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二、市場

二、市場

這一切難道是真的嗎?她使勁地把孩子往自己的懷裡摟,孩子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她把眼睛往下朝自己衣襟上的紅字看了看,甚至用手指觸摸了一下,為的是讓自己相信嬰孩和恥辱都是真實的。是的!這些便是她的現實,其餘的一切都已煙消雲散!
①又稱"教友派"或"公誼會",基督教宗派之一。十七世紀中葉英國人福克斯所創。宣稱教會和《聖經》都不是絕對的權威,反對設立牧師,不舉行宗教儀式,反對一切戰爭。
圍觀的人群中立刻閃出了一條道。獄吏為先導,緊跟著一溜臉色嚴峻的男人和面帶怒氣的女人,海絲特·白蘭走向指定的地方,受罰示眾。
"啊,不過,"一個手頭牽著孩子的年輕婦女比較溫和地插嘴說,"隨她把那個記號遮起來也罷,痛苦還總是留在她心裏的嘛!"
"我們扯什麼記號、烙印,管它貼在她衣服的前胸,還是烙在額頭上?"另一個女人吼道,她是這幾個自封的法官中長得最丑,也是最不留情的。"這個女人讓我們大家都丟了臉,實在該死。有沒有管這號事①指伊麗莎白一世(一五三三--一六○三),在位時期為一五八八--一六○三年。
一群好奇的來看熱鬧的小男孩跑在她的前面,不時地轉過臉來盯上一眼她的臉,瞧一下在她懷裡不停眨眼的小嬰孩,還有她胸前的那個不光彩的紅字。這些男孩對於眼下發生的事不知所以,只知道學校放了半天假。
在那時,從獄門到市場沒有多少路。不過,按照囚徒的體驗來丈量,那可算作很長的一段路程;雖然她傲然前行,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她每邁出一步都感受到一陣巨痛,似乎她的心給拋在街上,任憑他人吐唾沫和踩踏。然而,在我們人的本性中,有一個奇妙而又仁慈的特點:遭受苦難的人在承受痛苦的當時不知道其強烈的程度,而常常是在事後才感受到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因此,海絲特·白蘭幾乎是以一種安詳的神態來應付這一階段對她的折磨。她走到了市場西端的刑台邊。那刑台幾乎就豎立在波士頓最早的教堂的屋檐下,像是教堂的附屬建築物。
"噢,安靜,街坊們,安靜!"她們當中最年輕的一個同伴悄悄地說,"別讓她聽見你們說的話!她繡的那個字,針針線線都扎在她的心上呢!"
"老天啊,娘兒們,"人群中有一個男人叫喊道,"難道在女人身上除了對刑台的恐懼之外,就沒有別的什麼德性了嗎?那話兒都說得太絕了,娘兒們,別嚷嚷了!正在開牢門的大鎖呢,白蘭太太就要出來了。"
"聽人說,"另一個婦女說,"她的教長、尊敬的丁梅斯代爾牧師,為他自己的教會裡發生這樣的醜事傷透了心。"
但就是這對昏花的眼睛,在它們的主人立意要窺探人的靈魂時,它們可read.99csw.com有著奇特的洞察力。海絲特·白蘭的女性想象力不想去回憶他,但是那個長期把自己幽禁在書房和斗室里的老學究的身形還是出現了:他有一點畸形,左肩稍稍高於右肩。在她記憶的畫廊里接下來出現在眼前的畫面是歐洲大陸某個城市①里縱橫交錯的狹窄街道,高高的灰色住宅,宏偉的天主教堂,古色古香、風格奇特的公共建築物;在那裡一個嶄新的生活曾經等待著她,但仍然跟那個畸形的學者密切相關,這個嶄新的生活像長在殘壁斷垣上的青苔靠腐質廢料養育自己。最後,這些不斷變動的場景悠然消失了,又回到了這個清教徒殖民地的粗陋市場上來。全城鎮的人都聚集在這裏,一雙雙嚴厲的眼睛都緊盯著海絲特·白蘭——是的,就是緊盯著她本人——她站在頸枷刑台上,懷裡抱著一個嬰孩,胸前有一個用金黃色的絲線絕妙地綉著花邊的鮮紅的A字!
在場的老婦人中最鐵面無情的那個老婆子嘰咕道:"要是我們能夠把海絲特太太的那件華麗的衣裳從她那俊俏的肩膀上扒下來就好了。至於那個紅字,那個她縫得那麼稀奇古怪的紅字,我倒願意給她一塊我自己患風濕時裹關節的法蘭絨破布,那做起來才更合適呢!"
二百多年前,一個夏天的早晨,波士頓監獄街大牢門前的那塊草地上萬頭攢動,眾人的眼睛都牢牢地盯著布滿鐵釘的櫟木大門。要是在其他居民區,或者在時間上推遲至新英格蘭後來的歷史時期,這些蓄著鬍鬚的男子臉上的嚴峻表情,一定會被人認為是將要發生某種可怕事端的先兆,很可能預示一個臭名昭著的罪犯要給押出來受宣判,儘管當時對人的宣判只是確認一下公眾輿論對他的裁決而已。但是在清教徒清規戒律非常嚴厲的早期,這種推測往往就不盡恰當。也許,受懲罰的是一個偷懶的奴僕;或者是一個不守規矩的頑童,其父母把他交給當局,讓他在笞刑柱上受管教。也許,是一位唯信仰論者、一位貴格派①的教友,或者其他異端的教徒,他們要被鞭撻出城。也許,是一名遊手好閒的印第安人,喝了白人的烈酒在大街上胡鬧,為此要挨鞭打,然後被趕進終年不見陽光的森林中去。也完全可能是一個巫婆,就像那個地方官的遺孀西賓斯老太太一樣刻毒的老巫婆,要被判處死刑,送上刑台。不管屬於哪種情況,前來觀看的人總是擺出肅穆莊嚴的姿態,那種跟他們的身分①安妮·哈欽遜(一五九一至一六四三):出生於英國的美國教士。由於傳播唯信仰論被驅逐出馬薩諸塞。唯信仰論認為靈魂的拯救與其說通過個人的善行,還不如說依靠上帝的恩典。后被印第安人殺死。
在她長裙的胸前,亮出一個字母A。這個A字是用細紅布做的,四周用金色的絲線精心刺繡而成,手工奇巧。這個A字做得真可謂匠心獨運,飽含了豐富而華美的想象,配在她穿的那件衣服上真成了一件臻善臻美、巧奪天工的裝飾品,而她的那身衣服也十分華美,與那個時代的審美情趣相吻合,但卻大read•99csw•com大超出了殖民地崇尚儉樸的規範。
這個青年婦女身材頎長,體態優美絕倫。她的秀髮烏黑濃密,在陽光下光彩奪目。她的面龐皮膚滋潤,五官端正,在清秀的眉宇間還有一雙深邃的黑眼睛,使之極為楚楚動人。她有一種高貴女子的氣質,具有那個時代女性優雅的舉止儀態:某種特有的穩重端莊,而沒有今日認為是高貴女子標誌的那種纖弱、輕柔和難以言喻的優雅。即使用古時候對貴婦人一詞的解釋,海特絲·白蘭在步出監獄時的儀態也是名實相符的。
現時的這個場景中並非不摻雜著一種敬畏之情,這種敬畏在社會還沒有墮落到目睹罪惡和恥辱只付之一笑,而不為之顫慄之前,都會在人們的心中油然而生的。目睹海絲特·白蘭受辱示眾的人們尚未完全喪失他們純樸的天性。要是她被判處死刑,他們會十分嚴峻地看待她的死,而不會抱怨說什麼判刑過於嚴苛;但是他們中也不會有誰像處於另一個社會狀態下的人們那樣冷酷無情,把目前的示眾當作一種笑柄。縱然有人想把這件事變成笑料嘲弄一番,但在眾多尊貴的大人物在場的莊重氣氛下,也不得不抑制收斂一下,因為總督本人以及他的幾位參議、一名法官、一名將軍和城裡的牧師都在議事廳的陽台上,或坐或立俯視著刑台。有這樣一些大人物成為觀眾的一個組成部分,而不失他們地位的顯赫或職務的尊嚴,我們由此可以有把握地推斷,這次案件的判定肯定是認真的,具有實際意義的。因此,群眾也顯得肅穆陰沉。這個不幸的罪人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成千雙無情的眼睛注視著她,目光都緊盯住她的前胸,但她還是盡一個婦人最大的能耐支撐著自己。這實在是難以忍受的。她是一個熱情奔放容易衝動的女人,現在她竭力使自己堅強起來,以應付公眾用形形色|色的侮辱向她發泄憤懣,抵禦投向她的匕首和毒箭。但是在公眾那種莊重的情緒里有一種更可怕的東西,她寧可看到一張張繃緊的面孔扭曲成輕蔑的嬉笑,而她自己成為嬉笑的對象。要是在這群人中能響起一陣笑聲,由男人、女人和聲音尖利的孩子一起縱聲大笑,那麼海絲特·白蘭會向他們報以一絲苦澀的、輕蔑的微笑。但是在她註定要忍受的這種沉重的痛苦之下,她時時感到她好像要使出全身的勁撕胸裂肺大喝一聲,然後從刑台上跳到地上;否則,她立刻就要發瘋了。
牢門由里向外打開了,首先出現的是一個面目猙獰、陰森可怖的獄吏,他身佩一把劍,手持一根權杖,猶如一個黑影霎時竄進了陽光。這個人物的模樣充分體現和代表了清教徒法典那種陰森森的威嚴。他的職責就是對觸犯法律者執行最終的,最直接的制裁。此時,他伸出左手的權杖,同時用右手抓著一個年輕婦女的肩膀,拽著她往前走。但是,到了牢門的門檻處,這位女子用頗能表明尊嚴和人格力量的動作,推開了獄吏,然後邁步走出大門,彷彿完全是出於她自己的意志。她懷裡抱著一個差不多三個月大的女嬰。孩子不停地眨著眼睛,然後轉過https://read.99csw•com小臉蛋,以避開過於耀眼的陽光,因為在此之前,她一直生活在地牢或監獄等那些幽暗的地方,習慣了昏暗的光線。
她看到了她自己的面容,煥發著青春少女的容光,照亮了她經常映照的那面鏡子,使黯淡的鏡面熒熒發亮。在那鏡子里,她又看到了另一個面孔,那是一個年老體弱者的面孔,蒼白瘦削,一副學究的樣子,他的那雙眼睛,黯然無光,長期在昏暗的燈光下披閱浩繁的典籍使之老眼昏花。
在這群清教徒中假如有一個羅馬天主教徒,他看到了這個美麗的婦人,她那美麗如畫的服飾和神采,以及她懷中的嬰孩,自然地會想起聖母的形象,即那個令無數傑出的畫家競相表現的形象;確實,這個形象是只有通過對比才能使人想起的,想起那個懷抱為世人贖罪嬰孩的聖潔清白的母親。然而在這裏,人類生活中最聖潔的品性卻為最深沉的罪孽所玷污,產生了這樣的結果:這個婦人的美麗反而使世界更黯淡,她所生的嬰孩使世界更沉淪。
"閃開,閃開,勞駕了,勞駕了!"他喊道,"讓開一條道,我向大家保證,我一定叫白蘭太太站在男女老小全能看得清楚的地方,從現在到午後一點大家都有機會瞧一瞧她那件漂亮的衣裳。祈求上帝賜福給光明正大的馬薩諸塞殖民地,把一切罪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來吧,海絲特太太,在這市場上展覽一下你的紅字吧!"
但是,不管怎樣,這個豎著頸枷的刑台是一個觀察點,它向海絲特·白蘭顯現了她從幸福的孩提時代以來走過的全部歷程。她站在那個凄慘愴涼的高處,再一次見到了她在古老英格蘭故鄉的小村子以及她父母的家園;那是一座凋蔽的灰色石屋,雖然看上去是一派破落的樣子,但在門廊上還保留著一塊依稀可辨的盾形家族紋章,標志著古老的家世。她看到了她父親的面容,他那寬廣的額頭,那飄拂在伊麗莎白時代舊式皺領上令人肅然起敬的銀髯;她也看到了她母親的面容,那個充滿無微不至和牽腸掛肚愛護的神情。母親的面容時時刻刻縈繞在她的腦際,即令在母親故世之後,仍在她女兒的人生道路上經常留下溫馨的指點與告誡。
這時那個面目陰沉的獄吏用權杖做了一個手勢。
"那些地方長官都是些敬畏上帝的好好先生,心腸太軟--那倒是實話。"第三個老氣橫秋的婆娘接著說。"最最起碼,他們該在海絲特·白蘭的額頭上烙上個印記。我敢說,這樣海絲特太太才會有點畏忌。但是,現在他們在她衣服的胸口上貼個什麼東西,她--那個賤貨--可不在乎呢!嗨,你們等著瞧吧,她會別上一枚胸針,或者異教徒愛佩戴的其他什麼裝飾品,把它遮住,然後照樣大模大樣地在街上走動,招搖過市!"
"她做得一手好針線活,那沒錯。"一個圍觀的女人說,"不過,還有哪個女人,會像這個不要臉的賤貨想到用這來露一手!哎,娘兒們,這不是在當面嘲九-九-藏-書弄我們那些規規矩矩的地方長官嗎?不是利用那些尊敬的大人們對她的懲罰來賣弄自己嗎?"
的法律?是有的,聖經和法典上都有明文規定。讓那些不照法規辦事的官老爺們的老婆女兒也去干這號事,去自作自受吧!"
當那年輕的婦女,也就是那個嬰孩的母親,佇立在眾人面前,一展全身風貌時,她作出的第一個動作好像是手臂用力一摟,把嬰孩緊摟在自己的懷裡。這一摟與其說是一種母愛的衝動,還不如說她是在用嬰孩來掩藏某個標記,一個縫製或佩掛在她衣服上的標記。然而,很快她明智地意識到用象徵她恥辱的一個標記來掩蓋另一個標記是無濟於事的,於是她乾脆把嬰孩置在胳膊上,雖然她臉上泛起火辣辣的紅暈,卻傲然一笑,用一種從容不迫的眼光,環視了她周圍的同鎮居民與街坊鄰居。
原先認識她的人,本以為她在這樣災難性的陰雲籠罩下一定會黯然失色,結果她卻叫眾人驚訝不已,甚至驚得發獃了,因為他們看到她依然光彩照人,竟把籠罩她的不幸和恥辱凝成了一輪光環。不過,對於一個敏銳的觀察者來說,不難發現這其中有一種微妙的痛楚。她在獄中專門為這個場合,大體按照自己的想象設計與縫製的這套服飾,似乎表達了她的這種心態,以其特有的既大胆狂放又精美別緻的風格來宣洩她由絕望進而變為無所顧忌的情緒。可是,吸引大家目光的,而且事實上也改變了那套服飾穿著者形象的,卻是那個紅字。這個字繡得絕妙異常,在她胸前熠熠發光。過去熟識海絲特·白蘭的男男女女見到她這般出落,有面目一新、初次相見的感覺。這個紅字具有一種魔力,使她超塵脫俗,超脫了一般的人間關係,而把她封閉在自身的天地里。
就在我們故事開始的那個夏天的早晨,有一個情況頗須注意:擠在那人群中有好幾個婦女,看來她們對即將發生的任何宣判懲處都抱有特殊的興趣。那年月沒有那麼多的講究,這些穿著襯裙和圈環裙的女人毫不在乎地出入于大庭廣眾之間,而且只要有可能,還扭動她們結結實實的身軀向前擠,擠進最靠近刑台的人群中去,毫無有失體統之感。在英國本土土生土長的那些婦女和少女,比之相隔六七代之後她們的漂亮後代,無論在體魄上還是在精神上,都具有一種更粗獷的品質,因為在世代繁衍的過程中,每代母親遺傳給她們女兒的,就體質而言,往往要比她們自己纖弱一些,容貌更為嬌嫩,身材更為苗條;縱然在性格方面,其堅毅頑強的程度未必遜色。當時站在獄門附近的婦女,跟那位堪稱代表女性的、具有男子氣概的伊麗莎白女王①相距不足半個世紀。她們是那位女王的同胞鄉親,家鄉的牛肉和麥酒,以及絲毫沒有經過加工的精神食糧大量地進入她們的軀體滋養助長。因此,燦爛的晨曦所照射的是她們寬厚的肩膀、豐|滿的胸脯和又圓又紅潤的雙頰--她們都是在遙遠的祖國本島上長大成熟的,還沒有受到新英格蘭氣氛的薰陶而變得蒼白或瘦削些呢!再者,這些婦女,至少其中的大多數人,說起九九藏書話來都是粗聲粗氣,直截了當,要是在今天,無論是她們說話的內容,還是嗓門的大小都會使我們瞠目結舌,嘆為觀止。"娘兒們!"一個凶相畢露,半百老娘先開了腔,"我要跟你們說說我的想法。要是我們這些上了年紀、在教會裡有名聲的婦道人家,能把像海絲特·白蘭那樣的壞女人處置了,倒是給公眾辦了一件大好事。你們是怎麼想的,娘兒們?要是把那個破鞋交給我們眼下站在這兒的五個娘兒們來審判,她會獲得像那些可敬的地方長官們給她的判決,而輕易地混過去嗎?哼,我才不信呢!"
事實上,這個刑台是整個懲罰機器的一部分,從過去二三代人到現在,它在我們心目中,只是一個歷史和傳統的紀念物了;但在當年,它卻像法國恐怖黨人的斷頭台一樣,人們把它視為教育人棄惡從善的有效工具。簡單說來,這刑台是一座頸手枷的平台,上面立著那個懲罰用的頸手枷,枷套把人的頭頸緊緊地夾住,使人只得引頸翹首供人觀瞻。這個用木與鐵製造的刑具充分體現了要讓人蒙辱示眾的思想。依我看來,沒有別的暴行比它更違背我們常人的人性;不管一個人犯了什麼過失,沒有別的暴行比不準罪人因羞愧而隱藏自己的臉孔更為險惡兇殘的了,因為這恰好是實行這一懲罰的本質。就海絲特·白蘭的例子來說,同其他的許多案例一樣,她受到的裁決就帶有這個醜惡的懲罰機器的最邪惡的特點:罰她在台上站立一段時間示眾,儘管無需把頭伸進枷套,備受扼頸囚首之苦。刑台大約有人的肩膀那麼高,海絲特完全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她沿著木頭階梯走上刑台,將自己展示在眾人面前。
相一致的姿態。他們把宗教和法律幾乎完全視為一體,而兩者在他們的性格中又完全融為一體,不分彼此,因此一切有關公眾紀律的條例,無論是最溫和的,還是最嚴厲的,他們全都看得既神聖又莊嚴,恭而敬之,不容違犯。確實,一個站在刑台上的罪人從這些旁觀者身上乞求得到的同情,只會是微乎其微,落落穆穆。此外,在我們今天只會引起某種冷嘲熱諷的懲罰,可是在當時卻如死刑般被賦予令人望而生畏的威嚴。
然而,在她成為整個場景中最引人注目的目標期間,她不時感到場景在她眼前消失了,或者至少變得朦朦朧朧,不甚清晰,像一大堆支離破碎、光怪陸離的形象。她的思想,尤其是她的記憶,此時超乎尋常的活躍,不斷地出現了其他的種種景象,而不光是這條在西部荒野邊陲小鎮上的粗陋街道;除了那些從尖頂帽子的帽檐下露出的蔑視她的面孔之外也出現了其他一些面孔。最瑣碎和最無關緊要的回憶,包括童年時代的和學生時代的遊戲嬉鬧以及少女時代家中種種瑣事的回憶一一湧上心頭,其間還夾雜著她後來生活中最重大事件的回憶。每一幅景象都栩栩如生,歷歷在目,它們都同等重要或者如同一齣戲。很可能這是精神上的一種本能的應變方法。通過展示這些變幻莫測的形象,使自己的精神從眼前殘酷無情的重壓下解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