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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秀兒的心又亂了。
文他娘正在擦桌子,傳武和秀兒進來。傳武說:「娘,俺姐呢?」文他娘說:「在裡屋歇著呢。你個活獸還知道回來哪?」傳武說:「娘,別老叫我活獸好不好?俺也老大不小了。」文他娘說:「那叫你什麼?」秀兒笑著說:「娘,就叫傳武唄!」文他娘說:「媽呀!外面刮什麼風了,今個兒兩口子一條心了。」
第二天一大早,傳武就回來了。那文瞅見了,叫住他,一起走進秀兒屋,對秀兒說:「秀兒,昨天你說那個話是真心的嗎?」秀兒看看傳武,淡淡地說:「那真是俺的心裡話,可是鮮兒不答應啊!」那文說:「嫂子倒替你和鮮兒想了個辦法,就是想成全你秀兒,成全那鮮兒,也成全老二。」秀兒說:「這是什麼主意啊?」那文說:「要說也簡單,就是叫傳武把鮮兒也娶了。」傳武說:「嫂子你這是什麼餿主意,不行,肯定不行。」那文說:「你先別和我叫喊,嫂子和你說道理:當官的,娶幾房太太還是什麼新鮮事嗎?還有誰在邊上齜牙嗎?秀兒不肯離開咱這個家,你又放不下鮮兒,你把她倆都娶了,什麼事不都結了嗎?我覺著這是個兩全其美,不,是三全其美,不,是十全十美的好事!秀兒,你說嫂子這個主意行不行?」
朱開山有些感動說:「一郎,別說了,爹答應你入股。」傳傑說:「一郎,山河礦謝謝你。」紹景說:「老弟也得謝謝你。」秀兒問道:「那個太郎後來呢?」一郎說:「後來,當家裡的人找到太郎的時候,他已經死了。可是手裡還攥著那根黃瓜,就在這陣,遙遠的天邊傳來了隆隆的雷聲。」眾人聽了,不禁唏噓。
鮮兒換了身衣服,靠在椅子上。文他娘埋怨朱開山:「你怎麼想的,領閨女從前門進來,不怕人看見?」朱開山一笑:「鮮兒,你說為什麼?」鮮兒笑了笑說:「道上,俺爹說了,這叫瞞天過海,兵書上的一道計策。」朱開山朝文他娘說:「按你想,是不是深更半夜,打後門進來?那樣反倒叫人疑心了。」那文說:「爹,你呀真不是一般人啊!」朱開山轉身問秀兒說:「秀兒,才剛你想說什麼?」秀兒說:「鮮兒姐這回回來就別走了。」文他娘說:「想走,也不成啊,沒看她脖子上還帶著傷。」秀兒說:「俺是說,叫鮮兒姐當傳武的媳婦,我給二老當閨女。」眾人一愣。文他娘說:「秀兒,說什麼傻話!」鮮兒說:「秀兒,這話不准你再說,再說姐姐立馬就走。」朱開山說:「今個兒,不說這件事,弄點飯菜來,叫鮮兒吃了歇下吧。我晚上礦上睡,文他娘,你受受累,讓鮮兒跟著你。」秀兒說:「還是跟俺吧,娘年紀也大了。」朱開山說:「以後再說,先讓你娘照看著,就這麼定了。」
鮮兒說一句,拔一根香,說完了,那十九根香也全拔掉了。老四哭著跪在鮮兒面前說:「掌柜的,別走了吧!」鬍子們也都哭著嚷道:「掌柜的不能走啊!」
秀兒出來把一個挑著擔子賣山貨的漢子叫過來,問:「你是光賣山貨,還是也買山貨?」賣山貨的說:「也買,這位姐姐你有什麼?」秀兒說:「老虎的天靈蓋要不要?」賣山貨的說:「要,在哪兒?」秀兒說:「家裡。」賣山貨的說:「現在可以拿嗎?」秀兒說:「不,明晚點燈的時候。」賣山貨的盯著秀兒說:「可得把那老虎的天靈蓋看好了。」那漢子說完挑起擔子一路吆喝著走了。
天涯海角不相忘,
那文問鮮兒:「鮮兒,你傷好了,往哪兒去呀?」鮮兒說:「還得回山上。」那文說:「嫂子要給你找了個人,你還走嗎?」鮮兒笑了說:「嫂子,我都多大了,還找什麼人呢!」秀兒幫腔說:「鮮兒姐,你肯定中意。」文他娘說:「你們說誰呢?」
屋外頭,正要敲門的那文突然愣住了,她聽著那歡娛的嘶喊,悄悄收了手,收回步子,下了樓。
那文進來了,神經兮兮地壓低了聲說:「娘,一郎來了。」文他娘一愣說:「在哪兒呢?」那文說:「就在客廳。」秀兒心裏緊張起來,不覺咬緊了嘴唇。文他娘示意眾人別放聲,自己進了客廳。片刻,她又進來說:「一郎在哪呢?老大媳婦。」那文這才笑了說:「剛剛他真來了,鮮兒在咱家,我怕叫他看見了傳出去,就叫傳文帶他去煤礦上轉悠了。」文他娘說:「你嚇我一老跳。」那文笑著說:「娘,俺是個急性子,肚子里有話憋不住。老二,我看就把咱剛才合計的事情說了吧!」文他娘說:「什麼事情還瞞著娘?」傳武說:「嫂子,你能不能換個時候再說?」那文說:「這三人同面的都在,我看現在講最好。」傳武臉紅了說:「要說,你們說。」自己轉身到客廳去了。
秀兒回到房間問鮮兒:「鮮兒姐,剛才那些話是啥意思?」鮮兒read•99csw.com說:「是告訴二龍山的人,明晚來接我回去。」秀兒說:「不是說不走了嗎?」鮮兒點點頭說:「但是,也得和山上的弟兄們做個交代呀。」
一個老大夫拿了包葯,進來說:「這是些消炎和止痛的葯,帶上。」傳傑接過葯說:「謝謝,謝謝老先生!」傳武說:「爹,你要把鮮兒姐帶哪去?」朱開山說:「這你就別管了,你趕快回軍營。」鮮兒說:「爹,我還是回二龍山吧!」朱開山說:「那可不行,這遭你哪也不能去了,咱先到礦上躲半天,晚上回咱自個兒家。」鮮兒說:「爹,可不能連累家裡啊!城裡肯定正到處搜查俺呢!」朱開山說:「虧你還當了這麼多年的鬍子,連燈下黑的道理都不知道嗎?就算警察知道你是朱家的干閨女,他們也想不出你在這個時候能往家裡跑。」傳傑說:「鮮兒姐,就聽爹的吧!」
秀兒回去說了一郎的事,朱家人自是挂念。第二天一早,傳傑開著車帶著全家人和紹景都來探望。
那文附在娘的耳邊嘀咕了幾句,文他娘一驚說:「怎麼,你想叫他娶二房?」秀兒低聲說:「俺是二房。」文他娘瞅了瞅那文,又瞅了瞅秀兒,掩不住喜悅,朝鮮兒說:「餿主意啊!他們要傳武把你也娶了。」鮮兒臉一下子紅了,說:「娘,這可不行,俺不答應。」那文說:「鮮兒,為什麼?」鮮兒說:「秀兒怎麼辦?」秀兒說:「鮮兒姐,俺答應了,你也答應吧!」鮮兒說:「娘,別聽她們的,說什麼俺也不答應!」那文說:「鮮兒,你要這麼說,我可得擺擺道理了:第一條,你不能叫咱爹咱娘再為你操心了,這些年你山場子,水場子,二龍山,滿世界地轉,咱爹咱娘哪天晚上睡上安穩覺了?第二條,你也得為秀兒和傳武想一想,傳武心裏有個你,這邊把秀兒扔在家裡,那邊自己貓在軍營里打光棍,成了家的人日子能這麼過嗎?第三條,你也該為自己想一想,多老大了,整月整年地在山上,今天官軍剿,明天鬍子們你爭我斗,哪天是個頭啊?嫂子和你說,人生一世不圖大富大貴,但是也不能提了個腦袋度日吧?你不用馬上回話,你先想一想,嫂子這三條,哪一條錯了?」鮮兒沉思半天說:「傳武答應嗎?」那文笑了說:「他不答應能臊得紅頭漲臉地跑客廳嗎?」鮮兒朝文他娘說:「娘,你什麼主意?」文他娘說:「鮮兒,娘看就這麼辦吧!你爹也能答應,昨晚我不就和你說他早就懊悔了嗎?」
突然,山裡傳來急驟的槍聲。老四一下子跳起來,大聲問道:「怎麼回事?」有鬍子衝進廳里來,大叫道:「不好了,官軍摸上來了!」老四問鮮兒說:「掌柜的,怎麼辦?」鮮兒沉吟片刻說:「奶奶的,良民是當不成了!弟兄們,抄傢伙!」
回家二為結團圓。
朱開山惋惜地說:「咳,這麼好的光景沒看見!你們慢用,我樓上還有客人呢。」他邊招呼著邊上樓,傳文追上去,小聲小氣地說:「爹,怎麼把她帶回來了?」朱開山說:「不帶回來去哪?你嘴把嚴實,不許說出去。」傳文說:「知道,知道。」朱開山說:「你就別上來了,還去招呼客人,和往常一樣,別叫人看出來。」
正說著,傳武三步並作兩步上了二樓。文他娘瞅他說:「可別和我說,鮮兒叫人抓著了!」傳武笑笑說:「鮮兒他們已經進了小興安嶺,追他們的警察跟不上了,正往回返呢。」文他娘這才鬆了口氣說:「謝天謝地呀!」看了看傳武,文他娘又嘆道:「空歡喜一場,以為鮮兒這遭會得好呢!」傳武說:「娘,我會想辦法找到她的。」文他娘說:「你呀,也是沒有娶鮮兒的命啊!」
秀兒聽了,心裏更焦急,也不顧攔擋,騰騰騰地就上了樓。一郎並沒有睡覺,他頭上纏著紗布,半躺在床上,見秀兒進來,一笑說:「我都聽見了,不讓他們說,他們又說,也許是看你面熟。」秀兒急匆匆奔到床邊還沒說話,眼淚已經下來了。一郎又笑笑:「不要緊哪。」秀兒問:「他們為什麼打你?」一郎說:「因為我要入股咱爹他們的煤礦,說我這個日本人丟了氣節。」秀兒查看著他額頭的傷口,問:「還疼嗎?」一郎眼圈濕了,握著秀兒的手說:「秀兒,你要是老能在我身邊多好!」秀兒柔聲說:「你睡吧,俺守著你,看著你。」一郎卻掙扎著挺起身子,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輕聲說:「秀兒,咱就在一塊過吧。」秀兒抽泣著,半天說:「一郎,咱怎麼這麼苦啊!」一郎輕輕攏著秀兒的頭髮說:「秀兒,不苦,現在真好……」
四味樓外面傳來一陣陣賣山貨的吆喝聲:「虎骨,熊掌,老山參;山雞,兔子,狍子肉。不識貨的別來問,真是買主抹零頭。」這吆喝聲一陣高過一陣。
傳文看看一read.99csw.com郎,問:「一郎,你不能投點進來?」一郎說:「得需要多少錢哪?」朱開山說:「八九十萬吧!」一郎說:「這個數目可太大了。」紹景說:「整個需要這個數目,現在也就是還差個四五十萬。」傳傑說:「一郎,這個數目你行嗎?」一郎為難道:「讓我想想吧。」朱開山說:「一郎,你可得想好了,開煤礦這個事,利大,風險也大,這才幾天,又是封鎖鐵路,又是削減車皮的。」一郎說:「爹,俺知道。」
二龍廳里點燃了松明火把,老老少少的鬍子,都來到廳里。廳當中,擺了一張香案,香案上一隻大香爐,上面插了十幾根香。
傳武自行離去。鮮兒跟著朱開山和傳傑上了車,傳傑遞給她一件男人的外套,讓她穿上。朱開山卻拿出了一把剪刀,說:「閨女,委屈委屈你了。」鮮兒明白了,一笑說:「還是爹想得周到。」她伸過頭去,朱開山一剪子下去,把鮮兒的辮子剪了,又給她弄了頂傳傑平日帶的那種小禮帽。
把人都送走,文他娘給鮮兒遞過一杯水。鮮兒喝了口水,說:「娘,還放紅糖了?」文他娘說:「喝吧,還放了幾片老山參,喝了補補身子。」鮮兒又喝了兩口,眼中淚光閃爍,說:「娘,回家來真好。」文他娘說:「你早該回來了,這些年一想起你在山上,娘的心就懸半天空去了。」鮮兒說:「老在這兒躲著也不行,一旦叫官府知道了,家裡也跟著遭殃了。」文他娘說:「不許說走的話。」鮮兒說:「娘,走還是得走啊!不過,早晚我會回來,回家來,回家伺候你們二老。」文他娘說:「那天,得知你判了死罪,你爹和我說真話了,他一輩子不肯認錯,那天認了,說當初是糊塗啊,不該又打又擂地不讓傳武娶你。」鮮兒嘆了口氣說:「一晃多少年過去了,娘,忘了那些事吧!」
秀兒房裡,玉書一臉的不高興,說:「二嫂,你怎麼能答應這種事?現在民國都十九年了。」秀兒說:「別這麼大呼小叫的。」玉書說:「我是想叫你清醒清醒。」秀兒說:「叫鮮兒姐進門怎麼了?不就是傳武多了個二房嗎,大嫂說了,當大官的,有幾房姨太太算啥?不是新鮮事。」
傳文和一郎參觀完煤礦出來,傳文慨嘆道:「咱爹他們真行啊!才半年工夫就建這麼大個礦。」一郎說:「是啊,這在日本也稱得上奇迹了。」紹景說:「還稍微差那麼一點。卷揚機是煤礦生產最重要的設備,咱是個新煤礦,要用就應該用最先進的卷揚機。我剛才說的那種卷揚機,就是德國最新式的卷揚機。」朱開山說:「紹景,好東西誰都喜歡用,可是你說的那份卷揚機價錢太高了,咱山河礦沒那麼大的財力。」傳傑說:「爹,咱得把眼光放遠一點,現在多花點錢,就省得將來再更換了。」朱開山說:「可是眼下,錢上哪弄啊?」紹景說:「可以到銀行貸款哪。」朱開山說:「貸款的利息,你付得起啊?」
秀兒說:「一郎,你的傷也好差不多了,俺明天就不來了吧。」一郎坐到沙發上,也不動筷了,半天沒言語。秀兒說:「你說話啊。」一郎幽幽地問:「後天呢?」秀兒說:「後天也不來了吧。」一郎又問:「大後天呢?」秀兒望著一郎,輕嘆一聲說:「也不能來。」一郎低了頭說:「那就是永遠不來了?」秀兒艱難地點了點頭。一郎給自己斟上一杯酒,說:「秀兒,謝謝你這些天照看我。」說完,舉杯一飲而盡,又給自己斟上一杯,想了想,說:「秀兒,謝謝你二十多年前救了我的命。」說完,又是一飲而盡。
鮮兒靠在被垛上坐著。傳武、秀兒和文他娘進了裡屋。傳武說:「姐,好點了?」鮮兒點點頭,朝秀兒說:「來了,秀兒。」秀兒笑著說:「姐,人家還帶了禮品來呢!你看看又是奶粉又是罐頭,還有這麼幾盒點心。」傳武對文他娘說:「娘,這都是秀兒的主意,她叫我買的。」秀兒說:「你疼鮮兒姐,就疼唄,俺也沒說別的,幹什麼往俺身上賴?」傳武也笑了說:「這麼說,不是給你長臉嗎?」文他娘一拍巴掌說:「真得看看今天的黃曆了,是什麼日子,活獸也明白人事了。」傳武說:「娘,俺冷落秀兒你罵俺,俺對秀兒好點,你還罵俺,這個兒子太難當了。」文他娘笑了說:「鮮兒,你看,他還有道理了。傳武,你能保證從今往後都對秀兒好,俺就改口不叫你活獸,你能保這個證嗎?」傳武說:「能,姐,你說我能不能?」鮮兒說:「能,姐相信你。」文他娘說:「老二啊,你什麼時候把事情想開了?」傳武說:「娘,是俺姐開導的。」文他娘說:「好啊,娘贊成。」
還望諸位多包涵。
下山一為奉雙親,
窮富貴賤人難定,https://read•99csw•com
流落山林十多年,
一郎此行是為了山河礦的事情借錢而來。森田說:「小同鄉,這件事你不該猶豫啊。」一郎說:「拿出四五十萬來,對我來說確實真是要傾家蕩產啊。」森田說:「別說四五十萬,更大的數目你也應該答應。」一郎說:「為什麼?」森田說:「難道忘了?朱家可是救過你的命呀!知道那個太郎的故事嗎?」一郎說:「你是說那個窮孩子太郎在河邊撿了根黃瓜的故事?」森田點點頭說:「應該像太郎那樣,捨得一切去報恩,資金我替你出。」一郎說:「利息怎麼算?」森田笑了說:「小同鄉,用我的錢還用談利息嗎?你和山河礦也不要談利息,年終歲尾的有點紅利就行了。」一郎說:「老前輩,你是說入股?」森田說:「入股不是好事嗎?你的恩人有了更多的資金,煤礦不是會辦得更紅火嗎?當然不是以我的名義入股,以你,以你龜田一郎的名義,明白嗎?」一郎想了想說:「明白,如果以老前輩的名義,山河礦又要起疑心了,你的一片好心又會被誤解,對嗎?」森田高興地點點頭說:「真是天照大神的子孫,一點即通。」
轉眼間,二龍廳里空無一人,外面的槍炮聲越來越密集。
鬍子們一雙雙淚眼看著鮮兒。鮮兒拿過一隻松明點燃了香爐里的香,不覺已是眼中含淚,口中念道:
圓圓月亮掛在天,
回了家,進來屋,文他娘見朱開山還是滿地轉著,滿腹心事,便說:「你怎麼了,什麼事能琢磨一路還琢磨不完?」朱開山說:「我還是覺得蹊蹺。」文他娘說:「什麼蹊蹺?」朱開山說:「一郎剛剛要入股山河礦,那面鶴鳴會的日本浪人就下手了。」文他娘說:「他們恨一郎幫咱山河礦唄!」朱開山說:「這茬口接得也就太嚴實了!可幫可榫,就像是籌劃好了給咱看的!」文他娘說:「一郎能有那麼些彎轉?和他就別動那個心思了。」朱開山說:「一郎沒有什麼彎轉,可是保不定後面有什麼神仙哪。」
秀兒覺得奇怪說:「大黑天的,還滿街吆喝什麼?」鮮兒仔細聽了兩遍,說:「秀兒,這是二龍山的人,找我的。」秀兒說:「把他叫進來?」鮮兒說:「別,你替我出去和他說。」秀兒問:「怎麼說?」鮮兒附在秀兒耳上叮囑了幾句。秀兒說:「這麼說就行了?」鮮兒點點頭說:「就這麼說。」
多蒙兄弟來照看。
十八羅漢聽俺言。
上有天來下有地,
秀兒點頭說:「俺看挺好,不然的話,叫鮮兒姐往哪兒去?」那文說:「老二,這遭你還說什麼?」傳武想了想說:「那也得問問咱爹咱娘。」那文說:「好,咱現在就去!」傳武說:「嫂子,不麻煩你吧,要說也是我和秀兒和咱爹咱娘說。」那文說:「也好,可是你們一定得說呀。」秀兒說:「嫂子,他不說,俺也說。」
臨別還有多少話,
傳傑的大卡車停在了郊外的一個山道上。朱開山和傳傑下了車,匆匆進了路邊的一個小診所。鮮兒和傳武從裡屋出來,鮮兒見了朱開山,喊了聲「爹」,一下撲到朱開山的懷裡哭了。朱開山輕輕地拍拍她說:「閨女,別哭了。聽說,你上法場不是都沒掉淚嗎?」傳武也勸道:「姐,別哭了。」朱開山說:「老二,你趕快回軍營去,耽擱長了,叫人起疑心。」
鵝毛般的雪片,飄飄悠悠地落著。文他娘走下樓梯,進了餐廳,招呼那文過來說:「這個雪,煩死人了,越來越大了。」那文望著外邊說:「是啊,一時半會兒像是停不了。」文他娘說:「你找輛馬車吧,去一郎那兒,把秀兒接回來。」那文笑了笑說:「娘,你就是疼秀兒,她一個大活人還能走丟了?」文他娘也笑了說:「丟倒不至於,我是怕她大雪天摔出個好歹,躺床上去,不還得你端茶送水嗎?你那身子骨多金貴!」那文笑著說:「娘,你就別臊白俺了!」文他娘一撇嘴說:「嘖嘖,不知誰臊白誰呢,你麻溜去吧!」那文說:「好啊,俺這就去。」
上面若有一句假,
今日俺要下山去,
四味樓包間里,只有朱開山和姚廳長兩個人。姚廳長說:「老哥,你請我來不會只是為了喝兩杯吧?」朱開山說:「姚廳長你是明白人,今天,真有件事請教你。」姚廳長說:「那就請說。」朱開山說:「有個日本人要入股山河礦。」姚廳長愣了愣說:「你答應了?」朱開山說:「還沒有,這個日本人小的時候我們朱家救過他的命。」姚廳長說:「你不放心他什read.99csw.com麼地方?」朱開山說:「一個是他入的錢太多,一個是我怕他身後是森田物產那些人。」姚廳長說:「他出了多少錢?」朱開山說:「六十萬塊,我覺得這不像是他的錢,他拿不出來。」姚廳長說:「你懷疑,這些錢是他借的,對嗎?」朱開山說:「就是這樣。」姚廳長說:「他跟誰借的呢?」朱開山說:「我也划魂,他要是用了森田物產那面的錢,我敢讓他入股嗎?」姚廳長說:「明白了,你讓我想想。」朱開山說:「先喝口酒,慢慢想。」
傳文手上拿了張報紙,那文跟在後面說:「這倒不倒霉,她剛上山官軍怎麼就跟上了?」傳文說:「你問我,我問誰去?」文他娘正從屋裡出來說:「又出什麼事了?」傳文說:「娘,二龍山被攻破了。」文他娘一驚道:「從哪兒聽說的?」那文說:「今天的報上說的。說昨夜,哈爾濱市警察大隊在省警察總隊的配合下,經過激戰,一舉攻陷二龍山。」文他娘說:「沒說鮮兒?」那文說:「報上寫,大部分土匪在女匪首三江紅的帶領下,已向西逃竄。到發稿時止,警察部隊還在追擊這股殘匪。」文他娘說:「就是說鮮兒沒被抓著唄?」那文說:「對,就這個意思。」文他娘說:「說不叫鮮兒回去,你爹不聽,就答應了,這遭怎麼辦?上哪去找鮮兒?」
姚廳長端起酒杯,還沒等喝,忽然想起了什麼說:「慢,即便那六十萬是森田物產的錢,入股也無妨。」朱開山說:「這可能嗎?一旦打起官司……」姚廳長說:「對,一旦打起官司,他們必輸無疑。」朱開山說:「此話怎講?」姚廳長嘻嘻一笑,說:「咱先喝了這盅。」兩個人一碰杯把酒喝了,姚廳長說:「老哥,道理是這樣的:作為入股的錢叫股本金,股本金必須是入股者的自有資金。什麼叫自有資金呢?」姚廳長趴到朱開山的耳邊,低語幾句,說得朱開山連連點頭。
一十九根香炷全拔完。
鮮兒和老四來到香案前。鮮兒向諸位弟兄抱了抱拳,說:「該說的今天下午都說了,往後山上的事,就由老四做主了。」老四還要勸鮮兒,說:「掌柜的,你是不是再想一想,進了朱家,哪還有這份自在啊?再說弟兄們跟你十來年了,你這一走,叫弟兄們心涼啊!」鮮兒說:「我也捨不得弟兄們,可是,我是個女人,不能和你們男人比,總得成家,再說也得成全朱二爺啊!老四,咱開始吧!」
老四清了清嗓子說:「今晚兒,正是大月亮地,二龍山掌柜的三江紅要拔香頭,月亮佬你給做個證,掌柜的是真心真意要走,弟兄們也是真心真意地送!往後,掌柜的就是走到天涯海角,弟兄們也忘不了;弟兄們就是掉進了油鍋火海,掌柜的也能伸手相救。就說這些吧。掌柜的輪你了。」
森田仔細端詳著一幅字帖,面露笑容。站在一邊的石川說:「總裁,鶴鳴會的人還真做事,叫他們跟蹤一郎,他們就真跟蹤了。」森田說:「小野畢竟也是我的學生。你把一郎叫進來吧,他此刻肯定非常想見我。」石川陰笑著出去了。
那文朝客廳喊著說:「老二,這遭該進來了吧?」傳武進來了,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著頭,滿臉通紅。鮮兒說:「傳武,剛才你都聽見了,姐答應嫁給你,可是有一樁事你得聽姐姐的,俺進了門秀兒是大的,俺是小的。」秀兒趕忙說:「姐,這可不行,本來就是你和傳武好在前頭。」鮮兒說:「秀兒,你要是這麼說,姐姐不嫁。」文他娘說:「秀兒,就聽鮮兒的吧!」那文也勸秀兒說:「就這麼辦吧!」秀兒不情願地說:「那好吧!」文他娘高興地戳一下傳武的額頭說:「你個活獸,還攤上兩房媳婦了!」傳武說:「也是你們叫我娶的。」鮮兒朝秀兒招招手說:「秀兒,過來。」秀兒在炕邊坐下,鮮兒扯著她的手,輕輕地說:「秀兒,姐姐得謝謝你。」秀兒說:「姐,看你說的,咱不都是一家人了嗎?」
從一郎那裡出來,傳傑開車帶著紹景直接回了礦。朱開山愁眉緊鎖,也不管家裡人,自己走自己的。文他娘領著三個媳婦和生子跟在後頭。生子朝那文說:「娘,日本人怎麼那麼狠哪?把一郎叔叔打成那樣。」那文說:「他們還叫人嗎?都是禽獸。」玉書說:「日本人也不一樣,一郎不是豁上命也要幫山河礦嗎?」文他娘說:「咱家一郎心眼實誠呢!秀兒,你有空多去照看照看他,你嫂子和玉書她們都忙。」秀兒說:「娘,咱倆一塊去唄?」文他娘說:「這兩天,不知道怎麼回事,身子骨發軟,動彈動彈就心裏發慌。」那文說:「還不是叫鮮兒折騰的,你看她那一出一出的,什麼人能經得住?」文他娘嘆一聲說:「咳,都是心事啊!」
下面兩句頂萬千:
一郎見紹景也來了,read.99csw.com說:「本來,我還想今天去山河礦問問入股的事。先勞你們來看我了。」紹景說:「一郎,其實去不去都不重要,股東大會也就是走個過場,答應你入股,我看沒問題。」紹景又問朱開山:「是這樣吧?總經理。」朱開山點點頭說:「應該沒什麼問題,可是一郎,你還是別入山河礦了。」一郎說:「為什麼?」朱開山說:「你還沒入股呢,鶴鳴會的人就下了這樣的毒手。你要真入了,他們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事來。」一郎說:「爹,一郎沒念多少書,可是知道中國有句古話叫知恩必報,日本還有個故事叫『遙遠的雷聲』。」紹景說:「是的,我也聽說過。」一郎說:「從前,有個叫太郎的孩子,家裡很窮,四處要飯。一天他餓得倒在了河邊上,他想自己恐怕就要死了。就在這時,他看見上游漂來一根黃瓜,太郎抓過來正要吃,他想起了家中還餓著的爹娘還有弟弟、妹妹,他握著黃瓜往家裡爬去。」
鋼刀破肚心不變。
吉星永照二龍山!
爺仨兒回了家。餐廳里,客人們七嘴八舌,所談論的無一不是劫法場的傳奇。傳傑和鮮兒大搖大擺地徑直上了樓。朱開山跟在後頭,一個客人攔住他說:「老掌柜的,今個兒城裡熱鬧大了。」朱開山說:「什麼熱鬧事啊?」客人說:「法場上,三江紅叫人劫跑了。」朱開山說:「有這等事情?誰這麼大胆?」客人說:「還能是誰?二龍山的唄。」另一客人說:「滾去吧,有人看見了,是天兵天將。老掌柜的,那劊子手的鬼頭刀剛抬起來,就見天上落下匹飛馬,馬上的人一哈腰,就把三江紅抱馬上去了,警察們剛要開槍,那飛馬翅膀一呼扇,嗖一聲沒影了。」

3

秀兒迎出來說:「爹,鮮兒在裏面換衣服呢!」朱開山說:「哦,鮮兒的事別和外人說。」秀兒說:「俺知道。爹,俺有件事想和你說。」朱開山說:「說吧。」秀兒說:「你可得答應俺。」朱開山看了看秀兒,說:「行,你說。」秀兒剛要開口,朱開山房間的門開了,那文探出頭說:「爹,進來吧!」朱開山、秀兒進了屋。
秀兒悄悄進了一郎租住的商社,看見一個中國員工,過去低聲問道:「請問,你們社長在嗎?」那員工說:「在樓上呢。你找我們社長有事嗎?」秀兒點點頭,就要往樓上去,那員工攔住說:「稍微等會兒好嗎?我們社長剛剛睡了。」秀兒愣了說:「怎麼這個點還睡覺啊?」那員工悄聲說:「社長被人打了。」秀兒一驚問:「誰?誰打的?」員工說:「鶴鳴會的浪人。」秀兒又問:「鶴鳴會是啥?啥又叫浪人?」那員工說:「簡單地說,鶴鳴會就是日本人組織的一幫子間諜強盜,就和中國的地痞流氓差不多。」
玉書說:「二嫂,看來你真糊塗,男人是人,女人就不是人啊,憑什麼他們三房四妾的?這都是封建社會的陳規陋俗。」秀兒說:「俺不懂你這些詞,俺就覺得鮮兒姐老在山上不是個事,再說傳武這麼些年,心裏老裝著她。」玉書說:「你怎麼不想想你自己,你自己的愛在哪裡?」她突然放低了聲音問,「一郎怎麼辦?你不是說一郎疼你嗎?」秀兒低著頭不說話了。玉書說:「你說話呀?」秀兒訥訥地說:「俺和他了斷了。」玉書說:「為什麼?」秀兒說:「一個女人家,不該做那種事。」玉書痛惜道:「哎,二嫂你剛剛爬到井口,自個兒又退回去了!」
大雪靜靜地飄著。

1

永和弟兄一線牽。
一郎還要給自己倒酒,秀兒抱住他胳膊,說:「一郎,別喝了,俺該走了。」一郎說:「最後一杯。秀兒,能讓我再扯一次你的手嗎?」秀兒聽話地伸過手去,一郎輕輕地扯住,反覆撫摸著,說:「秀兒,我永遠忘不了你。」秀兒哽咽了,點著頭說:「俺也是。」話一出口,壓抑多天的感情也決了堤,她突然緊緊抱住了一郎,臉貼在他臉上說:「一郎,俺捨不得你,你再親親俺吧……」
五雷轟頂在今晚。
一郎用嘴堵上了秀兒的嘴。兩個人都軟了身子,倒在沙發上,只嘴裏還嗚嗚咽咽地說著愛和委屈和歡快。
秀兒正在一郎那裡伺候他吃飯,一樣一樣地把飯菜擺上了桌。一郎說:「這不都是我願吃的嗎?酸菜炒肉、蘑菇燉小雞,還有排骨湯!」秀兒說:「娘說了,多做點可口的給你補補身子。」一郎說:「俺可不敢再補了。」秀兒說:「怎麼了?」一郎說:「再補,俺就好成小肥豬了。」說得兩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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