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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他說的是「我們的」計劃、「我們的」未來,我欣然和他站在了一起。一次,為了努力了解蘇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我們仔細翻了翻我記錄多年的筆記本,其中有他的夢,也有我們的回憶。如同清理柜子抽屜里倒出來的所有物品一樣,我們努力想要理清蘇丹心靈的凹痕,結果卻一點都不振奮人心:儘管霍加依然還在談論那會拯救我們的驚人武器,還在談論我們心中應該儘快解開的那些謎,但他現在再也無法表現得好像從沒感覺到即將到來的那可怕的失敗。幾個月來,我們費盡了口舌,一直都在談論這個問題。
難道我們是明白了,「失敗」意味著這個帝國將會一一失去她所有的疆土?我們在桌上攤開地圖,哀戚地決定先是哪一塊領土,接著是哪一處山脈或河流將會失去。或者,失敗意味著人們和信仰會在不知不覺中改變?我們想像著某天早上,伊斯坦布爾的每一個人都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從溫暖的被窩裡爬了起來,他們不知道怎麼穿衣服,不記得叫拜樓是幹什麼用的。又或許,失敗意味著承認別人的優越,努力向他們看齊:這樣他就會讓我描述我在威尼斯的一些生活情節,而我們想像這裏的熟人們如何頭上戴著外國的帽子,腿上穿著外國的褲子,藉此來重新體驗我的回憶。
當他眉飛色舞地描述這些成功時,我也想相信它們的輝煌。有時,我也會被自己無窮無盡的想像力弄得神魂顛倒,欣然把自己放在他的位置,對這些事深信不疑。然後,我會更加喜愛他和自己,還有我們,並且像個在聽美妙故事的傻子一樣,張著嘴巴,沉迷於他所述說的內容中,相信他提及的這些未來的美好日子,會是我們倆共同追求的目標。
而我也想和霍加共享這些夢想。或許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的心還在想著瘟疫,它讓我們以兄弟般的情誼經歷了那些恐怖的日子。整個伊斯坦布爾都在聖索菲亞大教堂進行了禮拜,感謝真主使他們擺脫了瘟疫魔鬼,但是這個疾病尚未完全在這座城市絕跡。每天早上,霍加趕往蘇丹的皇宮時,我好奇地漫步城中,數著附近有叫拜樓的清真寺,以及紅瓦屋頂長滿苔蘚的貧微小清真寺中舉行的葬禮。出於一種自己也不明了的動機,我期望疾病不要離開這座城市,不要離開我們。
幻想這些計劃,甚至都已經不再讓我覺得有意思。即使這些計劃真的能實現,我也不太在意它們所能帶來的結果。霍加也和我一樣清楚,剛認識的那幾年,我們對於天文學、地理學或甚至自然科學的想法,並沒有什麼實實在在的東西。那些時鐘、儀器和模型早被遺忘在了角落裡,銹跡斑斑。我們將一切延後,直到可以實施這個他稱為「科學」的晦澀事物那一天。我們手中擁有的,不是讓我們免於毀滅的大計,而只是這樣一個計劃的夢想。為了相信這個完全沒能騙倒我的單調的幻想,也為了能夠與霍加站在一起,我有時試著以他的觀點來看正在翻閱的書頁,或是用他的眼光來看待那些偶然在我腦中擦出火花的想法。他打獵回來后,我會裝做在他留下來耗損我心智的任何問題上發現了新真理,而且基於這些新的真理我們可以改變一切:「海平面的高低與注入海洋的河流溫度有關」,或者「九-九-藏-書瘟疫是通過空氣中的顆粒傳播的,天氣一發生變化它就會消失」,或是「地球繞著太陽轉,太陽又繞著月球轉」。每當我說這些的時候,正在換下染塵獵裝的霍加,總是作出同樣的回應,讓我報以摯愛的微笑:「而這裏的白痴甚至都沒有注意這些事實!」
接著,他會爆發一陣怒火,將我也捲入其中。他會談到蘇丹如何荒唐地好幾個小時騎馬追著受驚嚇的野豬,或是多麼荒唐地為一隻他叫獵犬追捕到的兔子掉眼淚。同時,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狩獵時他對蘇丹說的話,蘇丹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此外,他還一次又一次怨恨地問道:這些白痴什麼時候才能了解事實?這麼多笨蛋集中一地純屬巧合,還是不可避免?為什麼他們如此愚蠢?
讓他更為沮喪的是,由於軍隊遠征,帕夏們為了出征日耳曼或吉里特要塞而離開了伊斯坦布爾,蘇丹的母親又無力勸阻他,因而蘇丹有了勇氣,再度把那些被逐出宮的饒舌蠢蛋、小丑及造假者們召集到了身旁。霍加為了讓自己有別於他所厭惡且憎恨的這些騙子,並且使他們認同自己的優越,決心不和他們摻和到一起。但是,在蘇丹的堅持下,有一兩次他卻不得不聽了他們辯論的事情。在這些集會中,這些人談論的是:動物是否有靈魂,如果有,哪些會上天堂,哪些又會下地獄;珠蚌是公的,還是母的;每天早上升起的太陽是新的太陽,抑或只是晚上的落日從後面繞過來,早上又從另一端升起來?聽了這些內容,霍加絕望地離開了。他表示,如果我們不採取行動,蘇丹很快就會脫離他的掌握。
在霍加看來,我們已逐漸影響了蘇丹,但我不再相信我們會成功。霍加從蘇丹那兒得到了許諾,要建立科學觀測所或是科學院,要製造新武器,因而熱切地幻想了好幾個晚上,但在隨後的好幾個月里,他一次也沒有和蘇丹認真談論過這些話題。瘟疫過去了一年後,大宰相柯普魯呂去世了,霍加又燃起了新的希望,因為他又找到了另一個樂觀的託辭:蘇丹遲遲未能把他心中的計劃付諸實行,是因為害怕柯普魯呂的勢力及行事作風,現在這位大宰相過世了,他兒子接替了父親的職位,勢力沒有那麼大,是期望蘇丹作出勇敢決斷的時候了。
構思這些幻想時,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飛快地流逝。作為最後的解救手段,我們決定把這些幻想呈交給蘇丹。我們認為,這些在我們各種幻想下顯得栩栩如生的所有失敗場景,也許會使他擔憂起來。因此,在那些寂靜的黑夜,我們帶著一種悲傷與絕望的欣喜,虛構出挫敗及失敗的幻想,把這些源自幻想的東西寫成了一本書:所有那些頭兒低垂的貧民,泥濘的道路,未完工的建築,陰鬱的怪異街道,吟誦著他們不懂的禱文來祈求一切可以回到過去的人們,哀傷的父母,沒命向我們講述其他國土上發生了些什麼事、記錄了些什麼的不幸者,無法轉動的機器,因悲嘆美好昔日而眼眶濕潤的靈魂,瘦得皮包骨的流浪狗,沒有土地的村民,在城裡到處閑逛的流浪漢,穿著長褲的不識字的穆斯林,以及以失敗告終的所有這些戰爭。書的另一部分,我們提及了我褪色的記憶:和父母及兄弟姐妹們一起生活在read•99csw.com威尼斯時以及求學時期,我所經歷的快樂和具有啟發性的經歷中的一兩個場景——那些將征服我們的人就是這樣生活的,我們必須搶在他們之前採取行動!結論的部分,我們的左撇子謄寫員抄寫了霍加極為欣賞的一首韻律優美的詩篇,這首詩篇以凌亂的碗櫥作為隱喻,可被視為一扇敞開的門,能通往我們心靈難解謎題中的陰鬱迷惑之處。詩中巧妙編織的朦朧及其本身的莊嚴與寧靜,帶著一種悲傷,完成了我和霍加一起撰寫的書和文章中最好的一篇。
首先,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引導他,或者該把他往哪兒引,所以我無法無所顧忌地來做這件事情。更重要的是,我覺得他的苦惱和挫敗好像是我自己的一樣。有一次,我向他提及這裏人們的愚昧,舉出誇大的例子,讓他感覺到自己也註定與他們一樣要失敗——儘管我不這麼想——然後觀察他的反應。雖然他和我激烈爭論,指出失敗並不是註定的,如果我們先採取行動,並全身心投入這項工作,例如,如果我們能實現那項武器製造計劃,仍舊可以扭轉將我們沖得向後倒退的洪流,讓他朝著我們想要的方向去流,而且就像他灰心的時候一樣,他沒說「他的」計劃,而用「我們的」計劃一詞,這讓我很開心,雖然如此,但他還是陷入了對於遭遇不可避免的失敗的恐懼。我把他比作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喜愛他的狂怒與悲傷,那讓我想起自己最初的奴隸生活,而且我想和他一樣。當他在房裡來回踱步,看著屋外夜雨中骯髒的泥濘街道,或是看著金角灣邊一些房舍中仍然點著的昏暗抖動的燈火,彷彿要從那裡尋找維繫希望的新跡象時,我一度以為這個在房間里踱步、苦惱的人不是霍加,而是年少的我。這個曾經是我的人,曾經離我而去;而現在於角落假寐的這個我,渴望著他,彷彿要重新找回我失去的熱情。
就在霍加呈交這本書一個月之後,蘇丹下令要我們著手進行這種驚人武器的研製。我們困惑不已,一直無法確定我們的成功有多少是拜這本書所賜。
信步從這一區走到另一區時,我發現儘管禁令解除,瘟疫卻像不想讓霍加所謂的「勝利」蒙上陰影似的,確實慢慢從城裡消退了。偶爾,我不知道為什麼死亡的陰暗恐懼從我們之間退去並逐漸消失后,我會感到寂寞。有時,我希望我們談的不是蘇丹的夢境,或者霍加向他描述的計劃,而是我們昔日共度的日子——我早就準備好與他並肩而立,站在那面已從牆上取下的恐怖的鏡子前,哪怕有著死亡的恐懼。但是,好長時間以來,霍加一直輕蔑地對待我,或是佯裝如此;而更糟的是,有時我相信他甚至懶得裝做如此。
我有時覺得,霍加看不起我,是因為他意識到我沒有國家、沒有目標,也知道我很軟弱。但有些時候,我又懷疑他是否真的感覺到了那麼多。他每天都如此沉醉於對蘇丹說的故事,以及夢想中驚人武器帶來的幻想與勝利,並說一定會說服蘇丹,因此或許甚至不了解我在想些什麼。在羡慕地觀察他這種全然不顧他人的志得意滿時,我發現,我喜愛他,喜愛他這種從誇大的勝利感中得來的多少有些做作的興奮,喜愛他那些沒完沒了的計劃,也喜愛他說自己很快就https://read•99csw.com會掌控蘇丹時看著自己掌心的那種目光。我甚至無法對自己承認,我有這種想法。但當我看著他的日常生活舉止時,我總會陷入這麼一種感覺,感覺自己正在看著自己。人們看著小孩和年輕人的舉止時,有時會從他們身上看見自己的童年與少年時期,因而也會產生對他的一種喜愛及好奇。我感覺到的恐懼與好奇心就是這樣。我經常想起他抓著我的脖梗兒說:「我已變成了你。」但是,每當我提醒霍加那些日子,他就會打斷我,談起當天為了讓蘇丹相信那種令人難以置信的武器而說了些什麼,或是仔細描述那天上午解夢時,他如何抓住了蘇丹的心。
但是,我也終於對這種不斷自行恢復生氣的熱情感到厭倦了。霍加成為皇室星相家后,在蓋布澤的地產擴大了,我們的收入也增加了。他除了和蘇丹聊聊天打發時間外,沒有必要做其他事情。我們時不時地會去蓋布澤,看一看荒廢的磨坊和村落——這裏最早出來迎接我們的,是健壯的牧羊犬——查一查收入,翻一翻賬目,盡量想要看看我們上了管事多大的當。我們為蘇丹寫一些有趣的文章,有時大笑,但多數時候卻在唉聲嘆氣,除此之外也沒做什麼其他事。如果不是我一再堅持,他也許就不會在度過了這些愉快的時光后,去重新審視這個我們和香噴噴的女人廝混的世界了。
為了將他拉回我們之前快樂的日子,我偶爾會說,我們應該再次坐在桌邊。為了給他做個榜樣,有一兩次,我試著坐下寫點東西。當我在紙上寫滿描述瘟疫恐怖的誇大敘述、提到想做一些源於恐懼的壞事、論及我尚未做完的罪行,然後念給他聽時,他甚至聽都不聽。也許,比起本身的勝利,他很可能更多地從我的無助中得到了力量,他嘲弄地說,即使是在當時,他就已經了解我們寫的不過是無用的東西。他是因為無聊才玩了這些遊戲,只是想要看看會有什麼樣的結果,而且也想考驗考驗我。在我以為他染上瘟疫而逃跑的那天,他就已經看清了我的為人。我是個壞人!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像他這樣的正人君子,另一種則是像我這樣的罪人。
但是,我們又用了三年等待這些勇敢的決斷。現在讓我迷惑的,不是蘇丹只沉迷於他的夢境和狩獵而遲遲不採取行動,而是霍加依然將希望放在了他的身上。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等待他失去希望並變得像我的那個日子到來!雖然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經常談論「勝利」,也不再感受到瘟疫后那幾個月間的興高采烈,卻仍保有夢想,相信有一天可以用他所謂的「大計」操控蘇丹。他總是可以找到借口:在大火將伊斯坦布爾摧毀為瓦礫之後,蘇丹如果給他的「大計」投入大筆的錢財,就會給敵人以謀反、改擁其弟為王的機會;蘇丹目前無法放手施展,因為軍隊遠征匈牙利去了;第二年,我們還是在期待著,因為他們對日耳曼人發動了進攻;然後,還有位於金角灣岸邊、霍加經常和蘇丹及蘇丹母親圖爾罕蘇丹前往的新瓦里德清真寺尚未完工,也花了大筆金錢;還有那些我從未參加過的沒完沒了的狩獵。在家裡等待霍加打完獵回來時,我會嘗試遵從他的訓誡,為「大計」或「科學」提出一些閃光的想法,並懶洋洋地read.99csw.com打著盹兒,翻閱著他的書籍。
或許他說的沒錯,我的感覺可以說是嫉妒,但他不了解的是,這是一種兄弟般的感情。我希望他明白這一點,因此我提醒他回憶回憶瘟疫之前的日子,當時我們經常坐在桌子兩端,像兩個努力忘懷寂寞夜晚的無聊乏味的單身漢。我也提醒他,有時他或我會感到害怕,但我們都從這些恐懼中獲益良多。我向他承認,即使在獨居島上時,依舊十分懷念那些夜晚。他鄙夷地聽著這一切,彷彿只是一個目擊者,見證我的偽善從他自身並未參与的遊戲中浮現。他沒有給我一絲希望,沒作出任何許諾說我們可能回到那些兄弟般共同生活的日子。
現在,他每天前往蘇丹居住的宮殿,在蘇丹為兩人安排的例行談話時段中,與君王談上幾個小時。回家后,霍加總會興高采烈且得意洋洋地告訴我,每天早上蘇丹先是叫他解析自己前晚的夢境。在霍加擔任的所有職責中,他或許最喜歡這一件。一天早上,蘇丹難過地坦承自己前夜無夢,霍加便提議解析別人的夢。君王好奇地接受了這個提議后,皇家衛兵迅速找到了一位昨晚做了好夢的人,把他帶到了蘇丹面前。就這樣,每天早上解析一夢便成為了慣例。剩下的時間里,當他們在庭院里,在紫荊及大洋梧桐樹遮蔭的花園裡散步時,或是搭著划槳小船遊覽博斯普魯斯海峽時,他們會談論蘇丹喜愛的動物,當然還有我們想像出來的動物。他也與蘇丹談及其他主題,這些都是他激|情洋溢地對我詳述的內容:博斯普魯斯海流的成因是什麼?螞蟻們有規律的生活中有哪些是值得去學習和理解的?撇開真主的賜予,磁鐵的磁力從何而來?星星這樣旋轉或那樣旋轉有什麼重要性?異教徒的生活中,除了不信教之外,還能不能找到值得了解的東西?是否能發明出打敗他們的武器?跟我說完蘇丹是多麼專心聆聽他的這些話之後,霍加會猛然走到桌子旁,在厚實的昂貴紙張上為這種武器畫下設計圖樣:長炮管大炮、自行引爆的發射裝置、讓人想起惡魔巨獸的武器。他會把我叫到桌邊,說他這些想像出來的東西很快就會實現,要我為他做個證人。
因此,他逐漸覺得自己應該重拾他稱為「科學」的事物,這一次是為了了解他們的內心深處。由於想起了那段我喜愛的日子——當時我們坐在同一張桌子的兩邊,互相看不起,卻又如此相像——所以我也和霍加一樣,熱切地重新展開我們的「科學」研究。但是,經過最初的嘗試,我們發現,事情已和過去不一樣了。
我沒有回應這些話,認為他是因為陶醉於勝利才說出了這些話。我的心智仍如往常一樣敏銳,當發現自己對瑣事生氣時,我知道我沒有失去憤怒的能力。但是,我似乎不知道如何回應他的挑釁,或是怎麼引領他,又如何擠兌他。在黑貝利島上遠離他的日子里,我知道自己已經迷失了目標。回到威尼斯,我又能怎麼樣?經過十五年的歲月,我的心早就接受了母親已逝,未婚妻不再屬於我並嫁做他人婦、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的事實。我不願想到她們,她們出現在我夢中的次數也愈來愈少了。此外,我不再像前幾年一樣,夢到自己和她們一起置身威尼斯,而是夢到她們在伊斯坦布爾、在我們之間生活。我知道九九藏書即使回到威尼斯,我也無法重新開始失去的人生,最多可能開始另一段新的生活。除了曾計劃撰寫的那一兩本關於土耳其人及我的奴隸生活的書外,對於從前生活的細節,我不再有任何狂熱的感覺了。
我就是這樣開始加入了他,為蘇丹解夢。霍加決定煽動這位二十一歲的君王確立他的統治地位。因此,霍加開始這樣向蘇丹解析他的夢:蘇丹經常夢見的那些賓士著的孤寂馬匹因為沒人駕御而不快樂;而以殘酷利齒咬向敵人喉嚨的狼則因為它們自己主宰了自己的命運而感到幸福;哭泣的老婦、美麗的盲眼女孩、葉子被黑雨打落的樹木,都是在向他求救;神聖的蜘蛛與驕傲的雄鷹象徵著獨立的美德。我們希望蘇丹掌控政府後,對我們的科學感興趣,為此,我們甚至連他的噩夢都加以利用了。在漫長的令人精疲力竭的狩獵行程夜晚,就像多數喜歡打獵的人一樣,蘇丹會夢見自己成了獵物,或是在失去王位的恐懼中,夢到自己變成小孩坐在王位上。霍加對此解釋道,身居王位將使他永葆青春,但惟有製造出和敵人一樣的先進武器,他才能從那些時時都在窺視的敵人所設的陷阱中解脫出來。蘇丹還夢到祖父穆拉特蘇丹為了證明他的力量,一刀把驢子劈成兩半,而且,揮刀速度快到驢子被劈成兩半后,驢身還在向前奔跑;他也夢見他那潑婦祖母柯珊蘇丹活生生、赤|裸裸地向他走來,想要掐死他和他的母親;跑馬場上長著的洋梧桐,在他的夢中卻變成了無花果樹,樹上不是結滿果實,而是擺盪著血淋淋的屍體;長得像他的壞人們拿著袋子追他,想把他塞進袋子悶死;或是背上攜著蠟燭的烏龜大軍,從於斯庫達爾入海,直接朝皇宮行軍而來,它們背上的燭火連風都吹不熄。當蘇丹夢到這些時,我們認為,那些私下說他荒疏國政、心中只有狩獵和動物的人們,實在是大錯特錯了。我們努力藉助科學及必須製造的驚人武器來解析這些夢境。同時,我耐心且愉快地把這些夢分類記在了一個本子上。
瘟疫平息后那幾周,霍加不只被擢升為皇室星相家,也與蘇丹建立了比我們原先希望的更親密的關係。挫敗了那起小暴動之後,大宰相向蘇丹的母親進言說,必須讓蘇丹從養在身邊的那批小丑中擺脫出來,因為商人和禁衛軍們都認為這群用廢話誘導君王作出錯誤決斷的蠢貨要為這次的災難負責。據說前皇室星相家瑟特克先生也涉及了這次密謀,所以他的那幫人就被逐出皇宮或流放或被派到了外地,他們的工作也就落到了霍加身上。
霍加談論他如何對蘇丹產生了影響及他的勝利時,我對他說,傳染病還沒有結束,由於防疫措施已經解除,隨時可能再度爆發疫情。他會憤怒地叫我住嘴,說我在嫉妒他的勝利。我理解他的心情,他現在是皇室星相家,蘇丹每天早上都會告訴他自己的夢境,他可以在不被那些蠢貨包圍的情況下,讓蘇丹私下聽他談話,這是我們等待了十五年的事,是一項勝利。但他為什麼說得好像這些全是他自己一個人的勝利?他似乎已經忘了是我提出了防範瘟疫的措施,也是我準備了那份被視為正確但後來證實不很精確的時間表;更令我生氣的是,他只記得我逃到小島的事,而忘了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匆匆忙忙把我找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