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從兜里掏出一毛錢放在桌上。

老潘說：「那也得愛惜！」兒子沒說話，但心裏顯然並不服。

兒子說：「我們全班都退步了！」

老潘隱忍地說：「你給我耐心聽著，爸爸從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總共吃了不到三四十支冰棍兒！是冰棍兒，不是冰淇淋。三分一支，明白嗎？捨不得吃五分一支的，更不敢奢望一毛一支的！」

「你！」老潘舉起了手，但是終於極力忍住了，沒打下去，「你怎麼不跟韓叔叔家的小玲比？人家已經連續三年是三好學生了！你給我那邊反省去！」

女兒從小房間走進來，拿著書，走到韓德寶跟前，問：「爸，九棵樹，栽十行，每行三棵。怎麼栽？」

兒子反駁著：「我們同學還有一天吃好幾支的呢！」

韓德寶接過書看了看，還給女兒說：「那就先睡吧，明天不是還小考么？爸爸笨，一時也答不上來。得想想，明天早晨告訴你行么？」女兒聽話地去了。

「你一定覺得奇怪——為什麼在返城的最初幾年，我有意疏遠大家。盡量避免和大家來往、聯絡。而這幾年，又變得主動了？怎麼說呢，人誰不需要友情啊！尤其像你我這樣，已在世上沒了血緣至親的女人。尤其像我這樣，至今還是獨身的女人。這幾年，我的社會接觸面兒寬，認識的人多了，結交的人多了，可是，卻越發感覺到友情的難尋和可貴了。瀟洒的是外表的活法，孤獨的是自己的內心。我每天都看到那麼多互相利用的人際關係，在親親熱熱的背後，有時甚至不過只是赤|裸裸的金錢關係、物質關係。友情正在我們的中間逸去，像嚴重九九藏書的水土流失一樣。生活變得很精彩，生活也正變得很無奈，我像一頭想要尋找到某種溫馨的小群體的孤鹿，沒有友情感覺，也常常會像赤貧一樣威脅著人……

韓德寶從徐克家出來，天已經傍晚。鉛灰色的雲密密地布滿天空，好像要下雪，韓德寶身上熱乎乎的，徐克如願以償，他這個做大哥的，似乎比徐克本人還高興。

兒子嘟嚷：「也不是花錢買的，是媽媽的朋友送的！」

女兒說：「作業完成了。這是一道思考題，做出來了加十分呢！」

兒子不滿地站到了牆邊去。

回到家中，打好一盆水，韓德寶把腳泡進去，非常舒適地拿起一張報紙看起來。

兒子反問：「現在哪有賣三分一支的冰棍！」

兒子不服而且委屈地叫起來：「我早知道你們不愛我！你們就愛死去的小姐姐，還給我起她的名字！你們不喜歡我，為什麼還要生我！」

韓德寶頭也不抬地說：「你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我知道你們都很關心我的個人問題，礙於我的自尊心，不便當面問我罷了。我首先向你透露這個秘密，我已經有了未婚夫，是我們老闆的堂弟，一位副教授……你看，女人就是這麼怪，個人秘密無人透露都會覺得失落……」

老潘的巴掌終於忍九九藏書無可忍地落在了兒子的臉上。

韓德寶說：「那你就說他不是個好東西，別打擊面兒那麼寬！」

「可媽媽的朋友為什麼送給你呢？還不是因為你愛畫畫？如果哪位阿姨知道了你這麼不珍惜，才不會送給你呢！你知道這叫什麼紙？這叫複印紙！很高級的，很貴的！一角多錢一張哪！而爸爸小的時候從來沒見過一張這麼好的紙。爸爸小時候讀的課本，用的作業本，都是『馬糞紙』印的！當年咱們國家的孩子用的都是『馬糞紙』。一流大學里的教授的講義，也是印在『馬糞紙』上的！」老潘說著，他打開兒子的鉛筆盒，倒出許多支筆，「你看你，不管什麼筆，到你手裡，幾天就壞一支！」

而老潘從徐克家回來，收到了郝梅深入工廠以後寫來的第一封信。

老潘教訓兒子：「你看看，這麼好的紙，你每張上畫一兩筆，就作廢了，這不等於是糟踏么！」

老潘迫不及待地打開，郝梅那娟秀的字跡映入眼帘：

韓德寶坐在桌前，在檯燈下，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地擺著九顆圍棋棋子。

張萌從徐克家一回到自己家，就坐在桌前，給郝梅寫信……

「打擊面兒寬？那不叫典型么？不是從生活中來的么？」韓妻掏出手絹兒read•９9ｃｓw.coｍ，很響地擦鼻涕，擦眼淚，又說，「你也給我看看啊，好好受受教育！」

「你！……我問你，你們學校做校服退回來的十元錢，為什麼不交我？」老潘繼續質問。

老潘朝牆上的照片望去：「你姐姐要是活著，絕不會像你一樣！」

電視關了，韓妻也睡了。

兒子辯解道：「都是媽媽開會發的。」

老潘又翻閱他的作業本：「好嘛，連3分都出現了！你媽媽不在家才一個來月，你學習就這麼退步，她回來我怎麼和她交代？」

韓妻恨恨地：「從那個忘恩負義的男主角說起唄！」

老潘教育兒子：「不是非叫你吃三分一支的冰棍。是叫你明白，一支冰淇淋九毛多，可吃可不吃的時候，就忍一忍饞不要吃！反正不能養成每天至少吃一支冰淇淋的臭毛病！爸爸是工人，媽媽雖然是作家，可並不是一個大作家！現在出一本書難得很！書出了還得自己去書店簽名銷售！一本書不過才幾千元稿費！你媽媽兩三年才能出一本書。你也看到了，她每天夜裡寫得多麼苦！還得了神經衰弱、骨質增生、頸椎病。」

「郝梅，你好。」她寫道，「今天，在德寶的主持下，徐克和一個叫小俊的姑娘結婚了。我和老潘也參加了他們的婚禮，算證婚人的角色吧。總共才我們五九九藏書人，徐克不願大辦，這在我真沒想到。簡直可以說是一次悄悄舉行的婚禮，連喜字都沒貼。那姑娘挺好，我喜歡她的性格。相信你以後和她接觸，也會喜歡上她的……

韓德寶想了想，肯定地說：「沒法兒栽。別動這些用不著的腦筋，先把作業完成了。」

「唔？你們小學生的書上就有這種題啦？」

讀完信，老潘照例檢查兒子的功課。一邊檢查，一邊就發現了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老潘問：「一天吃一支冰淇淋？」

她一邊被感動著，一邊罵：「你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都一個德行，吃不著葡萄就說是酸的！」

韓妻照例一邊織毛衣，一邊看什麼港台言情錄像帶，電視屏幕上正放映到煽情情節，韓妻淚流滿面，顯然受到很深的感動。

兒子委委屈屈地說：「都買冰淇淋了。」

兒子毫不示弱：「那是你們混得不好！吳振慶叔叔怎麼能當上大經理？徐叔叔怎麼就不用每天上班、每天爬格子？人家吳振慶叔叔的兒子有電子遊戲機，我有嗎？人家吳振慶叔叔和徐叔叔的家是什麼樣兒的？咱們的家又是什麼樣的？連件像樣的傢具都沒有！你們就讓我從小生活在這樣的家裡，你們還有理啦？你們對得起我么？」

老潘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花剩一毛了？怎麼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