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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老太太得意得哼起小調:
鎮三江說:「二掌柜的,眼睛咋紅了?」鮮兒說:「叫火盆熏的。」她拿襖袖擦了下眼淚。鎮三江指著傳武問道:「這位是哪路朋友啊?」鮮兒說:「你說巧不巧?當家的,你猜我抓的這個條子是誰?」鎮三江說:「誰?」鮮兒說:「他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那個朱傳武!」鎮三江也有些驚異,看看朱傳武,看看鮮兒,樂了。
傳武落寞而去,鮮兒無聲地哭了起來。夢裡想過千百回的相會沒想到竟是這種結果。
老太太輕蔑地笑笑說:「你個死到臨頭的人還有心思哼小曲。行,官軍里也不都是怕死鬼。」傳武說:「喂,和你打聽個人,行嗎?」老太太說:「咋不行呢。就憑你捎了我一道,我也得為你做點兒啥,要不也對不起你。」傳武剛要開口,前面黑影里,傳來鎮三江的一聲吆喝道:「哎,上來的是二掌柜嗎?」鮮兒笑著答應說:「當家的,你鼻子可真尖哪,在山頂上就聞見酒味了嗎?」鎮三江帶幾個人從黑影里出來。鎮三江笑著說:「呵呵,你不老嫌乎我是個酒人兒嗎?酒人兒就得生個酒鼻子。我說,官軍的事兒探明白了?」
一土匪跑到鮮兒身邊說:「二掌柜的,四爺在紅草溝掙著(得手)了,讓再去幾個人搬東西。」鮮兒說:「好,我領人去。」她又對朱傳武說,「姐姐走了。」傳武說:「你忙去吧。」鮮兒看一眼鎮三江,鎮三江仿若不知,只顧前行。
二人進了劉掌柜的雜貨鋪,鎮三江喊道:「掌柜的!拿兩罈子酒。」
鎮三江對老四說:「你先待在這兒!」老四說:「大掌柜,你……」鎮三江抱著一壇酒,已經邁出門檻。
那幾個土匪大笑,朝老太太說:「二掌柜的,這小子不是沒事兒摸老虎的腚眼子——找死嗎!」傳武一愣,仔細打量那老太太。那老太太正是鮮兒扮的,她喝道:「瞅啥?你不用瞅!你問我們是幹啥的,我們還要問你是幹啥的呢!」傳武說:「我是趕車的……」鮮兒說:「呸!你想蒙我?你根本不是車老闆子,你是個當兵的!你把手伸出來!」
一個討飯女人領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在跑。女人被警察射來的流彈擊中,孩子不知所措,守著母親大哭。鎮三江跑過來,護住孩子,回頭沖追來的警察罵道:「你們這幫混蛋!別開槍!」他扔下自己的槍。警察們端槍圍上來。老四見狀,從後門溜走,連夜奔回二龍山。
路兩邊長滿樹林,風吹過,颯颯地響。朱傳武警覺起來,眼角不時朝道路兩邊的林子里掃著。老太太全都看在眼裡,細聲慢氣地說:「其實啊,鬍子們也不是妖魔鬼怪,更不願和窮人們過不去,只要咱把他們要的東西留下,他們也不能太難為咱的。」
服了葯,傳傑昏沉睡去,玉書坐在床頭寸步不離。朱開山靠牆坐著說:「都看見了吧?人家下狠茬子了。都說說,往後咱的日子咋辦?」一家人互相看看,沒人應聲。文他娘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你是當家的,咱家的事情都聽你的,你就拿章程吧。」朱開山直愣愣地望著天棚說:「咱搬走吧。」
老太太說:「看著你,我想起個人來,你和他長得咋那麼像呢!」傳武說:「他是誰啊?」老太太:「不怕你笑話,他是俺年輕時候相好的。」朱傳武說:「現在在哪兒啊?」瞅著將要落山的日頭,老太太長嘆一聲說:「咳,他呀,早就死了……」
鮮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問一句說:「真的放了他?」鎮三江呵呵笑著說:「不看僧面還看佛面呢!你的老相好,咱能難為嗎?」又轉向傳武說,「放你,兄弟我也得有個講究。」傳武說:「到你這了,你愛咋講究就咋講究吧。」
屋裡沒人,冷冷清清。鎮三江說:「咋沒人哪?」朱傳文從裡頭走過來說:「二位,對不起,小店歇業了,正準備出兌呢。」鎮三江說:「咋整的?不是挺紅火嗎?」傳文說:「唉,攤事兒了……」他瞅著鎮三江臉熟,一愣說:「你?」鎮三江一笑道:「對,是我。九-九-藏-書你家攤上什麼事了?」傳文悄聲地說:「進去說,進去說。」
化裝成商人的鎮三江和老四走到山東菜館門前。鎮三江說:「沒錯,就是這兒。」老四說:「就是管你一頓酒菜的那家?」鎮三江說:「對,那老掌柜的可仁義了。咱看看他去。」
朱家後院,急促的敲門聲。朱傳文披衣出來問:「誰呀?」張垛爺的聲音傳來:「快開門!」傳文忙打開院門。張垛爺和馬幫的夥計們抬進個人來。朱傳文上去一看,竟是朱傳傑!他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傳文驚恐地叫道:「老三——」
眾土匪力勸說:「大掌柜息怒,饒二掌柜的這回吧。」「大掌柜,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放一馬吧。」「二掌柜是咱二龍山的有功之臣哪!」鮮兒說:「誰放了條子,砍誰的頭,這是道上多少年的規矩,不能因為我是二掌柜的,就把規矩給變了。不過,」她讓一個匪徒摘了她手腕上的銀鐲子說,「當家的,這是傳武給我的,我得先還了人家,回來,殺呀剮呀任由弟兄們處置。」
土匪送來火盆。鮮兒擦一下眼淚,背對土匪說:「再弄點兒酒菜來。」土匪又應聲退去。鮮兒說:「那天有點事去哈爾濱,進咱家的菜館了。」傳武說:「見到家裡人了?」鮮兒說:「都見到了,怕家裡人知道我上山為了匪,也沒敢多說什麼就走了。對了,還看見秀兒了。你們過得還好?」
鮮兒、朱傳武、鎮三江來到山上。鎮三江指畫著說:「看著沒,那兒,不用多,我就三五個人一卡,你千八百人都上不來。」傳武看去,只見無垠的山海林莽。鎮三江說:「這二龍山多美呀!你要是開春來,滿山的花呀草的,香味兒直往你鼻孔里鑽。這當鬍子和居家過日子一樣,啥啥你都得想周全了,啥啥你都得準備得體統。再讓你開開眼!」鎮三江走到一個角落,搬開一個石凳,用腳一踩機關,石板拉開,露出一個地道。
傳武喝得眼睛乜斜了,他站起身,晃了晃說:「痛快!真他媽的痛快!終於喝了一回醉人的酒,這回死也不屈了。走吧,我該上路了,謝謝你這頓酒。」鎮三江也醉了,他癱在椅子上,努力睜開醉眼說:「兄弟,你真不肯留下來嗎?」
傳武一聽,這不是鮮兒喜歡唱的《大西廂》里的段子嗎?聲音像,連老太太的身段都和鮮兒般齊,除了那一張皺核桃臉。
鎮三江給傳武倒酒說:「官軍此番來是因為我們搶了高家大戶吧?你上山來是要做個裡應外合吧?」傳武點頭說:「行,猜得挺准,是那麼回事兒。」鎮三江說:「搶高家大戶可是你這個姐姐領的頭兒,她又是這二龍山二掌柜的,你還裡應外合不?」傳武一時語塞。
鮮兒抓過傳武的右手,指著二拇指說:「這上面的繭子是摟槍機摟出來的吧?」傳武還要分辯,鮮兒招呼說:「小的們,把他捆了!」幾個土匪抓住傳武,轉眼間把他捆成了個大粽子。
鎮三江笑著說:「那好!不走咱就喝酒!」端起酒罈子,拍了拍說,「兄弟,這是你帶來的,不錯,好酒!咋樣,能對付幾口吧?」傳武指指碗說:「來,滿上!」鮮兒說:「當家的,你怕是還喝不過他呢!」鎮三江說:「那更好啦!咱今兒個喝透了!」鎮三江斟滿三碗酒,說:「按著俺們山上的規矩,咱得先幹上三大碗。」傳武說:「好!干!」三人舉起碗,一飲而盡。
桌上擺滿了各種菜肴,傳武和鎮三江端著大碗喝酒。旁邊站著全副武裝的兩個土匪。傳武說:「大掌柜的,好幾天了,該放我走了吧?」鎮三江笑眯眯地看著傳武說:「我這麼對待你,你還說走?好意思嗎?」傳武說:「哎,你答應過的……」鎮三江說:「兄弟,你人品好,本事大,有膽有識,就留俺二龍山上算了,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他從雜貨鋪里抱著酒罈子出來,故意回頭喊了聲說:「謝謝掌柜的!」一個警察衝上來,鎮三江把酒罈子向他腦袋砸去,隨手掏出駁殼槍,槍響處,一個衝上九_九_藏_書來的警察倒下。街頭頓時大亂,一群警察邊追邊射擊。

2

鎮三江和老四從山東菜館出來,走在大街上。高家大少爺和一個管家從一家商店出來,一下看見了鎮三江,二人忙閃到路邊的一個衚衕。高家大少爺說:「鎮三江!」管家說:「對,是他!」高家大少爺說:「你悄悄跟上他,我去叫警察!」管家說:「哎。」鎮三江和老四渾然不覺。鎮三江說:「老四,咱去看那個朱傳武,也不能空手哇。」老四說:「你還想給他送禮呀?」鎮三江說:「那小子挺能喝,咱買兩罈子好酒送他!」
八員大將都是女子,
鎮三江說:「哎,兄弟,你們來了多少人哪?」傳武說:「整整一個團。」鎮三江說:「才開來一個團哪!少了點兒,就是再加上兩個團,要攻下我這二龍山,也是做大夢!」朱傳武說:「大掌柜,古往今來,營盤可比鬍子窩牢靠。」鎮三江說:「古往今來,官家也沒掃清過鬍子。」鮮兒說:「當家的,他,怎麼處置呀?」鎮三江說:「你說呢?」鮮兒說:「按咱的規矩,他可就沒命了……」大掌柜說:「啥規矩呀?放人!」
鎮三江說:「般配!般配!我說怎麼給這個條子又是火盆,又是好酒好菜的,鬧了歸齊,是見到老相好的了!這我可得離遠點兒。」說著,鎮三江就要出去。鮮兒一把把他拽回來說:「你往哪兒走?」鎮三江說:「我在這不好吧?怕是礙眼哪!」鮮兒搡他一把說:「滾你個老勺子,胡嘞嘞些啥呀,也不怕弟兄們聽見了笑話。」
老太太抿嘴笑了說:「老闆子,心裡頭突突了吧?」傳武笑著說:「老奶奶,你還挺有意思的。」老太太說:「不說不笑不熱鬧,俺這把老骨頭,咳嗽一聲都能散架子,還能當鬍子?老闆子,問你個事兒,你明知道二龍山不太平,咋還敢往那邊子去呀?」
傳文領著二人與全家人見了面。朱開山和鎮三江坐在炕頭上,鎮三江邊往煙袋鍋里裝煙,邊問道:「我聽你家大少爺說,有人熊你們?」朱開山說:「唉,人軟貨囊,認熊了。這條街實在是不好混吶,惹不起,咱躲得起。」鎮三江說:「我看你也不是躲事兒的人哪。」朱開山:「生意做不下去,咱就不做了,大不了回去種地。」鎮三江說:「老掌柜的,我給你的那幾兩銀子,你沒取呀?」朱開山說:「取了。」鎮三江說:「那還做不下去?夠你過三年五年的。」朱開山說:「我一分都沒留。我全給俄國人和衙門口了,想救你出來。」鎮三江驚訝萬分道:「我的親爹呀!原來是你救了我呀!」他從炕上下地,納頭便拜,頭磕得「咚咚」響。
五一扇穆桂英大破天門陣,
鮮兒引著傳武走出樹林,說:「你走吧。」傳武拉住她說:「姐姐,你跟我一塊兒走吧。」鮮兒說:「我是大掌柜的人,跟你走算咋回事兒?」傳武說:「你放了我,他們能饒了你嗎?」鮮兒說:「這就不用你管了!」傳武說:「姐姐……」鮮兒憮然說:「姐姐在山上已經待慣了,性情野了,心也野了,哪兒也去不了了——我也不想去。」
牢里非常昏暗。傳武仍被五花大綁,蜷在一堆草上。鮮兒進來問他說:「哎,你剛才要和我打聽個人兒,打聽誰呀?」傳武說:「我要打聽的是個女人,她老家是山東的。」鮮兒說:「她姓啥叫啥?」傳武說:「她姓譚,小名叫鮮兒。」鮮兒吃了一驚,喊道:「拿明子來!」一土匪舉著松樹明子進來,遞給鮮兒。
鮮兒和一隊土匪策馬疾行。鮮兒突然勒一下馬韁,馬放慢了速度。鮮兒問身邊的土匪說:「老四啥時候去的紅草溝?」土匪說:「一早吧?」鮮兒說:「他去紅草溝我咋不知道?」土匪說:「許是走得太急了吧?沒得工夫告訴你。」鮮兒勒住馬說:「不對!」她掉轉馬來,雙腿夾一下馬肚子。馬如離read.99csw.com弦之箭,飛奔而去。
傳武說:「好吧,喝!我這半輩子還真就沒喝醉過,今天就他醉一回,也算了了份心愿。」傳武一口喝乾了酒,把空碗伸到鎮三江面前。鎮三江笑了說:「哎,這就對了。」
把傳傑抬上炕,又叫了醫生,全家人都是一副焦急神色。朱開山問張垛爺:「這是咋回事兒呀?」
朱傳武笑道:「鬍子要你這樣的老太太幹啥呀?他們缺娘了?你要是再年輕幾歲嘛,興許當個壓寨夫人還行。」老太太說:「壓寨夫人咱不敢想。可是,鬍子窩也像個家啊,也得有人養個雞,喂個豬,做個飯,刷個碗啥的,俺老太太干這些營生不是正好嗎?」傳武看了看老太太,心裏覺得有點兒蹊蹺。
鮮兒說:「你多餘問。這還用說嗎——人家二番又來了,都開到葫蘆屯了,離咱這不足五十里地。」老四說:「二掌柜還抓了個條子呢。」鎮三江湊近傳武,打量一番說:「哼,方面大臉,濃眉大眼,還像是個當官兒的呢。」鮮兒問道:「當家的,咱是先審問他呢,還是先喝一壺?」鎮三江笑了說:「當然是先喝上一壺了!大冷的天,咋也得叫俺二掌柜的喝點老酒,暖暖身子呀!」
鎮三江想了想說:「你要是一去不復返了呢?金蟬脫殼,騙得了我嗎?」鮮兒說:「我是那樣的人嗎?要跑,我就跟他跑了!」鎮三江又想了想說:「這樣吧,我成全你。只是得我替你去還!」他吩咐身邊土匪說,「把二掌柜先看起來,等我從山下回來再說。我再會會他朱傳武。老四啊,你跟我走一趟。」
傳武說:「你一個老太太啥都沒帶,鬍子當然不會難為你了,我這可是拉了一車的好酒啊。酒要是沒有了,回去東家還不扒了我的皮!」正說著,迎面一掛大車擋住了去路。傳武定睛一看,正是剛才從自己身邊過去的那掛大車,車上的幾個漢子沖傳武笑著。傳武停下自己的大車。
土匪們押著朱傳武站定。操刀土匪說:「兄弟,不要怪我。人哪,早死晚死都是死,早死早托生。明年今天,兄弟我到你墳頭給你燒紙。」操刀土匪舉起刀來。忽聽背後傳來鮮兒的喊聲:「住手——」鮮兒騎馬飛來,馬一聲長嘶,停在朱傳武身邊。鮮兒跳下馬來。朱傳武說:「姐姐,大掌柜言而無信!」鮮兒問操刀土匪:「咋回事兒?」操刀土匪說:「大掌柜有令,不能讓他活著離開二龍山!」鮮兒對土匪們說:「等著我跟他說兩句話!」
朱開山說:「既然你管我叫大叔,那我就實話告訴你,不過我不想再招惹是非了。」鎮三江朝傳文說:「大少爺,和我鎮三江說句實話。」傳文說:「是他們老潘家……」朱開山打斷朱傳文的話說:「是馬幫被歇馬嶺的鬍子打劫了。」鎮三江說:「是天外天乾的?」他從腰間抽出一根馬鞭子,交給朱開山,「這根鞭子上面有我的報號,這一帶的鬍子都認得。往後拿這根鞭子走馬幫,保險沒事兒,鬍子肯定都會給你們面子。」
鮮兒露出一絲苦笑說:「說了你也未必相信——埋了你的衣物,那也算給你立了個墳。自個兒也不知道該往哪兒去,就走啊,走啊。只想找個地方掙口飯吃。也是命里該著,又遇見了那個紅頭巾,在她那兒碰上了我們大掌柜的,就是鎮三江。後來就跟他上了二龍山。唉!今兒個怎麼就碰見了你呀!」
傳武說:「姐姐,你怎麼了?」鮮兒說:「多少年沒人這樣叫我姐姐了。」傳武說:「姐姐,咱們逃走吧!」鮮兒帶著淚花笑了說:「逃哪兒去?我在這兒過得挺好的,沒有人嫌棄,沒有人欺壓,世上哪還有這樣自在的地方啊!要走你走吧。趁現在沒人,你趕緊逃走吧!」傳武說:「那可不行!我走了,你咋辦哪?」鮮兒說:「我是二掌柜的,他們能把我怎麼樣?」傳武說:「可是我放心不下你啊,姐姐!」鮮兒笑笑說:「姐姐不是當年的姐姐了,不用別人牽挂,自己也不牽挂什麼人了。」說著眼圈又紅了。這時,那個土匪端著酒菜進來了,https://read.99csw.com後面還跟著鎮三江。
鎮三江說:「行,你一打奔兒,就看出你心裏還有這個姐姐。我既要讓你完成任務,還要保住我的山頭,你信不信?」鮮兒說:「當家的,你可別打哈哈。」鎮三江一笑道:「我總共搶了高大戶三大車財物,我返還他一大車,官府那面說得過去吧?他的任務也完成了吧?官軍也該撤退了吧?我的山頭自然也就保住了。說不定你朱傳武還能連升三級呢!」三人大笑,又各飲下一大碗。
劉掌柜的從后屋出來說:「來啦!來啦!」
四一扇李月英招夫後花園旁……
頭一扇大刀太太王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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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扇一扇細打量:
鎮三江剛端起酒罈,想要看看,一眼掃到了牆上的鏡子里,晃動著幾個警察的影子。鎮三江低聲對老四說:「有條子!」老四把手伸進腰間。鎮三江問劉掌柜說:「掌柜的,有後門嗎?」劉掌柜說:「後門兒?有哇!」這時,寶他娘從裏面出來說:「寶他爹,咱家後院有動靜,好像有人。」
鎮三江說:「我知道,正經人家都嫌乎我們鬍子。大叔,不管你咋想,你的大恩大德我變騾子變馬也報答不了。有事兒你儘管找我,要我的命都行!」朱開山說:「你的大號我早有耳聞。鬍子和鬍子也不一樣,聽說你從來都不欺負弱小。」鎮三江說:「大叔,你信我這點就行。告訴我,誰熊你家了?」
鎮三江對土匪擺了下手說:「去,給我兄弟再拿個碗來。」一個土匪送來一個碗,鎮三江倒上酒說:「既然如此,那按著咱山頭的規矩,只好送兄弟你上路了。」傳武說:「看你像個漢子,原來你也是小人——無恥小人!狗都不如!」
傳文說:「爹,咱就服他姓潘的了?」朱開山說:「唉,該服就服吧。」那文說:「爹,咱好不容易在哈爾濱闖出了點兒名聲,這就走了?」朱開山說:「走吧,再不走,真要出人命了……」文他娘說:「他爹,你說得對,咱走!」
二一扇薛金蓮撒豆成兵武藝高強,
傳武悄悄問鮮兒說:「大掌柜說放我,可一直不提這個茬兒……」鮮兒說:「讓你多待幾天還不好啊?」傳武說:「整天領我這看那看的,啥意思?」鮮兒說:「他是個好顯擺的人,就樂意聽別人說他勢力大,兵強馬壯。」
六一扇紅月娥招夫對松關上……
傳武直著舌頭說:「是好爺們兒,誰當鬍子!不留!死也不留!」鎮三江垂下頭,揮揮手嘟囔著說:「送他上路吧。」幾個土匪持槍進來,還有一個手裡拎著鬼頭刀。兩個土匪上前將傳武捆上,推著往外走。傳武轉過身含著淚,朝鎮三江說:「大掌柜,我求你件事兒,好好對待我姐姐,你要是對不起她,我的鬼魂也饒不了你。」鎮三江也流淚了,囑咐那幾個土匪說:「手頭利索點兒,別叫他遭罪。」
土匪們大酒大肉,吆五喝六地鬧騰著。鮮兒來給隨他下山的土匪敬酒,說:「各位弟兄,辛苦。」土匪們說:「二掌柜的辛苦。」老四說:「二掌柜的,你今天那麼一捯飭,還真像個老太太,那小子愣沒看出來,還叫你奶奶呢!」一土匪說:「二掌柜的,你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他是條子派來拉線(偵查)的……」
鮮兒把火把插到牆上,又對那個土匪說:「去,弄個火盆來。」那個土匪應聲退去。鮮兒給傳武鬆開繩索說:「那年,我順著松花江邊找你,有人告訴我,說你死了……」傳武說:「我被一個打魚的救了,後來就去當了兵……」鮮兒眼中含淚說:「該殺的老天爺,真能捉弄人。」傳武說:「姐姐,你怎麼到了這二龍山?」
三一扇楊金花校軍場上奪過帥印,
那幾條漢子正是二龍山的土匪,領頭的是老四。他read.99csw.com們跳下車,奔過來,掀開酒罈子聞了聞。一土匪高興地說:「嗯,好酒,大當家的這回又要過年了。」老四說:「老闆子,這車馬和酒我們留下了,你呢,想要命就趕緊掉頭回去,不想要命呢,就跟我們上山。」傳武急了說:「你們是幹啥的,還講不講道理了?犯搶啊?」
朱開山扶起鎮三江說:「那本來就是你的錢嘛!」鎮三江熱淚盈眶說:「大叔,我一心裏直畫魂兒,他們咋就放了我呢?我就沒想到這層。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朱開山說:「啥恩人哪,這話可過了。」鎮三江說:「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往後你有啥難處就找我。我不是別人,我就是二龍山的鬍子頭兒鎮三江!」朱開山和傳文都是一震。
傳武說:「你這可是扯笑了。我一個堂堂的軍人,當鬍子?落草為寇?你咋想的呢?」鎮三江說:「我想啊,我是大掌柜,鮮兒是二掌柜,你就是三掌柜,多好啊!」傳武連連搖頭。鎮三江說:「你不答應?」朱傳武說:「不答應。」
傳武說:「也說不上好,將就吧。」鮮兒說:「孩子多大啦?」傳武說:「哪有孩子呀!」鮮兒說:「為什麼哇?」傳武傷心地嘆一聲說:「咳,姐姐啊,怎麼跟你說呢?整天在槍子兒底下鑽,心都木了。」鮮兒掩泣。
傳武說:「咳,東家派的差事,掉腦袋也得做啊,一大家子人還等我養活哪,就是刀山也得上啊。」不知什麼時候後面又上來一掛大車,車上坐了幾個漢子。朱傳武把自己的大車閃到一邊,後面的大車超過了他。那輛車上的人喊道:「老闆子,趁日頭還高,趕緊走啊,天晚了,鬍子們好劫道了。」傳武說:「俺也想快點啊,沒看見車上裝著酒嗎?走快了,怕罈子咣當碎了啊。」老太太盯著傳武瞅了半天,傳武被瞅得有些發愣。
鎮三江說:「你不答應也晚了,誰叫你把我這山頭的里裡外外都看明白了。」傳武臉色變了說:「你啥意思?」鎮三江說:「兄弟,我是好言相勸,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擺在你面前只有兩條道兒,要麼留下來跟我干,要麼……」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傳武把酒碗一下摔了說:「你他媽的不講信譽,出爾反爾!」幾個土匪掏出槍來。
朱開山沉著臉說:「這是人家鉚上了,怪不得你!」
傳武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居然也接她唱了兩句:
鮮兒回了大廳,在門前背了兩手,叫過一個嘍啰捆了自己。鎮三江已醒了酒,神色陰沉地看著自縛雙手的鮮兒。
鮮兒說:「當家的,你連這個都讓他看哪?」鎮三江說:「朋友嘛!」他對傳武說,「你們官軍就是打上來,我們也早從這撓杠了!這兒,一直通到大溝里。」他又踩一下機關,地道口合上了。鎮三江說:「走,再看看我的弟兄們是咋操練的。」
鎮三江也不生氣說:「你看你,我也覺得你是條漢子,可一聽你這罵人話,你心眼兒也不大。幹啥有幹啥的規矩,你是官軍的探子,你探明了我的窩子,我當然不能饒你了。來吧,喝酒。今天我多敬你幾碗,也算我盡了兄弟一場的情義。」
張垛爺說:「我這輩子也沒攤上過這種事兒呀!路過歇馬嶺的工夫,天外天的鬍子就把貨劫了。我咋跟他碰碼(見面套近乎),他們也不開面。鬍子頭問誰叫朱傳傑,三掌柜的就答應了。土匪們二話不說,連拳腳加棒子把三掌柜一頓亂揍。鬍子頭還要俺捎話回來,叫朱家往後在潘五爺跟前放順從些……唉,這回我算是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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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兒舉著明子湊到傳武跟前,一把摘下他的狗皮帽子,大驚得不由後退幾步,「你是人,是鬼?」傳武藉著火光,也看出了鮮兒——果真是她,他日思夜想的她啊!傳武說:「你把左手抬起來。」鮮兒抬起左手,手腕子上露出一隻銀手鐲,正是傳武當年送給鮮兒的信物,傳武眼淚湧出說:「姐姐,我是傳武啊!」鮮兒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說:「你不是死在了水場子了嗎?」傳武忙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