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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傳傑笑著說:「紹景,這又上哪消遣去了?」紹景說:「試試我那輛摩托,剛換了個德國的零件。」那文說:「紹景啊,哪天把弟媳婦接來吧,一個人在這耍單,就不怕早晚耍出個二房、三房來?」紹景笑著說:「還接弟媳婦呢,連我自己都想要回去了。」那文說:「我看,你這是叫富貴給燒的!沒出個什麼力,就把潘五爺的家業接過來,還不滿足,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點兒什麼!」傳傑說:「人家紹景的心氣大呀,留過東洋,跑過北平、上海那樣的大碼頭,咱小小的哈爾濱能游得開人家這樣的大魚嗎?」紹景說:「大魚咱不敢說,在這裏我沒法施展是真的,整天做點兒批批發發的小生意,實在是沒有什麼意思。當初,要是知道俺五大爺的買賣就這麼個規模,殺了我,我也不能來!」那文說:「紹景啊,你是守著駱駝不說牛啊,什麼大說什麼,哪遭你做筆大買賣給嫂子看看。」紹景笑著朝傳傑說:「三哥,咱還真的做點兒大事情啊!不然,婦道人家都笑話咱了。」傳傑也笑了說:「倒不是怕誰笑話,你我這個年歲,真應該干點兒有響動的事。」那文說:「你們哥倆,一個比一個能吹乎,俺可不聽你們的了。」說罷扭身走了。
那文一聽以為自己真猜對了,說:「下面?下面咱就往下順唄,二哥大聲吼叫,說的是大臣,對不對?三哥四處亂跑,說的是小芝麻官,對不對?」秀兒將她軍說:「那四哥呢?」那文又想了想說:「比小芝麻官還小的那是什麼呢?整天還淚水滔滔……那不就是最沒有身份、最沒臉面的草民嗎?」秀兒大笑說:「嫂子,你精明了半輩子,今天看來還不如生子腦瓜子快呢!大哥天上照耀,說的就是太陽;二哥大聲吼叫,說的是打雷;三哥四處亂跑,說的是颳風;四哥淚水滔滔,說的是下雨!」玉書在一旁拍著巴掌說:「對,二嫂這麼解釋太對了,大嫂趕快喝酒吧!」那文說:「喝就喝,不過咱有言在先,秀兒,你這個謎兒也就太土氣了。王府的酒席宴上,從來沒有猜這樣謎兒的。」玉書笑著說:「大嫂,你老把咱家和王府比,比來比去丟人了吧?」在眾人的笑聲中,那文喝了一盅酒。
外頭朱開山說:「關東山是大清朝的龍興之地,大清朝一入關的時候是不讓關里的人去關外的,怕攪斷了他們的龍脈。」一老漢問道:「那後來怎麼開了禁呢?」朱開山說:「大清朝上百萬的兵馬入了關,關東這面人煙就稀少了,北面的老毛子,也就是俄國人乘虛而入,強佔了咱中國黑龍江東的六十四個屯子,殺了無數的中國人。聽說中國人的血把黑龍江都染紅了。大清朝這才想起來從關內向關外輸送人口。」一老漢說:「這麼說來,闖關東也是好幾百年了?」朱開山說:「對呀,大清朝二百六十來年,三十年算一代人吧,闖關東的也有八九代人了。」老漢又問道:「現如今,那面有多少人是闖關東去的?」朱開山說:「準確的人數我說不清,反正那面七八成的人口都是闖關東去的。我說的還沒算上那些去了關東又回來的人,要是加上他們,這二三百年間闖關東的人數可就大到天上去了!」
一郎付了車錢,抬步上了四味樓,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招呼跑堂的夥計說:「給我來碗小碗的打滷麵。」夥計說:「這位爺,咱四味樓從來都是大碗面,但保證價錢公道,您要不還是來大碗的吧?」一郎卻固執地只要小碗。跑堂的應承下來,一閃身進了後院,見秀兒正和幾個老婆子在擇菜,過去說:「二奶奶,有件事問你。」秀兒說:「啥事,說吧。」跑堂的說:「來了位客人,點了打滷麵,偏要小碗的,咱四味樓從來沒有上小碗的規矩。」秀兒說:「少收點兒錢就完了唄,怕啥?」跑堂的又說:「二奶奶,俺覺得這人不大地道,不光因為他要小碗面;他說自己是山東人,可是俺聽那口音又不大像,俺怕他又是來刁難咱四味樓的。」秀兒笑了笑說:「多少年沒有上四味樓鬧事兒的了,怎麼這麼巧,今個兒就叫咱碰上了?給他上小碗的打滷麵就是了。我一會兒叫大奶奶去看看。」
傳傑夫婦進屋來。玉書笑著說:「大嫂,這是要擺酒席啊?」那文說:「明個兒傳傑不是出征嗎?」傳傑說:「大嫂,跑趟馬幫不是家常便飯嗎?」秀兒笑著說:「不光準備了菜,連酒都燙上了。」玉書也笑了說:「大嫂,真看咱爹咱娘不在家了!」那文笑著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爹在咱身邊站著,連說句笑話都得先看他的臉子,今天,咱們也快活快活!」幾個人笑著落座。秀兒給大家斟上酒。
跑堂的將大碗的打滷麵端上來,問道:「先生,這打滷麵味道還好?」一郎連連點頭:「地道!真是正宗的山東打滷麵,有黃花菜、蘑菇,還有鹹肉片,味道真美!」跑堂的說:「您是山東人?」一郎點點頭說:「可以說是。」跑堂的說:「可是聽您的口音,倒不大像。」一郎笑了笑,不再言語,低頭吃面。
朱開山兩口帶著傳文上了路。四味樓就由那文和傳傑負責打理。傳傑的心思在他的貨棧,對飯店生意總不上心。
氣氛頓時有些凝重,一家人都不大說話。只有生子玩弄著鮮兒給他的東西,愛不釋手。朱開山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打盹兒。文他娘說:「他爹,要是困了,就上炕去吧。」朱開山睜開眼說:「沒喝幾口酒,這眼皮子怎麼就發沉了?」文他娘說:「當你還是十八、二十三哪,六十六啦!」朱開山說:「老了,一晃咱來關東都二十好幾年了。」文他娘說:「是啊,孩子們都成家立業了,孫子都有了,咱能不老嗎?」朱開山叫那文說:「大媳婦,再燙壺酒吧。」文他娘說:「剛剛還說自己不勝酒了,怎麼又要喝read.99csw.com?」朱開山說:「心裡頭有點兒發慌,喝點兒酒興許能穩一穩。」孩子們看著他,誰也沒敢放聲。
文他娘仔細打量老人一下,想起來了,高聲問道:「老人家,你是不是隆福祥的老掌柜啊?」老人點了點頭。文他娘告訴朱開山:「他就是當年有名的周大善人,我帶著孩子們往關東去的時候,人家可是幫了大忙啊!」文他娘又轉臉問那老人說:「老人家,還認得俺們嗎?」老人輕輕地嘆了一聲說:「老妹子,上哪去認得啊,這兩隻眼早都看不見了。」傳文說:「爹,當年俺跟娘往關東去,正趕上不是順風天,等了好幾天船也發不了,是周大善人登上高台,耍著寶劍,做法場,求天求地,還念叨著,快點兒起風啊,送這些苦難的人逃命去吧!」朱開山為老人斟上一杯酒,舉起杯來說:「老人家,謝謝你了!沒有你當年善事,就沒有俺一家人的今天啊!」
什麼地方傳來吱吱呀呀的二胡聲,當著朦朧的夜雨,聲調有些悲泣。傳文說:「這小店還有賣唱的嗎?」朱開山說:「賣唱哪有拉這個動靜的,這是悲調《蘇武牧羊》。」跑堂的端上酒菜。朱開山問道:「爺們,這是什麼人在拉呀?」跑堂的說:「是俺家老掌柜,他沒事好拽巴兩下子。」正說著二胡聲斷了,后廚的門帘撩起來,摸摸索索走出一位老人。還沒等朱開山開口,那老人先搭了腔說:「是從關東回來的吧?」朱開山一愣問道:「老人家,您怎麼知道?」那老人說:「闖關東的人,回來的時候腳底下都帶股子風啊,急卡卡往家奔的風,和走的時候不一樣。」文他娘問:「走的時候是什麼腳步啊?」老人摸摸索索坐下來說:「什麼腳步?那是遲遲疑疑拿不動腿,不願離開故土呀。」
關東山林,濃雲若墨,大雨傾盆。山路上,朱家的馬幫正冒雨趕路。一夥計說:「剛才嚇死人了,半邊的山坡,轟隆一聲就塌下來了!要不是掌柜的早有囑咐叫靠一邊走,人馬准得傷著!」另一夥計四下望著說:「我說,咱掌柜的怎麼不見了?」一人道:「剛剛他跟我要了把鐵鍬,往後面去了。」另一夥計說:「這大雨的天,他拿鐵鍬去幹什麼?趕緊找找去!」夥計們轉身向來路奔去。
朱家人正在吃晚飯。文他娘一個勁兒地往小孫子生子碗里加菜,小碗里冒尖的一碗。傳文說:「娘,你別撐毀他了。那天在飯店裡來了個洋毛子,人家說外國人不讓孩子吃太飽。」朱開山一瞪眼說:「咱是中國人,聽他們胡咧咧。來,乖孫子,都吃了。」說著又給生子夾了一片大肉。文他娘問那文:「大媳婦,秀兒也沒和你說一聲就出去了?」那文說:「娘,夥計們說,她才剛接了個電話,啥也沒說就著急把火地出去了。」文他娘說:「上哪去也沒說?」那文說:「沒有。」生子插嘴說:「娘,俺二嬸還拿了把傘走了。」
坍塌的山坡上。傳傑正冒雨用鐵鍬挖著什麼。夥計們喊道:「掌柜的快下來吧!山坡剛塌!」傳傑全當沒聽見,繼續挖著。夥計們喊道:「挖什麼呢?不要命了?」傳傑高興地喊道:「寶貝,挖寶貝呢!這可是大寶貝!」夥計們愣了,相互看看。一個接一個地往山坡上跑。
傳文回到自己屋裡,那文悄聲地說:「咱爹要回老家這可不是好兆啊。」傳文一愣說:「怎麼講?」那文說:「知道那句老話『辭路』嗎?多少年出門在外的老人,突然想起要回老家,十有八九不是什麼好事兒,恐怕是有去無回啊。」傳文大驚道:「真的嗎?那就別讓咱爹回老家。」那文反倒又笑了說:「就那麼個老話唄,不一定就會真了。不過,這趟道上,你多照看點兒爹倒是真的。」傳文還想著爹如果出事兒怎麼辦,問道:「咱爹要是真應了那句老話,這家不就亂了嗎?」那文說:「怎麼能亂?家有長子,國有大臣,你是幹什麼的?你是長子,你就是咱家的大臣,你就得把這個家頂起來!說不定比咱爹管得還要好呢!」傳文點頭說:「是啊,這個家早晚得靠我來頂啊。」
一老漢笑著說:「老哥哥,和你打聽個人,你認得嗎?」朱開山說:「說來聽聽,誰呀?」老漢說:「龍口的黃老爺子。」朱開山說:「黃老爺子?不認得。」那老漢說:「聽說黃家就是在關東山淘金髮了財回來的。」朱開山說:「黃家現在做什麼?」那老漢說:「黃家如今可了不得了,開了當鋪,在全國各處都有他們的分號,聽說呀,連民國政府都和黃家借過錢呢!你想這是多大的勢力!」朱開山說:「哦,闖關東能闖到黃家這個份上的不多呀!我也淘過金,把頭剋扣,官府欺壓,鬍子搶劫,最後能進自個兒兜的錢那是少之又少啊!咱沒闖到黃家那個份上,可是也知足啊!有多少鄉親把命都扔在金場子了……」想起當年那些事,又不禁神情黯然。
秀兒擇完菜,去找那文,那文卻出了門。秀兒只得自己到了前廳,只見一郎端著那小碗的打滷麵,吃得正香,沒等吃完回頭喊道:「跑堂的,再來份大碗的。」秀兒遠遠地望著一郎,覺得這人好生面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秀兒漸漸轉到一郎面前,輕聲道:「先生,您貴姓啊?」一郎抬眼瞅了一下秀兒,說:「免貴姓桂。」秀兒輕輕笑了說:「聽著挺彆扭,是哪個貴啊?」一郎說:「桂花的桂。」秀兒又問道:「和你打聽個人,不知認不認識?他是個日本人。」一郎一愣,再次抬頭,盯著秀兒說:「你說,他叫什麼名?」秀兒嘴角帶著笑意說:「龜田一郎唄。」一郎愣了,直直地瞅著秀兒,忽然一陣驚喜說:「你是不是秀兒啊?」
二人來到一扇窗前,一郎問道:「這是誰的屋子啊?怎麼大白天還遮著窗帘?」秀兒說:「https://read.99csw.com俺和傳武的。」一郎問道:「二哥現在幹什麼?」秀兒說:「當兵呢。」一郎說:「你們的孩子也挺大了吧?」秀兒苦笑說:「哪有孩子啊?」一郎看了看秀兒,想說什麼又改了口說:「記得小時候二哥脾氣大,膽子也大,對吧?」秀兒說:「現在也還是那樣,這又好幾年不著家了,跟著軍隊今天關里,明天關外,聽說現在在北平呢。」一郎聽出了秀兒的話中似有無限隱情,安慰道:「當兵的規矩嚴,哪能隨便往家跑啊!」秀兒一聲細嘆道:「是啊,連咱爹咱娘都勒不住他,就更別說俺了。」兩人相視一笑。
秀兒打著傘冒著小雨匆匆從飯店裡出來,在道口張望了一下。遠處一輛帶篷的馬車上,鮮兒挑開篷廂的簾,招呼說:「秀兒,在這兒呢!」秀兒跑過去上了馬車,問:「啥事?還把我叫出來,去家裡說說話多好,爹娘老想你哪。」鮮兒說:「咱從馬車上慢慢說。」秀兒說:「雨腥腥的天,上這馬車裡幹啥?有啥話不能進家說?」鮮兒說:「沒覺得這兩天風聲挺緊?各處的官軍、警察像抽了大煙,眼珠子鋥亮,看誰都得多盯上兩眼。我怕到家裡給家裡添麻煩。」秀兒點頭說:「還真是,飯店裡一天來好幾撥警察,到底出啥事兒了?」鮮兒說:「我還要問你呢,傳武這兩天沒回來?」秀兒說:「他還在北平呢,這兩天也沒來信。」鮮兒沉默片刻說:「傳武要是在家,或許能知道出了什麼事兒。」秀兒說:「你就為這事兒來的?」鮮兒說:「還有件事兒,下月初八是咱爹六十六歲的生日,老話說,五十五閻王來到數一數,六十六一刀肉。是說閨女在老人六十六歲生日的時候給買上一刀肉,免災去禍。我不方便回去,你就代姐姐辦了吧。」
房上房下的人大笑,傳文趕忙從房上下來。朱開山已經站起來了,只是泥巴濺了他半邊身子。傳文將朱開山扶到桌邊坐下,又沏上茶水說:「爹,沒事兒吧?你把俺嚇死了,往後可別逞這個能了。」朱開山笑著和桌邊的老漢們說:「不服老不行啊!現世報,現世報!你說自個兒不老,老天爺立馬扇你個小巴掌!」
老人端起杯抿了一小口說:「大兄弟,那些事情提不得了,如今別說登上高台做法場,連還能活幾天自個兒都說不清了。」朱開山說:「老人家,你這眼睛沒找個郎中看一看?」那老人說:「看也沒有用,是想俺家老二想的。那年他聽說關東那面生意好做,就揣上錢,登上了風船,可是一去就沒了音訊啊。我就盼他,盼哪,盼得自個兒手上的生意扔了,眼睛也搭上了……」
朱開山說:「傍天亮的時候,我夢見在一條大河邊上,遇見俺娘了。俺娘說,家裡的房頂塌了,叫俺回去看看。俺正不相信呢,就聽河對面有人喊,回頭一看,那不是俺爹嗎?爹招著手,要我和俺娘過去,我一看河水滾滾滔滔怎麼過啊?可是俺娘扯著俺的手就下了河。你們說神奇不神奇?俺娘倆走在河底下,都能聽見頭上面水裡的沙子,沙啦沙啦地響。猛然間,眼前有一隻大腳,一抬頭見正是俺爹。他一伸手把俺拉上了岸。岸邊上,景色那個好啊,粉瑩瑩的梅花開得一片一片的。我問俺爹俺娘,咱家的房子在哪啊?爹娘指著幾棵梅花樹中間的空地說,那不就是嗎,我走到近前,見那空地竟是一盔塌了的墳頭!我這麼一驚就醒了,心裡頭一陣一陣地慌慌。」
張學良見他進來,簡短道:「是這樣,朱副官,大帥過世的消息,我想過幾天就公之於世,在公布之前為穩定局勢,我想把咱們東北軍內部的人事動一動。」傳武說:「這事聽說了。」張學良說:「現在,我委任你為東北軍駐哈爾濱陸軍步兵第十八旅七十六團團長。」傳武一怔,沒有馬上回答。張學良說:「怎麼,不答應?」傳武說:「少帥,你知道我沒有帶過那麼多人。」張學良笑了笑,說:「凡事總得有個第一次。過去你沒有帶過一個團,從今天起你就帶吧。有什麼難辦的事儘管和我說,咱們畢竟朝夕相處了這麼多年。」傳武點著頭說:「那好吧,謝少帥栽培。什麼時候出發?」張學良說:「明天早上。更多的事我就不叮囑了。眼下,我最擔心的是日本人趁機作亂,你到任之後一旦和日本人打交道,務必小心,不要感情用事,不要輕舉妄動。」傳武說:「是,遵命。少帥,有件事我始終想問,咱們東北為什麼允許日本人駐軍?」張學良說:「南滿鐵路早叫日本人佔了,當初有條約規定,允許他們在鐵路附近駐少量軍隊。」傳武說:「那為什麼在北滿還有日本人的駐軍?」張學良說:「那是大帥在的時候,日本人打著協助抵禦蘇聯的名義開過去的。這些歷史舊賬早晚解決,但不是今天要辦的事。今天,首要的事情,就是要把東北的局勢控制住,穩定下來。」傳武點頭向張學良敬了個禮,轉身出去。
正說著,秀兒樂顛顛地進了屋。生子說:「二嬸,你上哪兒了?奶奶都著急了。」那文說:「你呀,竄哪去了?叫一家人不放心。」秀兒笑著說:「大嫂,咱家的事兒你啥都知道,我問你,下月初八是個啥日子?」那文想了想說:「不是哪場趕廟會啊?」秀兒更樂了說:「還趕廟會呢!你唱大戲得了,是咱爹六十六大壽!」那文說:「是嗎,爹?」朱開山點點頭。文他娘說:「秀兒,你咋知道的?」秀兒坐下來說:「剛才,俺去見鮮兒了,她說的。」文他娘說:「鮮兒咋不進來啊?」秀兒說:「她說,這兩天警察們查看得挺緊,進家來,怕不方便。」
那文說:「你們二老也不能自個走啊,這山長水遠的。」朱開山說:「那就叫老大陪著。」傳文說:「爹,四味樓的事兒交給誰?」朱開山說:「不九九藏書是還有三兒和那文他們嗎?」傳文看了看一家人沒吱聲。他把朱開山扶進屋,湊在跟前說:「爹,我跟你和俺娘回山東老家,把這裏一大攤子交給傳傑他們,你真的就放心嗎?」朱開山說:「怎麼不放心,傳傑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傳文說:「爹,我怎麼看傳傑做事兒就少那麼點兒穩當,要是咱不在家,他鬧出點閃失來,回頭我給他收拾,還是小事兒,你跟俺娘不都得跟著上火嗎?」朱開山點上一袋煙:「老大呀,朱家的事情早晚得交你手上,可是三兒也得插手操練操練,不然的話,將來給你當幫手都是個麻煩事兒。」傳文點著頭說:「也是啊,爹。」
幾圈酒下來,秀兒已經有些醉了,那文又給她斟上一杯。玉書勸道:「二嫂已經喝大了,你別勸了。」那文說:「不是我要勸,你沒看她望著酒盅滿臉的笑嗎?」傳傑說:「大嫂,那是二嫂喝大了,才瞅著酒盅笑呢。」秀兒笑著說:「大嫂,俺真的有點兒暈了,不能再喝了。」那文說:「一年咱能有幾遭這麼樂和,一盅,最後這一盅。」秀兒說:「這樣吧,我出個謎兒你猜,猜出來了我喝,猜不出來你自個喝。」那文笑著說:「好啊,多少年沒這麼做了,在王府的時候,酒席宴上,都好行個酒令,猜個謎兒什麼的。」秀兒說:「你可是答應了啊,我這就出了。」那文說:「你出吧,保險你出一個,大嫂破一個,從小猜謎兒猜謎兒就最拿手!」秀兒說:「聽好了:大哥天上照耀,二哥大聲吼叫,三哥四處亂跑,四哥淚水滔滔。猜吧,啥?」那文想了好一陣子卻猜不出來,笑著說:「別說,秀兒整天不聲不響地,肚子里還真藏了些錦繡。玉書,你說她猜的是什麼?」玉書說:「二嫂考的是你又沒考我,是什麼你自己猜唄!」那文又問傳傑:「老三,咱倆是一夥的,你幫嫂子猜一猜。」傳傑笑著說:「嫂子,你多機靈個人還用別人幫忙嗎?」秀兒說:「大嫂,我給你提個醒吧,這四句話說的都是人世間的事情。」那文問道:「我見過嗎?」秀兒說:「你不光見過,咱這裏面你年數最大,見得最多。」
文他娘炕上炕下忙著把從關東帶來的各種山貨分給老老少少的女人和孩子們。一中年婦女說:「老嬸子,俺怎麼看你富態了?」文他娘說:「你可真會說話,闖關東的人還能富態?到了冬天,想吃口蘿蔔白菜比上天摘星星都難!今個兒土豆倭瓜,明個兒倭瓜土豆,把你吃得膩膩歪歪。」一老太太說:「俺怎麼聽說關東山還有把孩子吊起來養的風俗,當真嗎?」文他娘笑著說:「怎麼還當真,就是真的!那關東山人口少,走多老遠看不見個屯落,野獸還多呢!大白天那個熊瞎子都能溜達到屯子里來,不把小孩子裝筐里吊房樑上行嗎?還不都餵了野物了?」
過了兩日,傳文置備好材料,從村裡請了工匠,開始著手房上房下地修葺老屋。院子里放了一張小桌,朱開山和幾個老漢坐在桌邊,喝著茶,嘮著嗑。朱開山慨嘆道:「外頭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家鄉啊!今早上,我出了家門,聞一口咱這兒的風,那個香啊,一路上的勞頓頓時沒了,比喝上幾大碗老酒都靈驗。」一老漢問道:「老哥哥,這趟回來還走嗎?」朱開山說:「哪能不走?一大家子人都在關外呢!不過早晚得回來呀。六十六的人了,說不準哪一天一口氣就拔不上來了,這把老骨頭可不能扔關外啊!還是那句話,葉落歸根。」
院子里草木蔥蘢。石川送一郎出來。一郎說:「石川君,森田總裁好像眼神不好。」石川說:「知道1894年的日清戰爭嗎?」一郎說:「知道。那年日本和中國先是在黃海打了一仗,而後又佔領了中國的旅順和大連。」石川說:「森田總裁的眼睛就是在攻佔旅順口時受的傷。」
文他娘說:「咳,這孩子去哪也不放聲嗎?」玉書說:「娘,俺二嫂也該出去走走了。整天在家待著也不是個事啊。」那文說:「他三嬸,秀兒不是你,你是教書先生,不在外面跑動也不行。她就是個媳婦子,哪能整天上大街上拋頭露面。」玉書說:「我要是二嫂,不光出去拋頭露面,還得再找個人家。」傳傑說:「玉書,你說些什麼?」玉書說:「本來嘛,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那文說:「啥年代咱女人也得講究個婦道。」朱開山說:「都吃飯吧,管好自個的事就行了。」
院子里,朱開山正講得神采飛揚,忽然砰的一聲,嚇了老頭們一跳。原來一個修房頂的夥計腳下失了根,一個趔趄從房頂上滾了下來。朱開山趕忙起身,奔過去說:「小子,你這是怎麼了?」那年輕人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咧嘴笑著說:「沒事兒,腳底滑了一下。」朱開山說:「貓大個年齡,登個高,眼珠子就暈了?」年輕人不服說:「老爺子,別笑話俺,有能耐你上去站站。」朱開山說:「小子,不用和我較真,上去算什麼?我還得拎上點兒東西給你看看!」他站起來,一手提起一桶泥巴,一手抓起幾大片瓦,上了梯子。傳文在上面喊道:「爹,你可小心啊!」朱開山說:「用小心嗎?倒退二十年,把袍子往腰裡一別,腳底下一使勁,我就……」他話還沒說完,身子一晃悠,從梯子上歪下來了。
傳傑不以為然道:「爹,那用得著你親自去嗎?叫俺們弟兄誰跑一趟就得了唄。」朱開山擺手說:「你們呀誰也代替不了。今早上我做了這麼個夢。」生子問道:「爺爺,啥夢啊?」
秀兒把一郎領進後院。一郎說:「這麼氣派的院子啊!記得當年咱家在放牛溝就是那麼幾間茅草房。」秀兒說:「是啊!和現在比,那時不差遠了!一郎,剛才你怎麼說自己姓桂花的桂啊?」一郎笑笑說:「老和中國人做生意,說自己姓龜田,覺得彆扭https://read.99csw.com,我就改了。」秀兒說:「你爹你娘現在在哪兒啊?」一郎說:「那年從放牛溝出來,我隨父母去了天津,後來他們先後去世了,就剩下我一個人了。」秀兒嘆一聲說:「咳,一郎,你這半輩子也挺苦啊!」一郎說:「還行吧!眼下在天津開了個商社,這回來哈爾濱一是找點兒生意做,更想的是找找咱爹咱娘。真的,這些年,老是想再見見咱家這些人。」
雨中,小酒館門前的燈籠在風中搖搖擺擺。
暮色蒼茫,淡淡的煙氣籠罩了朱家峪村。朱家三口人佇立在老房子門口。老屋的門樓已經傾圮,院牆也已坍塌了,滿院子的荒草在風中搖擺,彷彿在訴說三十年的時光。傳文說:「咱家的房子好像矮了。」朱開山說:「那是因為你長大了。」文他娘唏噓著幾乎要哭出來,說:「多少回夜裡頭夢見咱這老屋啊!」朱開山一聲輕嘆道:「三十年了,總算又回來了!」傳文說:「爹,房子都破成這個樣了,還能修嗎?」朱開山說:「修,再破也得修!這是咱老朱家的根哪!」
石川說:「龜田君,明治天皇的年號,就是從這句話上來的。」一郎說:「知道了。」森田說:「孩子,我們日本人,種地的也罷,做工的也罷,經商的也罷,其實都是為了一件事情。」一郎說:「哪件事情?」森田走到一郎面前,長久地看著他,一郎有些害怕,半天森田才慢慢地說:「孝忠天皇。」一郎不敢接森田的目光,又低下頭說:「晚輩明白。」森田從桌子上拿起一支煙斗,裝上煙點燃。那煙斗像是金屬做的,通體閃著金色的光,比普通的煙斗大。他抽了口煙,轉過臉問石川說:「見到那個姚廳長了嗎?」石川說:「東省礦業廳的人說,姚廳長這幾天正忙著開會。」森田說:「滑頭,中國人比泥鰍都滑,儘快找到姓姚的,叫他批複開採報告。」石川點著頭說:「是。我一定抓緊辦。」森田對一郎揮了一下手說:「去吧,小同鄉,有什麼事和石川說。」一郎答應著,隨石川出去。
她把一個小包給了生子,說:「這是你姑姑特意從山上捎下來的。」又拿出個包裹來說:「這是鮮兒孝敬俺爹的八十塊大洋。」朱開山說:「這兩天街面上是不同往常。官軍、警察像是多了不少。」傳傑說:「對了,今天我聽人說,張大帥在奉天叫人給炸了,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朱開山說:「有這等事?」傳傑說:「是啊,好幾個人都這麼說。」朱開山嘆一聲說:「亂世啊,一方的封疆大吏都能叫人給炸了!」文他娘驚道:「傳武沒事吧?」傳傑說:「娘,傳武跟少帥在北平呢。」
紹景湊近傳傑,低聲說:「你猜,有人想賣給我什麼?」傳傑說:「我哪知道?」紹景說:「手槍,一支小手槍。」傳傑說:「你買它幹什麼啊?」紹景一笑道:「反正沒什麼事兒,玩兒唄。」
森田宅邸里,日本商人森田物產的總裁森田正在寫書法。他矮矮胖胖,一身和服,六十開外的樣子,戴了副黑框眼鏡。副總裁石川領著一郎進來說:「總裁,這位先生要見你。他是天津來的,有咱們天津分號的引薦信。」森田放下毛筆,轉過身來,費勁地望著一郎說:「靠前點兒。」龜田一郎向前走了兩步,鞠躬敬禮說:「在下龜田一郎,初次相見,請老前輩多多關照。」森田說:「再靠前點兒。」一郎又上前幾步,森田眯縫著眼打量他說:「孩子,你是天照大神的子孫嗎?」一郎說:「我是真正的日本人,老家是九州福岡。」森田說:「哦,咱們還是同鄉呢!來哈爾濱幹什麼?」一郎說:「考察市場,想來做點兒生意。」森田說:「什麼時候來到中國的?」一郎說:「很小隨父母來的,已經二十幾年了。」森田說:「我說嘛,眼睛里已經缺少了天照大神子孫的光彩,倒是有幾分中國人的樣子了,不好,知道嗎?」一郎低頭不語。
飯桌上已經擺上了幾盤菜肴。生子嘴饞,也顧不上筷子,偷偷就下手從盤子里抓菜吃。秀兒進來,看見了說:「小心點,叫你娘撞見。」生子說:「二嬸,今天怎麼做這麼多好吃的啊?」秀兒說:「明天你三叔要走馬幫,今晚給他送行。」話音未落,那文進來了,一巴掌打掉生子手裡的菜說:「就你嘴饞!這要是在你姥爺的王爺府里,非敲掉你門牙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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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口人下了大街,拐進小巷,進了家小酒館。朱開山推開門,酒館里冷冷清清。跑堂的迎上前,請朱家三口人坐下,問道:「三位要點兒什麼?」朱開山說:「燙壺老酒吧!」跑堂的說:「對呀,這樣的天氣喝點兒老酒驅寒,解乏,菜來點兒什麼?」朱開山說:「就要點兒家常的,你看著搗鼓吧!」跑堂的答應著進了后廚。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摩托車的聲音。那文翻翻眼說:「不用看,這準是紹景來了。公子哥!」話音剛落,潘紹景進來。他三十彷彿的年紀,頭上戴了頂飛行員的帽子,上面還套著風鏡,身上穿著西式夾克衫,腳下是一雙短皮靴,整個一摩登青年。他是潘五爺的親戚,打從潘老大死後,潘五爺也無心經營生意,從熱河老家找來紹景接管了店面,自己和潘五奶回了熱河。
傳武一身戎裝,急匆匆走進少帥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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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文給朱開山斟上酒,朱開山咂了兩口說:「文他娘啊,咱是不是回趟老家啊?」文他娘說:「咱在這過得好好的,怎麼就想起回老家來了?」那文插話說:「爹,是不是潘五爺去年回了熱河老家,你也要跟他學?」朱開山說:「潘五爺人家是回去養老享清福,不再回來了,爹就是想回去看看。看看咱家的老屋,看看你們爺爺奶奶的墳頭,完后,九-九-藏-書還得回來呀。」傳文附和著說:「應該啊,俺爺俺奶的墳怕是多少年沒有人培土、壓紙了。」
生子問道:「爺爺,這夢啥意思啊?」朱開山說:「是你太爺太奶想爺爺了。爺爺得回去看望看望。」那文說:「這墳的事兒可是個大事兒。歷朝歷代的皇帝老子不光活著的時候得給自己選一個風水好的陵寢;死了,兒孫們還得按時去祭拜。不然的話,天下就別想消停。咱倒不是皇家了,可是,祖墳的事兒也不能馬虎呀,俺爺俺奶的墳要真是塌了,可要防著咱這些活著的人了。」玉書反駁她說:「大嫂,做夢的事兒沒那麼懸乎。中國人說,晝有所思,夜有所夢。現代外國有個人叫弗洛伊德,他說,夢是願望的達成。也就是心裏想的事兒在夢中實現了。咱爹說得對呀,就是想自己的父母啊!」朱開山說:「文他娘,我看哪,咱就回去一趟吧。」文他娘說:「行啊,你定的事兒,誰反駁也沒有用。」
細雨蒙蒙,哈爾濱市內那座標誌性的索菲亞大教堂,在暮色的雨中,靜靜地佇立著。四味樓已經改裝成中西合璧的店面風格,全然找不出當年山東飯店的寒酸模樣,唯一不變的是,飯店內依然是賓客盈門,生意興隆。
文他娘打聽身邊的一位老太太說:「老嫂子啊,怎麼沒見到老譚家的人?」老太太說:「你說哪個老譚家?」文他娘說:「就是當年把他閨女鮮兒許配給俺家老大的那個譚家啊!」老太太說:「哦,那家人啊,搬走了,搬走好幾年了,隨他兒子搬濟南府去了。」文他娘有些失望,想起鮮兒這些年的流離漂泊又有些惆悵。
一輛黃包車在四味樓前停下。車夫回頭對車上的客人說:「四味樓到了,哈爾濱最有名的魯菜館子。」客人下了車,是個清瘦的青年,神情里卻有一種隱藏不住的憂鬱。這個青年就是當年秀兒在放牛溝救回來的日本少年龜田一郎。一郎問車夫:「這裡有打滷麵嗎?」車夫說:「哪家魯菜館子沒有打滷麵啊。」
秀兒確認了一郎的身份,撲哧笑了說:「連我都不認得了?你那條命還是俺撿的呢!」一郎騰地起身,一把抓住秀兒的手說:「秀兒,我怎麼就沒認出你呢?你怎麼在這?」秀兒說:「我怎麼不在這兒?這四味樓就是咱家開的。」她輕輕推開一郎的手。一郎的臉紅了,說:「是嗎?咱爹咱娘呢?」秀兒說:「前兩天,大哥陪他們回山東老家了。」一郎說:「秀兒,」他趕忙又改口說,「我應該叫你二嫂吧?」秀兒說:「對啊,俺和傳武成親的時候你不還在咱家嗎?一郎,你怎麼還要小碗的打滷麵呢?」一郎說:「怕味道不好,要多了就剩下了。」秀兒說:「為啥單點打滷麵呢?」一郎說:「那年,我過生日,咱娘給我做的就是打滷麵,那是我頭一次吃山東的打滷麵,也是味道最好的一次打滷麵。這麼多年,再沒吃到過那麼好的打滷麵,今天總算又找到了!」
生子在一旁插嘴說:「娘,頭一句說的是不是太陽?」那文說:「怎麼見得是太陽?」生子說:「你看,不是說大哥天上照耀嗎?在天上照耀的不是太陽是啥?」那文說:「你個傻小子,猜謎兒都是拐著彎說話,能直來直去嗎?肯定不是太陽。」那文一拍腦門說:「對了,人世間像太陽那麼照耀的只有皇上!秀兒,你說嫂子猜得對不對?」秀兒笑著說:「對不對全叫你說了,下面那三句呢?」
森田回身指著書案上的那幅字問一郎說:「認識這幾個字嗎?」一郎上前,輕輕讀那幾個字說:「聖人南面天下,向明而治。」森田問道:「明白是什麼意思嗎?」一郎有點兒尷尬地笑了笑說:「一下子說不好。」森田說:「這是中國古書《易經》上的一句話,意思就是,有作為的人,要向著光明的地方治理好自己的國家。」
秀兒說:「姐姐心怪細。」鮮兒一笑,遞給秀兒一個包裹說:「這是八十塊大洋,算我孝敬咱爹的。」秀兒說:「那我替咱爹收下了。」鮮兒又拿出一個小包來說:「這是給生子的,你給那文嫂子吧。你和傳武還沒有個孩子?」秀兒說:「他還是那樣,回了家也不住下,看看咱爹咱娘就走。」鮮兒嘆口氣道:「咳,他這個驢性子什麼時候能收斂收斂。」秀兒說:「就這麼過吧,都那麼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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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龍口港,天上下著小雨。下船的人一個接一個走下舷梯。傳文背著大包小裹,領著朱開山和文他娘從舷梯上下來。望著飄飄洒洒的細雨,傳文說:「爹,咱是不是找一個大一點兒的飯莊,歇下來吃口飯?」朱開山說:「上什麼大飯莊,大飯莊鬧哄,找個小店吧,清靜。」
這天下午,那文數落傳傑說:「老三,昨晚那一桌你怎麼才收那麼幾個錢?請人家白吃得了!」傳傑笑著說:「嫂子,那不是幾個朋友嘛,和朋友怎麼好認真呢?」那文說:「古往今來,哪有什麼真朋友,都是狐朋狗友。驢啃癢,你啃我一口,我啃你一口,哪一口啃不相應,就翻臉了。老三,和你說,今天能看上你的朋友,他準是有事情求你,哪天用不上你了,他一腳就把你踹到那爪哇國去了!」傳傑笑著說:「嫂子,你知道爪哇國在哪?」那文說:「我不管它在哪,往後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們交往,自己多長個心眼,省得吃了虧,再滿天下找後悔葯!」
鮮兒說:「妹子,等哪天見到他,姐非把事情掰扯清楚。他再不調頭,姐永生永世都不見他了。」秀兒說:「姐,不用了。」鮮兒說:「妹子,這事聽姐的,姐就做主了。」趕馬車的車夫忽然脆響地甩了一下鞭子,鮮兒說:「有情況了,我先走,不送你回去了。」秀兒下了車,兩人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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