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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傳文還真爺們兒起來,可不論怎麼掙扎著,到底讓嘍啰推出門去。老蝙蝠吩咐手下說:「備下酒菜,我要跟朱開山敘談敘談。」大碗酒大塊肉擺滿一桌。朱開山說:「當家的,初次見面總得有個覲見禮,我這兒給你備下了大貨,賞個臉收下吧。」說著送上一棵山參。老蝙蝠斜了一眼說:「那我就不客氣了。收下。」嘍啰忙來收了山參。
紅頭巾惡聲惡氣地罵起來說:「那你想什麼?想你娘個頭!你當你是誰?沒撒泡尿照照自己?一身賤骨頭,滿臉晦氣,隔著八丈遠就能聞著你一股酸臭氣,還拿著自己當個寶了呢,狗屁不是!」鮮兒說:「姐,我不想嫁人你何必逼我呢?」紅頭巾說:「我是逼你嗎?扳著驢腚親嘴兒不知香臭你,天上掉餡餅你拿屁股接,氣死我了你!」說罷急匆匆出了屋子。
朱開山仰天大笑道:「我朱開山殺過歹人,殺過洋毛子,那都是萬不得已,可從沒殺過無辜,我怎麼會殺你們呢?」他示意傳傑放下一個軟梯,老蝙蝠帶著嘍啰們狼狽地爬出來。老蝙蝠拱拳說:「老英雄大度,感恩不盡!」朱開山說:「兄弟,拉杆子上山的為數不少,可哪個不是劫富濟貧除暴安良?我朱開山沒有危害鄉里,家境也就是個小有罷了,可不明白你為什麼對我苦苦相逼呢?」
韓老海笑著說:「你朱開山夠硬氣!」朱開山說:「這位照相師傅可面熟,你請他來幹什麼?」韓老海說:「你們不是要走嗎?照個全家福留個念想吧!你們剛到元寶鎮,第一張全家福就是他照的。」朱開山說:「你想得真周全哪。那好,咱就照一張。」韓老海說:「照相之前我求你個事,行嗎?」朱開山說:「你說。」韓老海說:「把秀兒帶上吧。」朱開山說:「你捨得呀?」韓老海握著他的手,搖著,眼淚下來了。
一嘍啰驚呼道:「蛇,蛇!」朱開山怒斥道:「閉死你的臭嘴!」嘍啰委屈地說:「我說錯什麼了嗎?」朱開山:「在這裏不能亂說,這叫錢串子。」嘍啰分辯道:「這明明是條蛇!」朱開山把棍一扔,坐在地上不走了。
小嘍啰們趕緊撿柴生火。大夥在一起烤火,烤乾糧。在老蝙蝠的示意下,嘍啰們諂笑,像伺候親爹似的給朱開山送乾糧,送水,送煙。四周傳來狼嚎聲,嘍啰們毛骨悚然。老蝙蝠說:「老朱大哥,你看咱們能出去嗎?」朱開山說:「只要聽我的,能。」眾匪徒瑟瑟縮縮地一夜沒敢合眼,好歹挨到了天亮。
夫家人闖關東要拋下小奴身。
老鴇子問鮮兒:「閨女,到咱桃花渡做什麼?投親還是靠友?」鮮兒說:「也不投親,也不靠友,想找點事做。」老鴇子眼睛一亮說:「閨女,你想找事做?哎呀,巧了,我這個店裡正缺人手呢,何不留在我這兒呢?」鮮兒說:「留你這兒?做什麼活呀?」老鴇子說:「我這兒的活輕省,就是一些南來北往的客要住住宿,咱伺候伺候人家……」
嬌生慣養也是爹娘的甜心心。
小奴家我未曾開言淚水紛紛,
有情人沒緣分俺二人兩離分。
朱開山點點頭,轉對傳傑說:「我和你娘就在門口,有事叫我。」然後擁著文他娘離去。玉書淚流滿面道:「爸,有什麼話你說呀。」夏元璋好像精神有所好轉,愧疚地說:「玉書,爹對不起你,對不起這個家啊,更對不起祖宗。這麼大個家業敗在我手裡了,我沒臉去見你爺爺啊。就是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悔不該沒聽傳傑的……」傳傑說:「掌柜的,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不怕,咱們從頭再來!」夏元璋說:「傳傑,就別給我寬心丸吃了,我不行了。唉,你和玉書的事老沒辦是我個心事,看來我是辦不了啦,可不甘心就這麼走了。傳傑,你要是還不嫌棄我窮,現在就和玉書給我磕個頭,叫我一聲爸,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傳傑忙拉著玉書在夏元璋面前跪下,齊喊了一聲道:「爸!」連磕三個響頭。
紅頭巾說:「他對你有心是一天兩天的事?你一直沒看出來?」鮮兒說:「我一直沒往那上面想,就是拿他當自己的親弟弟。」紅頭巾說:「彪不彪死了,知道那樣我早就下手了。後來呢?」鮮兒說:「後來傳武到底從家裡跑出來,把我帶到水場子。」紅頭巾說:「他就把秀兒撇下了?」鮮兒說:「嗯。這不,這塊活干下來,我們倆本打算到野馬灣安個家過日子,誰知道他被散兵打死了……」說到這兒已經泣不成聲。紅頭巾聽到這兒眼圈也紅了,輕嘆一聲道:「唉,這個傳武啊,可惜啊!我看了,你命里盛不下好爺們兒。好了,先說到這兒,我去叫點好酒菜,咱們邊吃邊說。」
受盡了千般苦逃出了地獄門。
遇上了王家班一路就往北走,
朱開山說:「不過他這麼做也確實過分,我怎麼也得殺殺他的氣焰。這麼著,我想借你一縷頭髮用用,不知道肯不肯。」老蝙蝠說:「老哥哥別說要頭髮,就是要我的腦袋也應該奉送!」說罷剪了自己的一撮白毛送給朱開山。
朱開山大步流星地穿過院落,走進屋來。韓老海大驚失色道:「你……」朱開山哈哈大笑道:「老海兄弟,老蝙蝠我去會過了,我沒死,他托我把一件東西捎給你。」說罷拿出老蝙蝠的一撮白毛說,「老海兄弟,這東西你認得吧?」韓老海嚇得渾身亂顫,驀地跪倒朱開山面前說:「姓朱的,我鬥不過你,你看著辦吧,我沒二話。」朱開山忙扶韓老海說:「老海,你我是兄弟,這是幹什麼?我們兩家恩怨該結了吧?」韓老海長跪不起,哭著說:「開山兄弟,是我把事做得絕了些,可這都是叫我心裏這口惡氣頂的啊!」朱開山說:「都是我對不起你,我不怪罪,等傳武回來吧,回來咱們找他算這筆賬!」
朱開山說:「還用尋思嗎?所以說天下冤家宜解不宜結,你今後出門做事一定記住這個道理。不過我還是那句話,虱子頂不起被單來,螞蚱不能穿著我的靰鞡跑!」傳傑哭著問:「爹,我還能做點什麼?」朱開山說:「孩子,你有膽量嗎?」傳傑說:「爹,我是你的兒子,你能做到的我也能!」朱開山說:「好!」把傳傑拽到身邊,附耳交代幾句,傳傑連連點頭。
鮮兒說:「哎呀,鬍子原來是這麼叫起來的啊!哎,那咱們老家為什麼叫土匪是響馬呢?」大財神說:「你說咱老家呀?咱老家的土匪做活文明,要想搶劫之前先放響箭打招呼呢。」鮮兒咯咯笑著說:「土匪還有文明的?文明人當不了土匪。」大財神說:「你看我文明不文明?」鮮兒說:「這還用問嗎?https://read.99csw.com」大財神說:「我就當不了土匪?」鮮兒說:「你要是土匪天下就沒有好人了。」大財神說:「我要是呢?」鮮兒說:「我就殺了你!」說完后打量著周圍的景色說:「大財神,你說要領我看你的大生意,大生意在哪?怎麼越走越遠呢?」大財神笑著說:「別急,就到了,就到了。」說完后打了一個響亮悠長的呼哨。
該來的事躲不過。葬了夏元璋才半月,散兵的馬隊舉著長槍火把進了放牛溝,所到之處,一片狼藉。
實指望到關外成就鴛鴦對兒,
大財神笑著點了點頭說:「俺果然沒看錯,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兒,這就更可貴了。不急,好人兒都是千呼萬喚才露面呢,俺等著。」說罷,從懷裡撈出一塊金懷錶說,「這個送你了。」紅頭巾笑著說:「我也不是爺們兒,要這個幹什麼?」大財神說:「知道你用不上,留著好送給你中意的爺們兒啊。」紅頭巾咯咯笑著說:「我中意的爺們兒就一個,就是您,您就留著吧。」大財神哈哈大笑說:「紅頭巾,俺本來挺喜歡你的,可你現在一身老毛子味兒,叫人受不了。」
老蝙蝠說:「這你就不用多問了,反正不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撕票。」朱開山說:「當家的要那麼多錢我實在拿不出來,賣房子賣地也來不及,這不是往死里逼我嗎?你叫我怎麼辦?」老蝙蝠說:「那是你的事,我就管不著了,我就管要錢。你不當家哪知鹽米貴?沒錢我的這些弟兄怎麼養活?你說呢?」朱開山說:「說的也是。這樣吧,我知道這片山裡有一棵長在樹上的大棒槌,一直沒動它,今天把它送給你,這樣咱們可以兩頂了吧?」老蝙蝠哈哈大笑說:「你說什麼?棒槌長在樹上?聞所未聞!」
大財神喝著茶和老鴇子聊天。老鴇子說:「大財神,好多日子沒來了,在哪兒發財啊?」大財神笑道:「發什麼財,發棺材吧。哎,俺托你辦的事呢?有沒有譜兒?」老鴇子說:「咳!沒停著給你打聽。你這個媳婦可難找,模樣得俊,胖了不行,瘦了不要,浪的不喜歡,不浪的不中意,還非得是山東人,上哪兒給你找?」大財神笑著說:「慢慢找,俺不急。」老鴇子說:「我的爺,你還不急?實在沒有入眼的不會先討房小?也虧您靠得住!」大財神說:「俺平生不二色。」老鴇子說:「有什麼呀!現在有錢的爺們兒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大財神說:「俺就不。」老鴇子說:「你這號人難找。可到底為什麼?說給我老婆子聽聽。」大財神說:「想知道?」老鴇子說:「你說說。」大財神說:「不告訴你。」老鴇子說:「咳!你這個人,神神道道的,叫人琢磨不透。你說咱們交往也有幾年了,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您是做什麼生意的。來我這兒的爺們兒哪個不是左擁右抱的找姑娘們尋歡取樂兒?可您呢,就是不趟渾水兒。」大財神說:「人各有志。哎,這回來怎麼沒看見紅頭巾?往常來了,她就像貼膏藥貼到俺身上扒不下來,今天怎麼連她的動靜都沒有?又跑俄羅斯去了?」老鴇子說:「你說她呀?她的一個不知道從哪兒扒拉出來的妹子來了,兩個人拱到屋裡嘀咕了一晚上了,連飯都是在屋裡吃的呢。」大財神說:「好久沒看見她了,俺還給她捎了點兒俄羅斯的洋玩意兒,過去看看。」屋裡紅頭巾和鮮兒正說著話,鮮兒抹著眼淚說:「紅姐,明天就是傳武的三七了,我想給他燒點紙送點錢,省得到了那兒手裡緊巴。」紅頭巾說:「燒吧。唉,你說你們連個夫妻的名分都沒有,燒的什麼紙?」
新墳前,傳傑和玉書給夏元璋燒著紙錢。傳傑大聲地喊道:「爸,掌柜的,你走好啊,錢給你備得足足的,到了那邊買賣接著做啊,咱都記著這句話,不管到什麼時候,虧本的買賣不做啊!」
這是一個以木質結構為主體的二層小樓。四個年輕男子正在整理清掃著廳堂。比較寬敞的廳堂內,四個濃妝艷抹的妓|女打著麻將。廳堂里有通向二樓的樓梯,樓上的幾個房間內隱隱約約地傳來男女的調笑聲與說話聲。
大惡霸陳五爺他天生黑肚腸,
自幼兒許配了朱家的大公子,
那一年大旱之災它就天上來,
小奴家為救夫插草賣了身哪,

1

朱開山領著土匪又開始轉山,不停地叫棍。忽然,遠處有了回應:
朱開山準備獨闖匪巢救兒子。傳傑遞過來老土炮,那文送上匕首。朱開山說:「這些東西都用不上,放著吧。」文他娘攔擋說:「他爹,你不能去啊!那些鬍子什麼事做不出來?去就沒命了!」朱開山說:「你放心,我都打聽好了,他們的瓢把子叫老蝙蝠,我去會會他。」傳傑說:「爹,我跟你去。」
老蝙蝠說:「我說,我的帖子下了不是一天兩天了,你還真能沉住氣,就不怕我把你兒子做了?」朱開山說:「我知道你不會,你的目的還沒達到呢。」老蝙蝠說:「那我提的那些條件你到底是答應不答應?」朱開山說:「當家的條件也太過了,要是答應了就是個破家。我朱開山見識短,除非咱們有仇,你不至於下這麼狠的手,可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咱們到底有什麼過節?」
老蝙蝠嘿嘿笑了說:「往哪兒走?咱們還沒起大貨呢!」朱開山說:「對了。小斜眼,帶著大叔把大貨起了吧,我找到買家了。」傳傑說:「真的?那就跟我走吧。」土匪們歡呼雀躍,跟著傳傑往前走。突然,傳傑站住了,指著一棵大樹說:「你們看,大貨就在這棵樹上!」就在土匪看樹上大參的時候,朱開山跳將起來,眾匪忽覺得腳底下一空,呼啦啦都掉進一個大狍子坑裡。
可憐我無家女投奔了老獨臂,
大財神說:「從前一家子有兄弟十八個,家裡窮。娘說:你們兄弟都出去謀生吧,一年後回來見我,看你們都學會了什麼道理和本事。哥兒幾個一走就是一年,所到之處窮人多富人少,富人吃喝玩樂,窮人挨餓受凍。他們回來對娘說:娘,天下不公平!娘說:怎麼講?兄弟們說:富人太富,窮人太窮!娘說:你們想怎麼辦?兄弟們說:世上什麼行業都有了,就缺一個殺富濟貧的行業,我們想去干。娘說:可你們一殺人,人家不就認出你們是我的兒子了嗎?兒子們說:我們都戴上面具再插上些毛,別人就認不出來了。於是他們一個個化裝好了就去殺富濟貧,所以後來老百姓就把土匪叫鬍子。」
傳文哭喊道https://read.99csw.com:「爹,你怎麼來了?家裡怎麼辦啊?」老蝙蝠說:「好了,別叫了,你爹來換你,你走吧。」傳文說:「爹,我不走,還是讓俺留下,要殺要剮隨他們的便,你可是家裡的頂樑柱啊!」朱開山說:「孩子,回吧,你娘和你媳婦還等著你呢,我沒事,我和當家的好商量。」傳文哭喊道:「俺不走!你們殺了俺吧!」老蝙蝠說:「嘁,你爹來了你倒爺們兒起來了,不是嚇得尿褲子的時候了。」一抬手說,「給我轟出去!」
正說著,大財神挑開門帘進來了說:「呀,姐兒倆在說悄悄話,我來得不是時候吧?」紅頭巾咯咯笑著說:「得了,別裝模作樣了,要進來就進來。」大財神笑著說:「這不,快入冬了,送你們幾樣東西。」說著打開手裡拎著的包裹。包裹里是兩條貂皮圍脖兒,幾樣首飾。
鮮兒說:「我對吃的還不太感興趣,就是喜歡那裡一年四季的好景緻,春里滿山的野花開不敗,把大山打扮得像個新娘子;夏里滿眼的蔥綠躲不掉,養眼;秋里呢,那顏色更好看了,綠的,黃的,紅的,還有那各色各樣的野果子,撐死人;冬里就更好看了,一座座大山白盔白甲,看看哪個都像大將軍,坐著雪爬犁逛了這山逛那山,美死了!」
突然一陣亂槍射來,朱開山趕緊低頭躲在院牆后,憤憤地罵著說:「兔崽子們,來真的了!」他探頭向院牆外看去。遠處,散兵的馬隊舉著火把向大院衝來。朱開山舉起老土炮瞄準著,一炮打出——一個散兵被擊中,從馬上滾下。朱開山哈哈大笑,不留心又一陣密集的子彈射來。朱開山嚇得拎著老土炮慌忙從梯子上下來,故作鎮定地對傳傑說:「走!」後院門口,爺兒倆打馬馳去。
兩小無猜本是一對兒好緣分。
鮮兒說:「跟著排幫,我一道上沒少打聽你的消息,老獨臂爺爺說,你一有了錢就跑到俄羅斯去快活,真的嗎?」紅頭巾說:「老東西沒說謊,我是活過今天沒明天,怎麼快活怎麼活,什麼福也享過,什麼罪也遭過,人這一輩子的酸甜苦辣都嘗遍了,死了也不屈。他呢?沒跟著你們回來?」鮮兒又哭了說:「老獨臂爺爺死了,病死了。」紅頭巾眼圈又是一紅,說:「他那個人哪,硬了一輩子,我早知道他會有這一天,就是早晚吧。不想這個死鬼了,我問你,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鮮兒長嘆一聲道:「唉,走到哪算哪吧,我這輩子就是沒家的命。」紅頭巾說:「呸!什麼命不命的!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我看你還是再找個人家,還要有滋有味地活著,來這世上走一遭可別虧了自己。」鮮兒搖頭。
紅頭巾問了鮮兒的情況說:「你說你,轉了一溜十三遭兒,到底又去了元寶鎮,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後來呢?」鮮兒擦著淚水說:「後來傳文到底和那文姐姐成了親,他爹把我收了當閨女。誰知道傳武對我一直有心……」
梆梆——梆梆——

2

臨江的桃花渡鎮,街上車來人往。鮮兒來到一個有客人出進的木樓里討水喝,她顯然不知道這是賣春的青樓。老鴇子從屋裡出來送客,笑眯眯地對兩個男人說:「爺,嘗到滋味了再來呀!」鮮兒走過來說:「大娘,我想跟您討口涼水喝。」老鴇子打量著鮮兒說:「哎呀我的閨女,大冷的天喝涼水幹什麼?凍壞了身子不是玩的。屋裡請,媽媽屋裡沏的新茶,咱喝茶。」鮮兒推辭說:「大娘,我喝涼水就行。」老鴇子說:「別,別,屋裡坐,別害怕,媽媽不要你的錢。」拖著鮮兒進了屋。
老蝙蝠叫道:「朱開山,你這個老狐狸,把我們放了!要不然我宰了你!」朱開山哈哈大笑道:「老蝙蝠,死到臨頭你還耍瓢把子威風,你說現在是誰宰誰?啊?你記住吧,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老蝙蝠軟了下來說:「老朱大哥,你饒了我們弟兄吧,我們也是沒辦法吃上這碗飯的,你只要饒了我們,從今以後我們金盆洗手還不行嗎?」
彌留之際的夏元璋含混地說:「天,黑了,海上……煎餅救了我的命……大門關上吧……燈也該點上了,倉房的門鎖上沒有?傳傑……遇著生客呢,你得端量,哪來的?像幹什麼的?有錢沒錢,十分買賣三分在嘴上,三分在眼上,三分在心上,一分在手上……」他的聲音漸漸微弱了……
梆!梆!梆!
紅頭巾正罵著,樓下傳來一片喧鬧聲。紅頭巾說:「出去看看,又有什麼熱鬧。」領著鮮兒走到迴廊朝下看著,只見樓下一個孔武彪悍的中年人走進木樓。老鴇子歡叫著說:「大財神來了!大財神又來找媳婦了?」大財神笑著,滿口山東腔說:「老東西,看見俺來了,抬頭紋都笑開了。」一揮手說,「今天晚上的酒席都算到俺的賬下,可有一樣,俺可不給你們的老二買賬。」吃花酒的男人們歡呼道:「大財神豪氣,謝啦!」
老蝙蝠害怕了,說:「老朱,那咱還能不能出去?」朱開山說:「怎麼出不去?你們別急,跟著我走,我指哪兒你們走哪兒,千萬別亂說話。」老蝙蝠對嘍啰說:「好吧,鬆綁,給他索撥棍。」獲得了自由的朱開上拿著索撥棍在前邊開路。老林子幽暗無比,草茂樹密,野獸出沒,處處暗藏殺機。
老天爺不忍心讓俺又聚了首,
朱開山說:「不行,你留在家裡,我對你還有交代。他娘,我前腳走,你隨後就帶著全家到神仙溝住些日子,我早在那兒修好了地窨子,糧食也備了,我不回來你們千萬別回家!傳傑,我這一去吉凶難料,一旦不能回來家裡就你一個爺們兒了,你要挑起全家的大樑。還有,實在不行就把夏掌柜的和玉書接來家吧,你是條漢子了。」傳傑說:「爹,我怎麼琢磨這件事都是老海叔乾的。」
千里迢迢就奔關東山高水深。
這時候,衣著艷俗的紅頭巾從樓梯送嫖客下樓,嘴裏淫|聲|浪|語不斷道:「爺,您這兩條腿還站得住?要不就不走了吧,妹子再陪您一晚上。嘻嘻。」鮮兒聽到紅頭巾的聲音感覺到分外耳熟,循著聲音看去。紅頭巾與嫖客邊走邊說著,猛然看見了樓下的鮮兒,驚詫地喊道:「鮮兒,是你嗎?」鮮兒愣了片刻,也喊道:「紅姐,你是紅姐?」紅頭巾跑下樓來,和鮮兒緊緊地抱在了一起。鮮兒哭著說:「紅姐,怎麼會在這兒遇見你呢?你是住店還是在這兒做事?」紅頭巾咯咯笑著說:「傻妹子,姐一直沒閑著,賣,賣大炕,這兒就是賣大炕的地方。」鮮兒倒吸了一口涼氣說:「我的媽呀,我還當這是客店,還打算在這兒干呢。」紅頭巾對老鴇子說:「媽媽,你就別打她的九_九_藏_書主意了,她是我妹子,人家可是好人家的閨女。鮮兒,走,跟我上樓。」說著,拖著鮮兒上了樓。
紅頭巾說:「那可不!也是個角兒呢。關外進來的王家蹦蹦戲班子沒聽說過?當年她可是班子里的頂樑柱,藝名叫小秋雁。」大財神驚呼道:「你就是小秋雁?早就有耳聞,沒想到今天在這兒見到了!」大財神反覆端量著鮮兒,沖紅頭巾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說:「好了,不耽誤你們姐妹說閨房話了,你媽媽還等著我喝酒呢。」說罷笑眯眯地走了。紅頭巾興奮地對鮮兒說:「鮮兒,你交好運了,沒看出來?大財神對你中意了!」鮮兒搖頭說:「他中不中意關我什麼事?我也不想嫁人。」
韓老海帶秀兒娘與秀兒走進院子,後面跟著個照相師傅。傳傑和玉書都過來打招呼說:「老海叔,嬸兒,你們來了?」韓老海對朱開山:「親家,聽說你要往北邊闖,去齊齊哈爾?這是要幹什麼?是不是還忌恨我呀?」朱開山哈哈一笑說:「親家,說些什麼!都過去了,不再提它了。我這個人就是願意闖。」
山場子頂風冒雪淚水打衣襟。
鮮兒我本是那山東良家的女,
天色黑了下來。朱開山對老蝙蝠說:「當家的,拿房子吧,看來得拿個火堆了。」老蝙蝠小心翼翼地說:「老朱大哥,怎麼拿?」朱開山說:「在山裡,住下就叫拿房子,起火堆就叫拿火堆,明白了?」老蝙蝠說:「明白,明白。」對嘍啰說,「還愣著幹什麼?拿火堆啊!」
紅頭巾和鮮兒說閨房悄悄話。紅頭巾說:「你們交往這麼久了,沒看出來?他這個人啊,和一般的老爺們兒還真不一樣,粗中有細,對娘們兒可真的是耐心煩兒,不管是喜歡的還是不喜歡的,沒看他對誰動過粗,說起話來柔聲柔氣,就怕嚇著姑娘,多會體貼人!」鮮兒說:「看好了?看好了你就嫁給他。」紅頭巾嘎嘎笑著說:「我倒是想。不行嘍,在他眼裡我是臭皮囊,他看好的是你。」鮮兒說:「我看他對你也挺好的。」紅頭巾說:「這也是實話,可他是把我當爺們兒看待。你看不出來?他看我和你的眼神兒都不一樣。」鮮兒說:「怎麼個不一樣法?」紅頭巾說:「看我吧,直通通的;看你呢,似看似不看,兩隻眼,瞄一下躲開了,又瞄一下,又躲開了,裡邊的故事多了。」

3

紅頭巾火了說:「你說你是什麼人?傳武都死了,你為哪個守的寡?」說著說著罵了起來,「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是假的!好男人有沒有?有,傳武就是一個,可他一死就絕了!從我褲襠里鑽出去的男人無其數,我沒見過一個好的!你要麼湊合嫁一個,要麼就不嫁,像我這樣,快活一天是一天,死了兩腿一蹬,拍著巴掌,嘎嘎笑著見閻王。」
鮮兒艷羡地說:「多好啊,當年我和紅姐也在山場子干過,那自由自在的日子多眼氣人!」大財神說:「那可不,老林子里什麼沒有!就說吃吧,葷的有各種大牲口,烤鹿肉、狍蹄筋,就是熊掌也不稀罕;素的呢?猴頭蘑、黃花菜,松茸也有的是。想吃飛禽?有啊,飛龍鳥吃沒吃過?那味道太鮮美了!」
奔涌不息的松花江水,咆哮著,翻滾著……鮮兒沿著松花江下游慢慢地走著。她那天栽下江去是抱了必死的心,卻未料栽到一個軟灘上,被一個老艄公救上了船。她守在江邊等候傳武,卻又哪裡有個人影。淚流幹了,心也碎了。她就一直順著江邊漫無目的地走著。
朱開山說:「當家的,這你就不懂了。當年這塊山有伙挖參的,挖了半年也沒挖到一棵,這一天遇到了一個要飯的小斜眼,小斜眼要求參幫帶著他吃口飯。幫主見他斜著眼朝天上瞅,知道是個廢物,不肯收留。有人看孩子可憐,勸幫主留下。小斜眼跟著大夥進了山。說起來有意思,就因為他的小斜眼朝天上瞅,發現一棵千年老樹上長了棵大參。小斜眼心裏恨幫主沒告訴他。後來小斜眼快病死了,參幫把他扔了。正趕上我在山裡打牲口把他救了。小斜眼對我感謝不盡,就把秘密告訴了我。我一直沒動,想再過三年起這個大貨。現在救自己的命要緊,就獻給當家的吧。」老蝙蝠樂了說:「真有這事?行,你就領著我去開開眼。要是真的我就饒你一命。」
馬車停下,鮮兒不知所措,正要說話,突然間,路兩邊的山林中跑出近百名帶槍的土匪。眾人邊跑邊喊著說:「大掌柜的回來嘍!」鮮兒大驚失色。旁邊的大財神笑眯眯地說:「這就是我的大生意!」土匪們圍住馬車不住地鳴槍。鮮兒一下子癱倒在馬車上:「你,你真的是土匪呀!」大財神哈哈大笑道:「我就等著你殺了我呢。」
大財神挑門帘進屋,高門大嗓地說:「紅頭巾,怎麼貓在屋裡不出來見客了?」鮮兒急忙躲到一邊。
沒想到我的夫差點命喪瘟神。
偌大一個家已經成為廢墟。朱家人木木地站在院里。傳文神情獃滯了,嘴裏念叨著說:「完了,全完了!」那文、玉書擦著淚水,默默無語。朱開山說:「都把眼淚給我收回去!」文他娘說:「對,收回去!過了年咱就動手修房子,開了春就種地,咱不能躺下。」朱開山說:「不,房子不修了,地也賣了它,這兒沒有什麼可留戀的,咱們繼續往北闖,去齊齊哈爾!」傳傑說:「還是爹有眼力,去齊齊哈爾!」文他娘說:「他爹,俺依你的。」
自此後,大財神是三天兩頭往這木樓跑。這日天不黑,就早早來了。老鴇子迎接說:「哎呀呀,我的大財神,您這些日子可是跑順腿兒了,我家的門檻兒快讓你踏平了,趕明兒我可得要你給換個新的,要不然這風啊雪啊打著旋兒往屋裡灌,凍得姑娘們鑽在被窩兒里還直打哆嗦呢。」大財神笑著說:「你這張嘴,就是能咋呼。行,趕明兒俺叫人給你扛副棺材板子來,能破多少門檻子?」老鴇子說:「你看看,還認了真了,我是說句笑話。」大財神說:「俺可不是說笑話,早就想孝敬你副壽材了。」老鴇子說:「那我就先謝謝了。快上樓吧,鮮兒等著您呢。」
玉書哭得昏天黑地。朱開山勸慰道:「孩子,別哭了,你爹這一輩子沒白活,也風光過。你先在我這兒住下,挑個好日子我把你和傳傑的婚事辦了。」傳文說:「爹,最近從煙囪山跑過來一群散兵,到處搶掠,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咱得防著點。」朱開山說:「是得防著點。這些兵痞子,什麼事都能幹出來!」
老蝙蝠小心翼翼地問:「老朱,你這是幹什麼?」朱開山說:「我是在叫棍,告訴周圍的參把頭,咱們麻達山了,他們要是聽見read.99csw.com了就會有迴音的。」老蝙蝠說:「哦,哦,弟兄們,一塊敲!」朱開山說:「萬萬不可!這叫棍不是隨便敲的,我們這是在說話,你亂敲人家就不搭理你了。」
朱開山被土匪拴著進了深山密林。他領著土匪在山上轉來轉去,到底「麻達山」了(迷路)。幾個嘍啰哭唧唧地說:「當家的,不好了,麻達山了,咱轉來轉去又回來了!」老蝙蝠朝朱開山咆哮道:「好啊,你把我們朝死路里引,我禍禍了你!」朱開山鎮靜地說:「我也不想麻達山,要是殺了我誰也出不去。這地方叫乾飯盆,多少挖參的老客都麻達在這裏了。」他指著地上說,「你看這些白骨,都是他們留下的。」
訴一訴心裏的苦君子聽苗根。
老蝙蝠腳踹嘍啰說:「你他媽的還嘴硬,這是參幫的規矩!」扭頭對朱開山說,「老朱,別和孩子一般見識,走吧,你現在是爺爺,我們都聽你的。」朱開山站起來說:「進山就得懂山裡的規矩,不想死就別胡來!」
松花江惡浪滾又奪了奴家心。
紅頭巾說:「鮮兒,看你美的,要是真的喜歡就跟大財神走唄。」大財神說:「鮮兒,跟俺去吧,俺領你去開開眼,你也給俺唱唱戲,俺那兒還有個自娛自樂的戲班子呢,要是玩夠了再回來。」紅頭巾攛掇說:「去吧,多好的機會!」鮮兒猶豫著:「那就跟你去看看?」大財神說:「那就定下來,俺去準備準備。」
哭一聲老天爺你不該瞎了眼,
奴家追隨我那沒過門的夫啊,
滿屋的松木明子把大廳照得雪亮。大廳里擺著兩溜長案,眾土匪坐在長案后,邊吃喝著,邊神態不一、聚精會神地正在聽鮮兒唱著二人轉。大廳正中橫擺著一個大案台,大財神坐在高椅上,格外認真地聽著。他的兩個得力幹將老四和姜炮頭也神態不一地聽著。
老蝙蝠說:「實不相瞞,我和你們屯的韓老海有一面之交,他說他閨女讓你們家禍害了,我就聽信了他的一面之詞上了當,這個老雜毛,我這就去結果了他!」朱開山疾呼道:「萬萬不可!說實話,我朱開山雖然罪不該死,也實在有負於他,他閨女嫁給我二兒子,可不爭氣的兒子不喜歡媳婦棄家而去,他想出這一口惡氣也是情有可原。」老蝙蝠更加敬佩說:「老哥哥,你真是個大氣的人,兄弟佩服!」
王老永收女徒忘不了他的恩。
老蝙蝠興奮地說:「下可好了,有迴音了。」朱開山說:「嗯,這是告訴咱他們在這兒。」朱開山叫著棍,帶大夥循聲而去。衣衫襤褸的一個小斜眼出現在大夥面前,仔細看卻是傳傑扮的。父子二人對視一眼,朱開山驚呼道:「小斜眼,我可找到你了!」傳傑說:「大叔,麻達山了?」朱開山說:「可不是嘛,轉不出去了。」傳傑說:「跟我走吧。」老蝙蝠說:「慢,老朱,這就是你說的小斜眼?」朱開山說:「不是他是誰?咱走吧。」
朱開山趴在院牆上,架著老土炮嚴陣以待。傳傑跑進院來對朱開山喊道:「爹,大哥帶著娘他們已經躲好了,快走吧!」朱開山說:「馬備好了沒有?」傳傑說:「備好了,就在後門那兒。」朱開山說:「先別急著走,我放一炮嚇唬嚇唬他們,實在不行咱再跑!」傳傑說:「哎喲,爹!這都什麼時候了?你一個人根本抗不住他們!」朱開山說:「抗不住?今兒就讓你看看你爹的能耐!」
韓老海在屋裡踱著步,對秀兒娘說:「朱開山到山上去了?」秀兒娘說:「去了好幾天了。」韓老海說:「他家裡的人都躲了?」秀兒娘說:「躲了,也不知道躲哪兒去了。」韓老海說:「就這些?」秀兒娘說:「就這些。他爹,差不離兒就行了,你真的要他家破人亡?」韓老海說:「我心裏這口惡氣沒出來。」話音沒落,韓老海愣了……
施淫|威死相逼奪了奴家的貞。
怕的是叔嫂名分難被夫家容,
玉書哭泣著問道:「大叔,我爹真的不行了?」朱開山沉重地嘆了口氣,轉對傳傑嚴厲地問道:「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夏先生的事情?」傳傑膽怯地說:「掌柜的怕丟人,不讓說。」忽然間,昏迷著的夏元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眾人急忙圍上,玉書趴在父親面前,哭泣著說:「爸,你醒醒啊,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怎麼辦……」
叔嫂倆苦相戀俺就心連了心。
鮮兒唱的戲文卻是自己闖關東的坎坷經歷:
夏元璋無力地睜開眼睛看著玉書,嘴唇輕微地蠕動著。文他娘湊近朱開山悄聲地說:「我去把先生請來?」朱開山也悄聲地說:「算了,這是迴光返照。」轉對夏元璋親切地呼喚著說:「夏先生,夏先生,你是不是想說點什麼?」夏元璋聲音微弱地說:「謝謝你收留我……我,想和兩個孩子說幾句話……」
大財神果真站在紅頭巾房外的迴廊愣神兒,紅頭巾走到他跟前。大財神急切地問:「怎麼樣?」紅頭巾說:「您別急,我這個妹子哪兒都好,就有一樣,犟著呢。」大財神問:「哦?為什麼?」紅頭巾說:「我也不瞞您,我妹子本來有個相好的,這不,才叫散兵打死了,心裏過不來呢。」
傳文說:「俺可不同意!咱庄稼人進城能幹什麼?在大馬路上種莊稼?齊齊哈爾俺沒去過?又大又亂,亂嚷嚷的吵得頭疼。」那文說:「你別傻了,齊齊哈爾是水陸碼頭,可好了,繁華死了!」傳文說:「我還不知道繁華?可咱去幹什麼?」朱開山說:「傳文啊,你是沒去過北京,沒見過大陣勢,你記住,越是人扎堆的地方越是能養活人,你要是有真本事,發財不是難事。」
傳文號啕大哭道:「完了,全完了!家沒了,辛辛苦苦掙來的家業全完了!」文他娘說:「哭什麼!沒出息的,只要人還在,大不了從頭再掙!」傳傑指著遠處說:「爹,你看,老海叔家也完了!」騎在馬上的朱開山對號哭著的傳文厲聲呵道:「老大,你別號了,誰都不許出聲!」他朝著家的方向仔細側耳傾聽,判斷著說:「散兵走了,肯定是搶完東西燒了房子以後走了!你們在這兒待著,我去看看!」
巧遇了小叔子他名字叫傳武,
朱開山兒兩個都和俺沒緣分……
朱開山說:「我早就對你們說過,我朱開山不怕死!告訴你們吧,我朱開山死過幾回了,還有什麼怕的?想當年我在老金溝鏢打老果子,馬蹄金送金大拿上西天,人也不是沒殺過……」老蝙蝠面如土色說:「啊?你就是當年老金溝九九藏書的朱老山?哎呀呀,不知道當年那個大名遠揚的山東人就是你!老英雄,你早報大名我們眾弟兄哪敢太歲頭上動土啊!好好好,今天死在你的手裡也不算冤屈,動手吧。」
家破人衰的夏元璋已被安置在朱開山家裡。朱開山請來的醫生坐在炕沿上為夏元璋把著脈。朱開山坐在炕沿上,關注地看著。玉書偎在文他娘的肩頭,無聲地哭泣著。醫生把完脈,對朱開山微微地搖了搖頭。朱開山明白了醫生的意思,轉頭對傳文說:「老大,你和那文去安置先生住下。明天一早送回哈爾濱。」傳文夫婦陪醫生離去。
紅頭巾驚呼道:「我的天啊,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們能受得起?」大財神說:「也沒有什麼,估摸你們女人喜歡這些,也花不了幾個錢。」鮮兒說:「大哥,您到底是做什麼生意的?這幾樣東西可能養活不少人呢。」大財神說:「在關東山做什麼生意最發財?」鮮兒說:「您是做山貨生意的?」大財神說:「叫你猜了個大概其。」鮮兒說:「這麼說您經常在深山老林子里轉悠?」大財神說:「對呀,關東山沒有俺沒去過的地方。」
紅頭巾向鮮兒介紹道:「看見了嗎?這個大財神在關東山有不少買賣,可乾的什麼買賣誰都不知道,回回來出手可大方了。可就有一樣,每回來了只喝花酒,姑娘毛都不沾,說了,就是想找個媳婦做老婆,挑剔得很。這個大財神,桃花鎮的人誰不敬重?誰要是能讓他看上眼兒,那可是一輩子享不盡的福。你等著,我給你搭搭橋,就看你有沒有這個福氣了……」鮮兒搖了搖頭轉身回屋,紅頭巾無奈地跟進屋內。
大財神趕著馬車拉著鮮兒去北邊看他的大生意。一路上照顧有加,眼見著鮮兒大冷天要打瞌睡,大財神說:「鮮兒,可不敢打瞌睡,俺給你講故事?」鮮兒說:「你快講,不講我還真的要睡著了呢。」大財神說:「俺給你講講土匪為什麼叫鬍子好不好?」鮮兒說:「你講。」
鮮兒唱得淚流滿面,大財神也聽得淚不能禁。聽到「朱開山」三個字,大財神立起身來驚呼道:「鮮兒,你說你沒進門的公爹是誰?朱開山?」鮮兒點頭說:「嗯。」大財神說:「我的天啊,是朱老英雄,我差點做出天理不容的事來!弟兄們,當年朱開山進京殺毛子,誰人不知,我鎮三江就是聞了他的大號,受了他的鼓舞進的京。那是真漢子,跟他比,我鎮三江就是一個土鱉。從今天起鮮兒就是俺親妹子,俺要是動她一指頭天誅地滅,誰要是敢動她一根毫毛俺就把他零刀剮了!」鮮兒這才知道大財神的諢號叫「鎮三江」,她跪地就拜,喊了聲道:「親哥哥呀,妹子可又有家了!」
朱開心懂得規矩,他按那封信上的指示一個人赤手空拳上了山,土匪們早有人守候,見他來了,上去綁了,又捂了眼。朱開山也不反抗。押到山寨裡頭,嘍啰給朱開山摘掉蒙眼布,鬆了綁。老蝙蝠說:「朱開山,你到底還是來了,是個爺們兒!」朱開山抱拳說:「當家的,冤有頭債有主,我朱開山栽的蒺藜刺兒自己拔,你把我兒子放了。」老蝙蝠嘿嘿一笑,一揮手。幾個嘍啰推搡傳文進屋。
鮮兒在二龍山安了家,跟著大掌柜的鎮三江騎馬、打槍,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只是每當夜深人靜,她獨坐空床時,傳武的笑聲就在耳邊回蕩著。「傳武,傳武……」鮮兒總是喃喃地喊一夜,早上醒來淚濕了枕巾。鮮兒不知道的是,她的傳武也在日思夜想著她。傳武中槍入水之後,憑著紮實的水性硬是活了下來,輾轉去了下水鎮遇上徵兵,就參加了東北軍。軍閥戰事頻繁,九死一生的傳武早將生死看淡,獨獨拋不下的就是鮮兒。民國的平穩日子沒過多久,軍閥混戰開了槍,東北大地匪患橫行,且兵匪不分,不少散兵游勇禍害鄉里,魚肉百姓。元寶鎮上不復往日的熱鬧,屯子里,大豐收的喜悅卻抵不過霸逆的世道。
他用叫棍敲打著樹榦:
夏元璋笑了說:「好了,我就放心了。玉書,你跟著傳傑一輩子沒錯,要互敬互愛,就像我和你娘。」他從被窩裡掏出一個小包裹,詭秘地笑著說,「我死了以後,你們就買領席子把我卷巴卷巴埋了,我這裏還有點小體己,幫貼你們成親夠了。」玉書終於忍不住號啕大哭道:「爸,到了什麼時候您還想著閨女啊,我不讓你走啊!」傳傑也哭著說:「爸,您放心,我這一輩子都會好好地疼愛玉書。」
紅頭巾說:「哎喲,我當是誰,原來是財神爺到了。今天刮的是什麼風啊?」大財神說:「不管刮什麼風,老遠地都能聞到你身上的這股騷味兒。」紅頭巾吃吃笑著說:「得了吧,我再怎麼騷對您都沒有用。」大財神說:「怎麼,聽說你又去了趟俄羅斯?這回勾引了幾個俄羅斯爺們兒?又有為你上弔抹脖子的?外國爺們兒就是好?」紅頭巾說:「好什麼好?除了毛多味兒大沒別的,多數中看不中用。」大財神點著紅頭巾的額頭說:「你呀你!」一轉臉看見了鮮兒,不由得一愣,眼神明顯地迷離了,說:「紅頭巾,這位是……怎麼不給介紹一下?」紅頭巾說:「哎呀,光顧得和您說話了,忘了介紹。這是我結拜的妹子,姓譚,叫鮮兒,闖關東和家裡人失散了,一直漂著。」大財神說:「嗯,一看模樣做派俺就猜個八九不離十兒。老家哪兒的?」鮮兒說:「明水。」大財神說:「出來一直漂著?」紅頭巾說:「可不嘛,當過丫環,山場子水場子都滾過,對了,還進過戲班子。」大財神說:「哦?還會唱戲?」
朱開山招呼全家人來照相,眾人圍攏過來,背後還是青煙裊裊的廢墟。傳文說:「不照吧,人不全,少傳武呢。」朱開山一揮手說:「照!我沒有他這個兒子!」秀兒、玉書和朱家人在院里站好了。一陣煙漫過鏡頭。照相師傅大聲喊著:「笑一笑,笑一笑。」全家人努力地笑著,那文還擺了一個優雅的姿勢。咔嚓一聲,全家福照成了。
已躲到山林中的文他娘、傳文、那文、玉書緊張地看著家的方向。朱開山和傳傑騎馬馳來。文他娘使勁地拍了兩下巴掌。朱開山、傳傑聞聲馳近,停下馬,朱開山關切地問道:「老大,家裡人都沒事吧?」傳文顧不上回答爹的問話,手指著家的方向說:「你們看!」全家人回首望去,家園已經淹沒在火海中。
韓家已經陷入火海。秀兒娘摟著秀兒哭著,哆嗦成一團。朱開山騎著馬衝過來,喊道:「你們怎麼回來了?老海呢?」秀兒哭喊著說:「爹,你救救我爹吧,他回屋裡搶東西,出不來了!」朱開山跳下馬背,動作敏捷地躲閃著火頭衝進火海。隨後趕來的傳傑也緊接著跳下馬,衝進火海。秀兒娘摟著秀兒,眼淚汪汪地看著。爺兒倆好不容易把已讓煙迷了的韓老海抬了出來,韓老海手裡還死死抓著一個錢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