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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正說著,傳文捂著頭進屋來,號啕大哭道:「爹,娘,可不好了,俺的辮子丟了!」傳傑故作吃驚,說:「是嗎?我看看。哎呀,不是鬼剃頭吧?肯定是!夏掌柜的說,他年輕的時候也有這麼一回,睡了一宿覺,第二天早上頭髮一根也沒有了,成了個禿瓢,哭得要死要活。」傳武說:「是嗎?咳,不就是辮子沒了,也不至於這樣啊。」傳傑說:「你知道什麼!他第二天要成親呢。沒辦法安了條假辮子。也該當有事,成親那天,假辮子上扎的紅頭繩晃來晃去的,惹得家裡養的貓挺好奇,就過來撲,一下子把假辮子揪下來了,露出精光鋥亮的禿瓢,大夥那個笑啊。」
那文嘟著嘴說:「我不換,我是格格,怎麼能穿下人的衣服呢?」鮮兒說:「我說你怎麼還在做夢呢?現在是民國了,沒有格格了!你說你穿這一身,咱沒人走的道不敢走,路上不敢起早貪黑,也不是事呀。昨兒不是你扭呀扭的,腚后哪能招了一大幫老爺們兒,蒼蠅似的趕也趕不走。」那文無奈地說:「好吧,聽你的。」
回了家,朱開山讓傳武下午就去韓家。傳武心裡頭是一百個不願意,可知道拗不過爹,只能硬著頭皮上了韓家門。韓老海讓他給牲口鍘草,秀兒娘往鍘刀里續草。秀兒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了屋子,拖起娘說:「娘,你歇著,我來吧。」秀兒娘說:「好啊,閨女知道疼她娘了。你們倆把這點活先忙活著,我去做飯。今天給你們做高粱米水飯,兩個菜,豬肉燉粉條子,再來一個鯰魚燉茄子。有數的,鯰魚燉茄子,撐死老爺子。」秀兒說:「娘,菜還行,水飯可不行,傳武哥胃不太好,吃高粱米上酸水。」秀兒娘說:「傳武,那你想吃什麼?」傳武沒抬頭,說:「什麼都行啊。」秀兒說:「娘,他們山東人最願意吃麵食,你攤幾張油餅,多放油,烙出鮮黃的疙渣,切點蔥花撒上,他就好這口兒。」秀兒娘說:「山東人就是會吃。好,我這就去做。」說著喜滋滋地走了。
傳武說:「不是。你說我幹活吧,她就湊到我跟前,說這個,說那個,絮絮叨叨沒完沒了。說她一句她就把嘴咧咧得像個瓢似的,哭起來沒完,好像我把她怎麼地了似的,你說煩不煩人?哎,你說今天又不哭了,一個勁地笑,也不說話,笑得人家心裏發毛,好像什麼東西附了體,那個瘮人呀!娘,這活咱可不能再幹了,再幹下去早晚出事。」
傳文不滿地說:「娘,沒見過像你這麼慣孩子的!咱元寶鎮有幾個剪了辮子的?不怕人家笑話?」朱開山走進院來,頭上竟也沒了辮子,傳文大驚,眼睛瞪得大大的,說:「爹,你這是……」朱開山微微一笑說:「留著也費事,我早就想剪了。傳文呀,你也剪了吧,現在全家人就你留著辮子,大家看著都硌眼呢。」傳武說:「哥,咱爹都發話了,你也剪了吧。三兒,你去屋把剪子拿來。」
兩個人拖著疲憊的身體終於趕到了元寶鎮。在一座大宅院前,那文領著鮮兒敲門。門開了。
一片片的大豆朝兩邊分去,傳武、傳文及老崔在耪地。傳文訓斥著說:「傳武,你耪了不到一壟地,我數了數你連尿尿帶喝水回地頭四五回。喝水我管不著你,就說尿尿吧,掉過腚就尿唄,澆到地里都是好肥料,你那是尿尿喝水嗎?純粹是磨洋工!」
傳武說:「你這個人,管天管地還管開人家拉屎放屁了。你不說我還忘了,有泡屎我還沒拉,我去拉屎。」扔下鋤頭就跑。傳文嘟囔道:「這個人!懶騾子懶馬屎尿多。你給我回來,拉到地里去,那是好肥料。」老崔在一旁聽著笑了。
朱家已經套起了大院套,六間大瓦房已初顯殷實人家的氣勢:上堂下屋,朱開山與文他娘住北屋,傳文兄弟們住在東廂房,把頭老崔和幾個僱工住在長工屋,牲口棚農具屋一應俱全。
天蒙蒙亮了,公雞報了曉。老崔和僱工們打著哈欠從下屋走出來。傳文套了牲口,安排傳武和僱工幹活說:「傳武,你趕著車送糞,老崔,你領著夥計們今天把西坡的豆子地耪一遍。」老崔懶懶地說:「唉,好吧,就聽少東家的吩咐。」傳文瞅了他一眼說:「老崔,不是我說你,你們昨兒地是怎麼耪的?我數了數,一共耪斷了十棵苞米,這是多少糧食呀?那地耪了些什麼?禿老婆畫眉呀?庄稼人就這手藝?就這手藝,在俺山東家還能有人雇?撅腚等著吧!」
文他娘在燒火做飯。傳武悶哧著回來了。文他娘問:「傳武,你不在人家老韓家做營生跑回來幹什麼?」傳武說:「不幹了,這活沒法幹了!」文他娘說:「怎麼了?活不好乾?」傳武說:「不是,我是受不了他閨女。」文他娘說:「你說是秀兒?她給你氣受了?」
傳武和傳傑在鎮上剪了辮子,嘻嘻哈哈地回了村。一群村童跟在後面好奇地看著,笑著,喊道:「噢!剪辮子了,都來看呀,醜死了!」傳武呵斥道:「笑什麼!回家叫你娘也給剪了吧,都民國了。」
文他娘說:「凈瞎說!俺看你是挑花了眼。說媒的踏破你家門檻了,你當俺不知道?不大離兒就行。」秀兒不吱聲了。文他娘說:「心上有人了?」秀兒還是不吱聲。文他娘說:「俺家傳武……你真的?」秀兒羞臊地點點頭。兩人正說著話,傳武回來了,手裡提著一隻山雞。秀兒臉上燦爛起來了,說:「傳武哥回來了?哎呀,這是你打的山雞?多肥呀!傳武哥就是有能耐!」傳武沒有搭理她,虎著臉走進廂屋。文他娘說:「傳武,秀兒和你說話呢,沒聽見?」傳武回頭說:「怎麼沒聽見?老遠就聽見她吵吵。」
鮮兒說:「都說女愁哭,男愁唱,我愁起來就想唱。」那文說:「那時候我家裡不缺丫頭,聽你唱迷了,我就央及額娘收你當丫頭,你直給我磕頭謝恩呢。」鮮兒說:「我那時候走投無路,幸虧你收了我,要不還不知道現在還在哪兒流浪呢。姐,你舅舅家在哪兒呀?」那文說:「三江口的元寶鎮。」
文他娘說:「叫你說說!長短不齊的,就是互相幫扶唄。」秀兒往廂房瞅著說:「嬸兒,就你自己個兒在https://read.99csw.com家?」文他娘說:「可不唄,他爺兒仨在豆子地里忙活。」秀兒說:「傳武哥也在那兒?我怎麼沒見著?」文他娘說:「他不在?興許是他爹打發他干別的了。你找他?」秀兒說:「不是的。」文他娘說:「秀兒,快出門子了吧?」秀兒害臊了,說:「嬸兒,說什麼呢!還沒有主兒呢,沒有人稀的要。」
文他娘說:「傻小子,她不是看上你了嗎?」傳武說:「可我沒看上她呀!」文他娘說:「你說你這孩子,人家不挑你,你還挑起人家了,這不是挺好的一門親事嗎?咱想攀還攀不上呢!」傳武笑了笑說:「誰愛攀誰攀,我大哥還沒媳婦呢,先替他忙活忙活吧,我不急。」
秀兒進院,在碾盤上兜出衣襟里的杏子說:「我家院里的杏子樹結杏了,挑了一些熟的大的給你送來,嘗嘗鮮。」文他娘說:「哎呀秀兒,你說你,一年到頭吃你家多少果木?你說俺家也沒什麼新鮮東西給你嘗嘗,叫俺老大不過意的。」秀兒說:「有什麼不過意的?自從你們家搬來,我們家少得了你家的好處?我娘跟著你學了多少針線活兒?裁剪衣服,做鞋,絮棉被。就說我吧,繡花的活兒不是你把手教的?還有我爹,莊戶院里的活兒也沒少跟著大叔學。我爹說了,自從你們來到放牛溝,咱們這個屯子簡直就變成你們山東家了。」
老崔不服道:「你們山東家?我也是從山東過來的,在咱那兒,多大的財主有這麼多地呀?人均就是畝八分的,像伺候老娘們兒似的擺弄。你這可是七垧地,我們幾個人忙活得過來嗎?」傳文說:「你就是有說詞,沒有說服你的時候,起點早貪點晚不就有了?真看不是自己的地,要是自己的,潑上命也擺弄得熨熨帖帖的。」傳文栽排完了活,到堂屋門口喊道:「爹,你看俺活栽排得對不對你的心思?」
鮮兒說:「王爺,您就放心吧,您和格格對我恩重如山,又是主子。不是你們收留,我鮮兒早就葬身雪野了。我會好好照料,不能讓她出一絲的差錯。」那王爺老淚縱橫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也看你是仁義之人才把格格託付給你,你們雖然是主子奴才,可平日里相處得像姐妹,我放心。」他一擺手說,「走吧,車子我都給備好了。早點上路。道上一定要小心,嘴緊點,別亂說話。我給你們備下的銀子省著點花,夠幾年用的了,能給你們的就這麼多了。走吧。」
傳武朝秀兒瞪眼說:「誰說我願意吃蔥花油餅?是你嘴饞了吧?」秀兒委屈地說:「你這個人,怎麼就是不領人家的情?我是嘴饞的人嗎?不都是為了你?好心當成驢肝肺。傳武哥,我看你累了,滿頭大汗,我給你擦擦。」說著從懷裡掏出花手帕給傳武擦汗。傳武躲避著不讓她擦。
越楚紅又道:「可是在我們的鄉下,封建餘孽還存在,封建思想還是根深蒂固的,我們看到,清王朝已經完蛋了,可是元寶鎮的大多數男同胞還留著辮子,女同胞還在纏足,這是多麼可悲啊!今天我們下鄉來宣傳革命,動員大家,男人剪辮子,女人放足,大夥說好不好?」台下不少人歡呼支持。越楚紅說:「我們今天帶著剪子,願意剪辮子的請上台來!」七八個小青年跳上台來說:「我剪,我剪!」
吃了飯,來福邊喂馬邊朝屋裡瞅。鮮兒已經躺在炕上了。那文坐在椅子上,抱著肩膀就是不睡覺。鮮兒勸道:「小姐……」那文煩躁地說:「得了,得了,以後別小姐了,有這麼倒霉的小姐嗎?唉,現在咱倆都一樣了,到了我舅家,你要是還小姐小姐地叫著,哪還像個逃難的?以後就把『小』字省了吧。」鮮兒說:「姐,你就這麼靠到天亮?好歹上炕睡會兒,要不道上挺不住的。」那文哭嘰嘰地說:「鮮兒,我實在聞不了被窩上的味兒,一聞就噁心,就想吐。」
那文哭著說:「鮮兒,好妹妹,你就忍心半道把我撇了?從我額娘去世以後,除了阿瑪我身邊沒有別的親人了,你就是我的親妹妹,我求求你了,跟著我吧!」說著越哭越傷心。鮮兒被她哭得心軟了,說:「好了,別哭了,我跟著你。哎,你給我改個什麼名?」那文破涕為笑:「我就知道你不能撇了我。改個什麼名?就叫秋鵑吧。」鮮兒說:「嗯,這個名挺鮮亮的。」她不由得打個哈欠說,「瞌睡了。」那文說:「我也瞌睡得不行了,睡吧。」鮮兒吹滅油燈。
一更里進綉蘭房,
燈影沉沉我把那個門關上……
那文哭著說:「秋鵑,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我現在死的心都有了,活夠了!」鮮兒說:「閉死你這張臭嘴!瞎說什麼!這點苦就受不了啦?你這樣的人就該送到山場子做木幫,累你個半死,像熊瞎子似的蹭一身松樹油子,來個風水不透,要不然,遭罪的日子還在後頭!」那文的嘴咧得像個瓢,抹著眼淚說:「秋鵑,你說你現在哪像個丫頭。」鮮兒說:「我本來就不是丫頭了。」那文說:「也不像姐妹。」
文他娘正在院里忙活著。秀兒打扮得鮮鮮亮亮,來朱家串門,衣襟里兜著包杏,笑眯眯扶著門框說:「嬸兒,又在忙活呢?一天到晚手腳不閑,就不會歇一歇?不累得慌?」文他娘笑道:「俺當是誰,是秀兒呀。來,家裡坐。有事兒?」秀兒說:「沒事兒就不興登你家的門兒了?」文他娘說:「俺可沒那麼說。」
來福叫苦道:「我的大小姐,你當這是在王府呀?你要的這些這裏不可能有。」那文一揮手說:「那你就看著辦吧,盡著好的點,不要怕花錢。」來福說:「哎。那我就去了。」那文打量著屋子說:「這是什麼破地方,多臟啊!你看這被褥,油脂麻花的,一股什麼味兒?嗯,死貓爛狗的味兒,噁心死人!鮮兒,你聞聞,叫人怎麼睡呀!」
那文伸著蓮花指,優雅地撕著雞肉送到嘴裏香甜地嚼著,喝一口酒說:「嗯,這雞的味道還成,有點溝幫子燒雞的意思,就是火候老了點。酒是什麼味兒呀,泔水一樣,你嘗九*九*藏*書嘗。」鮮兒喝一口酒說:「嗯,味兒是不太好。」那文說:「在府里,那喝的是什麼酒呀,透瓶兒香,都是自己家酒作坊釀的。吃的是什麼?哪一頓不是山珍海味?完了,那樣的日子一去不回頭嘍!這叫什麼?這就叫落魄的鳳凰不如雞,虎落平陽遭犬欺!」
櫻桃口呼喚梅香,
烈日炎炎,聒噪的蟬聲陣陣傳來,更讓人燥熱煩亂。距元寶鎮不遠的土路上,鮮兒在前邊走,穿著旗袍的那文一瘸一拐地落在後邊,呼喊道:「秋鵑,你不能慢點走?坐下歇會兒吧,累死我了,腳上都起泡了。」鮮兒坐在路邊大石頭上等著那文。那文趕上來,哭咧咧地說:「來福這個該死的奴才,把咱的東西都卷跑了,沒有車馬咱什麼時候能到元寶鎮啊?」鮮兒沒好氣地說:「就你這個走法,沒有半年走不到。」
傳文窩在家裡修理農具,見傳武和傳傑樂顛顛地進了門,再一看兩人那副樣子,大吃一驚道:「你們倆,你們……」氣得說不出話來。傳傑笑嘻嘻地說:「大哥,好看不?」傳文呵斥道:「誰叫你們剪了辮子!好看個屁!假洋毛子!」他朝屋裡喊道,「娘,你管不管了?老二和三兒把辮子剪了!」文他娘走出屋子,見狀,拍著巴掌哈哈大笑說:「兩個小兔崽子,到底把辮子剪了,也挺好,利利索索的,省著天天梳理。」
傳文跑到地里,跟父親告狀說:「爹,俺娘慣著兩個小的,你也不說句公道話,叫人家心裏寒得慌。」朱開山沒接他的茬:「你心裏寒不寒倒不打緊,可眼下這天越來越旱,得想辦法給莊稼澆水呀,救一棵苗就是一把糧食啊!」
韓老海說:「老朱,我看了,全屯的莊稼誰也沒有你種得好,你們山東人真會擺弄莊稼!你看這幾畝地,在老拽子手裡的時候都要荒了,自從到了你手裡,都成了金不換的好地。」朱開山說:「有數的,人勤地不懶,這土地你不好好侍弄,它能給你長出好莊稼?就好比養孩子,你不管不顧,成天給他喂稀湯寡水,養大了也是歪瓜劣棗。」
傳文抱著頭,殺豬般地嚎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呀!娘,你管管他倆!」文他娘哈哈笑著說:「你們爺們兒的事俺可不管。」傳傑嚇唬傳文說:「哥,你還沒聽說?城裡人都剪辮子了,革命黨滿大街盤查,誰要是留辮子,革命黨抓了去,咔嚓!就給咔嚓了。」傳文說:「怎麼?還要殺頭?」傳傑說:「不是,是把辮子剪了。」傳文說:「嚇了俺一大跳。」傳傑說:「咔嚓可是咔嚓了,不白咔嚓,咔嚓一次收十兩銀子,不交銀子蹲大獄!夏掌柜的都剪了呢。」傳文說:「俺的娘啊,這不是敲竹杠嗎?俺先避避浪頭吧。」說著,把辮子盤了起來,扣上了大草帽。
一出文明戲演完了,越楚紅等演員謝幕,樂隊的琴師以及隨越楚紅同來的各位文化人手裡拎著剪刀走上舞台。越楚紅站出來慷慨陳詞道:「父老鄉親們,兄弟姐妹們,我叫越楚紅,是你們熟悉的崑曲演員,今天想借這個機會說幾句話。現在是民國了,一直壓在咱們頭上的封建制度被推翻了,封建禮教被打碎了,我們中華民族歷史新的一頁翻開了,讓我們振臂歡呼:革命萬歲,共和萬歲!」台上台下熱烈響應。
鮮兒說:「小姐,這就叫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咱得將就不是?你當都是王爺府呀?」那文說:「也得差不離兒呀。你看這桌子,還能看見本色嗎?我的媽呀,這是地嗎?踩上去軟乎乎的,掉個鍋還能聽見動靜?」鮮兒捂著嘴笑道:「你呀,就能白話,至於嗎?」
景色秀麗的王府後花園內,格格那文坐在桌旁彈奏著琵琶。鮮兒站在她的身後侍立著。那王爺坐在桌前很講究地喝著茶,聽著女兒的彈奏。
來福不知從哪裡端來一盤燒雞,還提著一壺酒進來了,說:「大小姐,這下好了,我弄了只雞,還有一壺酒,你們吃點喝點。」那文眼珠子鋥亮,叫道:「鮮兒,起來,咱姐兒倆喝一壺。」鮮兒說:「姐,我吃飽了,你慢慢享用吧。」那文嗔道:「你這個人,敬你不知道是敬,要是擱在王府里,你能和我一個桌吃飯?一個炕上睡覺?過來,陪姐吃。」
舞台下,男女老少約有二百人,個個興緻勃勃。朱家一家人也在台下看著。同村大戶韓老海的獨生女兒秀兒不離朱家的前後,眼睛始終盯著傳武。她不算俊,也不醜,就是不喜傳武的眼兒,一直對傳武單相思,還挺執著。傳傑說:「二哥,你看見沒有?秀兒的眼睛老盯著你,看樣恨不得把你吃了。」傳武煩躁地說:「別搭理她,給個好臉兒她能纏磨你好幾天。」傳傑壞笑道:「我看挺好的,就是胖了點,能生養,咱爹娘肯定中意。」傳武說:「你中意?你要中意我給你說說?」傳傑忙說:「拉倒吧,你自己留著吧。」
晚飯是兩碗高粱米,一碟小鹹菜。那文看著食物緊皺著眉頭說:「哎呀,這是人吃的飯嗎?怎麼咽哪!」眼淚快出來了。鮮兒勸道:「小姐,就別挑剔了,怎麼也得吃點啊!這一道上好不到哪裡去了,總不能不吃飯吧?習慣就好了。」那文無奈地坐下,捧著碗吃飯,干嚼咽不下,大滴的淚珠掉到碗里。鮮兒卻吃得香甜。
那文說:「阿瑪,咱大清國早就成棺材瓤子了,自打老佛爺垂簾聽政,做的哪件事得人心?光修園子花去國庫多少銀子?袁世凱是什麼人?野心誰沒看出來?可老佛爺呢?皇上信不過,把他拿著當心腹,怎麼尋思的?不敗才怪呢!」那王爺說:「朝廷的事誰說得清?說別的沒用了,還是說說自己吧。鮮兒,你來府里七八年了吧?都看到了吧?你主子長這麼大,成天除了吃飯就是琴棋書畫,別的什麼也不會,到她舅家好好照料著,這邊世面安穩了我就打發人接你們,到時候我會好好報答你。」
傳武和傳傑在台下躍躍欲試。傳武說:「三兒,咱倆也上台把辮子剪了吧?」傳傑說:「好啊,我早就想剪了。」哥兒倆剛想上台。傳文一把揪住兩個弟弟說:「你們敢!還沒有王法了!老祖宗留下的辮子九-九-藏-書說剪就可以剪了嗎?都給我老實待著!」傳傑笑著說:「二哥,我說不行嘛。大哥把辮子看得可高貴了,誰動動他的辮子像動了他的心肝肺,看樣他還想大清復國,他好去給皇帝做太監呢。」傳武說:「嘻嘻,他做太監?我看行。你說他要是做了太監,是不是得天天在金鑾殿門口一站:皇上有旨,有事奏本,無事退朝哇!他成天像個大尾巴狼似的,挺適合干這個活的。」
朱開山說:「好了,別哼唧了,到豬圈裡看看吧,你的辮子說不定長在豬腚上呢。」傳文飛跑出屋子,旋又提溜著一條沾滿豬糞的辮子哭著回來,說:「娘,這是叫人給剪了呀!」他看看傳武、傳傑說,「你們兩個脫不了干係,說,誰乾的?今天不說出來我和你們沒完!」傳傑笑道:「大哥,這還不好猜嗎?是二哥乾的!」傳武說:「誰出的熊趟兒?還不是你!」傳文說:「好啊,你們一個是狗頭軍師,一個是劊子手,合起伙來欺負俺,今天不給你們點辣湯喝老是拿俺當面瓜。」傳傑給傳武使了個眼色,哥兒倆不等傳文動手,搶先摟了他的腰抱了他的腿,把傳文摔了個仰八叉。兄弟們滾作一團。
韓老海說:「理兒是這個理兒,都知道,可有幾個付得起辛苦?我就佩服你們山東人的勤苦,比不了,誰都比不了。」文他娘挑飯送水來了。傳文站在地頭吆喝道:「都把手裡的活放一放吧,吃飯了。」朱家人和僱工們走攏過來。
傳武說:「和你說不著。再說了,你有沒有錯關我屁事!」秀兒一聽哭了,說:「傳武哥,我一片真心對你,怎麼就換不回你一點熱乎氣兒呢?你想要我怎麼樣,你說,你今天要是說要我把頭拿去,我就給你躺到鍘刀上,你給我鍘下,只要你能帶走就行。」傳武說:「我可不上你的當,迸一身血誰給我洗?我還沒娶媳婦呢!」秀兒哭著說:「你個沒良心的,你別尋思氣氣我我就害怕了,我告訴你,我這條命是你救的,歸你了,我是貼在你脊樑上的狗皮膏藥,這輩子你就別想揭下來了!」她嗚嗚哭著跑回自己的屋裡。
銀燈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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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那文和鮮兒也在收拾東西。那王爺走進屋來。那文說:「阿瑪,皇上怎麼樣了?」那王爺嘆口氣說:「唉,皇上下了遜位詔,袁世凱這混賬東西已經做了大總統,大清國徹底完蛋了。」那文哭了,說:「那咱可怎麼辦啊?」那王爺說:「眼下世面挺亂,不知道革命黨下一步還會怎麼折騰,這兒不能久留,你到三江口你舅舅家避一避吧。」那文問:「家裡其他的人呢?」那王爺說:「咱不能都往一座破廟裡擠,幾十口子人,哪兒也擠不開,我自有安排。」那文說:「阿瑪,你呢?」那王爺哭了,說:「我這一把年紀,哪兒也不去了,就留下守著祖宗創下的基業,死活聽天由命吧。」那文說:「阿瑪,咱家還有什麼呀?這些年家產都變賣光了,就剩下老宅子了,咱們一塊兒走吧。」
夏日的元寶鎮街面上人來人往,辛亥革命也給這個邊遠的小鎮帶來了些許新的氣象。街口,臨時搭起的木檯子,關東著名昆伶越楚紅等正用新興的「文明戲」,在台上表演著崑曲《牡丹亭》中的一折。他們身著簡易的戲裝,在崑曲曲調的伴奏聲中,拿著腔調用念白的方式表演著唱腔的內容,這樣一種演出形式,不倫不類,就是熱鬧。舞台後方的幕布上,一條橫幅掛在上方,上書「革命萬歲,共和萬歲」。
鮮兒說:「那像什麼?」那文又咧著嘴哭了,說:「你像我的主子,我像你的奴才,咱倆翻了個個兒。」鮮兒說:「你要是嫌委屈我走,我可不願意給你當主子!哪有奴才把主子累得要死要活的?」那文慌了,忙說:「別,你別走,我說錯了還不行嗎?」鮮兒緩過臉來說:「姐,你別往心裏去,我這是心焦的。咱這樣走也不是個事兒。」她打開包袱,拿出自己的衣服說,「把你的旗袍脫了,換我的。你穿這一身怎麼走道啊?一步一扭,踩螞蟻蛋啊?量身段兒啊?也得有人看啊!」
文他娘問:「傳武呢?」傳文說:「我說不了他,說了幾句跑了。」老崔往嘴裏划拉碗里的高粱米水飯,幾粒米掉到地上,傳文看見了,說:「老崔,你這個人,怎麼就是不知道愛惜糧食?一粒米一滴汗,糟蹋糧食就是糟蹋自己,庄稼人誰不知道這個理兒?」老崔火了,說:「你這個人,怎麼眼睛老是盯著我呢?這幾粒米掉到地里了,我能撿起來再吃了?」傳文說:「誰叫你撿起來吃了?我是說這件事,吃飯得瞪起眼睛,別掉米粒兒,你是沒要過飯,要過飯的人拿著糧食勝過親爹娘!」文他娘說:「好了,都少說兩句,你們吃著,我去喊傳武。這孩子,又到哪兒瘋去了?」
玉書還要接話,夏元璋怒氣匆匆躥上台去,拽著玉書下了台,嘴裏喋喋不休:「你說你這個瘋丫頭,怎麼就不知道羞臊呢?給我回家!」台下傳傑對著玉書直翹大拇哥。朱開山笑著對文他娘說:「這丫頭片子,不怯場,招人喜歡。」文他娘朝著傳傑努嘴說:「你看咱家的這個,喜張的。兩個成天湊一塊兒嘎嘎嗒嗒的有說不夠的話,他倆將來要是……」
那王爺說:「我哪兒也不去,這就夠對不起祖宗的了,還往哪兒去?」他悲嘆一聲,回身交代鮮兒:「鮮兒,你跟著格格。她打小就沒離開王爺府一步,出去兩眼一抹黑,寸步難行,好好照應著她,將來我不會虧待你的。」鮮兒說:「王爺放心,我會照料好格格的。」那王爺淚流滿面,在屋裡踱著步說:「唉,好好一個大清國,說亡就亡了,亡了啊,沒有皇上了,沒有王爺了,也沒有阿哥格格了,主子奴才不分了,鐵杆莊稼沒的吃了,八旗子弟也得當花子要飯嘍,綱常沒有了,世道亂了啊!」
傳文說:「老崔,你笑什麼?你看你領的這些人,乾的是什麼活?我是後起的壟,干你們前邊去了,你們不臉紅嗎?」老崔說:「少掌柜的,我們比得了你嗎九-九-藏-書?你幹活是玩命,地是你的,你玩命值,我們可就不值了。你出去打聽打聽,關東山的長工也好,短工也好,有沒有像你這麼幹活的?要是有一個,我腦袋掙下來摔地上給你聽響!都是這樣,大長的日子,活得抻著干。像你這干法,年輕的時候不覺,老了病就找上來了。來,你也歇歇,抽袋煙,嘗嘗我的,真正的蛤蟆頭。」傳文說:「我來不了。要說煙好抽,還是俺爹種的那幾畝,他今年種的是山東煙,你等抽他的吧,抽上就拿不下嘴。」
鮮兒睜大了眼睛說:「哪兒?元寶鎮?」那文說:「對呀,你那兒也有親戚?」鮮兒愣了半晌說:「姐,我不能跟你去了。」那文說:「怎麼了?那兒有吃人的老虎啊?」鮮兒說:「唉,我以前對你說的,沒過門的女婿就是奔元寶鎮放牛溝找他爹的,我沒臉見他們了。」那文說:「咱是到元寶鎮,又不去放牛溝,怕什麼?你實在怕他們知道,我給你改個名,咱住在我舅家的深宅大院,誰知道?」鮮兒說:「我還是不想去,想去我早就去了。」
車夫來福搬著沉重的箱子往車上放,故意一個拌蒜,手裡的箱子摔了出去,箱子跌開蓋了,露出滿箱的錢財。來福瞥了一眼又慌忙蓋上箱子,說:「奴才該死,奴才沒小心。」那王爺囑咐說:「來福,道上好好服侍格格,送到了趕快趕回來。」來福說:「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好好伺候格格。」
順順噹噹出了城,緊趕慢趕,到了一個客棧住下。來福提著一個大包裹送那文和鮮兒進屋,安頓下,說:「小姐,你們先歇著,我去叫點吃的。」那文說:「還真有點餓了,快一點!」來福說:「小姐今晚想吃點什麼?」那文尋思了一會兒說:「一道上夠辛苦的了,想吃點清淡的。你去叫碗燕窩粥,還有油燜春筍、銀耳素燴、素炒鱔絲,再來個葷的吧,清蒸鹿蹄兒,麵食就是雞絲打滷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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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家人在吃早飯,獨不見了傳文。文他娘說:「傳武,你哥呢?怎麼還不來吃飯?還沒起炕?往常他可是比你們起得早,今天這是怎麼了?」傳傑說:「誰知道呢?不是尿炕了沒臉起來?」文他娘說:「胡說!你大哥從小就這點好處,自打會說話就沒尿過炕。」朱開山說:「三兒,你去看看。」
朱開山直擺手說:「不行,你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咱現在和夏家肩膀不一般齊。」文他娘說:「也不論,想當初譚永慶家門檻不比咱家的高?不是也答應把鮮兒說給咱老大了?」朱開山說:「那可不一樣,想當初鮮兒她爺爺抽大煙把家抽敗了,咱兩家也算是半斤對八兩。」文他娘眼圈紅了,說:「唉,鮮兒和俺分手七八年了,現在她在哪兒呢?可憐的孩子,叫人牽腸掛肚的。你說她當年怎麼就是不答應跟著傳武回來呢?要是回來了,咱的孫子也該有了,少說五歲了。」
來福湊近房門前,仔細地聽著屋內的動靜。聞聽兩人睡熟,他輕輕推開房門進屋,提起那文隨身帶著的大包裹,隨手將房門輕輕關上,躡手躡腳地離去。
緊靠著大豆地旁邊的煙地,朱開山在自己的一片黃煙地里侍弄煙。傳文走過來說:「爹,你這塊煙地喂豆餅了?煙這東西饞,你不喂好東西他不給你出味兒。」朱開山說:「喂是餵了,可半月沒下雨了,要是再旱下去,別說是煙,今年一年什麼莊稼都要瞎了,老早做準備吧,要是再旱幾天,我就打算僱工澆水了。」爺倆嘮著,韓老海也湊過來與朱開山嘮起了今年的莊稼。
秀兒嬌嗔道:「你看你,躲什麼?都叫我爹看見了。」傳武說:「看見就看見了,反正也不是我對你動手,是你舞弄我。」秀兒說:「我舞弄你什麼了?你說,說不清楚我可不依你。」傳武說:「得了吧,你的勾勾心我還不知道?讓我給你們家幹活是誰的主意?又為的什麼?我心裏明鏡兒似的!」秀兒說:「你可冤死大天了,要你到我家幹活是兩家老人商量的,我可一句話沒說,不信你就問你爹。傳武哥,你就這麼不稀罕我?我哪兒做得不好你說出來,我不是那種糊塗人,有錯願意改。」
文他娘問:「三兒,你怎麼回來了?」傳傑說:「掌柜的說了,這陣子柜上的活不忙,放了我的假,讓我回來幫著家裡夏鋤呢。」文他娘說:「夏掌柜的真是個仁義人。玉書呢?怎麼不領著來家玩兒?」傳傑說:「鎮上要辦小學堂呢,她謀划著要當先生呢。」文他娘說:「真的?你說說,革命就是好,女孩子也能當先生了。今天家裡人又齊了,娘給你們擀麵條,吃打滷麵。」
王爺府一片混亂,各個房間內都有人進進出出,有的搬抬著箱子,有的扛著包袱,有的拿著貴重物件不知如何是好。
哥兒倆逗著笑,卻見玉書跑到舞台上,拽著越楚紅,捏著嗓子念白道:「這位大姐,我來問你,你言道女孩兒家應當放足,你卻是放了沒有哇?」越楚紅笑了,也念白道:「你說我嗎?說來慚愧,小女子自小流落風塵,梨園行里度春秋,哪裡纏得足來?已經無有什麼可放的了哇!」玉書說:「我卻是不信,你,何不給大家展示展示,以消我等的疑慮呢?」越楚紅扭著腰身說:「這個嗎?大庭廣眾之下,羞人答答的,不太好吧?」台下的觀眾笑翻了天。
韓老海跟著進了屋,說:「秀兒,怎麼了?剛才還歡天喜地的,怎麼哭了?他欺負你了?」秀兒哭著說:「他就是不願意搭理我。」韓老海說:「別心急,下上水磨工夫慢慢來。千萬別哭,你越哭他越煩,咱不哭,笑,就給他個笑,早晚笑出他的婆婆尿就好了。」
文他娘走出屋子說:「吵吵什麼?你爹天沒亮就到地里去了。」傳文回過頭訓斥僱工們說:「都瞅瞅,老東家天沒亮就到地里去了,你們還磨蹭什麼!」說著要跟大夥一起下地。文他娘說:「老大,你留步。」傳文說:「娘,你還有什麼栽排?」文他娘說:「俺昨天和你爹商量了,鮮兒八年也沒個音信兒,你也不小了,該成家就成家吧,就把鮮兒的念想斷了吧。給你托九九藏書老馬嬸子說說媒?」傳文說:「娘,鮮兒肯定還活著,俺哪天晚上睡覺不夢見她?夢見她給俺唱戲文。不管怎麼說她救了俺一條命,俺不能對不起她!」說著眼圈兒紅了,「娘,就這?沒別的俺下地幹活去了!」說罷轉身走了。文他娘拍著大腿說:「你說這不是耽誤俺抱孫子嗎?鮮兒,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你呀!」
鮮兒說:「好了,別提以前了,咱現在是秦瓊賣馬,講究不得了。」那文說:「鮮兒,你到我家有八個年頭了吧?想沒想起來咱倆是怎麼認識的?」鮮兒說:「怎麼想不起來?那時候我從山場子下來,掙的那點錢都叫人家搶了,沒處投靠,到處流浪。」那文說:「可不,那一天我和額娘串親戚回來,車上看見你作索得像個叫花子,拄著棍子一邊走一邊唱,唱的什麼來?」鮮兒說:「好像是月牙五更。」那文說:「對,就是月牙五更,是不是這麼唱的?我唱給你聽聽。」說著唱了起來:
韓老海家堂屋裡,韓老海正在吃飯。秀兒娘走進屋,韓老海問:「還是不起炕?」秀兒娘搖搖頭。韓老海說:「這孩子,沒治了。」秀兒娘嘆了口氣,說:「自打那一年傳武把她從狼嘴裏救出來,說了一句長大了除傳武不嫁,主意一直沒改。這不,就為了傳武不願意理她,中了心病了,這可怎麼好啊!」說著抹開了淚。韓老海說:「我看啊,傳武是沒和咱秀兒交往長,不知道咱閨女是塊金鑲玉。你也不用愁,我想辦法讓他們湊一塊兒,湊一塊兒就會日久生情。」
傳武問:「後來呢?」傳傑說:「後來有人傳了個偏方,用生薑切片擦頭皮。還真管用,新頭髮長出來了,又黑又密。大哥,你別愁,我給你切生薑治一治。」傳武說:「我還聽老人講,鬼剃頭多數是男人沒娶媳婦憋的。哥,你趁早給俺娶個嫂子回來吧,我和三兒急著當叔呢。」傳文還是哼哼唧唧。
又是一年春來到,城外楊柳吐綠,草長鶯飛,柔柔春風中卻仍夾裹著寒意。一條較寬闊的官路上,三匹快馬在賓士。到了一個岔路口,三匹快馬分別向不同方向奔去。遠遠地就可看見高大的城牆,城門口處時有各色行人進出。
那文一曲彈罷,她身後的鮮兒連忙恭敬地接過琵琶。那王爺贊道:「不錯,不錯!技藝有所長進。」一個管家帶著一個人急匆匆走來,行至那王爺面前,慌亂地施了個禮。那王爺不滿道:「什麼事這麼慌亂?」報信人急道:「稟告王爺,大事不好,京城大亂了,革命黨已經控制了紫禁城!滿人要遭難了!皇太后讓小的轉告您,躲避為上,保命為重!」那王爺頓時驚呆了。
吃了飯,韓老海沒下田,而是去了朱家的大豆地。朱開山家的大豆因為天旱都快蔫了葉,朱開山蹲在地堰子上,正看著乾旱的莊稼發愁。韓老海過來說:「老朱大哥,瞅什麼?」朱開山說:「這天老不下雨,莊稼這不幹壞了嗎?」韓老海說:「我看了,不能老這麼旱,一場透雨下來就什麼事也沒有了。有件事和你商量。」朱開山說:「什麼事?」韓老海說:「我家裡你是知道的,地種了不少,人手少,顧了地顧不了家,忙活這頭院里的活就沒人干。你三個兒子,勻一個給我當幫手,操持院里的活,權當幫幫我,工錢我多出,你看行不?」
那王爺目送女兒出了王府。城門口處,革命黨人設了關卡,留著辮子的人被拖到關卡旁邊按住腦袋強行剪髮,一片哭天嚎地……來福老遠瞅見了,擔心地停下馬車,回頭低聲對那文說:「格格,城門口那兒的革命黨,逮住留辮子的就給剪掉,我……」鮮兒不等來福的話說完,非常麻利地揪住來福的辮子,同時從懷裡掏出一把剪刀,一把將來福的辮子剪掉。來福傻了眼。

3

傳武躺在炕上,正在上神兒。文他娘走進來說:「怎麼?不舒服?」傳武沒接話,說:「秀兒走了?」文他娘說:「走了。少教的玩意兒!你怎麼不搭理人家?這閨女多招人喜歡!你爹也挺喜歡的。托個媒人去說說?」傳武一句話把娘頂了個跟頭:「誰喜歡誰娶,我就是打一輩子光棍兒也不要她,看見她就煩!」
那文、鮮兒進了院,一個老者對那文說:「你們找關德貞哪?他把這房子賣給我了,搬走了。」那文立馬驚呆,嗚嗚哭了,說:「啊?他搬走了?搬哪兒去了?」老者說:「聽說搬到柳樹溝去了。姑娘是他什麼人?」那文說:「我是他外甥女。」老者說:「投奔他來了?」那文點頭。老者說:「唉,你投錯地方了。按理說我不該說他的壞話,可你這個舅舅實在不咋的,萬貫家產叫他作索光了,都是叫口大煙累的。你去柳樹溝找找看吧。」
那文也被鮮兒的舉動驚呆了,鮮兒解釋說:「我擔心路上出現意外,所以隨身帶了把剪刀,沒成想在這兒先用上了。來福,為了小姐的安全,咱只能這樣了!」那文緩過神來說:「鮮兒,行啊!」來福哭喪著臉說:「格格,你看這……」那文柳眉倒豎道:「怎麼跟你說的?從今以後別叫格格。不怕招風啊?」來福自罰,扇著自己的臉蛋子說:「奴才該死,奴才忘了,這記性,該掌嘴。」那文說:「奴才也別叫了,人家一聽就聽出我的身份了。出城以後緊著走,天黑前找地方住下,找最好的店,別怕花錢。」來福說:「小的明白了。」
朱開山笑道:「行啊,你的面子我能不給嗎?工不工錢的不打緊,我也不缺錢。你就點名要人吧!老大肯定不行,老三學生意,也不行,就傳武了。」韓老海說:「他也行。」朱開山說:「也行?看樣不太滿意。那這樣吧,我叫老大去,他那攤兒我給頂著。」韓老海說:「不不不,我就要傳武。」朱開山拍拍韓老海的肩膀說:「和我說話別拐彎抹角,打心眼裡說,秀兒這孩子我也喜歡。你這主意,挺好。」
傳文卻憤憤不平,在台下喊道:「剪了辮子,和尚不和尚,尼姑不尼姑的,像什麼?」越楚紅說:「留著辮子像什麼?男人不男人,女人不女人,那是滿族人的裝束,本來就不是漢族人的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