來過。」頭目狐疑地看著傳文,說:「那我們可得搜搜。」說罷,對士兵一揮手說:「搜!」士兵們向後屋奔去。
宴席擺開,傳武和鎮三江、鮮兒、老四等頭目圍坐一桌。幾杯酒下肚,傳武紅了眼睛說:「郭司令萬萬想不到,小日本還真下了手。沒有他小日本,奉天早就是郭司令做主了。少帥也糊塗啊!」一杯酒飲罷,又喃喃自語道:「我對不住郭司令啊!」鎮三江安慰道:「兄弟,你說那些咱們不明白,我就想在這山上,天高皇帝遠的,咱圖的就是自在不是?我上次留你你不幹,費了半天勁,繞了一大圈兒,還得走這條道。」鮮兒說:「這才叫逼上梁山呢!」鎮三江點頭說:「對!逼上梁山!咱都是梁山好漢哪!」老四說:「大掌柜,傳武要入夥,咱照例得走一趟過堂和掛炷拜香吧?」鎮三江說:「這是我的救命恩人,那套就免了吧。」鮮兒低聲問道:「你是一時來混幾天?還是永遠在這幹了?」傳武說:「永遠在這幹了!」
黑雲消失在天外遠方。
朱傳武一身戎裝,筆直地站在張學良面前。張學良微笑道:「行啊,聽說當土匪去了?」傳武說:「沒辦法,我知道我犯了死罪。」張學良說:「你何罪之有啊?衛隊長就得忠於長官!」傳武說:「謝少帥!」
二龍山幾乎被大雪封了路。白茫茫的read.99csw.com山崗子上,除了偶爾躥出的野物,在雪野里留下一溜爪子印。
傳武小心地扒開樹叢,突然覺得凍得發麻的腦門給什麼東西堵上了,是兩桿槍管,持槍的人卻是老四和一個土匪。那土匪道:「天下轉,什麼蔓兒(幹什麼的)?」傳武說:「少廢話,找你們大掌柜的!」老四認出了傳武說:「這不是那個條子嗎?」傳武說:「認識就好。去告訴鎮三江,就說我朱傳武入夥來了!」
進了屋,那文也不說話,只是瞅著秀兒笑。秀兒給她笑得莫名其妙,說:「嫂子,你笑啥呀?」那文說:「我笑你傻——你真傻!」秀兒說:「不是說傻人有傻福嗎?」那文說:「你福在哪呀?——豆『腐』吧!」秀兒說:「這日子過得不挺好嗎?」那文說:「你說你一天天多累呀,得啥啦?」秀兒說:「吃不愁,穿不愁,每月還有零花錢……」那文說:「那點兒小錢還是錢哪?館子這邊進項不少,老三貨棧那邊也挺能掙的,你得多少了?」秀兒說:「我要錢幹啥呀?」那文說:「說你傻,你還真傻透腔了!錢還咬手哇?咱家兩個買賣,要是分開,老三干老三的,我和你大哥開這個館子,你跟我干,我保證讓你腰包鼓溜兒鼓溜兒的。」秀兒這才明白了,說:「嫂子,你是要分家呀?那爹和娘咋整?」那文說:「爹娘就享清福唄,咱還能虧待二老哇?都那麼大歲數了,也該歇歇了。分了家,他們就省心了。」秀兒說:「那你就去跟爹說唄。」那文說:「我說?我說多不好哇,大媳婦張羅分家,好像我要撂挑子似的。你去說,先跟娘說。娘最疼你,也最聽你的。」
八月十五呀鬧中秋,
電影銀幕上,夏洛克和吉姆在吃皮鞋。潘五爺說:「扯呢!那皮鞋咋這麼快就煮熟了?」玉書回頭說:「別說話。」潘五爺說:「咋還不讓說話呢?戲園子里看戲還興喊好呢!」傳傑說:「五爺,戲園子是戲園子,這是電影院!你老得懂點兒規矩。」朱開山說:「小孩子,咋這麼跟長輩說話?」
東敲西砸地尋摸了半天,士兵們空手回到了前廳。朱開山示意傳文拿上酒菜來,與那頭目邊飲邊說,他小心問道:「長官,我家老二也是當兵的,你們這是怎麼個說法啊?」那頭目道:「知道,我跟他還是一個鋪上睡覺的弟兄呢。大爺,沒法子,上邊的命令。其實,也不怨他,是他攤上了。他跟郭鬼子反大帥,上邊讓抓他。大爺,你聽說了沒?這回大帥玩狠的了,郭鬼子和他老婆不但被槍斃,還暴屍好幾天呢。」朱開山不覺倒吸一口涼氣,心裏暗暗擔憂。頭目又說:「大爺,那郭鬼子倒是很器重傳武,聽說他兵敗后自知氣數盡了,把傳武他們幾個副官都趕走了,就是怕他們受牽連。」朱開山說:「郭鬼子為什麼要反大帥啊?」頭目小聲地說:「用郭鬼子的話說,張大帥投靠日本人,為爭地盤禍害百姓!」朱開山說:「真是這樣,我看反他也沒錯!」頭目道:「大爺,你小點兒聲,正抓這種人呢!」朱開山說:「天下人就得管天下事!」頭目苦笑道:「您老豪氣,本人告辭了。」
一輪圓月掛在樹梢。院里擺著一張大桌子,桌上擺滿了月餅和葡萄等水果。朱家人高高興興地圍桌而坐。
郭松齡心內一陣洶湧,說:「箭已在弦,不得不發。我起兵的原因,想必你已清楚。我只求老帥下野,由你來主政東北。」張學良說:「我這個人你也了解,朋友之義都不能違背,怎能背叛父親?千秋忤逆之名,實在太沉重。」郭松齡說:「我也知道,你很為難。漢卿啊,你不應該只顧自己的名聲,而違了天下民意。我們講忠,廣而言之,忠於國家人民,狹而言之,亦當忠於地方鄉里。你於我有知遇之恩,我此生難報,但為國家為民眾,我只能如此。」張學良說:「你興兵之心,我早已明了,但我不能依你。茂宸,你若能就此罷兵,還可以從長計議,凡事都不難解決。你這次舉兵的一切善後,弟當誓死負責,九_九_藏_書你絕無危險。現在我已在興隆店,你若不聽我的勸告,我們只好兵戎相見了。」郭松齡慢慢放下電話,仰面長嘆,自語道:「那就兵戎相見吧……」
傳文回到飯店,哼著小曲忙活。小半個鐘頭,只見那文一瘸一拐地回來了。文他娘看見了,忙過去問:「你這是咋的啦?」那文說:「沒啥,就崴了一下。」文他娘喊傳文過來,讓他扶他媳婦回屋。傳文顛顛過來,攙住那文,低聲笑道:「你本事怪大呀,長翅膀飛出來的啊?」那文帶了哭腔,說:「你還說,你不鎖我,我也不翻窗戶,不翻窗戶我也崴不了腳。」傳文聽了嘿嘿直笑,那文翻他一眼說:「死鬼,你還覥臉笑。」傳文說:「該!你還想分家嗎?」那文說:「缺大德的,你要是不想分就不分唄,也用不著這麼折騰自己的媳婦呀。」傳文說:「不折騰你,你不長記性!」
過了兩天,那文興奮地領著傳文進了一個小院。院子不大,朝南有三間大屋。那文說:「這院兒不錯吧?離咱飯館也不遠,屋裡也挺寬敞的。」傳文說:「是不孬,進去看看。」那文用鑰匙開了鎖,打開門。傳文順手接過鎖來,見那文進了屋,反鎖了門。那文有點蒙,在裡頭喊:「幹啥呀你?」傳文氣呼呼地說:「幹啥?你不是想分家嗎?你自己住這兒吧!」自己說完,拍拍巴掌走了,任憑那文在屋裡頭大呼小叫。
他斂氣定神,出拳帶威,抬腿生風。一套拳打下來,大氣不喘。眾人立時鼓掌叫好。朱開山還要再練,文他娘拽住他說:「行啦,行啦,老胳膊老腿的,別散架子了。還是我來吧。」朱開山說:「你來?當老婆婆的沒個正形兒,你能唱個啥呀?」文他娘說:「忘了,俺做閨女的時候也是個熱鬧人兒。今兒個你撮撮孩子們哼小曲的哼小曲,唱洋歌的唱洋歌,連你自己都練起了武把操,還有沒有個老公公的樣了?你不像老公公,我也不裝那個老婆婆了!」眾人又是鼓掌叫好。文他娘連舞帶唱,表演起山東農村過節時的歌舞:
見玉兔,玉兔又走東升。
跟著小夥子進了荒溝……
皓月當空恰便是嫦娥下九重……
那文站起來,清了清嗓子,唱了段京戲《貴妃醉酒》:
報告的土匪去了。傳武面色不變,把一大碗酒一飲而盡,酒飲完,滾燙的淚珠才落下眼來,一抱拳說:「弟弟去了。」鮮兒說:「傳武,你這一去可是凶多吉少啊。」傳武說:「我朱傳武的命大著呢,我不信就能死!」起身要走。鎮三江說:「站住!」傳武卻不回頭。鎮三江追上去拽住他說:「你給我回來!我鎮三江情願給滅了綹子,也不能讓兄弟去送死。」傳武一甩胳膊,掙脫大掌柜的手,急步下山。鎮三江拔出匣子槍,頂到自己頭上,喊道:「朱傳武!你不給我回來,我就死給你看,反正我這條命也是你給的。」傳武站住回過身,也拔出槍頂到自己太陽穴上,一笑道:「大掌柜的,你要是不帶人回去,我為你,為我姐姐,為山上山下的朋友們,先崩了我自己!」鎮三江吼道:「兄弟,你把槍放下!」傳武說:「你先放下槍。」鎮三江說:「你想叫我鎮三江留下個不仁不義的罵名嗎?」傳武說:「正因為哥哥是個仁義的人,兄弟才這麼做。」
張學良嘆道:「茂宸也沒罪呀!他就是太著急了。可惜呀,我再難找這樣的良師益友了。我本想把他押回奉天,再想辦法救他。可是,楊宇霆下了命令,就地槍決。不說這些了。傳武,茂宸時常跟我提起你,說你忠義勇武。怎麼樣,給我做警衛副官吧?」傳武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張學良見他面色猶疑,問道:「難道我不如郭松齡?」傳武說:「傳武不是此意,實在覺得擔當不起如此重任。」張學良一擺手,說:「不用說這些廢話,你肯定可以。」傳武立正敬禮,說:「謝少帥再生之恩!」
月亮地兒里嘮也嘮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