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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 頭 記 索 隱 (下)

石 頭 記 索 隱 (下)

耿介所作《湯潛庵先生斌傳》曰:「皇太子將出閣,上諭吏部:自古帝王諭教太子,必簡和平謹恪之臣,專資贊導。江寧巡撫湯斌,在經筵時素行謹慎,朕所稔知,及簡任巡撫以來,潔己率屬,實心任事,允宜拔攫大用,風示有位。特授禮部掌詹事府事。」《石頭記》四十二回:「鳳姐兒道:『他(巧姐兒)還沒個名字,你就給他起個名字,借借你的壽。二則你們是莊家人,不怕你惱,到底貧苦些。你貧苦人起個名字,只怕壓的住他。』」又一百十三回:「鳳姐對巧姐兒道:『你的名字還是他起的呢,就和乾娘一樣。你給他請個安。』……老老道:『只是不到我們那裡去。』鳳姐道:『你帶了他去罷。』」一百十九回:「平兒道:『老老你既是姑娘的乾媽。』」疑皆指其為詹事時事。
《墓志銘》曰:「京師自公卿下,凡人事往來,賀賜宴餞頌述之作,必得其文以為榮。其年輒提筆綴辭,益與酬酢不休。」又曰:「君所作歌,隨處散落人間。」《傳》曰:」辛卯壬辰間,吳門雲間常潤大興文會,四郡名士畢集,觴酌未引,髯索筆賦詩,數十韻立就。或時作記序,用六朝俳體,頃刻千言,巨麗無比。諸名士驚嘆以為神。」案《石頭記》極寫湘雲詩恩之敏捷。如第三十六回:「湘雲初到,李紈罰他和詩,湘雲一心興頭,不待推敲刪改,一面只管和他人說著話,心內早已和成。」五十回:「蘆雪亭聯句,湘雲那裡肯讓人,且別人也不如他敏捷。」皆是。
《墓志銘》曰:「遇花間席上,尤喜填詞。興酣以往,常自吹簫而和之,人或指以為狂。其詞至多,累至於余闋,古所未有也。」《傳》曰:「所作詞尤凌厲光怪,變化若神,富至於八百首。」《石頭記》七十回《史湘雲偶填柳絮詞》:「湘雲說過,咱們這幾社,總沒有填詞,明日何不起社填詞。」與其年好為詞相應。
徐乾學所作《工部尚書湯公神道碑》:「居官不以絲毫擾於民。夏從貿肆中易苧帳自蔽,春野薺生,日採取啖之,脫粟羹豆,與幕客對飯。下至臧獲,皆怡然無怨色。常州知府祖進朝制衣靴,欲奉公,久之不敢言,竟自服之。」馮景所作《湯中丞雜記》:「黃進士春江言:『公蒞任時,某親見其夫人暨諸公子衣皆布,行李蕭然,類貧士。而其日給為菜韭。公一日閱簿,見某日兩支雞,公愕問曰:『吾至吳未曾食雞,誰市雞者乎?』仆叩頭曰:『公子。』公怒,立召公子跽庭下而責之曰:『汝謂蘇州雞賤如河南耶?汝思啖雞,便歸去。惡有士不嚼菜根而能作百事者哉!』並苔其仆而遣之。公生日,薦紳知公絕饋遺,惟制屏為壽。公辭焉。啟曰:『汪琬撰文在上。』公命錄以入,而返其屏。……去之日,敝簏數肩,不增一物于舊,惟《廿一史》則吳中物,公指為祖道諸公曰:『吳中價廉,故市之,然頗累馬力。』」《觚()續編》「睢州湯潛庵先生,以江南巡撫內遷大司空,其歿于京邸也,同官唁之,身卧板床,上衣敝藍絲襖,下著褐色布(衤誇)。檢其所遺,惟竹笥內俸銀八兩。崑山徐大司寇賻以二十金,乃能成殯。」《石頭記》第六回,記劉老老之外孫名板兒,外孫女名青兒,一進榮國府攜板兒去,板兒當影吳中所市之《廿一史》,青兒則影其日給菜韭也。又劉老老見鳳姐時,賈蓉適來借屏,「賈蓉笑道:『我父親打發我來求嬸子,說上回老舅太太給嬸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兒請一個要緊的客,借去略擺一擺就送來的。』……鳳姐笑道:『也沒見我們王家的東西都是好的。……碰壞一點,你可仔細你的皮。』」是影不受壽屏事。曰借、曰略擺一擺就送來,言不受也;王家的東西都是好的,王汪同音,汪琬撰文在上也;不許碰壞一點,但錄其文而於屏一無所損也。又鳳姐給他二十兩銀子,而第三十九回:「劉老老道:『這樣螃蟹,……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兩銀子。阿彌陀佛,這一頓的錢,夠我們莊家人過一年的了。』」疑皆影徐健庵賻二十金也。第三十九回:「劉老老又來了,有兩三個丫頭在地下,倒口袋裡的棗子倭瓜並些菜。老老道:『姑娘們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膩了,吃個野菜兒,也算我們的窮心。』賈母又笑道:『我才聽見鳳哥兒說,你帶好些瓜菜來,我叫他快收拾去了。我正想個地里現結的瓜兒菜兒吃,外頭買的不像你們田地里的好吃。』劉老老笑道:『這是野意兒.不過吃個新鮮。依我們倒想魚肉吃,只是吃不起。』」第四十二回:「平兒道:『到年下,你只把你們曬的那個灰條菜乾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蘆條子各樣乾菜帶些來,我們這裏上上下下都愛吃這個。』」皆影啖野薺給菜韭及謂士嚼菜根等也。平兒道:「這一包是八兩銀子。」影死後所遺惟俸銀八兩也。三十九回:「鴛鴦去挑了兩件隨常的衣服,給劉老老換上。」四十二回:「鴛鴦道:『前幾我叫你洗澡換的衣裳是我的,你不棄嫌,我還有幾件,也送你罷。』劉者老又忙道謝。鴛鴦果然又章出幾件來。又鴛鴦指炕上一個包袱說道:『這是老大大的幾件衣裳,都是往年間生日節下眾人孝敬的,老太太從不|穿人家做的,收奢也可惜,卻是一次也沒穿過的。咋日叫我拿出兩套幾送你帶去,或送人,或自己家裡穿罷。,」又:「平凡又悄悄笑道l『這兩件襖幾和兩條裙子,還有四塊包頭,一包絨線,這是我送老老的,那衣裳雖是舊的,我也沒大很穿,你要棄熔,我就不敢說了。』老老忙笑說道:『姑娘說那裡話?這樣好東西,我還棄嫌。我便有銀子,沒處買這樣的去呢:只是我怪臊的,收了又不好,不收又孤負了姑娘的心。,」皆影祖進朝欲奉衣靴久不敢言而自眼之也。四十回「賈母道:『那個紗叫軟煙羅。先時原不過是糊窗展,後來我們拿這個做被做帳子,試試也竟好。……劉老老口裡不住的念佛,說道:『我們想做衣裳也不能,拿著糊窗子,豈不可惜。,」…賈母道,「若有時都拿出來,送這劉親家兩匹。有雨過天青的,我做一個帳子掛下。」四十二回:「平兒說道:『這是昨日你要的青紗一匹。奶奶另外送你一個實地月白紗做裡子。這是兩個繭綢,做襖兒裙幹部好。這包袱里是兩匹綢于。年下做件衣裳芽。』」又四十一回:「劉老老忽見有一副最精緻的床帳。」皆影其芒帳自蔽,全家衣布,及死時服敝藍絲襖褐色https://read.99csw.com布椅亭也,第四十回「劉老老說『這裏的雞兒也俊,下的這蛋也小巧怪俊的。』」四十一回「風姐說『你把才下來的茄子,把皮刨了,只要凈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肉脯子合香菌。新筍、廓菇。五香豆腐于子、各色乾果子,都切成釘兒.拿雞湯煮干,將香油一收,外加槽油一拌,在磁罐子里封嚴,要吃時拿出來,用炒的雞爪子一拌就是了。』劉老老聽了,搖頭吐舌訕『我的佛租,倒得十來只雞來配他,怪道這個味兒。』」影其責子吠鳴事也。
辟疆有姬曰董白,其沒也,辟疆作《影梅庵憶語》以哀之,有曰:「壬午清和晦日,姬送余至北固山,舟泊江邊。時西先生畢令梁寄余夏西洋布一端,薄如蟬紗,潔比雪艷,以退紅為里,為姬制輕衫,不減張麗華桂宮霓裳也。偕登金山,山中遊人數千,尾余兩人,指為神仙。」又曰:「余家及園事,凡有隙地,皆植梅。春來早夜出入,皆爛縵香雪中,姬于含蕊時,先相枝之橫斜,與几上軍持相受,或隔歲便芟剪得宜,至花放,恰采入供。」《石頭記》四十九回:「湘雲又瞧著寶琴笑道:『這一件衣裳,也只配他穿,別人穿了實在不配。』」五十回:「賈母一看四麵粉妝銀砌,忽見寶琴披著是靨裘,站在山坡背後遙等,身後一個丫鬟抱著一瓶紅梅。……喜的忙笑道:『你們瞧這雪坡上,配上他這個人物,又是這件衣裳,後頭又是這梅花,像個什麼?』眾人都笑道:『就像老太大房裡掛的仇十洲畫的《艷雪國》。』賈母搖頭笑道:『那畫的那裡有這件衣裳,人也不能這樣好。』……這是已許配梅家了。……把他許了梅翰林的兒子。」四十九回:「薛蝌因當年父親已將胞妹薛寶琴許配都中梅翰林之子為媳,」皆與《影梅庵憶語》中語相應。
古人嘗以千里草影董字,後漢童謠「千里草,何青青」是也。《石頭記》五十回:「李綺燈謎,以螢字打一個字。寶琴猜是花草的花字。黛玉笑道:『螢可不是草化的。』」殆亦以草字影董字也。相傳董小宛實非病死,而被劫入清宮。草化為董,疑即指此。螢與榮國府之榮同音也。
第二十三回,回目以《西廂記》《牡丹亭》對舉,四十回黛玉應酒令,並引二書,五十一回寶琴編懷占詩,末二首亦本此二書,所以代表當時違礙之書也。《西廂》終於一夢。以代表明季之記載;《牡丹亭》述麗娘還魂;以代表主張光復明室諸書。寶玉初讀《西廂》,正值落紅成陣,引起黛玉葬花,即接敘黛玉聽曲,恰為「原來是吒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及「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其後又想起《西廂記》中「花落水流紅」等句。落紅也,葬花也,付紅紫于斷井頹垣,皆吊亡明也。奈何天,誰家院,猶言今日域中誰家天下也。黛玉應酒令引《牡丹亭》,仍為「良辰美景奈何天」,引《西廂》則曰:「紗窗也沒有紅娘報」,言不得明室消息也。弟四十二回:「寶釵道:『我們家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裡也極愛藏書。先時人口多,姊妹兄弟也在一處,……諸如這《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們背著我們偷看,我們背著他們偷看。後來大人知道了,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丟開了。』」言此等違礙之書,本皆秘密傳閱,經官吏發見,則毀其書而罰其人也。寶琴所編蒲東寺懷古曰:「小紅骨賤一身輕,私掖偷攜強撮成。雖被夫人時吊起,已經勾引彼同行。」似以形容明室遺臣強顏事清之狀。其梅花觀懷古末句:「一別西風又一年」,亦有黍離之感。」黛玉道:『兩首雖于史鑒上無考,咱們雖不曾看這些外傳,不知底里,難道咱們連兩本戲也沒見過不成?三歲的孩子也知道,何況咱們。』李紈道:『凡說書唱戲甚至於求的簽上都有,老少男女俗語口頭,人人皆知皆說的。』」言此等忌諱之事雖不見史鑒,亦不許人讀其外傳,而人人耳熟能詳也。
元妃省親,似影清聖祖之南巡。蓋南巡之役,本為省觀世祖而起也。第十六回:「趙嬤嬤道:『我聽見上上下下噪嚷了這些日子,什麼省親不省親,我也不理論他去。如今又說省親,到底是怎麼個緣故?』賈璉道:『如今當個體貼萬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字……當個自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盡孝意……於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贊當今至孝純仁。』……風姐笑道:『當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書還熱鬧,我們沒造化趕下。』趙嬤嬤道:『阿呀呀,那可是千載難逢的。那時候我才記事兒,咱們賈府……只預備接駕一次,把銀子化的淌海水似的。』說起來,鳳姐忙接道:『我們王府里也預備過一次……。』趙嬤嬤道:『如今還有現在江南的甄家,阿呀呀,好世派,他家獨接駕四次。……也不過拿著皇帝家的銀子,往皇帝身上使罷了,誰家有那些錢買這個虛熱鬧去。』」趙嬤嬤說省親是怎麼個緣故,可見省親是擬議之詞。康熙朝無所謂太上皇,而以太上皇與皇太后並稱,是其時世祖未死之證。宮妃省親與皇帝南巡事絕不同,而鳳姐及趙嬤嬤乃縷述太祖皇帝南巡故事,且縷述某家接駕一次某家接駕四次,是明指康熙朝之南巡,不過因本書既以賈妃省親事代表之,不得不假記南巡為已往之事云爾。
右所證明,雖不及百之一二,然《石頭記》之為政治小說,決非牽強傅會,已可概見。觸類旁通,以意逆志,一切怡紅快綠之文,春恨秋悲之跡,皆作二百年前之因話錄舊聞記讀可也。
四十八回賈雨村拿石獃子事,即戴名世之獄也。戴居南山岡,即以南山名其集。《詩》曰:「節彼甫山,維石岩岩。」又戴之賈禍,尤在其致門生余石民一書,故以石獃子代表之。所謂:「老爺不知在那裡看見幾把舊扇子,回家來看家裡所有收著的這些好扇子都不中用了。……偏他家就有二十把舊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門來。……他只是不賣,只說要扇子先要我的命。……誰知那雨村沒天理的聽見了,便設了法子訛他拖欠官銀,拿了他到衙門裡去,說所欠公銀變賣家產賠補,把這扇子抄了來,做了官價,送了來。那石獃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為這點子小事,弄的人家敗產。」扇者史也,看了舊扇子,家裡這些扇子不中用,有實錄之明史,則清史不足觀也。二九九藏書十把舊扇子,二十史也。石獃子死不肯賣,言如戴名世等寧死而不肯以中國古史俾清人假借也。拿石獃子,抄扇子,弄的人家敗產,石獃子不知是死是活,謂燒毀《南山集》版,斬戴名世,其案內于連之人並其妻子,或先發黑龍江,或入旗也。
《池北偶談》:「公卿薦舉鴻博,繩孫目疾,是日應制僅為八韻詩。」朱竹垞《嚴君墓誌》:「晚歲有以詩文畫請者,概不應。」《石頭記》三十七回:「惜春本性懶於詩同。」殆指此。《墓誌》曰:「君兼善繪事。」李次青《嚴蓀友事略》又稱其尤精畫鳳。《石頭記》惜春之婢名入畫。第四十回:「賈母指著惜春笑道:『你瞧我這個小孫女兒,他就會畫。等明兒叫他畫一張如何?』」第四十二回:「李紈笑道:『四丫頭要告一年的假呢。』黛玉笑道:『都是老太太昨兒一句話,又叫他畫什麼園子圖兒,惹得他樂得告假了。』」五十回:「賈母道:『倒是你四妹妹那裡暖和。我們到那裡,瞧瞧他的畫兒,趕年可能有了不能。』眾人笑道:『那裡能年下就有了,只怕明年端陽才有呢。』賈母道:『這還了得!他竟比蓋這園子還費工夫了。』……只問惜春畫在那裡,惜春因笑道:『大氣寒冷了,膠性皆凝滯不堪,畫了恐不好看,故此收起來了。』」皆借蓀友繪書為點綴。其所云請假一年,明年才有,及天寒收起等,則晚歲不應之義也。
《傳》曰:「髯貧無子。先是游商邱,買妾。妾父母聞其世家,游裝都雅,意其富,許之。舉一子,名獅兒。歲三周,載與俱歸。妾父母暨妾始知髯貧,且老諸生耳。未幾,獅兒竟夭。髯尋遣妾去。去二年,髯拔起薦辟,官檢討雲。然髯自得官后,貧益甚。儲孺人卒於家,生死不相見,益悼痛不自聊賴。壬戌患頭痛,遂不起。」《墓志銘》曰:「授翰林院檢討后四年,年五十八而病作,積四十余日卒。」《石頭記》(《樂中悲》曲):「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綺羅叢,誰知嬌養。」三十二回:「寶釵道:『為什麼這幾次他(湘雲)來了,他和我說話兒,見沒人在眼前,他就說家裡累得很。我再問他幾句家常的活,他就連眼圈兒都紅了,口裡含含糊糊待說不說的。想其情景,自然從小沒了爹娘的苦,我看他也不覺傷起心來。」三十七回:「史湘雲穿得齊齊整整走來,辭說家裡打發人來接他。……那史湘雲只是眼淚汪汪的,見有他家人在跟前,又不敢十分委屈。……還是寶釵心內明白,他家人若回去告訴了他嬸娘,待他家去,又恐怕受氣。」所以寫其未仕以前之厄運也。《紅樓夢曲》又雲:「……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得個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准折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百九回:「史姑娘哭得了不得,說是姑爺得了暴病,大夫都瞧了,說這病只怕不能好,若變了癆病,還可捱過四五年。」百十回:「史湘雲想到自己命苦,剛配了一個才貌雙全的男人,性情又好,偏偏得了冤孽證候,不過挨日子罷了。」百十八回:「王夫人道:『就是史姑娘,是他叔叔的主意。頭裡原好,如今姑爺癆病死了,你史妹妹立志守寡,也就苦了。』」皆所以寫其既仕以後之厄運也。其年出於明之世家而入清,故以父母早亡喻之。
第十八回:「黛玉因見寶玉構思太苦,走至案旁,知寶玉只少《杏簾在望》一首。……自己吟成一律,寫在紙條上,搓成個糰子,擲向寶玉眼前。寶玉遂忙恭楷繕完呈上。賈妃看畢,指《杏簾》一首為四首之冠。」似影射張文端助王漁洋事。《嘯亭雜錄》:「王文簡詩名重當時,浮沉粉署。張文端公直南書房,代為延譽。仁廟亦嘗聞其名,召入面試。漁洋詩思本遲,加以部曹小臣乍睹天顏,戰粟不能成一字。文端代作詩草,撮為丸置案側,漁洋得以完卷。上閱之,笑曰:『人言王某詩多丰神,何整潔殊似卿筆?』……漁洋感激終身,曰:『是日徽張某,余幾曳白矣。』」
辟明之別墅曰水繪園。《石頭記》五十二回:「寶琴說曾見真真國女子。」蓋用《聞奇錄》中畫中美人名真真事,以影繪字。此女子所作詩,有曰:「昨日朱樓夢,今宵水國吟。」上句言其不忘明室,下句則即謂水繪園也。
《墓誌》曰:「君歸田后,杜門不出,築堂曰『雨青草堂』,亭曰『佚亭』。布以窠石、小梅、方竹,宴坐一室以為常,暇輒掃地焚香而已。」《書賂》曰:「既入史館,分纂《隱逸傳》,容與蘊籍,蓋多自逍其志行雲。」《石頭記》七十四回:「借春年幼,天性孤癖,任人怎說,只是咬定牙,斷乎不肯留著(入畫)。又說道:『不但不要入畫,如今我也大了,連我也不便往你們那邊去了。況且近日聞得多少議論,我若再去,連我也編派。……我一個姑娘,只好躲是非的,我反尋是非,成個什麼人了!……我只能保住自己就夠了,以後你們有事,好歹別累我。……狀元難道沒有糊塗的?……怎麼我不冷?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為什麼叫你們帶累壞了?……你這一去了,若果能不來,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還乾淨。』」八十七回:「惜春想:『我若出了家時,那有邪魔纏擾。一念不生,萬緣俱寂。』想到這裏,驀與神會,若有所得,便口佔一偈雲:『大造本無方,云何是應住。既從空中來,應向空中去。』佔畢,即命丫頭焚香,自己靜坐了一回。」百十五回:「惜春道:『如今譬如我死了是的。放我出了家,干乾凈凈的一輩子。』」皆寫其杜門不出掃地焚香之決心也。
西溟未遇時,欲提挈之者甚多,忌之者亦不鮮。《墓表》曰:「凡先生人闈,同考官無不急欲得先生者,顧(亻危)得(亻危)失。」又曰:「當是時,聖祖仁皇帝潤色鴻業,留心文學,先生之名,遂達宸聽。一日謂侍臣曰:『聞江南有三布衣,尚未仕耶?』」三布衣者,秀水朱先生竹垞,無錫嚴先生耦漁及先生也。又嘗呼先生之字曰:『姜西溟古文,當今作者。』……會征博學鴻懦,崑山葉公與長洲韓公相約連名上薦。葉公適以宣召入禁中浹月,既出,則已無及矣。新城王公嘆曰:『其命也夫!』……先生累以醉后違科場格致斥。……受卷官怒,高閣其卷,不複發謄。(因先生斥其未讀義山詩。)遺言曰:『翁司寇寶林用此(刊布責翁文)相操尤急,此吾所以困至今也。』」九*九*藏*書李次青《姜西溟先生事略》曰:「始睢州典試浙中,嘆息語同事:『暗中摸索,勿失姜君。』竟弗得。嗣後每榜發,無不以失先生為恨者。」《曝書亭集》有《為姜宸英題畫詩》,孫注曰:「案已未鴻博試,據其鄉後進雲,以厄于高江村詹事不獲舉。」《墓表》又曰:「康熙丁丑,年七十矣,先生入闈,復違格。受卷官見之嘆曰:『此老今年不第,將絕望而歸耳。』為改正之。遂成進士。」《石頭記》第五回《紅樓夢曲》(《世難容》)雲:「好高人共妒,過潔世同嫌。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百十二回:「妙玉說道:『我自玄墓到京,原想傳個名的,為這裏請來,不能又棲他處。』」八十七回:「怎奈神不守舍。……身子已不在庵中,便有許多王孫公子要求娶他,又有些媒婆扯扯拽拽扶他上車。」五十回:「李紈說:『可厭妙玉為人,我不理他。』」皆寫其不遇之境也。
《別傳》曰:「先生嘗自中州入都,同秀水朱竹垞合刻一稿,名《朱陳村詞》。《石頭記》七十六回凹晶館湘雲黛玉聯句殆影此。
妙玉,姜西溟也。(從徐柳泉說。)姜為少女,以妙代之。《詩》雲:「美如玉,美如英。」玉字所以影英字也。(第一回名石頭為赤霞宮神瑛侍者,神瑛殆即宸英之借音。)
《觚膡(目換貝)》:「舊傳明祖夢兵卒千萬,羅拜殿前。……高皇曰:『汝因多人,無從稽考姓氏,但五人為伍,處處血食足矣。』因命江南家立尺五小廟祀之,俗稱五聖祠。是後日漸蕃衍。甚至樹頭花前,雞塒豕圈,小有萎妖,輒曰五聖為禍。吾吳上方山尤極淫侈,娶婦貸錢,妖詭百出。吳人驚信若狂,簫鼓畫船,報賽者相屬於道。巫覡牲牢,闐委雜陳。計一日之費,不下數百金。歲無虛日也。睢州湯公巡撫江南,深痛惡俗。康熙乙丑,奏於朝,而奉有俞旨,井檄各省,如江南土木之俑,或畀炎火,或投濁流。五聖祠遂斬無孓遺。」《國朝先正事咯》:「蘇州府城上方山,有祠曰五通,禱賽甚盛。凡少年婦女感寒熱,覡巫輒謂五通將娶為婦,往往(贏之貝換為羊)瘵死,常數十家。前有大吏擬撤其祠,遇祟死,民益神之。公收像投水火,盡毀所屬淫祠,請旨勒石永禁。」《石頭記》三十九回:「劉老老道:『去年冬天,接連下了幾天雪,地下壓了三四尺深。……只聽外頭柴草響,我想必定有人偷柴草來了。……賈母道:『必定是過路的客人們冷了,見現成的柴,抽些烤火去,也是有的。』劉老老道:『……原來是一個十七八歲極標緻的個小姑娘。』……外面人喊噪起來。……丫鬟回說:『南院馬棚子里走了水了,不相干,已救下了。』……只見東南上火光猶亮。……又忙命人去火神跟前燒香。……賈母足足看火光熄了。……都是才說抽柴草,惹出火來了。……林黛玉忙笑道:『咱們雪下吟詩,依我說,還不如弄一捆柴火雪下抽柴。』……劉老老編了告訴他道:『那原是我們庄北沿地埂子上,有一個小祠堂里,供的不是神佛,當先有個什麼老爺說著。』又想名姓。寶玉道:『不拘什麼名姓,你不必想了,(《觚膡》所謂無從稽考姓氏。)只說原故就是了。』劉老老道:『這老爺沒有兒子,只有一位小姐,名叫若玉小姐。(五字與玉字相似,故曰若玉。)……生到十六歲,一病死了。(《國朝先正事略》所謂少年婦女……五通將娶為婦,往往(贏之貝換為羊)瘵死。)……因為老爺太太思念不盡,便蓋了這祠堂,塑了這若玉小姐的像,派了人燒香撥火,如今日久年深的,人也沒了。廟也破了,那像也就成了精。……他時常變了人出來各村莊店道上閑逛。我才說抽柴火的就是他了。我們村莊上的人,還商議著要打了這個像,平了廟呢。』……寶玉道:『我明日做個疏頭,替你化些布施,你就做香頭,攢了錢,把這廟修蓋,再裝塑了泥像,每月給你香火錢燒香,豈不好?』(汪士(釒宏)所作《湯潛庵先生墓表》:「其後五路神徙於他所,駸駸乎有復興之勢。」)……焙茗笑道:『找到東北上田埂子上,才有一個破廟。……那廟門卻倒也朝南開,也是稀破的。……一看泥胎,嚇的我又跑出來,活似真的一般。……那裡是什麼女孩兒,竟是一位青臉紅髮的瘟神爺。』」皆影湯公毀五通祠事也。
劉老老,湯潛庵也。(合肥蒯君若木為我言之。)潛庵受業于孫夏峰凡十年。夏峰之學,本以象山、陽明為宗。《石頭記》:「劉老老之女婿曰王狗兒,狗兒之父曰王成。其祖上曾與鳳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認識,因貪王家勢利,便連了宗。」似指此。
徐健庵所作《陳檢討維崧墓志銘》:「京師自公卿下,無不籍藉其年名傾慕願交者。然其年所居在城北市廛,庳陋才容膝。蒲簾土銼,攤書其中而觀之。歠菽啖飯,沉思經籍。有餘,無問所從來,時時匱乏,困卧而已。……君修髯,美丰儀,風流倜儻。……君門閥清素,為人恂恂謙抑,襟懷坦率,不知人世有險巇事。」又徐健庵作《湖海樓集序》曰:「其年檢討,陽羡貴公子,與余相識在戌亥之間,嘗下榻(左豎心右詹)園,流連歡劇。每際稠人廣坐,伸紙援筆,意氣揚揚,旁若無人。」案《石義記》常寫史湘雲之爽直。如第五回《紅樓夢曲》(《樂中悲》)雲:「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二十回:「只見史湘雲大說大笑。」三十一回:「迎春笑道:『我就嫌他愛說話,也沒見睡在那裡,還是咭咭呱呱的笑一陣說一陣,也不知那裡來的那些誆話。』」三十二回:「襲人道:『雲姑娘,你如今大了,越發心直口快了。』」四十九回:「史湘雲極愛說話的,那裡禁得香菱又請教他談詩,越發高興了,沒晝沒夜的高談闊淪起來。」六十二回:「史湘雲笑著道:「這個(拇戰)簡斷爽利,合了我的脾氣。我不行這個射覆,沒得垂頭喪氣悶人,我只猜拳去了。』」百八回:「寶玉心裏想道:『我只說史妹妹出了閣,是換了一個人了。……如今聽他的話,原是和先一樣的。』」皆與其年相應。
其他迎春等人,尚未考出,姑闋之。又有插敘之事,頗與康熙朝時事相應者數條,附錄於後。
全謝山所作《翰林院編修姜先生宸英墓表》曰:「常熟翁尚書者,先生之故人也。是時枋read.99csw.com臣方排睢州湯文正公,而尚書為祭酒,受枋臣旨,劾睢州為偽學,枋臣因攫之副詹事,以逼睢州,以睢州故兼詹事也。先生以文頭責之,一日而其文遍傳京師。尚書恨甚。枋臣有子多才,求學于先生,枋臣頗欲援先生登朝。枋臣有幸仆曰安三,勢傾京師,欲先生一假借而不可得。枋臣之子乘間言于先生曰:『家君待先生厚,然而率不得大有(左單人右次)助,某以父子之間亦不能為力者,何也?蓋有人焉。願先生少施顏色,則事可立諧。』……先生投杯而起曰:『吾以汝為佳兒也,不料其無恥至此!』絕不與通。」又方望溪記姜西溟遺言曰:「徐司寇健庵,吾故交也,能進退天下士。平生故人,並退就弟子之列,獨吾與為兄弟稱。其子某作樓成,飲吾以落之曰:『家君雲,名此必海內第一流,故以屬先生。』吾笑曰:『是東鄉,可名東樓。』」《墓表》又雲:「嘗于謝表中用義山點竄堯典舜典二語。受卷官見而問曰:『是語甚粗,其有出乎?』先生曰:『義山詩未讀那?』」案《石頭記》中,極寫妙王之狷做。第十七回:「王夫人道:『這樣我們何不接了他(妙玉)來?』林之孝家的回道:『若接他,他說侯門公府,必以貴勢壓人,我再不去的。』工夫人道:『他既是宦家小姐,自然要傲些,就下個請帖何妨。』」四十一回:「妙玉忙命將成窯的茶杯別收,擱在外頭去罷。寶玉會意,知為劉老老吃了,他嫌骯髒,不要了。黛玉因問:『這也是舊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黛玉知他天性怪僻,不好多話,亦不好多坐。……寶玉道:『那茶杯……不如就給了那貧婆子罷。』……妙玉點頭說道:『這也罷了。幸而那杯於是我沒吃過的,若是我吃過的,我就碰碎了也不能給他。……你只交給他快拿了去罷。』寶玉道:『自然如此,你那裡和他說話去,越發連你都骯髒了。』……寶玉又道:『等我們出去了,我叫幾個小么兒來,河裡打幾桶水來洗地如何?』妙玉笑道:『這更好了。只是囑咐他們抬了水只擱在山門外頭牆根下,別進門來。』」六十三回:「岫煙笑道:『我找妙玉說話。』寶玉聽了詫異,說道:『他為人孤癖,不合時宜,萬人不入他的目,原來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們一流俗人。』……寶玉將拜帖取與岫煙看,(拜帖寫『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岫煙笑道:『他這脾氣竟不能改,竟是生成這等放誕詭僻了。從來沒見拜帖上寫別號的。……他常說,古人中自漢晉唐宋以來,皆無好詩,只有兩句好,說道: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所以他自稱檻外之人。又常贊文是莊子的好,故又或稱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稱畸人的,你就還他個世人。畸人者,他自稱是畸零之人,你謙自己乃世上擾擾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稱檻外之人,是自謂蹈于鐵檻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檻內人,便合了他的心了。』」八十七回:『寶玉悉把黛玉的事(撫琴〕述了一遍,因說:『咱們去看他。』妙玉道:『從古只有聽琴,再沒有看琴的。』寶玉笑道:『我原說我是個俗人。』」九十五回:「岫煙求妙玉扶乩,妙玉冷笑幾聲說道:『我與姑娘來往,為的是姑娘不是勢利場中的人,今日怎麼聽了那裡的謠言,過來纏我。』……岫煙知他脾氣是這麼著的。」一百九回:「妙玉來看賈母病,岫煙出去接他,說道:『……況且咱們這裏的腰門常關著,所以這些日子不得見你。』妙玉道:……『我那管你們關不關,我要來就來,我不來,你們要我來也不能啊。』岫煙笑道:『你還是那種脾氣。』」又第五回《紅樓夢曲》(《世難容》)雲:「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西溟不食豕,見下條。)視綺羅俗厭。」皆是。
惜春,嚴蓀友也。蓀友為薦舉鴻博四布衣之一,故曰四姑娘。蓀友又號藕漁,亦曰藕盪漁人,故惜春住藕榭,詩社中即以藕榭為號。
《履園叢話》:「湯文正公蒞任江蘇,聞吳江令即墨郭公(王秀)有墨吏聲,公面責之。郭曰:『向來上官要錢,卑職無措,只得取之於民。今大人如能一清如水,卑職何敢貪耶。』公曰:『姑試汝。』郭回任,呼役汲水洗其堂,由是大改前轍。」《石頭記》四十一回:「賈母帶了劉老老至櫳翠庵來。……寶玉道:『等我們出去了,我叫幾個小么兒來,河裡打幾桶水來洗地如何?』」影郭(王秀)洗堂事也。
民國四年十一月著者識。
張公亮所作《冒姬董小宛傳》:「小宛,秦淮樂籍中奇女也。……徒之金閶。……住半塘。……自西湖遠遊于黃山白岳間者將三年。……自此渡滸墅,游惠山,歷毗陵、陽羡、澄江,抵北固,登金焦。」《石頭記》五十回:「薛姨媽道:『他從小兒見的世面倒多,跟他父親四山五嶽都走遍了。他父親帶了家眷,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到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寶琴走來笑道:『從小兒所走的地方的古迹不少,我如今揀了十個地方古迹,做了十首懷古詩。』」五十一回,室琴十首懷古絕句,為赤壁、交趾、鐘山、淮陰、廣陵、桃葉渡、青冢、馬嵬、蒲東寺、梅花觀十處,雖地名不皆符合,然彼此足相印證。
第七回,焦大醉后漫罵,「眾小廝把他捆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第百十一回:「大家見一個梢長大漢,手執木棍……正是甄家薦來的包勇。……包勇用力一棍打去,將賊打下屋來。」似影射方望溪事。《嘯亭雜錄》:「方靈皋性剛戇,遇事輒爭。嘗與履恭王同判禮部事,王有所過當,公拂袖而爭。王曰:『禿老可敢若爾!』公曰:『王言如馬勃味。』往謁查相國,其仆恃勢不時稟,公大怒。以杖叩其頭,血涔涔下,仆狂奔告相公。迎見后,復至查邸,其仆望之即走,曰:『舞杖老翁又來矣!』」望溪名苞,故曰包勇。
寶琴,冒辟疆也。辟疆名襄,孔子嘗學琴于師襄,故以琴字代表之。
史湘雲,陳其年也。其年又號迦陵,史湘雲佩金麒麟,當是其字陵字之借音。氏以史者,其年嘗以翰林院檢討纂修《明史》也。名以湘雲,又號枕霞舊友,當皆以其狎紫雲故。蔣永修所作《陳檢討迦陵先生傳》曰:「嘗娶歌童雲郎。雲亡,睹物輒悲。若不自勝者。」又蔣景祁所作《迦陵先生外傳》曰:「先read.99csw.com生寓水繪園,欲得紫雲侍硯,冒母馬大夫人靳之,必得梅花百詠乃可雪窗一夕走筆遂成之。」可以見其年與紫雲之關係矣。
《別傳》曰:「相傳先生為善卷山中誦經猿再世,故其性情蕭淡,不耐拘檢。疾革時,吟「山鳥山花是故人』句而逝。」《石頭記》四十九回:「一時史湘雲來了,穿著賈母與他的一件貂鼠腦袋面子大毛黑灰鼠裡子裡外發燒大褂子,頭上戴著一頂挖雲鵝黃|片金里大紅猩猩氈昭君套,又圍著大貂鼠風領。黛玉先笑道:『你們瞧瞧,孫行者來了。』……只見他裡頭穿著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鑲領袖,秋香色盤金五色綉龍窄褙小袖掩襟銀鼠短襖,裏面短短的一件水紅妝段狐嵌褶子,腰裡緊緊柬著一條蝴蝶結子長穗五色宮絛,腳下也穿著鹿皮小靴,越顯得蜂腰猿背,鶴勢螂形。」五十回《暖香塢巧制春燈謎》:「湘雲想了一想笑道:『我編了一支《點絳唇》。』……便念道,『溪壑分離,紅塵遊戲真何趣。名利猶虛,後事總難提。』眾人都不懈,想了半日,有猜是和尚的,也有猜是道士的,也有猜是偶戲人的。寶玉笑了半日道:『都不是,我猜著了,必定是耍的猴兒。』湘雲笑道:『正是這個了。』眾人道:『前頭都好,末后一句怎麼樣解?』湘雲道:『那一個耍的猴兒不是剁了尾巴去的?』」皆影射山猿再世之傳說也。眾人猜為和尚道士,而猜著者又為將做和尚之寶玉,皆影誦經猿。所謂後事總難提,所謂剁了尾巴,則影其歿后無子云。
《墓表》曰:「以己卯試事,同官不飭(上竹中甫下皿)(上竹中艮下皿),牽連下吏,滿朝臣僚,皆知先生之無罪,顧以其事涇渭各具,當自白,而不意先生遽病死。新城方為刑部,嘆曰,『吾在西曹,使湛園以非罪死獄中,愧何如矣!』」方望溪曰:「已卯主順天鄉試,以目昏不能視,為同官所欺,掛吏議,遂發憤死刑部獄中。……平生以列文苑傳為恐,而末路乃重負污累。然觀過知仁,罪由他人,人皆諒焉。而發憤以死,亦可謂狷隘而知恥者矣。」《石頭記》百十二回:「有人大聲的說道:『我說那三姑六婆,是最要不得的。……那個什麼庵里的尼姑死要到咱們這裏來。……那腰門子一會兒開著,一會兒關著,不知做什麼。……我今日才知道是四姑奶奶的屋子,那個姑子就在裡頭,今日天沒亮溜出去了,可不是那姑子引進來的賊么?』……包勇道:『你們師父引了賊來偷我們,已經偷到手了,他跟了賊去受用去了。』」百十五回:地藏庵的姑子問惜春道:「『前兒聽見說櫳翠庵的妙師父,怎麼跟了人去了?』惜春道:『那裡的話!說這個話的人,提防的割舌頭。人家遭了強盜搶去,怎麼還說這樣的壞話。』那姑子道:『妙師父為人怪癖,只怕是假惺惺罷。』」五回《紅樓夢曲》曰:「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髒違心愿,好一似無暇白玉遭泥陷。」皆寫其受誣也。百十二回:「妙玉自己坐著,覺得一股香氣透入囟門.便手足麻木不能動彈,口裡也說不出話來,心中更自著急。……此時妙玉如醉如痴,可憐一個極潔極凈的女兒,被這強盜的悶香薰住,由著他擺布去了。」寫其以目昏而為同官所欺也。百十二回又雲:「不知妙玉被劫,或是甘受污辱,還是不屈而死,未知下落,也難妄擬。……借春想起昨日包勇的話來,必是那強盜看見了他,昨晚搶去,也未可知。但是他素來孤潔得很,豈肯惜命?」百十七回:「恍惚有人說,是有個內地里的人城裡犯了事,搶了一個女人下海去了,那女人不依,被這賊寇殺了。眾人道:『咱們櫳翠庵的妙玉,不是叫人搶去?不要就是他罷?」賈芸道:『前日聽見人說他庵里的道婆做夢,說看見是妙玉叫人殺了。』」皆寫其瘐死獄中也。西溟祭納蘭容若文有曰:「兄一見我,怪我落落,轉亦以此賞我標格。……我蹶而窮,百憂萃止。是時歸兄,館我蕭寺。人之(犭斤)(犭斤),笑侮多方。兄不謂然,待我彌庄。……梵筵棲止,其室不遠。縱譚晨夕,枕席書卷。余來京師,刺字漫滅。舉頭觸諱,動足遭跌。兄輒怡然,忘其顛蹶。數兄知我,其端非一。我常箕踞,對客欠伸。兄不余做,知我任真。我時漫罵,無問高爵。兄不余狂,知余疾惡,激昂論事,眼睜舌撟。兄為抵掌,助之叫號。有時對酒,雪涕悲歌。謂余失志,孤憤則那。彼何人斯,實應且憎。余色拒之,兄門固扁。」《石頭記》中寫妙玉品性均與之相應,而蕭寺及梵筵云云,尤為櫳翠庵之來歷也。
西溟性雖狷傲,而熱中於科第。方望溪曰:「西俱不介而過余,以其文屬討論,曰:『吾自度尚有不止於是者,以溺於科舉之學,東西奔迫,不能盡其才,今悔而無及也。』」朱竹垞《書姜編修手書帖子后》雲:「予嘗勸罷鄉試,西溟怒不答。平生不食豕,兼惡人食豕,一日,予戲語之曰:『假有入注鄉貢進士榜,蒸豕一(木半),曰食之則以淡墨書子名,子其食之乎?』西溟笑曰:『非馬肝也。』」《石頭記》八十七回:「寶玉一面與妙玉施札,一面又笑問道:『妙公輕易不出禪關,今日何緣下凡一定?』妙玉聽了,忽然把臉一紅,也不答言,低了頭自看那棋。……寶玉尚未說完,只見妙玉微微的把眼一抬,看了寶玉一眼,復又低下頭去,那臉上的顏色漸漸的紅暈起來。……重新坐下,痴痴的問著寶玉道:『你從何處來?』……妙玉坐到三更過後,聽得屋上咯碌碌一片瓦響。……忽聽房上兩個貓兒一遞一聲廝叫,那妙玉忽想起日間寶玉之言,不覺一陣心跳耳熱。自己連忙收攝心神,走進憚房,仍歸禪床上坐了。怎奈神不守舍,一時如萬馬賓士,覺得禪床便恍盪起來。……大夫道:『這是走魔入火的原故。』……外面那些游頭浪子聽見了,便造作許多謠言,說這樣年紀,那裡忍得住!況且又是很風流的人品,很乖覺的性靈,以後不知飛在誰手裡,便宜誰去呢!……惜春因想妙玉雖然潔凈,畢竟塵緣未斷。」皆寫其熱中之狀態也。
《墓志銘》曰:「口蹇訥,下善持論。」《石頭記》二十回:「黛玉笑道:『偏你咬舌子愛說話,連個二哥哥也叫不上來,只是愛哥哥愛哥哥的。回來趕圍棋兒,又該你鬧么愛三了。』寶玉笑道:『你學會了,明兒連你還咬起來呢。』……湘雲笑道:『我只保佑著明兒得一個咬舌兒林姊夫,時時刻刻,你可聽愛呀厄的去。』」即影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