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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一郎說:「是啊,那陣子大哥整天是泥里水裡的。」傳文說:「後來,咱家到了齊齊哈爾,又到了哈爾濱。你知道咱家這個飯莊為什麼叫四味樓嗎?」一郎說:「好像是說有四道挺出名的菜。」傳文說:「我告訴你,一道菜叫朱記醬牛肉,是我三顧茅廬跟高人學來的,放了九味中草藥,又加上了魯菜的咸口兒和鮮口兒;二道菜叫富富有餘,主料就是豆腐和魚,可是味道絕,那是放了幾味誰都不知道的山草;三道菜叫魯味活鳳凰,就是讓活雞先吃上幾天調料,再給它灌了酒,放血,去毛,下鍋按魯菜的做法熱油爆炒,那叫神,那叫奇;四道菜叫滿漢呈祥,這得感謝你大嫂了,是她找到了宮廷里的菜單子,又經過大哥我三改五改,味道比宮廷里的菜還宮廷!一郎,你知道這四道菜都是誰的功勞嗎?」一郎說:「我哪知道啊,那時候我還在天津呢!」傳文說:「都是我,都是你大哥的心血呀!」一郎笑了笑說:「大哥,別想這些事了,上陣得父子兵,打虎得親兄弟!家裡人不能離心離德呀!」傳文說:「你這話也對,可是大哥憋得慌,滿身的武藝沒有施展的地方,悶死我了。」
文他娘一直不放心,進屋來正碰上秀兒抹淚,沉下臉來說:「老二,你這個活獸進門就惹秀兒哭。」秀兒擦了擦眼淚說:「娘,沒事,是俺自己不知怎麼……」傳武說:「娘,秀兒怎麼了這是?說話顛三倒四的。」文他娘奇怪道:「沒覺出來啊!」傳武說:「那你是沒注意!趕緊給她再找個人吧!這麼下去她還不知能憋出個什麼病。」文他娘說:「你給我閉嘴,還嫌你作孽不夠嗎?」傳武轉身下樓,邊走邊說:「反正我是說了,辦不辦就在你們了!」
傳傑一踩油門,開車走了。傳文從門裡出來,見一郎停好車,湊過去說:「一郎,你看看,你看看把他張狂的,還開上汽車了。」
森田望著窗外的飛雪對石川說:「這個時候,九州還不會下雪吧?」石川說:「是啊,滿洲的冬天來得特別早。」森田說:「山河煤礦開工多長時間了?」石川說:「已經快四個月了,聽說他們每天產煤已經接近三百噸了。總裁,這一次我們輸定了。」森田點燃煙斗,深吸了一口,說:「你這樣看嗎?可是我們還有一枚重要的棋子沒用呢!」石川問:「它在哪?」森田說:「你我都認識他——龜田一郎。」石川說:「龜田一郎?」森田說:「他不是從天津回來了嗎?」石川說:「是的。他肯為我們效力?朱開山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呢!」森田詭秘地一笑說:「正因為他和朱家有這一層瓜連,我才把他作為重要的棋子。」石川說:「總裁,您打算怎樣使用這枚棋子?」
一郎緊緊抱住她說:「秀兒,要不咱們去天津吧。到那兒,誰也管不著咱們。」秀兒說:「可是和咱爹咱娘怎麼說啊?就算他們能放過咱,那傳武能善罷甘休嗎?」一郎說:「我不怕,為了你,為了咱們倆,我什麼都不怕!死都不怕!」秀兒貼在一郎的肩頭,求他說:「咱還是分手吧!這麼做對不起朱家啊!這哪叫活人哪?這叫煎熬,這叫遭罪,這叫往死里鬧騰啊!」一郎說:「秀兒,求求你,別離開我。」
一郎打開了門,秀兒站在門外,頭髮梢上還掛著點雪,襯得臉更紅。一郎上前就要抱她,秀兒輕輕地推開了。一郎笑了笑把她讓進屋,給她倒了水,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己在天津的事。秀兒卻沉默半晌,突然打斷他說:「一郎,咱們倆的事就算過去了吧!」一郎愣了說:「你說什麼?」秀兒說:「俺說咱倆的事兒就算過去了吧。」一郎想了想說:「是怨我回天津的時間太長了?」秀兒說:「不是。」一郎解釋道:「天津那面實在是事情太多。」秀兒搖搖頭,痛苦地說:「一郎,俺受不了,真的,俺受不了,俺整天想你,做夢都想你,可是醒了,還是俺一個人。」一郎笑了說:「我這不是回來了嗎?」秀兒又搖頭說:「那天,俺當著傳武的面,不知怎麼就喊他一郎了。」一郎緊張地問道:「傳武怎麼說?」秀兒說:「他倒沒往心裏去,可是俺往心裏去,心裡頭害怕,怕傳武知道咱們的事,怕咱娘知道了咱們的九*九*藏*書事。整天,心裏懸空著,不敢正眼看家裡的人,丟了魂似的,幹啥,錯啥。有幾回咱娘問我,是不是病了。一郎,俺真受不了了,這麼下去,俺要瘋了。」
漫天的大雪靜靜地飄著,城市那座標誌性的建築——索菲亞大教堂落了厚厚的雪,看上去像一座城堡,顯得分外聖潔,分外美麗。秀兒卻無心賞這雪景。一郎的電話勾了她的魂,從他回天津后,她就一直在等這個電話,可真來了,心裏又有說不出的滋味。躊躇再三,她還是冒著風雪出了門,地點是馬迭爾酒店。
一桌豐盛的飯菜,朱家人都在座。自打開辦了煤礦,朱開山和傳傑多半日子在礦上忙,全家人難得這份閒情逸緻。
秀兒拿了壺茶進來,上前給文他娘倒水,看了一郎一眼又忙錯過眼神去。文他娘說:「沒見一郎來了,也不打招呼。」秀兒這才轉過身朝一郎點了點頭,給他倒了水,又對文他娘說:「下面還有活兒呢,娘你有事喊我,我先去了。」
「說得好!」院外忽然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朱開山和紹景都一愣,卻見姚廳長和秦秘書進了辦公室。
森田宅邸書房,尾崎少佐給森田打來電話,告訴他撤兵的消息,森田很是不解,對著話筒吼道:「什麼,你們要撤兵,為什麼?」尾崎說:「老師,這是帝國陸軍參謀本部的命令。」森田說:「關東軍不是已經向甲子溝增兵了嗎?」尾崎說:「老師,東北軍那面也增兵。」森田說:「這麼說張學良比他父親強硬,決心和帝國作對了?」尾崎說:「陸軍參謀本部也是這個看法。」森田沉默良久說:「如今的帝國軍人都是廢物。」
山河煤礦礦區內的鐵路旁,一列裝滿煤炭的列車蓄勢待發。車頭上系滿了紅色的綵球、綵帶,列車兩旁彩旗招展,站滿了山河煤礦的工人。傳傑和紹景扯著一塊長長的紅綢子,朱開山站在他倆中間。紹景朝周圍的工人們大聲說:「山河煤礦的第一車煤就要登程出發了,下面請咱們的總經理朱開山剪綵!」礦工們熱烈地鼓掌。朱開山說:「老少爺們兒們,今天的天氣怎麼樣啊?」眾人迎合著喊:「好,好天氣!」朱開山說:「瓦藍的天空,通紅的太陽,老天爺也給咱道喜了!山河礦出了頭一車煤,是大夥的榮耀,是中國人的榮耀!」紹景小聲說:「大爺,您得再講講山河礦對於東北的發展,對於實業強國的意義呀!」朱開山笑了笑,搖搖頭說:「我看就說這些吧!」說著,剪斷紅綢子,高聲發令:「開車!」
山河煤礦辦公室里,紹景急火火地跑進來對朱開山說:「總經理,關東軍增兵了!」朱開山問:「來了多少?」紹景說:「反正不少,又是汽車又是馬隊。我說總經理,大戰在即,咱們還是把重要的設備拉走吧,讓工人們回家。」朱開山說:「紹景,出水才見兩腿泥呢,一槍還沒放,你就要散夥?」紹景說:「總經理,難道滿山遍野的軍隊是來郊遊的嗎?」朱開山笑笑說:「紹景,看來你到底還是年輕,仗不是說打就打起來的。當年,八國聯軍打北平,也是經過了外交上的多少回周折,最後才調兵遣將的,現在才哪到哪啊?」紹景苦著臉說:「一旦打起來就來不及了。」朱開山擺擺手說:「我看不會有那個一旦。」紹景說:「那關東軍增兵什麼意思?」朱開山說:「他那是嚇唬人,咱這面要是撤了,就長了關東軍的志氣,滅了傳武他們東北軍的威風。」
兩人緊緊依偎著哭成一團。良久,秀兒鬆開手,有氣無力地說:「一郎,放開俺吧,就讓俺心裏鬆快點吧,行嗎?」一郎也慢慢鬆開手,不說話,只獃獃地看著秀兒,眼也不眨。秀兒說:「把眼淚擦了吧,一郎,俺記住你了,你在俺心裏。」她狠狠心把手裡的一個包袱塞給一郎,深深地鞠了個躬,又說:「一郎,俺死也忘不了你!」說完,推開門捂著臉哭著跑出去了。
然而山河人的喜慶沒多久,運煤的火車又轟隆隆地開回了原地——日本陸軍參謀本部命令尾崎大佐,率部以軍事演習的名義,派關東軍切斷了山河煤礦的鐵路線。運煤車是讓日本人的槍炮硬硬地逼了回來。
紹景騎著摩托,沿鐵路急行。他九-九-藏-書一身西式打扮,又會日語,再加上一個耀武揚威的摩托車,竟然一路暢通地摸到了尾崎的辦公室。
紹景突然從夾克里拔出他的小手槍來,對著尾崎說:「今天,不撤兵,你我就在這裏同歸於盡!」尾崎稍一錯愕,看看紹景顫動的手和因激動而變紅的臉,又笑了說:「也好,那我們共同喝一杯壯行酒。」他舉著一杯酒,緩緩地走過去,突然一個擒拿動作利落地奪下了紹景的小手槍,順勢抽出彈夾,將子彈一顆一顆推落到地上,微笑著說:「槍是不錯,最新款式的,可惜不是你玩的。」他把手槍遞還給紹景,「記住,不要再拿這種東西對著關東軍。」
傳武沉默片刻說:「生子說得也對,秀兒,別這麼等我了,你再找個人吧!」秀兒不放聲。傳武說:「和你說話,你聽沒聽見?」秀兒內心惶惑不安,一張嘴又說:「俺聽見了,一郎。」傳武看她一眼說:「一郎在哪呢,你怎麼老說他?」秀兒含糊了半天說:「他回天津了。」傳武瞅著秀兒說:「回天津了?那你老念叨他幹什麼?」秀兒害怕了,抽抽噎噎地哭了說:「俺,俺也不知道。」
紹景大搖大擺地進了屋,看見一個清瘦文雅的軍官在桌邊看書,便操著日語問:「你是這裏的指揮官嗎?」尾崎點點頭說:「尾崎俊男,官拜大佐。你是什麼人?」紹景說:「潘紹景,山河煤礦的。」尾崎說:「你會說日語?」紹景說:「在日本讀過幾年書。」尾崎一笑道:「那也算有緣哪,裏面請!」
尾崎一笑,又問:「你在日本的哪個城市讀書呀?」紹景說:「奈良。」尾崎咂著清酒說:「奈良好啊,日本幾代天皇都在奈良建都,可以說奈良是日本人的精神故鄉。還有奈良的建築,可以說是亞洲都城建築的傑出典範,人們不是這樣說嗎,奈良是東方的羅馬。」紹景冷笑道:「大概你也知道吧,奈良的建築與中國唐代長安的宮廷建築一脈相承,甚至可以說是仿照中國長安建的!」尾崎笑了笑,點頭說:「是這樣,歷史上就是這樣。可是如今呢?如今的中國已經遠遠地落在日本後面了,不對嗎,年輕人?」紹景說:「你好意思說這種事情嗎?」尾崎說:「這是事實,我為什麼會不好意思說呢?」紹景說:「中國今天的落後完全是你們侵略和掠奪的結果!我問你,什麼時候結束演習?什麼時候撤兵?」尾崎說:「我是軍人,到現在我還沒有接到停止演習的命令。所以,年輕人,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
森田說:「劈過木頭嗎?劈過那種盤根錯節的樹根嗎?首先得下一枚楔子,然後用斧頭狠狠地將這枚楔子打進去,那樹根才會一點點裂開,最後變成了一片片小木頭。」石川問:「總裁,現在我們該怎樣下這枚楔子呢?」森田說:「我已經想好了,你給滿鐵去個電話,叫他們減少山河礦的車皮。」石川有些不解:「這就可以了?」森田說:「可以了,下楔子的時候,還需要大張旗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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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文給朱開山斟滿酒。朱開山說:「別光給我倒,大傢伙都喝點。」那文附和著說:「是啊,秀兒,玉書,咱也都喝點兒。」文他娘笑著說:「老朱家都是些輕薄的人,從老公公到媳婦子,有點好事情就擎不住了!」朱開山說:「那是一點點好事情嗎?山河礦見紅利了!」那文說:「是啊,咱抵押的四味樓又贖回來了!這是多大的好事情啊!」
一郎聽到這兒,心涼了半截,水也顧不上喝一口,起身說:「娘,我該回去了。」文他娘說:「再坐會兒吧,咱娘倆話還沒嘮夠呢!」一郎說:「娘,我今天來就是想請你和爹到我那個新家,去坐坐。」文他娘說:「行,娘肯定去。別看你那屋裡沒媳婦,可也是能給一郎遮風遮雨的地方。」她把一郎送到門口,又說,「當老人的,不知道從哪就添了心事,你說你,老大不小了,沒個媳婦,娘得惦記著;你二哥那面娶了個媳婦,又不好好過,也叫娘鬧心,咳……」
傳武從父親的房間出來,文他娘跟出來說:「今晚你就住家裡吧!」傳武說:「明天還得帶隊伍去甲子溝呢九_九_藏_書!」文他娘說:「那也得進去看一眼秀兒。」傳武想了想說:「那好吧。」
一郎說:「大哥,你要是實在悶啊,我倒有個辦法。」傳文問:「什麼辦法?」一郎說:「找點生意你做呀!這不比整天想那些沒用的事強嗎?」傳文來了興趣,說:「行哪,大哥的長處就在做生意,做出點名堂來,也給那些老是自覺不錯的人看看。」
傳武進了屋,秀兒迎上去,卻又本能地避過他的眼光,低頭說:「事情說完了?」傳武點點頭。秀兒又問,卻不知說漏了嘴:「和日本人能打起來嗎,一郎?」傳武說:「說什麼呢?一郎?一郎在哪啊?」秀兒慌了說:「那天,那天一郎來咱們家了,還吃打滷麵了。」傳武並不追問,只說:「眼下看,仗是打不起來,僵持下去就不好說了。」秀兒說:「今晚就住這兒吧。」傳武說:「不了,這就回去。」生子悄悄進來說:「二叔,你還走嗎?」傳武說:「生子,還沒睡呢?二叔不走,你替二叔當兵去啊?」生子說:「二叔,你再不回來,二嬸就把你休了。」秀兒臉紅了說:「瞎說,生子。」生子說:「瞪啥眼呢,俺娘就是這麼說的。」傳武看看秀兒,秀兒把臉轉到一邊。生子悄悄地溜出去了。
紹景說:「姚廳長,不過下午關東軍又增兵來了。」姚廳長說:「是嗎?他能增兵,那少帥就不能增兵嗎?」朱開山笑道:「看來,姚廳長今晚非要喝酒了。紹景,上伙房看看,叫他們弄兩個菜,請姚廳長嘗嘗山河煤礦的口味。」姚廳長回頭對秦秘書說:「去把車上那幾瓶茅台和西鳳搬進來,今天,和山河煤礦的老少爺們把酒談開礦,趁月賞兵馬!」朱開山稱讚說:「好啊,這也算今晚上山河礦的一道美景。」姚廳長說:「人生之一大快事!」眾人哈哈大笑。
拂曉,甲子溝附近的一處山坡,傳武指著鋪在地上的地圖,給身邊的幾個軍官交代任務:「張營長你們佔領這面的八二高地;崔營長你們向西面,在七九高地上修築工事;孫營長你們向北隱蔽在這個方位,作為預備隊隨時準備接應。」幾個軍官答應著,各自領命而去。一個參謀將望遠鏡遞給傳武說:「團長,你往那面看。」傳武接過望遠鏡看了看說:「上午就有那一大片帳篷嗎?」參謀說:「沒有,絕對沒有。」傳武說:「看來小鬼子是真要打呀,趕緊報告少帥。」參謀答應著,轉身去搖電話,一會兒接通了,傳武接過話筒,報告道:「少帥,有重要情況報告:剛剛發現關東軍又增援了大概一個營的兵力,怎麼辦?」張學良說:「傳武,在限定的時間之內,無論出現什麼情況,絕對不能首先開槍。不要緊張,增援你們的騎兵團已經在途中了。」傳武問:「少帥,如果關東軍首先開槍呢?」張學良說:「那也要保持克制。」傳武說:「怎麼克制?任憑關東軍打嗎?」張學良口氣嚴厲起來說:「你是軍人,聽從命令!」傳武憤憤地說:「好吧。」他掛了電話,幾個參謀圍上來問:「團長,少帥怎麼說?」傳武說:「傳我的命令:各營做好戰鬥準備,只要關東軍開槍,就往死里打!」
一輛大卡車停在後院門外,傳傑從門裡出來,上了駕駛室,發動卡車。一郎開了輛轎車轉過來。傳傑看見了,在卡車上按了幾下喇叭,從駕駛室探出頭,招呼說:「來了,一郎!」一郎見是傳傑,說:「呦,三哥也開上車了?」傳傑說:「學著開唄!就許你開車呀?一郎,你不是怕我們干不過森田物產嗎?別說森田物產呀,連關東軍都擋不住!」一郎說:「聽說了,你們山河礦真行啊!」傳傑笑著說:「中國人不比日本人差哪去!」
文他娘進來說:「大呼小叫的說什麼呢?」傳文見娘進來,有點慌張,說:「娘,剛才我和一郎也就說了點飯莊上的事,是不是,一郎?」一郎笑了笑。文他娘說:「老大,你叫秀兒沏壺茶來。」傳文巴不得這一聲,抬腿出去了。文他娘說:「一郎,你這一去可是有日子了。」一郎說:「天津那面,我也得料理清了,再趕過來呀!」
文他娘舉起一杯茶水說:「娘不喝酒,就用這杯茶代替了,來,三個媳婦子,三兒,娘敬你們這些開礦的功臣一https://read•99csw.com杯。」生子說:「奶奶,還有我呢!」文他娘說:「對,還得有俺生子,唯獨不帶那個人!」秀兒問:「娘,那個人是誰呀?」那文笑說:「那個人就是那個人!」玉書笑著說:「娘,這可不對呀!」她又望著朱開山說,「那個人可是總經理啊!」文他娘說:「三媳婦,你那麼靈光個人也沒有記性嗎?想當初,是誰把你們兩口子轟出去了?」傳傑笑著說:「娘,那也不能怨俺爹,誰叫俺們先斬後奏呢!」朱開山站起來笑著說:「你爹還沒老糊塗啊,你娘是繞著彎,叫我給你們這些膽大妄為的、抵押四味樓的功臣們敬酒,還得道個歉哪!對不對呀?」他偏著臉看文他娘。文他娘點著頭笑道:「對,就是這麼個意思!」朱開山說:「咱也別你一遍、我一遍的了,一塊兒吧。來,爹娘敬你們一杯!」三個媳婦和傳傑趕緊站起來說:「哪呀,還是俺們敬爹,敬娘!」
這日夜裡,傳武回來了。全家人圍坐在一起,眼巴巴盼著他能帶來好消息。傳武說:「少帥來電話了,東北軍已經照會關東軍,限期他們撤兵。少帥還命令我們明天把部隊開到甲子溝,修築陣地,觀察日本人動靜。」文他娘說:「這麼看來,是要打一仗了?」朱開山說:「插什麼嘴,聽老二說。」傳武說:「說打也未必,那得看日本人走到哪一步。」朱開山說:「要是關東軍到了期限還是不退兵呢?」傳武說:「少帥說,到時候再聽他的命令。」
見秀兒出去,一郎說:「娘,和你說個事,這回我在哈爾濱有家了。」文他娘一喜道:「那媳婦是誰呀?」一郎說:「什麼媳婦?我說的家就是我們商社在這的分號,我已經搬進去住了。」文他娘說:「是這麼個家呀!你呀,也該找個媳婦了,那天,娘答應你了,可是這些日子,叫礦上的事攪和的,也沒騰出手來用心給你找。」一郎說:「娘,你就別為我操心了。」文他娘說:「娘倒不想操心了,可是不操心行嗎?你沒見才剛秀兒不大對勁嗎?都是叫你二哥憋屈的。那天,你二哥說他和秀兒過不到一塊兒,叫秀兒再找一個,這不是混賬話嗎?」一郎說:「二嫂就因為這個?」文他娘說:「是啊,都是你二哥作的孽啊。」一郎說:「娘,二哥二嫂要是實在過不下去,分手也行啊!」文他娘說:「那可不行,咱家雖說不是高門大戶,可也是堂堂正正的人家,休妻典地不是朱家的門風!」
朱開山忙召集傳傑、紹景和幾個大股東商議對策。紹景說:「這事,我看用不著太犯愁。我懂日語,我可以去和關東軍們理論。這是中國山河煤礦的鐵路,你們憑什麼擅自佔據?」朱開山說:「紹景,你那些道理說不動關東軍,那些東西根本不聽道理!」紹景說:「不聽我也有辦法。」說著他從腰裡掏出把小手槍,拍到桌子上,「實在不行,我和他們同歸於盡!」一個股東瞪他一眼說:「收起你的小槍吧!這麼大的事,你找也是白找,或許關東軍的演習只是三天五天的事,等等看吧!」朱開山說:「關東軍都開來了,事情是不小啊!在這種事上,咱們都是穿不動大鞋的小螞蟻啊!我讓三兒去問他二哥了。咱得摸清是怎麼回子事。」一會兒傳傑回來說:「俺二哥打聽清了,占鐵道的是關東軍尾崎大佐的部隊。二哥已經向少帥報告了,少帥他們也開會商議對策呢。」眾人聽了,心裏都是沉甸甸的。朱開山說:「前兩天,姚廳長因為給咱的批文被停了職,這又佔了鐵道,小日本的路子野著呢。」
他狠狠地摔了電話,重重地坐下,恨恨道:「恥辱,天照大神子孫的恥辱!」石川問:「總裁,那甲子溝煤礦就徹底失去了?」森田冷笑著說:「輕易放棄不是我的風格。」
紹景說:「姚廳長,您怎麼來了?聽說您不是……」姚廳長嘻嘻一笑說:「本人官複原職了,當然要來看看職責範圍內的山河煤礦。」紹景皺眉說:「看什麼看,馬上要開戰了。」朱開山說:「姚廳長,您來了,我們更放心了。可是,到底怎麼回子事啊?」姚廳長說:「是啊!中國的事就是這樣,當官的下去快,上來也快。就看你頂頭上司是誰了。東省不是剛換了個行政長官嗎!」
傳傑從傳read•99csw.com文手裡接過酒壺,給家人一一倒了酒,又問傳文:「哥,咱爹愛吃的那道菜怎麼沒上?」傳文說:「哪道菜啊?」那文說:「你個腦瓜子!九轉大腸唄!」生子說:「爹,俺都知道爺爺喜歡吃。」傳文朝朱開山賠著笑道:「爹,你看我忙乎忘了!這就去添。」秀兒起身說:「大哥,我去吧。」那文說:「秀兒,你坐下,咱都是開礦的功臣,該他伺候伺候咱了!」傳文喪著臉出去。
朱家人困在四味樓里愁眉不展,除了傳文,都無心照管飯店的生意。不少股東已經開始退股,招的工人也有撂挑子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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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郎打開包袱,裏面是自己那件外衣,熨燙一新。一郎把衣服捧在心口,靠在門上,淚水又無聲地淌了下來。
朱開山問:「姚廳長,您吃飯了嗎?」姚廳長說:「今晚上不吃飯,我專門上你們這來喝酒來了。」紹景說:「姚廳長,眼瞅著開戰了,你還有心思喝酒?」姚廳長笑而不答,而是招呼大家說:「諸位都坐下來,坐下來。」朱開山說:「姚廳長,看來你是有話要說啊?」姚廳長點點頭說:「就是來給大家送定心丸的!在奉天政府限定的時間之內,關東軍肯定撤走。」紹景說:「這可能嗎?兩邊的大炮都架起來了,還能不打?」姚廳長說:「據本人分析,關東軍切斷鐵路,一是破壞你們山河礦的生產,這還是小的;二更重要的是想試探一下,剛主持東北軍政事務的張學良張少帥對日本人是什麼態度。既然少帥已經派兵來了,還限定時間叫關東軍撤走,那小鬼子也就明白了少帥的態度:不會向他們日本人低頭,關東軍自然也就撤兵了。這不是好事嗎?所以我今晚來找酒喝!」
一郎跟著傳文進屋坐下,說:「聽說,咱爹他們煤礦開得不錯?」傳文說:「是不錯啊!可是有我什麼事?」一郎說:「這話怎麼講?」傳文說:「咱爹現在就是咱家的大樑,將來呢?將來我就是家裡的大樑!你三哥到什麼時候也就是個柁、檁子什麼的!可是現在呢,咱爹要把他當大樑使用了,叫他去管煤礦。我要伸手吧,咱爹還不讓。」一郎說:「大哥,你不是還管著飯莊和貨棧嗎?」傳文說:「那還用管嗎?閉一隻,哪怕閉兩隻眼都幹了!再說還有你大嫂呢,她管個飯莊什麼的那不綽綽有餘嗎!」一郎說:「大哥,犯不著生這麼大氣吧?」傳文自顧自地繼續說:「好,你三兒,咱爹看得起你,你就干!可是不該把我不當哥哥吧?動不動還挑揀我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問他句話吧,還帶搭不理的!你說什麼,我犯不上生這麼大的氣?叫你,你能不生氣?放牛溝那陣你是看見了,從春到夏,從種到收,家裡有個把頭不假,可是,整年整月領著幹活的不是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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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景坐下,看見屋裡一面牆上是一幅巨大的東北地圖,地圖上卻懸了一面日本太陽旗,又激憤起來,徑直問道:「這裡是中國的領土,中國的煤礦,中國的鐵路,你們有什麼道理擅自佔據?」尾崎笑了笑:「年輕人不要激動,激動是兵家的大忌,也是你們商家的大忌!」紹景說:「我不能不激動,你們這是侵犯了中國主權。」尾崎說:「還是不要激動,激動是要出危險的,記得你們中國的張飛不就是一激動要為關雲長報仇而丟了腦袋嗎?來,喝點酒,鎮定鎮定。年輕人喜歡日本的清酒嗎?」說著給自己和紹景各斟了一杯酒。紹景說:「我今天沒工夫給你談清酒。」
傳傑問道:「二哥,現在這麼個陣勢,你說山河礦是停產還是繼續挖煤?」傳文說:「這還用問嗎?趕緊停下來,槍炮一響,命都保不住,誰還給你開礦?」朱開山說:「不是還沒開仗嗎?咱該怎麼干還怎麼干。」那文說:「對呀,爹,不能叫日本人看出來咱膽怯了。」玉書說:「是呀,不能長日本人的威風。」傳武說:「少帥估計,關東軍這次行動很可能只是一次試探,不會走得太遠。他還叫我轉告爹,你不用太慌張。」朱開山說:「爹心裡頭有底了。」
一時鞭炮驟響,汽笛長鳴,山河礦里一片歡騰。列車徐徐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