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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潘五爺和潘老大走進堆積著貨物的潘家貨棧庫房。潘五爺說:「這貨咋還沒倒騰出去呀?」潘老大說:「糟透了!賣不動啊!」潘五爺說:「咋回事兒?」潘老大說:「媽的!被老朱家搶了先!他家老三,前十天倒回一批貨,全出手了!」潘五爺眉頭緊蹙說:「姓朱的還真擋我的道了!」潘老大說:「爹,這貨咋整?」潘五爺說:「咋整?咋也不能爛在手裡,壓價出去!」潘老大說:「那咱不賠了嗎?」潘五爺說:「賠?這得算在他朱家的賬上!」
傳傑去幫小康子往垛上裝那兩件貨。張垛爺一把拽住他說:「你羞死我了!」傳傑笑了說:「張垛爺,這怪你呀,早起裝垛的時候你也不數數,少兩件貨你都不知道。」張垛爺說:「你……把這批貨送回到哈爾濱我再也不幹了,連這趟的工錢,也由你三掌柜的看著給吧。」
于掌柜和葛掌柜在旁邊看著。潘五爺說:「兄弟,你該告訴你那少的,做生意就好比這下象棋,不懂得馬走日、相走田的規矩,那誰還再稀和他下?那是臭棋簍子一個,就像個渾身沾滿了牛糞的主兒,頂風能臭出去五里地。」
進了屋,朱開山見於掌柜和葛掌柜也在,沖二人抱拳說:「于掌柜、葛掌柜,我正想到府上答謝二位呢。多謝你們教訓犬子。」潘五爺說:「你們倆也是,有事兒說事兒,幹嗎砸人家的館子?」朱開山說:「砸得對!砸得好!不砸他不長記性!下回出這種事兒,你們還去砸,連房子一塊兒砸!」又訓斥傳文道,「做生意哪能見利忘義呀!這叫啥?叫缺德,缺八輩子德!」
傳傑說:「大嫂,你那是沒吃過真正的醬牛肉。有一回,小康子領我到他三姨夫家,他三姨夫做的那醬牛肉真絕了,那才香呢。這麼說吧,我長這麼大,還從來就沒吃過那麼好吃的醬牛肉呢!」那文說:「真那麼好吃?」夏玉書說:「對,他也跟我說過,弄得我還直饞呢。」傳文問:「小康子的三姨夫住哪兒?」傳傑說:「城北呼蘭。」
趕垛子人哎,走四方,
朱傳傑終於被眾人拽出了陷阱。他左小腿已被釺子刺傷,血染紅了棉褲。小康子抱住朱傳傑大哭道:「三掌柜的……」張垛爺一把推開他罵道:「去你媽的!還沒到你哭喪的時候!把他腰帶解下來!」小康子止住了哭聲,忙解開綁在朱傳傑身上的腰帶。
潘五奶說:「你們哪,成天就琢磨這兒挖個坑,那兒下個套兒,消停過日子不行啊?」葛掌柜說:「老嫂子,這做生意就跟打仗一樣,消停不了!」于掌柜說:「是啊,你想消停就得受欺負。」潘老大走進屋來,壞笑著說:「爹,姓朱的挨家挨戶磕頭作揖整了一上午,馬上要到咱家了。」葛掌柜說:「哈!他這回也癟茄子了!」潘五爺說:「他這是想挽回名聲啊!」潘老大說:「我去把大門關上。」潘五爺站起身說:「不,我去大門口恭候。」
傳文笑著迎上去說:「潘大哥,今兒咋這麼閑著?來,坐,坐。」潘老大坐下,傳文為他倒了茶。潘老大說:「生意挺紅火呀!」傳傑說:「托您的福,還湊合。大哥,您想吃點兒啥?我請客。」潘老大說:「聽說你家的醬牛肉挺地道,給我來二斤,我要拿回去孝敬孝敬老爺子。」
傳傑沖小康子一揮手說:「裝垛上!」老闆說:「我……」朱傳傑掏出一摞銀元,遞給他說:「沒整沒零,我按我買的價給你,行吧?」又轉向張垛爺說,「張垛爺,咱走吧!」張垛爺一臉尷尬。
潘五爺和潘老大站在台階上,朱開山和傳文走進來。朱開山抱拳說:「老哥!兄弟賠罪來了。」潘五爺說:「兄弟,哪的話呀!孩子年輕,經事少,牛肉馬肉的,就興弄差了。請——」笑著把朱家父子請進門。
傳文說:「啥二斤三斤的。」他交代跑堂夥計說,「去包一大塊醬牛肉來。」潘老大說:「這賬我可得先賒著。」傳文說:「大哥,你這是打我的臉呢!還賒什麼呀?算我孝敬你家老爺子了。」
夜色已深,客棧已恢復了平靜。張垛爺鬼鬼祟祟地來到貨堆旁,他四處看看,然後招招手。客棧老闆悄悄走過來。張垛爺拍拍堆在上邊的兩件貨,輕聲說:「就這兩件。」暗中,兩人互摸手指。客棧老闆說:「這個整兒,這個零兒。」張垛爺說:「中。」客棧老闆拍了兩https://read.99csw•com下手掌,一個夥計應聲溜過來。客棧老闆壓低聲音吩咐夥計說:「搬後院柴房去。」夥計扛起一包,夾起一包,向後走去。客棧老闆對張垛爺說:「去吧,上賬房取錢去。」二人離去。馬槽邊朱傳傑和小康子目不轉睛地看著。
小康子接過葯說:「謝謝了,馬先生。」馬瞎子說:「別謝我。這一準兒是張垛爺處理過了,毒性不大了,要不,就是華佗再世也難從閻王殿里把他拉回來。」小康子說:「馬先生,多少錢哪?」馬瞎子說:「啥錢不錢的。看張垛爺的面子,我分文不取。」張垛爺說:「少扯!我可不欠你的情!」馬瞎子詭譎地笑了笑說:「你送我到大門口,咱倆就兩清了。」
劉掌柜說:「這話說起來,那是十年前了。那時,在這條街上,俺老劉家也算有一號了,開著客棧、飯莊,還有一家金店,就在那邊十字路口,現在是潘侉子的綢緞莊了——那可是個好地界呀!姓潘的看俺家生意好,他眼紅啊,就勾結鬍子,砸了俺家的客棧、飯莊,搶了金店,洗劫一空啊!這還不算,他又串通官府,把我爹送進了大牢。俺家就這麼敗下去了。我爹從牢獄出來,大病了一場,死的時候都沒閉上眼睛……」
這時,夥計領馬瞎子走進屋來。馬瞎子挾著一個包,進屋便摘下眼鏡在棉袍上擦起來。張垛爺說:「瞎子,你快點兒,別磨蹭了!」馬瞎子說:「急啥呀?有你張咕咚在,還能出啥事兒咋的?」馬瞎子戴上眼鏡,走近躺在炕上的傳傑。張垛爺舉著油燈給他照亮。
朱傳武說:「行啊,小子!好,我收下你了。你先到班裡磕打磕打,你要是塊料,半年後你劉根兒就跟著我!」劉大寶一挺胸脯說:「是!」打這以後,劉大寶就成了劉根兒。
趕垛子的夥計們唱起走垛子人的歌:
媳婦兒等著花衣裳,
傳武又問:「你叫啥?」劉大寶說:「我,我叫劉根兒。」傳武說:「你認字不?」劉大寶說:「當然。」朱傳武指著牆上貼的條例說:「唔?你念念。」劉大寶順順噹噹念下來。
張垛爺和馬瞎子走到院門口。張垛爺說:「有屁快放,有話快說!」馬瞎子嘿嘿一笑說:「還是那個事兒,你把你那治感冒發燒的藥方子給我。」張垛爺說:「我就知道你,橫草不過!還是那話:門兒都沒有!」馬瞎子說:「張咕咚,這可是你不講交情了,我是為了你才救他一命。」張垛爺說:「救了嗎?他還迷糊呢!」馬瞎子說:「我保他子時一過,立馬還陽過來。」張垛爺打馬瞎子一拳說:「你真他媽的不是東西!好吧,我就破了祖宗的規矩,把方子給你。我就叨咕一遍,你可要記好了。」馬瞎子說:「你叨咕吧。」
文他娘對秀兒使了個眼色說:「秀兒,你嘗嘗這醬牛肉。」秀兒會意,放下筷子,捂著嘴跑出屋去。朱開山問:「秀兒咋的啦?」文他娘說:「你個當老公公的,別啥都打聽。」夏玉書會意說:「啊,二嫂她有了!」那文說:「有了?她?不會吧?」文他娘說:「她咋不會?就你會?」對朱開山說,「哎,上回老二回來,有兩個月了吧?」朱開山說:「嗯,差不離兒。」文他娘說:「該是害喜的時候了。」
砸完之後,于掌柜率人揚長而去,別的食客也趁亂溜之大吉,只余店裡一片狼藉。傳文抱頭蹲在地上嗚嗚直哭。朱開山四下看了看,走到朱傳文跟前,問:「你真的連馬肉和牛肉都看不真嗎?」傳文吭哧了半天,說:「我……我是圖希價錢便宜,才買下了。」朱開山長嘆一聲說:「你個糊塗蟲,開買賣做生意,是價錢緊要,還是聲譽緊要?沒有了聲譽,你就是投進去金山銀山也沒有人和你做生意了!實誠,實誠才是做生意的根本啊。這回好,滿大街都在說咱家騙人!說咱山東人騙人!」
軍營圍牆邊,劉掌柜的兒子劉大寶從牆上跳了下來,還沒站穩,就被趕過來的幾個士兵按住了。劉大寶掙扎著說:「放開我!放開我!我要找你們長官!」傳武走過來問:「咋回事兒?」一士兵立正說:「報告連長,抓了個探子!」劉大寶說:「我不是探子!我要當兵!」傳武上下打量一下劉大寶,示意士兵鬆開他。劉大寶對傳武說:「長官,收下我吧!」
傳文在切醬https://read.99csw.com牛肉,那文和秀兒在裝盤。自打上回傳傑說小康子三姨夫的手藝好,傳文就留了心,讓小康子領著自己登門學了藝,回來便在山東飯館里打出一道新招牌菜——醬牛肉。那文隨手拿起一片塞到嘴裏。秀兒說:「你都吃多少了?還吃!」那文說:「真香。」又拿起一片遞給秀兒說,「你也吃一塊。」秀兒剛一張口,猛地想起自己要假裝懷孕,便作勢噁心起來,推開那文,跑出屋去。那文喃喃自語:「莫非真懷上了……」
小崽子等著吃飽飯哪,
傳文說:「你呀,也就說對了一半。我把小康子他三姨夫的手藝又改造了,又加上了咱魯菜的咸口兒和鮮口兒!」那文說:「我給它起個名兒吧,就叫『朱記醬牛肉』!」傳文說:「好,就叫這個名了!」
文他娘說:「嘖嘖,人家兩口子被窩裡的事兒,你咋就品出來了?」那文臉紅了說:「我……」文他娘說:「我說老大家的,你是不是懷疑秀兒不正經啊?跟誰搞破鞋了?」那文連連擺手說:「不!不是!」文他娘板著臉說:「老大媳婦兒,三個妯娌你老大,可別把你王府里的毛病弄咱家來,里挑外撅地攪家不和。秀兒的事兒我全知道,你就別說用不著的了,也別亂琢磨!」
第二天大中午,山東菜館里,葛掌柜、于掌柜和幾個人圍坐一桌,桌上擺了幾盤醬牛肉。葛掌柜使了個眼色,于掌柜把肉一口吐在地上,沖跑堂夥計喊道:「小二兒!你過來!」跑堂夥計急忙過來說:「掌柜的,有啥吩咐?」于掌柜說:「這是啥肉?」夥計說:「牛肉哇!」于掌柜說:「你他媽的眼睛瞎呀!」
葛掌柜說:「姓朱的,這回你還說啥?用不用找人把這肉驗驗哪?」朱傳文訥訥說:「這……也許是上貨時看走了眼,請海涵。」于掌柜說:「海涵個屁!你開館子還分不清牛肉馬肉?你就是良心沒放正,根本就不是正經的生意人!」同桌一人說:「你他媽的掛羊頭賣狗肉!」一腳踢了凳子。接著彷彿約好了放炮仗似的,噼里啪啦,朱家飯店的大堂被砸了個稀爛。
鎮三江問鮮兒說:「你這麼干,那不把我多年的家當踢蹬了?」一土匪說:「她都去哈爾濱拉線踩盤子啦!」鮮兒說:「我聽說,你在大牢里還挺受用。」大掌柜說:「那可不,天天好酒好菜地供著。」鮮兒說:「真邪了門兒了,按說,你那是死罪呀!」
老爹老娘蹺腳望,
跑堂夥計進來說:「掌柜的,又有人要醬牛肉。」那文拿起一盤遞給夥計。夥計說:「兩盤。」那文又遞給他一盤。那文說:「先生,這牛肉你是怎麼做的?味道可是真美!」傳文說:「你當我是一般的人嗎?」那文說:「你又要吹乎,不就是跟小康子的三姨夫學了點本事嗎?」
鎮三江說:「是邪門兒,開頭說要砍我的腦袋,那砍就砍唄,我等著;可沒幾天,又沒動靜了,好吃好喝地就侍候上了;這不,牢門一開,說放又放了,屁事兒沒有了。到現在我還鬧不明白呢。」一土匪舉起酒碗說:「大掌柜的,你這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來,幹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能使獄放人。鎮三江蹲了幾天大獄,人又回到了二龍山,土匪們大擺筵宴給鎮三江接風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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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兒說:「你不是說去給我買點生日禮物嗎?怎麼搶老毛子去了?」鎮三江說:「不搶他們搶誰?誰叫他們搶咱中國呢?再說,別人有那些洋玩意兒嗎?金勺銀碗,還有鑲著寶石翡翠的首飾,給你當壽禮再好不過了!」鮮兒說:「都叫老毛子搜回去了?」鎮三江說:「哪能呢,到手的東西還能還給他們?他們追我的時候,我抽空把寶貝都埋在關帝廟的老槐樹底下了。」一土匪說:「哪天,咱起回來。」
傳文送潘老大到店門口,看他哼著小曲走遠,心裏憋得難受,暗罵不已。正要回店,見兩個人推著兩輛獨輪車走來,車上放著大肉塊。許是瞅見飯店鋪門上的招牌,兩人蹲在門口喊起來:「牛肉!新宰的牛肉!」「賤賣啦!十個大子兒一斤!」傳文走到車前細細看著,問:「你這是牛肉嗎?」
秀兒正在鋪被褥。夏玉書笑眯眯地進來了,說:「二read•99csw.com嫂,恭喜呀!」秀兒說:「啥喜不喜的。」玉書說:「我真為你高興。如今你有了二哥的孩子,二哥就是鐵石心腸,對你的態度也該變一變了。他要是再冷淡你,不僅家裡人不讓他,街坊鄰居們也不能讓他。」秀兒說:「好妹子,但願是這麼回事兒啊。」玉書說:「當然是這麼回事了!你要是生個大胖小子,二哥准能把你打板兒供起來。」秀兒臉上掠過一絲難言的表情。玉書說:「哎,二嫂,那你咋跟大嫂說,二哥回來,你們倆連碰都沒碰?」秀兒說:「那,那咋說呀?」玉書說:「就是呀,誰還能把被窩裡的事兒都照實說出來呀?這個大嫂!」
張垛爺對馬幫喊道:「歇了!歇了!」一夥計走到他身邊問:「張垛爺,你又要熬鷹啊?」張垛爺說:「這回可是他自己熬自己。」突然傳來小康子驚恐的喊聲,張垛爺緊張地站起循聲跑去。
傳傑說:「張垛爺,我要是不行了,求你把貨帶回去……」張垛爺罵他說:「都啥時候了,還放這種沒有味兒的屁!」說著,他把自己綁腿上插的匕首拔下來,麻利地割開了朱傳傑染血的棉褲腿,一直割到大腿根兒。朱傳傑的小腿肚上有個血洞,血還在流淌。張垛爺扯過小康子手中的一條腰帶,把朱傳傑的大腿勒住,把腰帶兩頭又遞給小康子和一個趕垛子的夥計,說:「拽!狠狠地拽!」小康子和那個夥計狠狠地拽住,紮緊,朱傳傑的大腿被腰帶緊緊勒住。張垛爺伏下身去,用嘴吮吸傳傑小腿肚子上的傷口,連連吐出一口口發黑的血。他又抓把雪塞到自己嘴裏,然後吐掉,又去吮他的傷口。
找到一家農舍后,眾人把朱傳傑抬到炕上。傳傑已昏迷不醒。張垛爺對一個趕垛子的夥計說:「快去村北頭,把馬瞎子找來!就說我張咕咚請他!」那夥計應聲出屋。
馬幫走進一片森林。雪深沒膝,人馬艱難前行。一趕馬幫的夥計問張垛爺說:「咋鑽老林子里來了?」張垛爺說:「三掌柜的說要抄近道嘛。」夥計說:「這多不好走啊!」朱傳傑和小康子走在馬幫的前頭。小康子說:「三掌柜的,這條路不行啊!」傳傑猛地回身,喊道:「張垛爺!你過來!」張垛爺急步趕了過去。傳傑說:「張垛爺,這路咋這樣啊?」張垛爺說:「你說抄近道嘛!」傳傑說:「我說?你是垛爺,路咋走你該拿主意!」垛說爺:「你急著要回去趕行市,我能不聽你的嗎?我欠你的情,我還能再駁你嗎?」傳傑說:「你欠我啥情了?我說你啥了?你這是坑我害我!」張垛爺唉了一聲說:「我他媽的啥也不是了!」傳傑說:「你說,現在咋辦吧?」張垛爺說:「只有返回去,還走大道。」傳傑說:「你還讓我睡大野地呀?」張垛爺說:「山下有人家,咱可以住一宿。」傳傑想了一下說:「好吧,你們先在這等著。小康子,你跟我去探探路,看看前邊還能不能走。能走就走,不能走,回!」朱傳傑和小康子向樹林深處走去。
小康子守在傳傑身邊抹著眼淚。張垛爺說:「哭啥呀?你哭頂個屁用啊?」小康子擔心地問:「張垛爺,三掌柜的他……」張垛爺嘆了口氣說:「唉,就看他的福分了。也算他有造化,就扎了一個眼兒,要是身上再扎兩個窟窿,那神仙也沒轍了,咱就得給他料理後事了。這阱啊,是專門對付老虎的。獵戶怕老虎在阱里折騰,釺子上都掛了毒;為了要留張好虎皮,釺子戳得少,也細……」
原來傳傑路不熟,跌進一個很深的大陷坑。陷坑裡布著鐵釺子,看樣是獵戶們獵老虎用的。傳傑的腿已被釺子扎出血。張垛爺向傳傑喊道:「別動!千萬別動!那都是毒釺子!」又對身邊的人說,「快!都解下腰帶!」大家應聲解下腰帶。

2

鎮三江說:「還起啥呀,我送給了一家飯館子,那個老掌柜的挺仁義,他管了我一頓好飯。」鮮兒說:「你這是積德行善。老天爺盯著你呢,你能全身出來,還真應了那句老話:行好得好。」鎮三江說:「對!行好得好!」
劉大寶跟傳武走進軍營,朱傳武坐下,劉大寶也在他對面坐下了。傳武一拍桌子說:「站起來!」劉大寶忙站了起來。傳武說:「連點兒規矩都不懂!記著,長官沒讓你坐,你就不能坐。」劉大寶喜形於色:「長官,九*九*藏*書你留下我了?」傳武說:「你要當兵?咋不到招兵站去呀?」劉大寶說:「他們不要我。」傳武說:「為啥?」劉大寶說:「他們說我歲數小。」傳武問:「你多大了?」劉大寶說:「十八!」傳武說:「十八?不對吧?我看你頂多十六。」劉大寶說:「就是十八嘛!」傳武說:「家是哪的?」劉大寶說:「那可遠了。」傳武說:「遠是哪兒呀?」劉大寶說:「雙鴨山。」傳武說:「雙鴨山?家裡都啥人哪?」劉大寶說:「啥人也沒有了。」
苦啊樂啊兩腳趟。
文他娘也出來數落那文說:「老大家的,你真是操心不經老。秀兒懷了孩子,看你忙的,這打聽那打聽的,你想幹啥呀?」那文說:「娘,不是,我是擔心……」文他娘問:「擔心啥?」那文說:「娘,上回老二回來,跟秀兒好像沒那啥呀。」文他娘說:「你聽誰說的?」那文說:「我,我品出來的。」
潘五爺說:「兄弟,你會下棋?」朱開山說:「湊合能走兩步。」潘五爺說:「來,老哥我陪你下兩盤,消消火氣。」說著擺了棋子。
馬瞎子看了看傳傑的傷腿,又從帶來的包里取出藥粉,灑在傷口上。馬瞎子說:「把腰帶解開吧。」小康子忙解開勒在傳傑大腿上的腰帶。馬瞎子又取出一貼膏藥,在燈罩上烤了烤,貼在傳傑的傷口上。馬瞎子說:「好了,給他蓋上被吧。」小康子問:「先生,這?這就好了?」馬瞎子說:「我這三貼膏藥貼完,他就是好人一個。」他從包里拿出兩貼膏藥,遞給小康子說,「還有兩貼,明、後天這個時辰再貼。」
文他娘進了秀兒屋。秀兒說:「娘,不能再裝下去了。」文他娘說:「咋不能裝了?」秀兒說:「大嫂老問我,我也不知道咋說。」文他娘說:「別理她。剛才我把她呲了,她再也不會纏磨你了。娘這回可為你出氣了!」秀兒說:「娘,總有一天會露餡兒的。」文他娘說:「不會,下一步娘都為你想好了。」
太陽剛剛升起,馬幫迎著太陽走去。朱傳傑和張垛爺走在馬幫的前頭。傳傑說:「張垛爺,你救了我一命,這救命之恩……」張垛爺說:「又來了!屁騷拉蛋的,說這些幹啥!」傳傑說:「我是真心的。」張垛爺說:「這話也得兩下說,你也是我半輩子見到的最仁義的東家——兩好嘎一好嘛。」傳傑說:「爺們兒,這輩子,我算跟你交定了!」張垛爺說:「交吧。我這人可有個外號:張咕咚——壞著呢!」
雜貨店的劉掌柜走進來,說:「老掌柜的,還為馬肉的事兒發火哪?」朱開山說:「唉,這小子他不爭氣呀!」劉掌柜說:「老掌柜的,其實這事兒也不全怨你家少爺。今天不出這馬肉的事兒,明天也得出驢肉、狗肉的事兒。有潘五爺那個霸王在,啥好事兒都能給你攪了。」朱開山說:「你是說,這又是姓潘的使的扣兒?」劉掌柜說:「除了他還有誰?當年,我家買賣做得也是很大呀,可如今我只能開個雜貨鋪糊口。為啥呀?就因為姓潘的使壞,俺家全栽在他手裡了。」朱開山說:「你慢點兒說,把它說詳細了。」
朱開山咬著牙骨,強抑著火氣說:「都是闖關東來了,做那麼絕幹啥?」劉掌柜已是鼻涕一把淚一把,握了朱開山的手說:「老掌柜的,不說別的,就看在你我都是山東人的份上,你也要拿出點當年的威風給山東人出氣呀……」
等俺給他蓋間大瓦房……
于掌柜把一盤肉摔到跑堂夥計的臉上。飯店其他食客都往這看。傳文從后廚跑過來,說:「幾位,消消火,消消火。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葛掌柜說:「你拿馬肉當牛肉賣,太缺德了吧!」朱傳文賠著笑臉說:「馬肉?哪能呢?」于掌柜說:「你糊弄鬼呢?老子還分不出馬肉牛肉?」兩個人從后廚拎來幾塊還沒有加工好的生馬肉,摔在一張桌子上,沖飯店裡的食客嚷嚷道:「看,真是馬肉!」
鎮三江和鮮兒挨桌敬酒。老四舉杯說:「大掌柜的,你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哇!」鎮三江大笑道:「那是!咱都有福!都有福!來,都幹了!」一土匪一邊為鎮三江倒酒,一邊說:「大掌柜的,你被抓起來,可把咱二掌柜的急壞了,差點兒起綹子劫大牢。」
玉書從秀兒的房間出來,那文從黑影里閃出來。玉書問:「大嫂https://read.99csw.com哇?你怎麼鬼鬼祟祟的。」那文問:「秀兒她真的有了身孕?」玉書說:「這事兒還能假呀?」那文說:「不對呀,這麼多年傳武都沒對秀兒動心思,怎麼偏偏他回來一趟就有了?」玉書說:「大嫂,你可真是的!人家有就有了唄,你瞎琢磨啥呀?」那文說:「她可跟我說過,老二上回回來,連碰都沒碰她。」玉書說:「人家兩口子的事兒,還能跟你實說呀?瞎操心!」
潘五爺和葛掌柜在下象棋,旁邊坐著于掌柜。于掌柜說:「昨天砸得真是痛快!解氣!這回,姓朱的該知道馬王爺長几隻眼了!」葛掌柜說:「五爺這步棋高哇,在這條街上,山東菜館算是臭名遠揚了。」潘五爺一笑說:「我這隻是小試牛刀。」
一早,馬幫已馱上了貨物,準備上路。張垛爺沖客房喊道:「三掌柜的,走啦!」客棧老闆出來說:「掌柜的,這就走啊?」傳傑說:「啊,天兒不早了。掌柜的,給您添麻煩了。」老闆說:「哪兒的話呢,您是我的衣食父母哇!」傳傑說:「掌柜的,您要這麼說的話,那我還得麻煩您。有件小事兒,想請您幫幫忙。」老闆說:「您說,您說。」傳傑說:「您後院柴房裡的兩件貨,是不是還給我呀?」老闆吃了一驚道:「貨?啥貨,我……」他還支吾著,小康子扛著兩件貨過來了。
傳文哽咽道:「爹,全怪我,是我把咱家菜館的牌子砸了……」朱開山說:「人家找地方下蛆呢,你就給人家留縫兒!哭啥呀?明天你跟著我,挨家挨戶去賠禮道歉,向全大街的街坊鄰居認錯。」
賣肉的一個說:「看您說的,我家的大黃牛,腿折了,幹不了活了,沒法子,我只好把它殺了。」傳文笑笑,低聲道:「你唬老趕吧?這是馬肉!」另一個忙道:「掌柜的,好眼力。實話說,這真是馬肉。怎麼樣?包了,五個大子兒給你。」朱傳文尋思了一下,又看看四周,悄聲說:「好吧,抬后廚去。」
朱開山說:「老哥,你說,跟你下棋的人,動不動就偷棋摸子,你心裏煩不煩?我就煩。暗地裡頭下絆子,不是大老爺們兒的作為。這種老爺們兒頭上該紮上女人的簪,腳下該穿上女人的繡花鞋。」潘五爺說:「下棋就是動心勁兒,你心勁兒不行,那就得認輸。」朱開山說:「老哥這話對。我心勁兒就不行。」朱開山走了一步馬。
一家人正吃飯,朱傳文端來一盤醬牛肉放桌上,說:「咱家的醬牛肉賣不動,都說沒啥味兒。咱吃了吧,再放兩天該壞了。」傳傑夾一塊嚼了嚼說:「是不好吃。」朱開山說:「我看你是吃洋性了,肉還不好吃?」那文夾一塊放嘴裏說:「就是嘛,是肉就比青菜香!」
菜館里顧客盈門。潘老大溜進屋來。

3

潘五爺說:「兄弟,跟孩子發什麼火呀!坐,喝茶!」朱開山坐下,潘五爺為他倒了茶。朱開山說:「你說這小子,錯了他還不認頭,說啥,中了人家的圈套。啥圈套哇?你要是不貪心,心眼兒放正,啥圈套能套上你呀?就好比這下象棋,你貪吃子兒,肯定人家會將死你!」
朱開山說:「我跟他說了。他還不服呢,跟我梗梗脖子。我說,你別像個娘們兒似的,錯就認,就改。為人處事要正大光明。老哥,你說我這話對吧?」潘五爺說:「那是,那是。」
客棧老闆把一摞銀元交給張垛爺,張垛爺把銀元在手中掂了掂。客棧老闆說:「你不怕東家查出來?」張垛爺說:「查出來我也不認賬。一問三搖頭,就是不知道。能把我咋的?」客棧老闆笑道:「你這個垛爺,吃裡扒外呀。」張垛爺說:「你別得便宜賣乖,你賺得比我多。我是拿命陪他們,這點兒錢,我該拿。」
于掌柜說:「哎,別馬腿兒!」朱開山一笑說:「你看看,壞了規矩了。這棋裡頭,我最不會走馬,說不定哪步就別了腿兒了。我最喜歡車,直來直去。」潘五爺說:「十六個子都用得好,才是高手。」朱開山說:「所以呀,有時我就想,千萬別跟生人下棋,坐到棋盤前的人,手裡都有十六個子,你知道他是哪路高人?誰也別把誰看成爛地瓜,任你踩,任你踹。他剩一個卒子,就興把你拱死了!這就叫真人不露面,露面不真人!」潘五爺聽罷,哈哈大笑道:「好!兄弟,你把棋道中的事情說得真是好聽,像是說書唱戲的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