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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東西 第三節

第三章 小東西

第三節

「那還用問,日唄。」小東西道。
老虎笑了一下:「傻瓜,你不說,你婆婆怎麼會問?」
「我看不如這樣吧,誰也不給,我把它吃了吧。」小東西認真地說。
喜鵲說:「快去請你乾爹來瞧瞧,夫人又吐血了,吐了一大碗,臉都變黑了。」
「你剛才說,有人壞了你的閨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在他們吃飯時,夫人問道。
他聽見,那個女人把男人推開說:「我底下又潮了。」
有一次,老虎聽見他爹對喜鵲說:「夫人要真的走了,我們爺兒倆在普濟就呆不住了。」這麼一說,就觸動了喜鵲的心事,她就咬著手絹哭了起來。老虎聽他爹這麼說,就知道夫人恐怕快不行了。
「老人家請起,有話進內屋慢慢說,我這裏一頭霧水,如何替你作主?」
「可是,可是可是,它去哪裡了呢?」
老虎和小東西睡完中覺起來,看見長洲來的那個老婆子還沒走,幾個人仍然圍在灶下說話。夫人看她還沒有離開的打算,就讓喜鵲回房中取出一些碎銀子來,還有幾身半新不舊的衣裳,又給了她一瓢黃豆,一瓢菜籽,半袋大麥,讓她留著來年做種子,老婆子這才起身給夫人磕頭,領著她那兩個孩子,歡歡喜喜地回長洲去了。
「什麼是死呢?」小東西問她。
「怎麼啦?」老虎揉了揉眼睛,問她。
「我有個主意。」小東西忽然道。
老虎一邊往回走,就忽然有點擔心,他也不問問誰來找他看病,就讓我先回,萬一走錯了人家怎麼辦?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回去跟他叮囑一聲,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孫姑娘家門前的池塘邊上。黑夜中,他聽見那扇院門吱嘎一聲就開了。老虎吃了一驚。他知道孫姑娘家住著一個從外鄉來的彈棉花的人,可這個時候,他出來做什麼呢。
老人說完了這些,眾人都不說話。喜鵲和夫人都在抹眼淚。過了半晌,寶琛才道:「既如此,你該是報官或者是找大金牙才是。」
原來,這婦人住在長江對岸的長洲。她的兒子原是一個採藥的,名喚蔡小六,去年夏天不慎從崖上摔下山澗死了。留下一個年輕的媳婦和一雙兒女。這媳婦長得高挑白凈,頗有一些姿色。守著幾畝薄田,日子倒也能維持。沒想到今年清明節――
「誰把它取走了呢?」
院子里靜悄悄的,到處都是雜草。東邊的一處廂房原先是灶屋,屋頂都坍陷了,屋門也已松壞,雜草把門檻都遮住了。院子的盡頭是廳堂,門開著,院子里明亮的陽光使它看上去顯得一片黝黯。兩側是卧室,各有一扇小窗,窗紙由紅變白,殘破不堪。草叢中有一架木犁,一座碾磨,都已朽損。
那男的只是嘿嘿地笑。
那男的說:「我是光緒元年生的。」
「你可不許騙我。」那女的說。
「那我就吃了。」小東西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手裡的麻花。
「咱們走吧。」小東西已經吃完了麻花,正用舌頭舔著手心的糖稀,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兩人站在弄堂口,很快就將各自的麻花吃完了。老虎聽read.99csw.com見,彈棉花的聲音是從孫姑娘家傳出來的。在老虎來到普濟之前,孫姑娘就被土匪弄死了,她爹孫老頭很快就中了風,在床上挨了半年也一命歸西。那處房子多年來一直閑著,從來不上鎖。村裡要是來個錫匠、木匠什麼的手藝人,就在那落腳做活。
「真是見鬼了。」老虎忽然站住了,對小東西說,「我們剛走,他那裡又彈上了,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幹嗎呢?」那房子里平常沒有人住,哪來的女人用的篦子和頭巾?那究竟是誰的東西?它怎麼看上去那麼眼熟?老虎跟在小東西身後,悶悶地往家走。當然他想得最多的還是子虛烏有的男女之事。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個個女人的臉來。他甚至想重新回去看個究竟。
夫人一看事情有了轉機,趕忙吩咐喜鵲去灶下盛飯。這幾個人,也由寶琛領著,來到廚下,圍著一張小方桌坐了下來。
那郎中說要替老虎看相,卻連正眼也不瞧他一下,只用眼角的餘光朝他輕輕一掃,就搖了搖頭,道:「令郎這副材料,讓他去跟大金牙學殺豬還差不多。」
「我爹呢?」
老虎來到唐六師的門前,敲了門,半天,屋裡才亮起燈來。這唐六師果然有幾分仙氣,他也不管來人是誰,就在屋裡乾咳了兩聲,送出一句話來,「你先回去,我隨後就到。」
「吃吧,吃吧。」老虎不耐煩地朝他揮揮手。
「什麼話讓夫人這麼高興?」
「你們找誰?」他們走到近前,小東西問道。
老太婆這才止住了哭聲,抬頭看了看寶琛,道:「我這兩個可憐的孩子,三天還不曾有一粒米下肚……」
這唐六師進了門,就問寶琛:「老夫人剛才吐的血在哪裡?你先領我去看看。」寶琛就帶他去了廳堂。那攤血跡已經讓喜鵲在上面撒了一層草木灰。唐六師問:「那血是紅的,還是黑的?」
「還高興呢!」夫人笑道,「他問我會不會死。」
「你說呢?」
他們又低聲地說了幾句什麼話。那男的轉身進屋,隨後,門就關上了。
「你說,」他緊走幾步,趕上了小東西,扳著他的肩膀,喘著氣,小聲道,「你說,要是一男一女,大白天關在屋裡,他們,他們會做什麼呢?」
「我們過去瞧瞧不就得了。」小東西說,「可是可是――」
難道是她?她跑到這裏來幹什麼?
這天深夜,老虎在睡夢中,忽然被人推醒了。他睜開眼,看見喜鵲正一臉慌亂地坐在他床邊:「快穿衣服。」喜鵲催促道,然後背過身去,渾身上下直打哆嗦。
寶琛趕忙說:「這是哪兒的話,這是兩全其美的,兩全其美,這個那個,唐家絕學後繼無人,犬子也可以日後有樣手藝,在世上有碗飯吃。」
那老婦人頭也不抬,只顧把飯往嘴裏扒。過了半天,這才嘟嘟囔囔地來了一句:「我只知道他是普濟人,嘴裏鑲著一顆金牙,是個殺豬的,並不知道他叫個什麼名兒。」夫人朝寶琛看了一眼,自語道:「她說的,難道是大金牙?」
「給read.99csw.com喜鵲吧,寶琛不高興,要是給寶琛,喜鵲又不高興。」
「每個人都會死嗎?」
隨後她又轉臉對小東西說:「死不死,我說了不算,呆會兒你問郎中吧。」過了一會兒,又道:「這郎中說了也不能算,得問菩薩。」
「像煙一樣,風一吹,沒影兒了。」
「什麼主意?」
「她說娘啊,我捨不得這兩個孩子啊,我想事到如今,也只有把心橫它一橫了。我就對她說,千古艱難唯一死,咬咬牙就過去了。要說死,還是上弔好,不然,壞我一口井,我們老的老,小的小,到哪兒挑水喝?那時候,她的兒子跟我一塊睡,在床上睡得正香,她就撩開被,在他的屁股上親了十多口,出去了。她沒有投井,也沒上弔,而是去跳了崖了。」
中間的一位是個老太婆,頭髮花白,約有六七十歲,兩邊各跪著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任憑寶琛怎麼盤問,老太太只是號哭,並不答言。哭到後來,乾脆就唱了起來。一邊唱,一邊用力拍打著地上的青石板,大把大把地擤出鼻涕,抹在了鞋幫上。夫人因見左鄰右舍看熱鬧的人已經在院外探頭探腦,就讓寶琛先去把院門關上,然後對老太婆說:
「那我真的吃了?」
老虎下了樓,來到院外。繁星滿天,月亮已經偏西,看時辰,已是後半夜的光景了。他穿過弄堂朝後村走的時候,村裡的狗一個跟著一個都叫了起來。唐六師的家在後村的桑園邊上。他家世代為醫,傳到他手上,已經是第六代了,他一連娶了三個老婆,還是沒能生出半個兒子來。寶琛曾托夫人登門說情,讓唐六師收老虎做義子,傳他醫術。唐六師礙不過夫人的情面,就勉強答應說:「請貴府管家把那孩子帶來,讓我先幫他看看相。」
老婆子剛走,夫人就喊頭疼,她抱著腦袋靠牆站了一會兒,嘴裏說了什麼「不好」,身子就軟軟地癱下來了。寶琛和喜鵲趕緊將她扶到椅子上坐定,夫人就吩咐喜鵲去端碗糖水來喝。喜鵲剛把水端來,只見她忽然喘了喘,冷不防吐出一口稠稠的鮮血來。寶琛和喜鵲慌了手腳。幾個人將夫人弄到床上躺下來,寶琛就飛奔出門請唐六師郎中去了。
「吃吧。」老虎道。
「瞎子這番話說得我啞口無言。我從那瞎婆子家出來,走到村口,一時也沒了主張,三個人哭成一團。我們正哭著,打南邊來了一個挑糞的,他見我們哭得可憐,就卸下擔子,打聽緣由,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說與他聽。他想了想就說,這大金牙如今也不賣肉了,整天在學堂里舞槍弄棒的,也不知是個什麼道理。我說,既如此,我們就去學堂找他便了。他又攔住我道,學堂你也去不得。我問他為何去不得?他說,學堂里儘是些沒頭沒腦的人。我說,讀書人沒頭腦,難道像你我這樣的泥腿子,才算有頭有腦嗎?他道,話不是這麼說,三言兩語跟你也說不明白。這挑糞的坐在糞擔上半天不吱聲。末了,他指點我們到這兒來計較計較。他說大九九藏書金牙是你閨女的手下。那大金牙既是你閨女的手下,想必你閨女也是個殺豬賣肉的了?」
「清明這一天,我這媳婦去給那死鬼上墳,回來的時候天就快黑了,走到一處破窯的邊上,不妨從樹林里躥出幾個人來。我那可憐的媳婦當時就給嚇癱了。他們二話不說,就把她擄到破窯之中,幾個人一直把她弄到天快亮才歇。可憐的孩子,早晨連走帶爬,回到家中,就只剩下一口氣了。我一看她身上的衣服都扯爛了,連奶|子都包不住,就什麼都明白了。我端碗水給她,她也不喝。抱著我只是哭,從大早上一直哭到天黑。末了,她搖搖頭,對我說,娘啊,我可不想活了。我問她,是誰給弄的。她說是普濟的,殺豬的,嘴裏有一顆金牙,另外還有兩個人,都不曾見過。說完又是哭。等到她哭夠了,我就對她說,孩子啊,你果真要走那尋死的老路,娘也不能攔你,咱們做女人的,遇上這種事,到底只有一個死啊。古人說,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呢?被人打碎了牙,血只能往肚子里咽,再說了你這一走,留下我們祖孫三人,老的老,小的小,可怎麼辦呢?經我死勸活勸,她總算不提尋死這檔事了。在床上靜養了半個月,漸漸就下床幹活了。要是事情就這樣倒也罷了。可這個千刀萬剮的大金牙,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自己把這件事往外說,你不該喝醉了酒,在長洲的舅家當眾撒酒瘋,說我做了誰家寡婦。幾個人一齊做的,弄得那小婊子好不快活。消息很快就在村裡傳開了,也傳到了她娘家,我那短命的媳婦想要不死也不能了。可就是到了這個份兒上,她還是不想死啊。她回了一趟娘家,可她爹、她哥都躲著不見她,這分明也是要她死。到了大前天,她忽然穿戴整齊到我房中,說是跳井好呢?還是投繯好呢?我這時也不能勸她了,就說,都一樣,反正都是個死。她就沒有退路了。眼淚像個斷了線的珍珠,拋落下來。
「沒錯,」老婦人道,「等我再吃兩口飯,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與你聽。」
過了一會兒,那郎中又說:「我倒不是在說笑,你看他眉眼粗大,骨骼英武,讓他學醫,只怕是大材小用,若從武行出身,將來必有大的造化,做個一兩任府尹不成問題。」
小東西不再猶豫,立刻咯嘣咯嘣地吃了起來。
「心肝,你自己算算不就知道了?我騙你幹嗎?」說完,那男的就一把將她拖過來,摟住她腰就親起嘴來。
老虎記起來了,他爹今天下午去梅城替夫人看壽板去了。孟婆婆說,要做壽材,她家門前的那棵大杏樹是現成的,寶琛想了想,說:「還是去梅城,看一副好的來。」
明擺著是推託,可寶琛居然還信以為真。帶著兒子樂呵呵地回去了。他說這唐六師給人看病有下錯葯的時候,可給人看相卻是絲毫不差。打那以後,老虎覺得,因這唐六師「府尹」的預言,父親連跟他說話的語氣都跟平常不一樣了。
寶琛說:「是紅的,和廟上新漆的門一個顏色https://read.99csw•com。」
「乾脆,我把最後這根也吃了吧!」他還惦記著那根麻花。
他們一進院子,就撲通跪倒在天井的地上,號啕大哭起來,把正在收帳子的喜鵲嚇得大喊大叫。
這時喜鵲就過來將小東西從床邊拉開,對老虎說:「你領他出去玩兒吧,別在這兒盡說些不吉利的話。」老虎帶著小東西剛從夫人房裡出來,就看見寶琛領著唐六師呼哧呼哧地跑了進來。
小東西睡得正香,他正猶豫要不要把小東西叫醒了跟他一塊去,喜鵲又在樓下催他了。
「那怎麼辦?」
他們倆一前一後出了院子,老虎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過頭來朝後面看。當他們走到孟婆婆家屋外的弄堂口的時候,又聽見彈棉花的聲音「嗡嗡橐橐」地響起來了。
「就像一個東西,突然沒了。」夫人說。
「菩薩他爹!」老人把手一拍,叫道,「我們一早上到普濟來,就是去找大金牙的。他不在家,他老娘是一個瞎子,八十多歲了,她說大金牙是我兒子不錯,他是個殺豬的也沒錯,可他已經兩年多不回這個家了。賣肉剩下的骨頭寧可喂狗,也不曾拿回一根,他眼中沒我這個老娘。我也就當沒生這個兒子,他是殺豬也好,殺人也罷,一概與老婆子無關。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既說是他糟蹋了你閨女,就應該去報官,跟我這個瞎子來計較,我就這麼一把老骨頭,你們要,就把它拿去拆了熬湯喝。
這麼說,他們倆早就認識,這個彈棉花的人果然有些來歷,只是他們說的話,什麼屬豬不屬豬的,聽上去讓人如墜五里霧中。老虎的心裏怦怦直跳,他想起幾天前在孫姑娘屋裡看見的那個綠頭巾和竹篦。果然是她。
「怎麼啦?」
夫人在床上一躺就是七八天。郎中配的藥方一連換了三次,還是不見效,等到老虎和小東西進屋去看她的時候,已經變得讓人認不出來了。家裡整天都瀰漫著一股葯香味。村裡的人都來探病,連夫人在梅城的親眷都來了。喜鵲和寶琛也是眉頭緊鎖,成天搖頭嘆息。
一句話把寶琛說得笑也不是,急也不是。
一席話說得喜鵲撲哧而笑。
隔著樹叢他看見一前一後兩個人影從院里出來。他聽見一個女人嬌滴滴的聲音在說:「你還真是屬豬的?」
「你不是說要留給婆婆嗎?」
老虎走進廳堂,看見屋子的正中用長凳支起兩塊門板。門板上堆滿了棉花。彈棉花用的大弓就靠在牆上。屋子裡到處是棉絮:樑上、瓦上、椽子上、牆上、油燈上哪兒哪兒都是。彈棉花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你猜這孩子剛才跟我說什麼?」夫人對喜鵲說。
「當然是閻王老爺了。」
「他不是去梅城了嗎?」喜鵲道。說完,她就咚咚地跑下樓去了。
小東西把那兩根麻花左看右看,眼睛上下翻動,似乎在算賬:「兩根麻花,外婆一根,還剩下一根,是給喜鵲呢?還是給你爹寶琛呢?」
說來也奇怪,當他們走到孫姑娘家門前的水塘邊上時,彈棉花的聲音突然消失了。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不搭話九-九-藏-書,徑直進了院子。
「會的。」夫人想了想,答道,「你公公活著的時候,常愛說一句話,他說,人生如寄。這話是說呀,這人活著,就像是一件東西寄放在世上,到了時候,就有人來把它取走了。」
「她要真是個賣肉的,倒也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夫人瞪了喜鵲一眼,冷冷道。
「那你就吃了吧。」
唐六師點點頭,又俯身聞了聞,搖了搖頭,咂了咂嘴,連說了兩聲「不大好」。這才去夫人房中診病。
寶琛點點頭,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笑道:「老人家,你既是找大金牙,可算是找錯門了。」
小東西似乎被嚇壞了。他看見寶琛說要去請郎中,就衝著他的背影喊:「寶琛,你要快點跑,沒命地跑!」聽見小東西這麼喊,夫人的眼淚就流出來了。她過了一會兒睜開眼睛,摸了摸他的頭對他說:「孩子,寶琛不是你能叫的,你該叫他爺爺。」隨後她又對老虎說:「你帶他出去玩吧,別嚇著他。」可小東西不肯走。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什麼事來,他趴在夫人的枕頭邊,湊近她的耳朵說了一句什麼話,夫人就笑了起來。
「我剛才明明聽見,聲音是從那屋子裡飄出來的,這會怎麼沒動靜啦?」
「奇怪。」老虎訝異道,「剛剛還聽到噹噹的聲音,怎麼這一會兒就沒了人影呢?」他撥了撥弦,那大弓就發出「當」的一聲,把小東西嚇得一縮脖子。
老虎看見,牆角有一張小四仙桌。桌上放著水煙壺,點煙用的捲紙,一隻口罩,一碗涼茶,一把木榔頭。榔頭邊上還有一方綠色的頭巾,頭巾上還擱著一個篦頭髮用的竹篦子。這頭巾和篦子都是女人用的東西。他的心往下一沉,順手拿起頭巾和篦子,聞了聞,隱隱還有一陣香粉味。這頭巾他好像在哪裡見過,只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了。他再次看了看那扇關著的房門,想了想,心咚咚地跳起來,難道這屋子裡有一個女人?如果彈棉花的人也在裏面,他們大白天閂著門幹什麼呢?
「要是婆婆問起來,我們就說孟婆婆沒給,你說行嗎?」他問道。
原來是想吃飯。
他們走到家門口,看見一個佝僂著背的老婆子攙著兩個孩子,正朝院子東張西望,「不錯,就是這兒了。」老太太自語道。
「人家吃飯去了吧。」小東西說。
老人聽夫人這麼一說,哭得更響了。旁邊那兩個孩子都仰頭看著她,似乎有些迷惑不解。細心的寶琛從她剛才的一大段唱詞中已經聽出了一個大概,就問道:「你說,誰壞了你的閨女?」
通往兩邊卧室的門,有一扇敞著,門楣上結著一張蜘蛛網。另一扇則關得嚴嚴的。老虎用手輕輕地推了一下,裏面似乎上了閂。彈棉花的人說不定就在屋裡,他想。可他在屋幹什麼呢?老虎用力在門上拍兩下,嘴裏喂喂地叫了兩聲,沒有動靜。
那是前年的正月十五,寶琛穿戴整齊,提著漆盒禮品,喜滋滋帶著老虎登門拜師。那郎中一看見他們父子倆,就笑呵呵地說:「歪頭,你讓令郎認我做乾爹,是笑話我生不齣兒子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