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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朱開山的病老不見輕,躺在炕上直哼哼。傳文和傳武走進屋。傳文問:「爹,你好點了?」朱開山說:「什麼事你就說吧。」傳文說:「爹,地里旱得不行了,澆水也澆不過來,再說夥計們也不幹了。」朱開山說:「唉,靠挑水澆大田是不行了,停就停了吧。」傳武說:「那怎麼辦?」朱開山說:「怎麼辦?要麼天下雨,人說了不算,要麼放水灌田,人說了算。」他瞅了一眼傳武說,「可這個人就是不說,我是沒有辦法了,聽天由命吧。」
那文哭著說:「舅,我家興旺的時候我阿瑪幫著你置了多少家業呀,怎麼家說敗就敗了?」關德貞說:「唉,說起來慚愧,不就是叫口大煙累的嗎?不說這個,還是說說你怎麼辦吧。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也沒說下婆家,我給你打聽個主兒嫁人吧。雖然說咱是高宅大院里出來的,可現在是民國了,阿哥格格都落爐了,不敢提了,提了都沒人敢要了。為什麼?臭了行啦!都知道咱這樣的人家出來的孩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臭毛病一身一身的。對了,我還忘了問你了,你沒染上那一口?」那文搖搖頭。關德貞說:「這就好,這就好。剛才說什麼來?啊,說你嫁人的事。大清復國你想都不用想了,實際點吧,找個家底兒殷實的人家,別問人家什麼出身,也別管是滿洲人還是漢人,只要人好就嫁吧。」那文哭著說:「舅,我是高低不肯的。要嫁人我還跑這麼老遠幹什麼?在府里就嫁了,還用你操心?」關德貞說:「這就叫彼一時,此一時。」
「要不說這些年山東這麼多人闖關東,大多數都立住腳了呢,山東人就是值得交。」
聲聲悲鳴沒人憐。
「其實呀,論起來咱們屯子的人,不少老輩都是山東人呢!」
傳武扛著鐵杴在田裡徘徊,看著韓家的水泡子發愣。秀兒也扛著把鐵杴急匆匆走來,說:「傳武哥。」傳武說:「你來幹什麼?」秀兒說:「這是我家的地,我愛來就來,你可管不著。」傳武說:「我是管不著。這下你爹可高興了,你也高興了是不?」秀兒說:「傳武哥,你怎麼能這麼看我呢?大叔病了我心裏難受得什麼似的,不信就扒開我的心看看。」傳武說:「不稀罕看。」秀兒說:「傳武哥,人家勸爹給你家放水了,挨了爹一頓罵,不信你問問我娘。」傳武說:「你替我們家說情?打死我也不信。」秀兒說:「信不信由你。你今天要是答應我一件事,我給你放水!」傳武說:「啊?你放水?你說,什麼事?」秀兒說:「我,我,說不出口。」傳武說:「有什麼說不出口的?」秀兒說:「那我說了你別生氣。」傳武說:「你說吧。」秀兒說:「你抱著我親一口!」傳武說:「啊?你瘋了!」
推出門外把身還。
正勸著,傳傑和玉書來了。傳傑說:「大哥,你別逼二哥了,他不願意你逼也沒有用,你不能什麼事都維護爹娘的意思,都什麼年月了?包辦婚姻不時興了!」玉書揮舞著手裡的報紙,小嘴兒巴巴地說:「大哥,按理說你們家的事我不該插嘴,可路不平有人踩,老人糊塗咱不能跟著糊塗。有了初一就有十五,老人能給傳武包辦就能給你包辦,到時候為了家裡的利益,老人給你娶個大財主家的傻閨女,你也能答應?」傳文說:「可,可秀兒不傻。」玉書說:「傳武說得對,那你娶呀!」傳文說:「可秀兒喜歡的是傳武!」玉書說:「啊,秀兒喜歡傳武就得嫁給他?那你喜歡秀兒就娶她唄,道理不是一樣的嗎?」
朱開山又來了倔勁,說:「老韓兄弟,承蒙你看得起我,可兒女的親事不能拿這說事,你這不是逼我上架嗎?我要是應承了,傳出去我這是拿兒子換水,好說不好聽啊!」文他娘急忙打圓場說:「大兄弟這也是美意,這事容我們商量一下。」韓老海笑著說:「不急不急,你們慢慢商量,我回去等信兒。」說完走了。
秀兒低著頭進了屋門。傳武冷冷地說:「秀兒,你來幹什麼?看我們家的笑話?」秀兒說:「聽說大叔病了,我來看看不行嗎?」傳武說:「我們家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走吧!」朱開山發火道:「傳武,你這少教的東西,給我滾開!」傳武和哥哥出了屋。
韓老海在屋裡踱著步,一拍腦殼說:「咳!這個朱開山,我今天是中了他的苦肉計了!」秀兒娘說:「中了苦肉計?這話是怎麼說的?」韓老海說:「你想啊,我放出風去了,要報官,也沒當真,就是要逼著他答應傳武和秀兒的親事,他來了這麼一出,對傳武要打要殺的,給我來了個措手不及,我就稀里糊塗地放了他一馬,我這不是白忙活了嗎?還讓他賺了個當堂教子的好名聲。中計了,我中計了!」
朱家人和僱工們都站在院子里。朱開山坐在椅子上,鐵著臉說:「說,誰乾的?今天不查出來我就餓你們的飯!」老崔說:「老東家,我們這些扛活的你就別問了,放水澆你家的田?我們犯不上,還是問問自己家的人吧。」朱開山說:「文他娘一直守著我沒出門,就不用問了,傳傑在鎮上也不用問了,傳文,是你乾的?」
秀兒娘說:「你怎麼做?」韓老海說:「他給我唱了出苦肉計,我還給他唱出龍鳳呈祥!」秀兒娘說:「剛才傳武挨他爹打的時候,咱秀兒是怎麼說的?我看放水的這件事有蹊蹺。」韓老海說:「這裏邊蹊蹺大了!秀兒是鐵了心要跟傳武,她什麼事做不出來?我又為什麼看重傳武?這孩子,義氣!」
文他娘笑笑說:「你這個孩子,老是一驚一乍——是個滿洲人?我心裏不太熨帖。」朱開山說:「滿洲人怎麼了?滿洲人也是人。」文他娘說:「我是怕人家過日子道兒和咱不一樣,湊一塊成天唧唧咕咕的。」朱開山說:「成不成咱先別說,要是成了,就按咱的過日子道兒走,沒的說。」
韓老海湊過來說:「是啊,種大田就這一樣不好,得看老天爺的臉色,一不給你下雨就乾瞪眼兒,不比種水田,只要蓄夠了水就什麼也不用怕。你看我這些莊稼,長勢還挺歡,為什麼?就靠這泡子水養著呢。」朱開山九-九-藏-書說:「說的是什麼?你看你這泡子,地勢高,澆水都不用抽,掘個口子就能放水,還是你有算計。」韓老海說:「七月七了,天再不下雨你的旱地兒就沒大辣氣了。你忙著,我去那邊看看,別跑了水。」說著笑眯眯地走了。朱開山站起來,磕磕煙袋鍋子,似乎有了主意。
「不光規矩大,仁義。」
那文問:「舅,你說咱大清就一點戲沒有了?」關德貞說:「你還做夢啊?我都不做了。」那文說:「你說那家是漢人?」關德貞說:「是漢人,家裡有七八垧地,六間大瓦房,車馬都有。」那文說:「我要嫁過去秋鵑怎麼辦?能不能帶著她一塊兒嫁到那家?」關德貞說:「我看夠嗆。為什麼說?那家也就是戶殷實人家,莊戶人,不會讓你養丫環的。秋鵑不用你愁,我看了,她到哪兒也能刨口食兒吃,你要是走了,她願意給人家當丫環我就把她薦出去,願意嫁人我就給她尋個主兒,她比你好辦。」鮮兒說:「那文姐,你就嫁你的人,不用管我,我怎麼都能活。」那文哭著說:「要是那麼著我寧肯不嫁人!秋鵑,我不能和你分開!」
叫一聲我的爹娘,
一村民勸道:「老朱大哥,鄉里鄉親的,不就是放了點水嗎?何至於此?你們山東人做事也太認真了!」朱開山老淚縱橫道:「老鄉台,我們山東人跨江過海來到貴地,承蒙大家不把我們當外人看待,我朱開山已經是感激涕零了,理應報答大家,可逆子做出這樣的事讓我抬不起頭來,也讓我以後沒法做人了,我對不起大家,給大家謝罪了!」大夥議論紛紛:
朱開山騎在馬上,牽著傳武上了街。村民們都來看熱鬧。朱開山慷慨陳詞道:「諸位鄉親,各位高鄰,養不教,父之過,大家都知道了,我們家傳武私自放了韓老海家的水,是我朱開山教子不嚴,我愧對鄉親們。今天我把逆子捆了,送到韓家請罪發落,該打就打,該罰就罰,該送官就送官,我朱開山絕不袒護!大夥看著,從今天開始,我朱開山家的人凡是做了對不起鄉親們的事,你們就告訴我,我家法伺候!」
一曲戲文竟然把兩個人都唱哭了。
吃飯的時候,那文瞅著碗里的粗茶淡飯暗自垂淚。鮮兒勸說道:「那文姐,你好賴吃點兒。你看你瘦的,再不吃飯會靠倒的。」關德貞冷著臉子說:「那文呀,到什麼山唱什麼歌,到什麼地方說什麼話,你現在不是格格,說不好聽的就是個逃難的,還講究什麼?要想講究我比你會講究,講究不得了。我看了,你也就是個小姐身子丫環命罷了。我不是不想養活你,你沒看見?我把房子賣了搬到這兒,賣房的錢也支撐不幾天了,咱吃完了還吃什麼?你說你不想嫁人,不嫁人就得出去要飯,你能要飯?還是我能要飯?都不能。還是嫁人吧。我聽說放牛溝有戶殷實人家,家裡的大兒子歲數和你彷彿,人呢,不錯,你要有意我給你說說。」
朱開山牽著捆綁成粽子似的傳武進了院,一抱拳說:「老韓兄弟,我朱開山教子不嚴,放了你家的水,我知罪,特地帶著逆子來給你請罪,你看著發落吧。傳武,給老韓叔跪下!」傳武梗梗著脖子說:「我上跪天地,下跪爹娘,除了這誰也不跪!」朱開山大怒道:「我叫你嘴硬,給我跪下!」一腳把傳武踹跪下。傳武卻掙扎著又站起來。韓老海忙過來勸阻說:「老朱大哥,你這是何苦?有話慢慢講。傳武,我問你,水是你放的?」傳武說:「是我放的。好漢做事好漢當,你把我送官吧。」
朱開山家上屋內,文他娘正在給朱開山喂葯。傳文慌慌張張地跑進院內,來到上屋說:「爹,娘,可不好了,不知道誰放了老韓家的水澆了咱家的田,老韓大叔在屯子罵大街呢,說要報官,讓咱家包賠損失,還要蹲笆籬子!」朱開山忽地坐起來說:「誰?誰乾的?把人都給我叫回來,我要查個水落石出!」
秀兒咕咚咕咚跑進屋,喘著說:「爹呀,可不好了,老朱叔捆著傳武上咱家來了,說是要請罪呢,你看怎麼辦啊!」韓老海忽地站起來說:「怎麼?朱開山把傳武捆了?這個老山東棒子,給我來絕的,倒叫我不好辦了。」秀兒手指院內說:「爹,人家來了!」韓老海望著院內,無奈地走出屋子。
韓老海說:「要結好怎麼結?最好就是軋兒女親家。《三國演義》你沒看?劉玄德是怎麼起的家?還不是東吳招親?我也不和你拐彎抹角了,我們秀兒是看中傳武了,不但看中了,還放出話來了,非傳武不嫁,已經著魔了,我跟著她丟老人了!其實我也中意傳武,要是咱兩家能結成親家,那就是一家人了,還分什麼彼此?我願意放水救你的急,就是損失幾千斤糧食我也在所不惜!老朱兄弟,我這是老著臉皮說這些話,可都是掏心窩子的話。」
秀兒娘恍然大悟道:「我的天哪,這個朱開山可真是不簡單,看起來忠厚仁義,一肚子的計謀!」韓老海說:「我告訴你,朱開山不是一般的人物,當年鬧義和團的時候開過香堂,進京殺過洋毛子,老金溝淘金,九死一生帶著金疙瘩回來的。咱秀兒戀著傳武我為什麼沒攔擋?我是看好了這孩子有朱開山身上的一股英雄氣。咱家人丁不興旺,就秀兒這麼個閨女,咱閨女要是跟了傳武,就等於給老韓家立了一根頂門柱!這個親我一定要和他做。」
赤日炎炎似火燒。大田裡的莊稼葉子都蔫了。朱家老小和僱工們往地里挑水澆地。老崔累得不行了,放下擔子歇息。傳文挑著擔子過來了,訓斥道:「老崔,別停下啊,你就是這麼當把頭的?」老崔說:「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我是不行了,肩膀子都破了,腰也直不起來了。」僱工和兄弟們都累倒在地里。
老崔說:「少東家,要是不衝著老東家的面子,我早就摔耙子不幹了。我跟你實說了吧,現在大夥這個干法是我安排的,我是把頭,他們聽我的,你要是看著不行,我帶他們走人!」傳文軟了,說:「誰要你們走了?眼下不是抗旱嗎?過了這一段,不會讓你們再這麼累。」老崔說:「你成天抗旱抗旱,旱不是這麼個抗九-九-藏-書法。你聽誰說的靠肩膀挑水澆大田?澆得過來嗎?我跟你說,澆也沒有用,得灌!今天你要是還安排挑水澆大田,我們不幹了,愛找誰找誰!」傳文妥協了:「好吧,今天不澆地了,耪耪地保保墒吧。」
韓老海笑著說:「你呀,水泊梁山宋江的弟弟叫宋清吧?他的綽號叫鐵運算元吧?你比他厲害,你是鬼算盤。我給你算一筆賬,我把水放給你,旱死我六垧地的莊稼值多少錢?你一垧地的黃煙又值多少錢?我這不是太虧了嗎?」朱開山說:「你的賬不能這麼算,你就是給我放水也不至於絕收啊,也就是歉點收。」韓老海說:「往後天還會旱成什麼樣?你知道還是我知道?我可不敢冒這個險。我是來看你的病的,咱不說這些。」朱開山說:「我是莊戶人,不說這些我就沒話可說了,那就不留你了。文他娘,老韓兄弟帶的禮咱就收下了,不能讓人家空著手回去,給人家打點一下吧。」文他娘說:「早就預備好了。」說著遞了一個包給韓老海。韓老海打開包一看,愣了——包里是八隻豬蹄子。
天上的太陽並沒因為土地的乾渴有一丁點的憐憫。驕陽下,莊稼已經穿上了黃褂子。朱開山蹲在自己的地頭上,久久地望著韓老海的田地和那一泡水。韓老海正在給大田裡放水,朝這邊喊道:「老朱大哥,你看這些莊稼,都干成什麼樣了,該澆水了。」朱開山說:「我還不知道該澆了?光靠肩膀挑不跟趟兒。」
娘舅敗家難周全。
老崔和僱工們還在睡大覺。傳文進屋,吆喝著說:「一個個還要不要臉了?都什麼時辰了?還不起來幹活!俺白養活你們啊?」老崔起來了,揉著惺忪的睡眼說:「少東家,大夥累得實在不行了,再這麼幹下去都得累趴下,老東家從來不像你這麼心狠。」一個僱工說:「老東家主事,每到夏忙的時候頓頓飯有肉,天天晚上有酒,白面饅頭管夠造。今年你主了事,天天早晨喝稀的,饅頭改大餅子,肉不見影了,酒就更不用想了,吃的喝的跟不上,身上就沒有勁,還要起大早,沒有你這麼使喚人的!」
傳文說:「夥計們對吃的也有些意見,老崔吵吵著要帶著夥計們走。」朱開山說:「該怎麼辦你看著辦吧,我不是放手了嗎?」
那文在哀哀地哭泣。鮮兒說:「姐,你別哭了,哭得我心裏不好受。咱就這命啊,認了吧。你不管怎麼說還是找到舅舅家了,可以清清白白地嫁人。我呢?明明有婆家不能回,有女婿不能去找,我這一輩子可怎麼辦啊!」說著也哭了起來。那文說:「秋鵑,咱倆都不哭了,唱吧,你給我唱個曲兒。」
朱開山說:「我們傳武可比不了你家秀兒,秀兒是個知大知小的孩子,傳武呢?驢性子。」韓老海說:「你別說,我就喜歡有脾氣的孩子,那種一錐子扎不出血的孩子,老實有什麼用?我們秀兒也喜歡這樣的孩子。」

3

聽說朱開山病了,韓老海趕過來看望。文他娘扶著朱開山從裡屋出來,韓老海忽地站起來說:「哎呀,老朱兄弟,好好的,怎麼說病就病了,特地來看看。沒請先生瞧瞧?」朱開山勉強地笑著說:「我這是陳病,年輕的時候坐下的,躺兩天就好了。」韓老海說:「大意不得,還是找先生看看好。」朱開山說:「老韓兄弟,守著明白人我就不說糊塗話了,我這陳病是怎麼勾起來的想必你心裏清楚,就是一股火。這麼著好不好?莊稼我不能眼瞅著不救,你給我放水,我把侍弄的那垧地的黃煙收了都給你,你看合適不合適?」
兩人正說著,韓老海提著禮品來了,說:「老朱大哥,你們走後我越尋思心裏越不得勁兒,你說你在我家裡把傳武打成那樣,你是打他還是打我?」朱開山說:「你多心了,教育孩子隨時隨地,有句話,當面教子,背後勸妻,為的就是讓他長記性。」韓老海說:「不管怎麼說是在我家裡打的,我來看看他。」文他娘說:「不用看了,在廂屋睡了。大兄弟你坐,我去給你沏壺好茶。」
驀地,秀兒扔了鐵杴,瘋了似的撲向傳武,緊緊地抱著他,嘴裏喃喃道:「傳武哥,你想死了我了,為了你我什麼也不顧了,你就娶了我吧!」傳武被秀兒的動作嚇呆了,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秀兒趁勢在傳武的臉上親了一口,然後一把奪下傳武手中的鐵杴,使勁地挖著,掘開自家水泡子的邊堤堰。傳武更沒有想到秀兒會這樣做,獃獃地看著泡子里的水嘩嘩地流到朱家的大田裡……
韓老海坐在屋裡吧嗒煙袋鍋子,看見朱開山拎著籃子登門,故意抹搭了眼皮兒。秀兒娘迎出來說:「哎呀,老朱大哥,你可是大忙人兒,怎麼有工夫出來串門了?」朱開山說:「今天不是七月七嘛,大小是個節。平常得了你們不少的幫扶,過意不去,文他娘烙了些巧果兒讓我送來。知道你們這兒沒這習俗,嘗個新鮮吧。」
文他娘手把手教著玉書說:「麵糰兒要揪勻了,揉開了,模子里要撒上布面,面填進模子要壓實了,模子要往麵糰上磕。哎,這就好了。」玉書說:「大娘,這也不難呀。」文他娘說:「不難。老娘們兒活,除了養孩子沒什麼難的。其實養得多了也不難。俺帶傳傑的時候,臨產了還下地拔苞米茬子,拔著,拔著,傳傑就跟頭把式地出來了,俺還沒覺景呢!」玉書咯咯笑著說:「怪不得傳傑到現在還不老實,原來胎兒里就是個調皮蛋兒。」文他娘說:「傳傑不老實?不會吧?在俺面前可聽話呢。」玉書笑道:「他呀,對我可壞了。」文他娘也笑了,說:「俺明白了,男孩子對女孩子沒有不壞的,要是不壞就沒人喜歡了。」
兩人心照不宣,都知道對方在說什麼,但誰也不接招兒。裡屋,秀兒隔著門聽得一頭霧水。
傳武有些氣急敗壞,說:「我說了多少回了?秀兒我不要,你們不能逼我,逼急眼了我還是要跑。」朱開山大怒道:「還反了你了!兒子娶親是老子說了算還是兒子說了算?娶媳婦是做什麼?是過日子!秀兒是正經人家的閨女,哪一點不好?人家https://read.99csw.com對你誠心實意,拿著你當寶兒,你拿著香餑餑當臭狗屎。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傳武拎腚走了,說:「要娶你們娶,她給我當媳婦肯定不行!」
朱開山說:「什麼事不能都由著孩子的意兒,我看咱們就定下這門親事。你去把傳武叫來,咱們把成破利害跟他說清楚。」文他娘答應著,把腫著半邊臉的傳武領進屋。文他娘說:「傳武啊,秀兒她爹今天到底親口來提親了,俺和你爹商量了,打算應下這門親事。」
韓老海說:「傳武,你言重了,我那是氣話,何必當真?」朱開山說:「老韓兄弟,你不當真我可要當真,我們山東人處世做人最講究誠信二字,他今天做出這樣的事和偷和搶沒什麼兩樣,該送官就送官,該怎麼處罰,官家自有規程。」韓老海說:「老朱大哥,按理說傳武做的這件事就是送官也不為過。可咱們畢竟是鄉里鄉親,為了這點事你讓我把他送官,這不是讓我背了個不厚道的罵名嗎?我可不上你的當。秀兒,把你傳武哥的繩子解了。」秀兒過來解繩子,一邊解一邊哭道:「傳武哥,都是我害了你,我……」傳武瞪眼說:「不關你的事!」朱開山說:「還不謝謝你韓叔!」傳武不情願地說:「謝謝韓叔。」
秀兒說:「大叔,你病好了點?」朱開山說:「秀兒,我沒事兒,叫你掛在心上了。」秀兒說:「大叔,我知道你為什麼病了,都怨我爹。」朱開山說:「秀兒,可不敢這麼說,我這是陳病,不怨你爹。他不放水也是公理公道,我們大人的事不用你們小孩子摻和。」秀兒流淚了,說:「大叔,我看著你病了心裏怪酸的。你不用上火,回去我跟爹說說,求他放水,他不該眼看著你家的莊稼絕了收。」
好似那失群的雁,
傳文說:「我在地西頭,就看見傳武往泡子那邊去了。哎,老遠地還看見老韓叔家的秀兒也往那邊走了。」朱開山說:「傳武,你說,你到泡子那邊幹什麼了?」傳武一看扯出了秀兒,只好硬著頭皮承認說:「爹,就別問了,是我乾的,要蹲笆籬子我去,不關別人的事!」朱開山咆哮道:「我就知道別人沒這個膽兒!老大,還有老崔,你們給我把這個混賬東西捆了,我要到老韓家登門請罪!」大夥都來求情。
朱開山還要再打。秀兒心疼得不行,撲向傳武,哭著說:「老朱叔,你冤枉了傳武哥,水是我放的,你要打就打我吧!」大夥都愣住了。韓老海驚詫地說:「秀兒你……」傳武趕忙捂住秀兒的嘴,說:「秀兒,你別胡說!爹,你打我吧,打得好,打死我才痛快!」
文他娘有點惱了,罵道:「你這個不聽話的孩子,盤絲頭,沒有順溜的時候,動不動就拿上山嚇唬俺,打死你這個孽障!」傳武滿院子跑,文他娘滿院子追。傳武逗著娘說:「娘,你打呀!打不著吧?給你根竿子打?」文他娘大聲地喊道:「不好了,娘暈了!他爹,也不管教管教你兒子?」朱開山站在門口,哈哈笑著,突然一口血噴出老遠。娘兒倆驚呼著,把朱開山扶回屋裡。
朱開山說:「哎呀,坐了有時候了,不耽誤你的事了。我該回了。」韓老海說:「這就走?要不就留下吃午飯吧,我燙壺酒,咱老哥兒倆好好嘮扯嘮扯庄稼院里的事,和你說回話長不少見識呢。」朱開山說:「改日吧,我請你。」韓老海說:「那好,我等著。對了,不能讓你空手回去,我這兒有點東西捎回去給家裡人嘗嘗。」說著從桌子下拖出一個袋子,顯然是早有準備。朱開山接過袋子打開一看,愣了,袋子里是一個豬頭。朱開山說:「你這個人,我給你一顆棗,你還我一筐梨,這不是羞臊我嗎?」韓老海說:「咱哥倆怎麼能這麼說話呢?我有姑娘,你想著七月七給閨女送巧果兒,你有兒子,不得託人說媒?托媒人不得送豬頭?這就叫你想著我,我想著你。」朱開山哈哈大笑道:「好你個韓老海,做事湯水不漏,我算服了你了!」
韓老海說:「我的意思很明白,讓傳武娶你,可他就是不吐口。」秀兒說:「爹,這怨不得他,是傳武對我不好,他爹娘是挺喜歡我的,傳武不答應。」韓老海說:「糊塗!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爹娘做主,怎麼說的來?對,叫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願不願意沒有用,他這是和我較勁。你放心,我不會輸給他的。」秀兒瞪了爹一眼,生氣地抽身走了。秀兒娘有些擔心地說:「他爹,你這辦法行嗎?」韓老海非常自信:「准成!等著看吧。」
老崔說:「老東家,傳武還年輕,你就饒了他這一回吧。」傳文說:「爹,傳武不懂事,都怨我沒管好弟弟,要捆就捆了我吧!」文他娘說:「他爹,不能啊,這讓孩子以後還怎麼做人哪!」朱開山朝文他娘瞪著眼睛說:「他這兩年一回回地給我惹的事還少嗎?他不是能充好漢嗎?好漢做事好漢當。少廢話!給我綁了!」大夥無奈,把傳武捆了。朱開山說:「文他娘,你給我準備好了厚禮,咱這就走!」大夥推著傳武走出院子。
朱開山回到家裡,坐在那裡長吁短嘆。文他娘說:「他爹,這是怎麼了?」朱開山說:「這個韓老海,真是不好說話。」文他娘說:「就是不讓水?說什麼也不行?」朱開山說:「這傢伙,鬼心眼兒就是多,我聽出他的話味兒了,在打咱家老二的主意呢,說了半天,繞來繞去,就是想把秀兒說給傳武。」文他娘說:「俺看秀兒那孩子不錯啊,要不就應了他?」朱開山說:「我也看秀兒不錯,不過他用這個做交換我心裏不舒服。」文他娘說:「咳!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你的心路就是窄巴。你看,說著說著老二回來了,我跟他說說!」說著走到院子里。
鮮兒說:「那文姐,舅舅家的情況就這樣了,我看舅舅說得也有道理。你說你依靠舅舅是不行了,咱帶的錢也沒了,誰養活咱呀?找個好人家嫁了也好,就別難為舅舅了。」那文哭著說:「妹妹呀,我從天上一下子掉到地上,沒準備呀,姐活不起了!」關德貞說:「看你說的都是些什麼話?還沒個丫頭有見識。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給我個話兒,我也好九_九_藏_書給你託人說媒。可有一條,千萬別露出格格的身份。」
文他娘用模子做巧果兒,玉書拎著禮品來了。文他娘說:「哎呀,玉書來了,你怎麼有工夫了?聽說你在小學堂討了個差事,當先生了?」玉書說:「嗯。」文他娘說:「今天怎麼沒教書?」玉書說:「放伏假了。日子久了沒看見大娘想得慌,來看看你。大娘,你這是做什麼?」文他娘說:「今天不是七月七嘛,做些巧果兒。」玉書說:「哎呀,我頭一回看見做巧果兒。大娘,你教教我。」文他娘說:「行啊,洗洗手上面案吧。」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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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老海說:「我們這兒是沒這個習俗,你們留著自己吃吧。」朱開山說:「七月七是個女兒節,我家一窩小子,從來是不過的,不比你,家裡有個閨女。怎麼的?嫌禮輕了?」秀兒娘對韓老海道:「你這個人,當官還不打送禮的呢,人家大敬意地送來,怎麼好回了呢?」她掀開蓋在籃子上的蓋布,稱讚道,「哎呀,看文他娘手巧的,你看這魚呀、蓮子呀,多好看!聞著噴香。」
朱開山說:「有什麼辦法?眼下就抓瞎了!」韓老海說:「不說這些,說說孩子。傳武在我這兒幹得好好的,怎麼就摔耙子不幹了呢?是你叫他回去的?」朱開山:「你說他呀?我哪叫他回去了?這孩子,白瞎,幹什麼也沒個長性,在夏掌柜的那兒不是干到半道就不幹了?沒大辣氣。」韓老海說:「這可是你說的,我看這孩子不錯,挺有人緣的,別人不說,我們家秀兒就和他說得來,兩個小人兒湊一塊嘀嘀咕咕嘰嘰嘎嘎挺有意思的。」
傳傑說:「那當然,她要是願意找咱漢人,就說明人家能適應咱的生活習慣。其實滿漢通婚現在挺多的,聽說王爺府的格格有的是嫁給漢人的呢。」文他娘說:「玉書,這個閨女不是格格?」玉書樂了,說:「要是格格更好,那傳文哥就成了駙馬爺了。那您二老不就成了皇親國戚了嗎?」旁邊的傳傑故作嚴肅:「你正經點兒,說正事呢!爹,您說該怎麼辦?」
奴家呼天天不應,
韓老海說:「不用謝了。老朱大哥,其實都是自家人,何必搞得這麼緊張呢?」朱開山說:「你這話怎麼講?我沒聽明白。」韓老海說:「沒聽明白?慢慢悟吧。」朱開山說:「傳武,你韓叔今天網開一面,這是你的造化,他放過你,我可不能就這麼放過了,不給你點教訓你不會長記性,今天我要當眾教子,給你使點家法!」說罷,一個大耳光向傳武面門扇去。傳武毫無防備,應聲倒地,口鼻冒血。
韓老海回絕得客氣,道:「哎呀,按說嘛,放點水也沒什麼,水嘛,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是吧?要在往年你都不用商量,自己去掘開口子放就行,今年可不行,你沒看見?天旱,我的莊稼吃水厲害,這泡子水恐怕還不夠用的呢。對不起了,你想別的辦法吧。」朱開山說:「這事兒沒的商量?」韓老海說:「你再想想辦法。你會有辦法的,說起種地誰也比不了你。就說今年開春吧,開了犁,你動員大家種山東的高粱,還有大黃煙,說破了嘴,屯裡的人就是不聽,怎麼樣?現在都後悔了吧?你有辦法。」
千里尋親投娘舅,
這回他也不顧爹的臉色了,到了院里馬廄前,牽著馬就要跑。傳文死死地拉著韁繩說:「傳武,你又要犯渾!」朱開山喝道:「傳文,你不用攔他,讓他跑!」傳文說:「傳武,你怎麼這麼不懂事!這門親事多好啊,咱家現在的日子多難啊,要是今年糧食絕收了日子還怎麼過?你不替爹娘想想?爹娘拉扯你這麼大容易嗎?」傳武說:「你看好了?你怎麼不娶了她?你不是也沒媳婦嗎?」傳文說:「你,你這混賬東西,滿口噴糞,我打你這個不著調的東西!」傳武說:「大哥,你打吧,我不還手,打死我也不娶。」傳文哭了,說:「傳武,你不能光為自己想啊,還要顧顧這個家啊,咱爹闖的這份家業是拿命換的呀,你不能不長良心!」
韓老海不動聲色地說:「那就收下了。老朱大哥,沒別的事了?沒事我想到地里看看,怕水放多了沖了田埂。」朱開山說:「你不提放水我還忘了,有件事想商量商量你。」韓老海說:「哦?你還有商量我的事?這可是頭一回。說吧,我聽著。」朱開山說:「是這麼回事,我看今年的旱情是緩不了啦,我那些地再不澆就全瞎了,我想商量商量你,借你泡子點水澆澆地,也不白使你的水,秋後我拿糧食抵,你看行不行?」
朱家堂屋文他娘抹著眼淚說:「他爹,你心怎麼這麼狠?你看把孩子打的,鼻口出血。」朱開山說:「沒事兒,他也就是受了點皮肉之傷,我還沒有數?這孩子也該調理了,太意氣用事。」文他娘說:「還不是像你?」朱開山說:「比我差老了,有勇無謀。嗯?今天我教訓傳武,秀兒脫口說了句水是她放的,難道真是她放的?」文他娘說:「也說不定,秀兒戀著傳武,看咱家急著用水,為了討傳武的好把自己家的水放了,秀兒能做出這樣的事。」朱開山笑了,說:「就像你當年把你爹的金瘡葯秘方偷給我?要真是那樣,傳武為什麼大包大攬說是他自己放的呢?他不是不喜歡秀兒嗎?這件事蹊蹺。」
「唉,山東人規矩就是大。」
對著孤燈淚漣漣,
韓老海正在家裡喝酒。秀兒推門而入,說:「爹,我才從老朱叔家回來,他病得厲害,你幫幫他吧!」韓老海說:「孩子,我幫不了他,咱家的地也需要水,我不能割下自己的肉貼在他的身上,他應當自己想辦法。」秀兒說:「可是他為了水已經病了,病得還不輕,只有你能救他。」韓老海說:「不,不是我不想救他,是他不讓我救!」秀兒說:「爹,你這話是怎麼說的?」韓老海說:「孩子,我這都是為了你,我就你這麼一個寶貝閨女,我做的什麼事都是為了你。我給他指了一條明路可他不走,那我也沒辦九九藏書法了。」秀兒說:「爹,你給他指了什麼路他不走?」
傳文瞪著眼睛說:「小小的孩兒哪來的腰?凈耍熊!」老崔說:「少東家,我在那麼多大戶家裡當過把頭,沒你這麼逼命的。」傳文說:「你怎麼不說說誰家也沒有俺們出的工錢多?你再打聽打聽,誰家的夥計吃的比東家好?」老崔說:「你說的是實情,可誰家的活兒也沒有你家的難干。好了,夥計們,幹活吧,咱得對得起東家給咱的工錢。」大夥哼呀哎呀地起來幹活,一個個嘴裏牢騷不斷。二柱子說:「哎呀,累死了,老天爺真是和咱過不去,怎麼一滴雨也不下?」另一個說:「憑著肩膀挑水澆大田,也就是他們山東人能幹出來。」老崔說:「什麼也別說了,人家東家不也是這麼乾的嗎?干吧,拿人家的工錢就得幹活,沒的說。」
傳武趕著馬車進了院,文他娘給傳武撣著身上的塵土說:「傳武,娘跟你說個事。」傳武說:「娘,什麼事你就說吧。」文他娘說:「娘想給你說門親。」傳武說:「誰家的閨女?」文他娘說:「還能是誰家的?韓老海家的秀兒唄。」傳武說:「娘,你別說了,要是願意我早就答應了。」文他娘說:「你這孩子,秀兒怎麼了?多會甜和人的一個閨女!我看配你富富有餘!人長得拿出手去,活眉大眼兒的,見人不笑不說話,多好啊!」傳武說:「誰看好了誰娶,我是死活不願意。娘,你們別逼我,逼急了眼我就尥蹶子跑山上去!」
朱開山說:「文他娘,你對今天韓老海說的那件事怎麼看?」文他娘說:「依我看,韓老海話說得有點兒不地道,可看來還是誠心實意的。再說了,秀兒這孩子我委實看好了,你呢?」朱開山說:「我也看好了。這丫頭直乎心眼兒,對咱傳武像是一盆火,什麼涼水也澆不滅,傳武要是能娶了她也是福分。這門親事要是真的成了,借水澆地也是應當應分。」文他娘嘆息說:「可就是傳武對她不熱盆兒。」
朱開山說:「玉書,回去跟你爹回個話,我現在叫庄稼院的這些事纏得不輕,你也看見了,傳武還在和我叫著勁,過了這陣子再說。」
傳文儼然一副把頭的架勢,用樹棍敲打著大夥說:「歇歇就行了,趕快起來幹活,莊稼等水喝呢。」傳武哼哼著說:「哎呀,腰疼得不行了,簡直就不是自己的了。」
傳文說:「爹,你就是借給俺一百個膽兒俺也不敢啊!」朱開山說:「傳武,那就是你乾的?」傳武說:「爹,我敢對天起誓,不是我乾的。」朱開山說:「這就奇了怪了,難道是鬼乾的?今天早上誰到泡子那兒轉悠了?」老崔說:「我們起得晚,到了地里看見老韓罵街呢,不知道。哎,今天少東家和傳武起得早,問他們。」
文他娘對朱開山說:「壞了,玉書這閨女還沒過門兒呢,小嘴就這麼厲害,將來可有好戲看了。」朱開山不以為然道:「嘁,一窩吵吵鳥,沒吵吵出什麼道理。看著鬧吧,鬧到天亮也沒用,我就不信小胳膊能擰過大腿。」說罷背著手回屋去了。文他娘說:「玉書、三兒,這麼晚了來家裡,有事?」玉書故作神秘道:「大娘,大事!天大的事兒,咱屋裡說吧。」旁邊的傳傑含笑無語。
正說著話,一個戴大斗笠的人走了進來,大家都一愣。那人慢慢摘下斗笠,原來是王爺的僕人來順。那文一愣說:「來順?你怎麼沒跟王爺走?出了什麼事?」來順哭著說:「格格,王爺和管家在路上被革命黨查明了身份,都給關起來了!……」那文懵了良久,「哇」的一聲撲倒在炕上……
想把小奴嫁檀郎,
難死女兒小可憐……
那文、鮮兒按著老者的指點,在黃昏時分來到柳樹溝關德貞家。這是一個茅草房,傢具破舊,屋裡凌亂。關德貞一件長衫皺皺巴巴掩飾不住窮酸相。那文已經哭得像個淚人兒。關德貞嘆氣道:「唉,那文呀,你都看到了,我已經敗家了,鎮里的老房子不姓關了,我把它賣了,不賣就要餓死了。你舅母也帶著孩子回她娘家了,我現在也是孤家寡人了。你說你舅長這麼大,力氣活沒幹過,就會寫寫詩文遛遛鳥,這幾年就靠著賣東西換點吃的,賣了宅子就什麼也沒有了。你說你阿瑪送你來也沒事先打個招呼,要是打了招呼,死活我也不會讓你來的。這可倒好,你們來了,把盤纏也丟了,回也回不去了,這可怎麼辦?」
朱開山說:「不管怎麼說,那件事實在是對不住你。」韓老海說:「沒事,好在發現得早,沒跑多少水。不提這些了,都過去了。我說,咱們屯子山東人來了好幾戶,我最敬佩你們家,你說你們這些年在咱屯,那是勤儉持家誠實守信,我早有和你們結好的意思。你說要是咱們兩家能結好,在這塊地方誰還敢欺負?我說,你們山東人在這塊地方落地紮根,沒有我們當地人幫襯,我看也是獨木難成林,風大必低頭。」朱開山說:「這也正是我的意思。」
二八的俏佳人兒,
朱開山回了家告訴文他娘說:「待會兒給我和盆面。」文他娘說:「想吃饃了?」朱開山說:「不蒸饃,今天七月七,你烙些巧果兒。」文他娘說:「烙巧果兒幹什麼?咱家也沒閨女。」朱開山瞪著眼睛說:「你這個人,屋笆開門!有些人情往份兒的不藉著這個機會打點打點?多烙些,我有用項。」說罷向院外走去,「我下地去了,晌午給我準備好了。」
鮮兒為她唱了一曲自編蹦蹦戲文:
玉書進了屋說:「我爸讓我來給二老過個話,鎮上有個叫關德貞的,是個滿洲人,有個外甥女撲他來了,到了該出嫁的年齡,據說人長得不錯,知書達理。這個老關不知怎麼知道咱家了,聽說大哥還沒娶親,有意要說給大哥做媳婦,托我爸說媒。我爸要我來問問你們有沒有意,要是有意就讓我來給串通串通,相相親。我可有言在先,這可不是包辦,雙方要是有意就見見面,沒有意就拉倒。大娘,這算不算是天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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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家呼地地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