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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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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指法皇的羽林軍。
內大臣走到兄弟宗盛卿的上座,坐了下來。入道相國一時找不到話題,內大臣也沒說什麼,過了一會兒,入道相國才開口說道:「成親卿謀反算不了什麼大事,這一切都是法皇策劃的,我想在事件略為平靜下來之前,將法皇奉移到鳥羽北殿,不然便請他臨幸此地,你認為如何?」內大臣聽了,眼淚簌簌地流下來。入道相國問道:「你怎麼了?」內大臣拭淚道:「聽您這麼說,我感到我們家快到末運了。凡是人將起敗運的時候,必定會想做惡事,看您的樣子似乎有失常態。我朝雖處邊鄙之地,卻是天照大神【7】的子孫君臨之邦,天兒屋根尊【8】的子孫主持朝政之國,及至今世,竟有人居太政大臣之位而身披甲胄,這豈不是有背禮義嗎?況且您又是出家之人,今捨棄三世諸佛作為解脫塵俗象徵的法衣,卻披了甲胄,帶著弓箭,于佛法來說,這不免會招致破戒無慚【9】之罪,從儒教來說,實乃有違仁義禮智信之常。我作兒子的說出這話來,固然有犯上之嫌,但顧念及此,又怎能不說。常言道,世上有四種恩德,即天地之恩,國王之恩,父母之恩,眾生之恩。其中尤以朝恩為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以那潁川洗耳、首陽採薇的賢人們崇尚禮義,不違敕命。何況您位列極品,榮任太政大臣,為先祖所未聞。就連重盛不才愚昧之身,尚且位至蓮門槐府【10】。非但如此,大半國土,為我們平氏一門所領;采邑分配,悉聽我一家定奪;這豈不是曠世之朝恩嗎?如今不念這莫大的恩澤,圖謀進攻法皇,實在違背了天照大神、正八幡宮的神意。日本乃是神國,神不享非禮,況且法皇所慮並非毫無道理。我們一家平叛削逆,綏靖四海,盡忠勤王,的確是功勛無比,但是我們平氏家族的人,依仗皇恩,也確實可以說大有旁若無人之嫌,聖德太子十七條憲法中有雲:『人皆有心,心各有執。彼是我非,我是彼非,是非之理誰能裁定。相共賢愚,如環無端。是以設或人有瞋怒,恐為我失。』【11】但平氏的氣運還沒有盡,所以謀反被發覺了。而且參与其事的成親卿也被捕獲,即使法皇另有他想,也沒有什麼可怕的了。給當事者以適當處分后,向主上奏明緣由,這樣既對法皇盡了忠勤,也對黎庶盡了安撫哀憫之意,既可蒙神明的冥佑,也不違背佛陀的意旨。神佛感應所及,法皇的心意也必然會改變的。一邊是君王,一邊是父親,怎能論親疏遠近,只能是拒斥悖謬,唯理是從了。」
【1】鬼界島是鹿兒島南面的一個小島。
大納言死去
新大納言在備前國的兒島,看守他的武士難波次郎經遠心裏想道:「這地方離渡口太近,恐怕有些不妥。」便移進內陸,在備前、備中兩國交界處的庭瀨鄉一個叫有木別院的山寺里安頓下來。從備中的瀨尾到備前的有木別院,不到五十町路程,丹波少將也許覺得從那邊吹來的風帶有思親之意吧,有一天便問兼康:「從這裏到大納言所在的有木別院,有多遠的路程?」兼康覺得如實說來不妥當,所以回答道:「單程需十二三日。」少將流著淚道:「據說日本從前有三十三國,後分為六十六國,如備前、備中、備后,原來是一國【1】。又如稱作東國的出羽、陸奧兩國,從前也是以六十六郡合為一國的,隨後又分出十二郡來設立了出羽國【2】。所以實方中將【3】被流放到陸奧的時候,想看看當地名勝阿古屋之松,但在國中到處尋覓,竟未找到。在回來的路上遇見一個老翁,問他道:『尊駕看來是位耆宿,您可知道當地名勝阿古屋之松嗎?』老翁回答說:『不在此地,大概是在出羽國吧!』實方中將說:『看來您也不知道了。到了這種末世,就連一國的名勝,都沒有人記得了。』就失望地打算離去,這時,那老翁拉住了中將的袖子,說道:『有這麼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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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大納言入道公終於在當年八月十九日,在備前、備中兩國交界處,庭瀨鄉吉備的中山北方,被人殺害了。關於詳細的情形,京城中有種種傳說。據說最初是在酒里下了毒,勸他吃,但沒有成功,後來在兩丈高的山崖底下,豎起鐵叉,將他從上邊推了下去,落在叉刃上喪了性命,手段之殘酷是前所未聞的。
大納言說:「還要到哪裡去?反正是死,倒不如死在京城近處好!」從這話可想見他絕望的心情。信口問了一下車旁的一個武士:「你是誰?」那人答道:「難波次郎經遠。」「這裡有沒有我的人?上船前我有話吩咐,你去問一下。」難波次郎經遠在附近跑來跑去問了一遍,可是沒有一個人說九*九*藏*書自己是大納言的人。大納言說:「在我得意的時候,跟隨我的人有一兩千人,現在落到這個境地,竟連一個送行的人都沒有,實在可悲呀!」說著就哭起來,那些悍勇的武士也都潸然淚下。這時,與大納言相伴的只有淋漓的眼淚而已。以前到熊野或是天王寺參拜的時候,都是坐平底三進的大船,而且還有二三十艘小船相隨,這回坐的卻是草率製成的屋形船,遮著很大的帳幕,周圍全是陌生的兵士。被限令今天離開京城,踏上流放遠國的海路,其心情的悲哀是可想見的了。在這一天里,到了攝津國的大物浦。
同年六月二日,新大納言成親卿被帶進貴賓室,為他準備了一桌便宴,但他胸中憂鬱愁悶,連筷子都沒有拿。後來車子到了,催促他上車;他雖不情願,但不得不坐了上去。車子周圍有軍兵嚴密把守,但全都不是他自己的親兵。他提出要見小松公一面,但也未獲允許。「既便是犯了重罪,流放遠方的人,也應該允許有個貼心的人同去吧。」他在車裡這麼說,那些押送的武士聽了,都流下了眼淚。
【1】承安二年(1172)七月,后白河上皇和建春門院遷到三條殿居住。
主馬判官盛國聽了此話,急忙策馬來到小松公府上,稟報說:「事情要鬧大啦!」內大臣沒等他說完就問:「啊呀,將成親卿的頭砍了吧!」主馬判官說:「不是這種事。入道公披上鎧甲,武士們也都作好了準備,打算出發去攻法住寺了。說是要將法皇移居鳥羽北殿幽禁起來,其實暗地裡商議著要把法皇流放到九州去呢。」內大臣雖不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但想想今天早上入道的氣勢,說不定會做出什麼發狂的事來,便坐車趕往西八條去了。
【7】據《古事記》,天照大神的孫子第一個降臨日本國土,歷代天皇都是天孫的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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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入道相國正在福原的別墅里,同月二十日,派攝津左衛門盛澄到門脅宰相那裡,說道:「入道相國有所考慮,派在下把丹波少將帶過去。」宰相聽了說道:「如果在交付給我之前這樣說,那也就算了;現在又讓我為此操心,真是可悲呀。」只好叫少將到福原去。少將哭著去了。女官們懇求道:「儘管不一定有用,還是請宰相再去求求情吧。」宰相說:「我所想到的都說過了。現在除了出家之外再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但不管你到了哪一處海濱,只要我還活著,就一定去看你。」
【4】赤腹魚,一說即是鱒魚。日本古時朝廷慣例,在元日儀式中需用此魚,照例要由九州地方進獻。
【3】藤原實方是日本十一世紀的著名歌人,仕為右近中將,因為和藤原行成爭論,將行成的冠擊落庭中,乃左遷為陸奧守,並非如文中所說被流放。
同月二十二日,少將到了福原,入道相國命令瀨尾太郎兼康押送他到流放地備中國去。兼康怕將來被宰相知道,便在路上照顧備至,加以安慰。但是少將卻沒有感到什麼慰藉,只是日夜念佛,為父親祈禱。
【8】據《古事記》,天兒屋根尊(亦稱天兒屋命)是和天孫一同降臨,協助天孫治理國政的。
【11】聖德太子(574—622),用明天皇的王子,本名上宮廄戶豐聰耳命,曾攝政,接受隋唐文化,推行佛教,未即位而歿,追謚為聖德太子。著有漢文經疏數種,及憲法十七條。
【5】鎮西是九州別名。
【1】新任國司照例要參拜國內神社。嚴島在廣島灣附近海中,那裡有嚴島神社,崇祀市杵島姬命尊等三女神。平清盛為安藝守時奉為平氏的氏族神。
【4】文宣王是唐玄宗加封孔子的謚號,明朝以後廢止。但上面兩句話並非孔子所說。
入道相國拘禁了這麼多人,大概還覺得不怎麼放心,今天在紅綢直裰外穿了一件黑線縫綴的腰甲,胸前妥貼地放了一塊銀飾的護胸板。他先年作安藝守時參拜神社,曾得一靈夢,嚴島大明神夢中【1】賜予他一把銀絲纏柄的小長刀,此刀平日里經常帶在身上,睡覺時也放在枕邊,今天就赫然地掛在了腰間。他如此裝束來到中門廊下,氣勢很是威嚴可怖。他傳喚貞能來見。筑後守貞能在黃赤帶黑的直裰上穿著紅綠縫綴的鎧甲,走到跟前跪坐在那兒。少頃,入道相國說道:「貞能,這事你以為怎樣?保元年間,平氏一門從右馬助【2】開始,大半為崇德上皇效命。第一王子重仁親王,已故刑部卿是他的養父【3】。他本來不應背叛崇德上皇,只因服從已故鳥羽法皇的遺訓,所以給后白河天皇做了前驅,這是第一次勤王效命。賓士元年十二月,信賴和義朝將后白河法皇與二條天皇幽禁起來,固守https://read.99csw.com大內,天下被搞得烏煙瘴氣。那時,是入道我拼著性命,削平了叛逆,捕獲了經宗、惟芳等人。到那時為止,我為保護天皇已經有好幾次幾乎喪命。因此即使有人進讒言,也不該拋棄我們子孫七代效忠王室的平氏一家。現在只因聽了成親這個無用的東西和那個叫西光的下賤傢伙的話,就要滅掉我平氏家族,法皇的這個心思真是令人萬分遺憾呀!此後如果還有人進讒言,一定會下旨討伐我家;我們一旦成為朝廷逆臣,無論怎麼後悔也無濟於事了。我想在這件事略為平靜下來以前,將法皇奉移到鳥羽北殿【4】,或者請他臨幸此地,你看如何?如果真的這麼做,北面的衛隊【5】一定會放箭阻擋。因此,要讓武士們作好準備。入道對法皇的忠勤就到此為止了。為馬備好鞍,披上鎧甲吧!」
您是從這首歌中知道這裡有個名勝叫作阿古屋之松的吧。那是兩國未分開時做的歌,自從將十二郡分出之後,就在出羽國內了。』實方中將於是越過國境,到了出羽國,這才看到了阿古屋之松。另外,從前筑紫太宰府進京獻赤腹魚【4】,單程為十五日。現在你說是十二三日,這差不多是到鎮西【5】的路程了。備前備中的最遠距離,也不過是兩三天吧。你將近地說得很遠,只是為了不讓成經知道大納言所在的地方罷了。」從此以後,雖然非常懷念父親,但再也不在口中提到了。
大納言夫人隱居在京都北山雲林院附近。本來,在一般情況下住在陌生的地方也是很不習慣的,何況現在又要隱忍度日,所以就更加不好過了。原先雖有很多侍女和武士,但到了這種時候,他們有的怕世間議論,有的擔心被人家看見,前來看望的竟一個也沒有。但其中有一個叫源左衛門尉信俊的武士,特別重情義,經常前來慰問。一天,夫人將信俊叫來說道:「以前我聽說大納言是在備前的兒島,近來又得知他在有木別院。我想最好能有個人去一趟,帶我的一封信去,並得到他的回信。」信俊拭淚說道:「我從年幼時即承大納言恩寵,片刻未曾離開左右。這次大納言離去的時候,我就想跟隨前去,但六波羅方面不允許,所以無計可施。先前主人叫我的聲音,還縈繞在耳際;訓誡的言語也還銘刻在心,片刻也不曾忘記。就讓我拿了信札送到有木別院去吧,即使途中遇上什麼不幸,我也在所不惜。」夫人聽了非常喜悅,便馬上寫了信,連那些幼小的孩子們也都附了信札。
【2】右馬寮的次官,指清盛的叔父平忠正,死於保元之亂。
遮卻天上月,當明渾不明。
但總是這樣也不行,最後信俊只好含淚回京了。回來后,拿出信來送給夫人,夫人打開來一看,裏面是出家時剃下來的一縷頭髮,卷在書簡末端【3】。夫人不忍看第二眼,只是說:「現在看到這個紀念,反而更叫人悔恨。」便倒在地上翻滾慟哭,幼小的兒女們也都放聲號哭起來。
小松公叫盛國登記到來的人數,總共來了一萬多人馬。內大臣見兵馬全部到齊,便走到中門外,對武士們說:「眾軍準時到來,實在可嘉。中國曾發生過這樣的事:周幽王有一個最受寵愛的妃子,叫褒姒,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但幽王感到不如意的是這個妃子從來沒有笑過。按周朝的規矩,發生戰亂時要處處燃火擊鼓傳遞消息,用以召集軍兵,這叫烽火。有一次發生兵亂,舉起烽火,那褒姒看了說道:『啊,真是奇怪!有那麼多火啊!』於是笑起來。真是所謂的『一笑百媚生』呀。幽王非常喜歡,從此以後,沒有發生兵亂也常常燃起烽火。諸候到來卻沒有發現敵人,既然沒有敵人,諸候只能無功而返。這樣的事做了幾次,就再也沒人來了。後來鄰國的凶賊殺往幽王的都城來了,雖然燃起了烽火,但各地都以為又是為妃子燃的,軍兵都沒有來,結果都城陷落,幽王滅亡,而那褒姒變成狐狸逃走了。這確實是可怕的事情。從今以後,如果發生了什麼事,只要我這裏發出召集的命令,都要象今天這樣迅速趕來。重盛因為聽到了一件意外的事情,所以將你們召集到這裏來,但現在已查清了事情真相,屬於誤報,你們趕快都回去吧。」說完就將軍兵打發回去了。實際上並不是查清了什麼真相,而是根據剛才勸諫父親的話,想檢閱一下聽從自己命令的人馬到底有多少,並不是真的想與父親開戰。並且想這樣一來,也許可以使入道相國背叛朝廷的心思有所改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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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古文《孝經·諫爭章》里說:「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國。父有爭子,則身不陷於不義。」
這樣過了四五天,信俊九_九_藏_書說道:「我想要留在這裏,直至您百年之後。」但看守的武士難波次郎經遠說萬萬不可這樣。萬般無奈,大納言便說:「那你就回去吧。」接著又說:「我恐怕不久就會被殺掉。如果你聽到我已不在人世,請一定要為我的後世祈福。」於是寫了回信,交給信俊。信俊告別時說:「我一定會再來看望。」大納言說:「我大概等不到你再來了。往後恐怕再難以相見了,再呆一會兒,再呆一會兒。」一次又一次地將他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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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將有個小兒子,剛剛三歲,因為他本人還年輕,所以平日里對孩子並不怎麼關心,在這臨分別的時候,卻有些依戀不舍,說道:「孩子,再讓我看一看。」乳母抱過來,少將把他抱在膝上,摸著他的頭髮,流著淚說道:「唉,本想在你到七歲時,加了冠,帶你去見法皇,現在是不可能了。如果你能活下去,長大后就去做個法師,為我的後世祈求冥福吧。」小兒還是混沌未開的年齡,但也點頭應承。從少將起,以至母親、乳母以及其他在場的人,無論心軟的或心硬的,都流下了眼淚。福原來的使者催著今天夜裡出發到鳥羽去,少將說:「不會拖得很久,只想在京城裡過一夜。」可是沒有得到准允,所以連夜便出發往鳥羽去了。宰相因為悲傷過度,這一次沒有乘車相送。
【2】元明女皇(707—714年在位)時,將陸奧國的六十六郡分出十二郡,另立出羽國。
內大臣回到府中,將主馬判官盛國叫來,說:「我聽到了一樁大事,馬上發出通告,凡信任我重盛的人全都武裝起來迅速集合!」盛國立刻照辦了。小松公這向來穩重的人發出了如此緊急的通告,一定是發生了非常重大的事,於是武士們迅速裝束起來,如風而來。散在京郊各地,如淀、羽束師、宇治、岡屋、日野、勸修寺、醍醐、小黑棲、梅津、桂、大原、靜原、芹生里等地的兵士,有的只穿了鎧甲,沒有戴頭盔;有的只背了箭來不及拿弓;還有的騎馬只踹了一個鐙,紛紛擾擾地賓士而來。
新大納言本來已定了死罪,因為小松公從中全力周旋,後來從輕發落改為流放。新大納言在做中納言的時候,兼任美濃國的國司。嘉應元年(1169)冬天,隸屬山門的平野庄的一個神官拿著一塊葛布,到代官右衛門尉正友那裡去賣,代官藉著酒醉在葛布上亂塗亂畫。神官因而大罵不休,他便對其施以種種凌|辱。於是,數百名神官沖入代官官舍。代官拚命防禦,結果殺死了十幾名神官。由於這件事,山門僧眾在十一月三日蜂擁而起,請求裁決。為此,有司奏請皇上將國司成親卿處以流放之罪,把代官右衛門尉正友關進監獄。成親卿本已確定放逐到備中國,被送往西七條,但是法皇不知為什麼隔了五天就把他召回去了。對於這種處置,山門僧眾極為不滿,便對成親卿痛加詛咒。儘管成親卿犯過這種過錯,卻于第二年五月五日兼任了右衛門督和檢非違使別當,這就越過當時的資賢卿和兼雅卿二人。資賢卿年事稍長,而兼雅卿血氣方剛,況且他們都是嫡男,如今被人越過了官階,心中自然憤憤不平。成親的這次晉陞乃是對他督造三條殿【1】的獎賞。嘉應三年四月十三日被升至正二位,也越過了當時的中御門中納言宗家卿。安元元年(1175)十月二十七日,由前中納言晉陞為權大納言,人們都嘲笑說:「這個被山門僧眾詛咒的人竟能得到如此重用!」但是,現在卻因為這個緣故遭遇了這種苦難。神明的降罰也好,人們的詛咒也罷,或早或遲總是會到來的。
出了西八條往西,走過朱雀大路,再向南走,就是皇宮,現在這裏竟成了陌生的地方了。他長年使用的雜役和牛倌,沒一個不流淚的;至於那留在京城的夫人和年幼的子女,其悲哀的心情自不待言。在走過鳥羽殿的時候,新大納言想起法皇以前臨幸此地,自己每次都隨侍左右,那裡還有自己的一所別墅叫作洲濱殿,現在也只好不相干一樣地走過去了。走到鳥羽殿的南門,武士們便問船怎麼還不來。
書上說:「國有諫臣其國必安,家有諫子其家必正。」【5】小松公確實是上古或末代都很少見的忠臣。
【9】佛家語,意為破壞戒律,不知羞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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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鳥羽殿又稱城南離宮,在平安城之南,分作北殿、南殿、東殿三個區域。
【1】引自菅原文時《花光水上浮詩序》,藉以比喻君恩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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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_九_藏_書在門前下了車,進門一看,只見入道相國穿著腰甲,幾十名平氏家族卿相和殿上人都在各色的直裰外面披了鎧甲,在中門廊下分兩排端坐著。其他各國的國司、衛府以及諸司的人,廊下排不下,便都擠在院子里。許多人都拿著旗幟,馬的肚帶束緊了,鐵盔的帶子也都系好,全都是準備停當即將上陣的樣子。但小松公卻是烏帽子便服,穿了大花紋的長統褲【6】,提著褲腿,衣裳沙沙作響地走進來,相比之下,顯得與這裏的氣氛不協調。入道相國垂著眼,心中暗想:「啊,內大臣又是那種目空一切的樣子,恐怕又要進行一番諫勸吧。」雖說是自己的兒子,但按佛法來說,他嚴守五戒,以慈悲為先;按儒教來說,他不亂五常,嚴守禮儀;所以覺得現在穿著腰甲與他相見,似覺不甚得體,便慌忙拉開紙門,將一件白絲綢法衣披在腰甲外面,但護胸板上的金飾還有些露在外邊,為了遮住它,只得時不時地攏攏衣服的領口。
【2】日本古時女子的頭髮均披散在腦後。
【6】亦稱絹狩袴或括緒袴,褲腳管很長,卷束起來頗似燈籠褲。行走時須左右掖起,才能舉步。
新大納言成親原以為到了流放之地可以輕鬆一些,但聽說兒子丹波少將也被流放到鬼界島去了,便覺得沒有什麼可期待的了,於是託人轉告小松公,表示自己願意出家。在得到法皇准許之後,便出家了。與榮華富貴訣別,穿上與俗世隔絕的黑色法衣,完全是一副落魄模樣了。
【4】天人的五種衰相:據佛經上說,凡人行善,得生天上,是為天人,享受種種幸福,但也有限度,善報已盡,便現出各種衰相作為預示,衰相共有五種:一、衣服垢穢;二、頭上發萎;三、腋下汗流;四、身體臭穢;五、不樂本座。
阿古屋之松
卻說法勝寺執行俊寬僧都、平判官康賴以及丹波少將成經,都被放逐到了屬於薩摩國的鬼界島【1】。這個島遠離京城,須經過長途跋涉才能到達,平日里極少有船隻往來。島上人煙稀少,偶爾也可見到當地的土著,他們與內地人不同,膚色黑如牛,身上多毛,說外人聽不懂的語言,男人不戴烏帽子,女人也不披髮【2】,他們不|穿衣服,與內地人根本不一樣;他們不知貯存食物,只以漁獵為生。既不從事耕作,沒有米穀之類可食;也不採桑養蠶,因而也沒有絹帛等物遮體。島上有高山,長年噴火,到處是硫黃,因此也叫硫黃島。雷鳴之聲經常由山上滾到山下,又由山下滾到山上,山腳下常常是大雨如注,簡直是人類一日片時也難以生存的地方。
【10】蓮門是南齊大臣王儉,家中植蓮的故事。槐府指三公宰相之家。
【3】引自古文《孝經》孔安國的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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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大納言以外,還有很多人受到處罰。近江中將入道蓮凈被放逐到佐渡國,山城守基兼被放逐到伯耆國,式部大輔正綱被放逐到播磨國,宗判官信房被放逐到阿波國,新平判官資行被放逐到美作國。
【3】故刑部卿平忠盛的側室是崇德天皇第一王子的乳母,所以忠盛算是養父。
【3】古時日本書信與中國相同,用橫長箋紙寫成,卷疊加封,所以附在信內的東西是在信箋的末端。
「君雖不君,臣不可以不臣;父雖不父,子不可以不子。」【3】于君應盡忠,于父應盡孝,這與文宣王【4】所倡導的沒什麼不合吧。法皇聽了這事後說道:「這倒不是現在才有這種表現,要論內大臣的胸襟,連我們也感到慚愧,這是以德報怨了。」當時的人們也都稱讚說:「因為前世的陰騭好,所以當上了大臣兼大將,他的風采儀容無人能比,才智學識也是無人匹敵的。象內大臣這樣的人真是世間罕見啊!」
大納言夫人聽說丈夫已離開人世,便說道:「以前以為還能看到他的姿容,並且也為了讓他看一看自己,因此至今沒有改裝,現在再也沒有什麼指望了。」就在菩提院里出了家,按規矩舉行法事,為後世祈福。這位夫人是山城守敦方的女兒。據說是無比的美人,是后白河法皇所最寵愛的;因為成親卿是法皇少有的寵臣,所以賜給了他。年幼的兒女們也各自折花,在佛前掬水,為父親祈福,此情此景令人斷腸。這樣的時移勢易,世道變遷,真與天人五衰【4】沒有什麼不同呀。
烽火
信俊拿了信札,便上路前往遙遠的備前國的有木別院。信俊先把來意告知看守的武士難波次郎經遠。經遠被他的至誠感動,就立即帶去見大納言。大納言入道成親卿其時正在挂念京城的事情,非常愁悶,忽然聽人說道:「信俊從京城來了。」便說:「這不是做夢吧?」便立刻站起來,說道:「快進來,快進來。」信俊進來https://read.99csw.com一看,住處的簡陋自不必說,一見到那一身黑色的法衣,便感到兩眼發昏,心臟似乎也停止跳動了。他把夫人的叮囑細細說了一遍,取出信來奉上。成親卿打開看時,眼中充滿了淚水,以至連信上的字跡也看不大清楚了。只見上面寫道:「幼小的兒女們都是很懷念很悲傷的樣子,為妻的相思之情更是難耐難禁。」看到這裏,大納言覺得比起夫人的深情來,自己的懷念之情根本算不得什麼了。
諫諍
大納言被流放
西八條的幾千人馬,聽說小松公的府邸騷動起來,也不向相國稟告便各自一路喧嚷著奔向小松府去了。凡是能上陣彎弓射箭的人,一個不剩全都跑去了。入道相國非常吃驚,將貞能叫來道:「內大臣集合人馬打算幹什麼?難道真象剛才說的,要對這裏發起進攻嗎?」貞能聽了流著眼淚說:「這要看是什麼人了,他哪裡會做出這種事情呢?連他剛才對您說的話,這會兒恐怕也已經後悔了。」入道大概覺得與內大臣鬧翻了沒什麼好處,就打消了將法皇接過來的計劃,脫掉腰甲,穿上白色的法衣,心神不定地念起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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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月三日,從京城派來的使者到了大物浦,引起了一陣驚慌。新大納言問:「是命令在這裏殺掉我嗎?」實際上並不是這樣的,來使只是傳令將他流放到備前國的兒島去。並且捎來小松公的一封信,信中寫道:「雖然我竭力想將你留在京城附近的山村裡,但最終沒有成功,實在抱歉,但總算保全了你的性命。」此外又叮囑難波:「要好好照顧成親卿,不可違反他的意思。」同時把旅途的所有用品全都備齊送了來。
內大臣接著說:「況且這事法皇方面也有道理,即或不能取勝,我也決心守衛法皇的法住寺殿。因為從重盛敘爵以來,直至今日,以大臣兼大將,無一不出於君恩。君恩之重,勝過千萬顆的白玉;君恩之深,勝於反覆洗染的紅綢【1】。因此,我決心去守護法皇宮殿。而且那裡也還有些武士,肯為我效力。當然,我率領這些人守衛法住寺殿,不是十分容易的事。我感到悲哀的是,我要為君王盡忠,就要忘卻比須彌山還高的父恩;而要不負不孝的罪責,便要成為君王的逆臣。因此我進退維谷,難辨是非,現在我倒是盼望有人能砍下我重盛的腦袋,那樣我就既不用守護法皇的宮殿,也不用跟隨父親前去了。從前那個蕭何,因為功勛卓著,官至相國,皇上特許他劍履上殿,但是他有了違背君心的事,高祖就予以重罰。由此先例可知,一切富貴、榮華、朝恩、顯職,一旦到了頂點,總會有運盡的時候。正如書上所說:『嘗觀富貴之家,祿位重疊,猶再實之木,其根必傷。』【2】這是令人害怕的。因馬齒徒增,得睹亂世,又因生於末世,得遭此厄運;這也是重盛前世的報應。現在就叫一個武士,將重盛拉到院子里,砍下重盛的頭顱吧,這是非常容易的事。我就說這些了,請大家聽了想想。」說著淚如雨下,打濕了衣袖。所有在座的人,無論是心腸硬的還是心腸軟的,都流下淚來。入道相國聽了素來倚重的兒子內大臣的這番話,非常失望地說:「啊呀,我並不想做傷害法皇的事,只是怕法皇聽了那些壞人的話,說不定會做出什麼錯事來。」內大臣說:「即使做出什麼錯事來,也決不能對法皇採取什麼行動。」說完便站起身來,走出中門,對武士們說:「剛才重盛講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吧。從今天早晨我就來這裏,想勸阻這件事;也許是我喧嚷得過分了,那我現在就回去了。如果你們一定要去攻打法皇住處,就先把我重盛的頭砍下來再去。就這樣吧!來人呀,回府!」說完,便回小松府去了。
【2】引自《後漢書·明德馬皇后紀》。
【1】持統天皇(686—679年在位)時,將吉備國分為備前、備中、備后三國。
陸奧阿古屋,松樹密叢叢,
現在新大納言只好離開隆恩眷顧的法皇,不得不與從未離開過的夫人和兒女遠別了。他說:「這是到哪裡去啊,再想回來和夫人見面,大概是不可能了吧。那年因為山門爭訟的事,已定了流放之罪,承法皇開恩,被從西七條召了回來。這回可不是法皇的處分,前途未卜呀!」這樣說著,便呼天搶地地哭了起來,但這一切都無濟於事了。到了天明時分,船順流而下。新大納言一路上終日淚水漣漣,似乎是活不下去了,但那猶如朝露的性命卻還未到盡頭。隔著船后翻滾的白浪,京城越來越遠了,日子一天天過去,流放的地點也越來越近。船到了備前國的兒島,新大納言住進了一所簡陋的柴庵。這個小島背山面海,岸上的松風,海上的波濤,所見所聞,無一不帶上了無邊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