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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醫生

九、醫生

四周牆壁上懸挂著幔帳,據說是戈白林②紡織機上織出的。不管是真是假,上面綉著《聖經》里關於大衛、拔士巴以及預言者拿單③的故事。顏色還沒有褪,但畫上的那個美麗的婦人,幾乎被畫得跟宣告災難的預言者一樣面目猙獰。就在這裏,臉色蒼白的牧師摞起了他豐富的藏書,其中有先哲的對開本桑皮紙精裝輯本,有拉比④記述的傳說,以及許多僧院的考證彙編--對於這類書的作者,清教徒教士們雖竭力詆毀,卻時常不得不備作參考。在這座房子的另一側,老羅傑·齊靈渥斯布置了他的書房和實驗室;用現代科學家的眼光來看,實驗室的設備連勉強湊合都稱不上。但總算還有一個蒸餾器以及一些調製藥品和化驗的設備。這個慣於做實驗的煉丹術士熟知如何充分利用這些設備。有了這樣良好的環境,這兩位學者便各自在自己的領域里潛心鑽研,不過他們還時常彼此走動,懷著不無好奇之心觀察對方的工作。
可是,年輕的牧師怎麼能這樣說呢?一個接一個安息日,人們看見他的面頰越來越蒼白,越來越消瘦,聲音也比以前更加顫抖,而且他用手捂住心口的動作,已經不是偶爾為之,而成了經常的習慣。是他厭倦工作了嗎?是他希望死嗎?波士頓年長的牧師們嚴肅地向丁梅斯代爾提出這些問題,他教堂中的執事們,用他們自己的話說,也屢屢向他"進諫",指出拒絕天意如此明明白白伸出的援助之手是有罪的。他默默地聽著,終於答應跟醫生談一談。"如果這是上帝的旨意,"丁梅斯代爾牧師在履行自己的諾言,向老羅傑·齊靈渥斯醫生請教時說,"那麼我會心滿意足地讓我的辛勞、我的憂傷、我的罪孽,以及我的痛苦很快跟我一起同歸於盡,將其中世俗的部分埋在我的墳墓里,精神部分隨我同去永恆之境;我對這種滿足,甚於你為了我的緣故施展醫術,驗證病情。"
讀者會記得,在羅傑·齊靈渥斯的稱呼背後,還隱藏著另外一個姓名,不過叫原姓名的人已經下決心不再讓人提起。前面已經敘述過,在目睹海絲特·白蘭示眾受辱的人群中,曾站著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他風塵僕僕,剛剛逃出危險的荒野,一眼撞見了這個女人。他原來希望在她身上找到家庭的溫馨和歡樂,沒料到她卻站在眾人面前成了罪孽的典型。她主婦的名聲任眾人踐踏,她的臭名在市肆街坊沸沸揚揚。如果這些消息傳到她的親屬或者她潔白無瑕時代的同伴那裡,他們除了沾染上她的一份不光彩之外,別無其他了,而份額的大小則嚴格根據他們原先關係的親密與神聖的程度按比例分配。那麼跟那個墮落的女人曾經有過最親密、最神聖關係的這個人,在他還可以自己作出選擇的時候,為何要前來當眾承認這麼一份無人貪求的遺產呢?他決心不跟她並肩站在恥辱台上受罰。除了海絲特·白蘭之外,沒有其他人認識他,而且他手中掌握著關鍵,能操縱控制她使之緘口不言,所以他寧願把他的姓名從人類的花名https://read.99csw.com冊上勾銷;至於考慮到他從前的關係和利益,他也願意從生活中徹底消失,彷彿他當真像很久以前傳說的那樣早已葬身海底了。這個目的一旦達到,新的利益會立即出現,於是,又有了新的目標,這個目標即使不是罪惡的,也實在是見不得人的,但它卻具有強大的能量,足以驅動他的全部才智與精力,全力以赴。
為了實現這個決心,他在這座清教徒的城鎮里,以羅傑·齊靈渥斯的名字居住下來。他無人薦介,靠的是他擁有的異乎尋常的學識和智慧。
哎,啊,從可憐的牧師眼睛深處的那種陰鬱與恐怖來判斷,這場鬥爭是極其艱辛的,遠非穩操勝券。
"啊,"羅傑·齊靈渥斯安詳地答道,不管這種安詳是做作的,還是自然的,反正是他一切舉止態度的特點。"一個年輕的牧師確實喜歡這麼講。年輕人入世不深,就這般輕生!在塵世跟上帝同行的聖人們都願意隨上帝一起登上新耶路撒冷的黃金大道。"
總而言之,有一種廣為流傳的看法:阿瑟·丁梅斯代爾牧師同基督教世界各個時期的許多特別聖潔的人物一樣,不是被撒旦本人依附於身,就是著了魔,被裝扮成老羅傑·齊靈渥斯的撒旦的使者勾去了魂。
年輕貌美的姑娘們,都眾口一詞,懇求他去試試那位醫生誠心誠意提供的治療。但是丁梅斯代爾先生卻委婉地拒絕了他們的懇求。
這位青年牧師的身體狀況就是如此。當羅傑·齊靈渥斯初到城裡的時候,情況十分危急。年輕人的生命曙光即將過早地殞滅。齊靈渥斯第一次登場時,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從何處來,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還是從地下鑽出來的,所以他的出現帶有一種神秘的色彩,從而很容易被說成是一種奇迹。現在大家都知道他是一名技藝高明的人。有人觀察到他採集藥草,摘取野花,挖刨樹根,或是從大樹上折取細枝。在常人眼裡這些沒有價值的東西,他都能從中發掘出隱藏在內中的奧秘。人們聽他談起坎奈姆·狄戈比爵士①和其他名人--他們在科學上的成就被譽為是超自然的--說他們和他通過信或是共過事。既然他在學術界有這樣高的地位,那麼為什麼他還要到這裏來呢?既然他的活動範圍是在大城市裡,他跑到這塊蠻荒野地來尋找什麼呢?為了回答這些疑問,就傳出種種謠言,而且不管多麼荒誕,一些有識之士也會信以為真。有謠言說上帝創造了一個大奇迹,把一名著名的醫學博士從德國的一座大學凌空運送過來,安放在丁梅斯代爾先生的書房門口!但是,確實有一些頭腦更為聰明的人,他們知道上帝要達到其目的不一定要求助於所謂奇迹的干預來產生戲劇效果,而傾向於認為羅傑·齊靈渥斯如此及時的來到,內中有天助神佑之意。
②福爾曼博士:生卒不詳,一說英國星相家,亦可能為作家虛構人物。
"我用不著醫治。"他說。
尤為重要的是,為了使這個粗俗的塵世環境不損傷和遮蔽他精神上的明燈,https://read.99csw.com他常常實行齋戒並徹夜不眠。有人宣稱,如果丁梅斯代爾先生果真要死的話,那無非是因為這個世界不配再踩在他的腳下。可是,他本人卻以他特有的謙遜申明:如果天意認為應該把他除掉,那是因為他不配在世上執行上帝交給他的那份最菲薄的使命了。雖然關於他健康狀況惡化的原因,眾說不一,但是事實卻是不容置疑的。他的身體日見消瘦,他的嗓音雖然仍十分豐潤甜美,但已經有一種憂傷的、衰敗的預兆。人們時常注意到他,只要稍受驚嚇或者發生什麼突然事件,他便用手捂住心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痛苦萬狀。
他到這裏不久,便選定丁梅斯代爾牧師先生做他的精神導師。這位年輕的聖徒備受崇敬,他的學者聲譽至今猶存牛津。一些更為狂熱的崇拜者認為,只要他活到和工作到常人的壽命,他便可以為當前軟弱無力的新英格蘭教會作出偉大的業績,正如古代聖徒在基督教信仰初期所完成的那樣。不過,就在這一時期,丁梅斯代爾先生的健康顯然開始衰退。據那些最熟悉他日常起居的人說,這位年輕牧師的面頰之所以如此蒼白是由於他在研究學問上過於刻苦專心,在教區工作上過於認真,一絲不苟。
醫生對青年牧師從一開始表現出來的強烈興趣進一步支持了這種想法。他以一個教民的身分緊隨牧師形影不離,並且竭力想戰勝他天生的內向和敏感的特性,贏得他的友好和信任。他對教長的健康狀況深表震驚與不安,急切地希望能給予治療,並堅持認為若及早診治,似乎不會不取得滿意的療效。丁梅斯代爾先生教團中的長老、執事、修女,以及①坎奈姆·狄戈比爵士(一六○五--一六六五):英國作家、航海家和外交家,發現植物對氧的需要。
羅傑·齊靈渥斯就這樣非常細心地察看他的病人,既看他在日常生活中如何在他熟悉的思想範圍里循著慣常的思路前進,又看他在被置於另外的道德場景時的表現,因為新奇的場景很可能會喚起某些新東西,浮現到他性格的表面上來。看來,他認為在幫助一個人之前,至關重要的是要先了解他。凡是有思想感情的生靈,其軀體上的疾病必然染有思想感情上的特色。在阿瑟·丁梅斯代爾的身上,他的思維和想象力十分活躍,感情又十分專註,所以他身體患病痛的根源很可能就在那裡。因此,羅傑·齊靈渥斯,這位和藹可親、技術高明的醫生--就竭力打開他病人的心扉,挖掘他的行為準則,探索他的記憶,猶如一個在黑暗的洞穴中尋找寶物的人一樣,小心翼翼地觸摸每一件東西。沒有什麼秘密能夠逃脫這樣一個調查者的眼光,他有機會和特許從事這種探索,同時又有嫻熟的技藝來輔助。一個心懷秘密的人應該特別避免與醫生密切來往,假如一個醫生天生穎悟,而且還有某種尚未定名的東西--我們姑且稱之為直覺吧;假如他沒有表現出目中無人,唯我獨尊,也沒有其它令人不快的顯著特點;假如他天生有一種與病人息息相通的能力,藉此使病人喪失警覺,以致不知不覺地說https://read•99csw.com出他自以為只是在腦子裡想過的事;假如他安然地接受這些心聲的表白,不多露同情,更多的保持沉默,低聲嘆息,偶爾插上一兩句話,表示他的充分理解;假如在一個能與之推心置腹者的身上具有這些品質,再加上作為一個醫生所公認的品性所提供的種種有利條件--那麼,在某個不可避免的時刻,患者的靈魂便會融解,沿著一條幽暗而清澈的小溪涓涓向前流動,把全部隱秘帶到光天化日之下。
"不,"青年牧師接上去說,一隻手捂在心口上,額角上掠過一抹痛苦的紅暈,"要是我還配跟上帝同行去那裡,那麼我倒更心甘情願在這裏做苦工。"
①托馬斯·奧佛白利爵士(一五八三--一六一三):英國詩人和散文家,后因反對其恩主的婚姻,而被囚于倫敦塔,最後被毒藥毒死。
因此,理所當然地,他的臉孔也就被煙熏得污黑黑的了。
由於他前一個時期從事的學術研究使他十分熟諳當代的醫學,所以現在當他以一名醫生的面貌出現時,他自然受到熱情的歡迎。當時在殖民地,精通內外科醫術的人可謂鳳毛麟角。看來,這類人很少具有促使其他移民橫渡大西洋的那種宗教熱情。這些人在研究人體構造時,也許把比較高尚的、比較微妙的能力都化為物質了,從而他們在錯綜複雜的人體機構面前,喪失了用精神觀點來看待生命的能力,似乎認為人體機構包含了足以組成其內在全部生命的藝術。總而言之,波士頓全城的健康,凡是與醫學有關的事,以前全置於一位年老的副牧師兼藥劑師的監督之下,他對宗教的篤信和虔誠的舉止,比任何文憑證書,更為有力,更能贏得人心。城裡唯一的一個外科醫生,就是那個每天揮動剃頭刀的人,他偶爾有機會把練習那門高尚的藝術與他習慣的手藝結合起來。跟這樣的同行相比,羅傑·齊靈渥斯是一名傑出的人才了。他不久就表現出對博大精深的古老醫術的熟悉與精通。古醫術里的每一個偏方都包含了無數多方搜求的、各色各樣的成分,其配製之精良似乎可以與長生不老葯相媲美。再說,他在當印第安人俘虜期間,又學了許多有關各種草藥性質的知識。同時,他對他的病人也不隱瞞,說這些大自然恩賜給未開化野蠻人的簡單藥物,同那些經過數世紀許多名醫精心研究而調製出來的歐洲藥劑相比,毫不遜色,他對之同樣深信不疑。
②戈白林:十五世紀法國著名紡織家。
上述這些特質,羅傑·齊靈渥斯全部或絕大部分都具備。然而,隨著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如前所述,在這兩個有教養的心靈之間,逐漸產生了一種親密無間的感情。他們之間可以交談的領域幾乎與人類思想和研究的整個範圍一樣廣闊。他們的討論涉及倫理、宗教、公共事務以及性格等各種題目。他們雙方各自談論了似乎純屬於個人的私事。然而,諸如醫生想象中肯定存在著的那種秘密,卻始終沒有從牧師的意識里悄悄溜出,流入他同伴的耳中。確實,醫生心中一直疑惑不解,怎麼丁梅斯read.99csw•com代爾先生所患疾病的本質從來沒有明白地袒露給他。這樣的涵養實在太少見了!
一向頗有價值--也斷言,羅傑·齊靈渥斯自從居住到城裡以來,尤其同丁梅斯代爾先生住在一起以來,相貌發生了顯著的變化。起初,他表情安詳若思,一派學者風度。如今,他的臉上有一種前所未見的醜陋和邪惡,而且他們看到他次數越多,其丑相就看得越明顯。按照一種通俗的看法,他實驗室里的火是從下界取來的,而且是用地獄的柴薪燃燒的。
"好人總是把自己說得過於卑劣。"醫生說。
過了一段時間,在羅傑·齊靈渥斯的暗示下,丁梅斯代爾的朋友們作出了安排,讓他們兩人住在一棟房子里,這樣牧師的生命潮汐的一起一伏都盡在這位樂於助人、形影相隨的醫生眼皮底下。此事系眾望所歸,全城為之雀躍。大家一致認為這是對於年輕牧師的生活福利作出的最好安排。要不然,就照那些自認為有權敦促他的人時常勸導的那樣:從在精神上崇拜他的眾多如花似玉的少女中,挑選一人做他忠實的妻子。不過,目前看來還很難有望說服阿瑟·丁梅斯代爾來實行;他拒絕了所有這一類的提議,彷彿僧侶的獨身主義是他教會規章中的一項條款。因此,根據他自己的選擇,他顯然註定要永遠在別人的飯桌上吃他那份毫無滋味的派飯,同時像那些只能在別人的火爐邊取暖的人一樣忍受終生的寒冷,由此看來這位明察秋毫、經驗豐富、以慈愛為本的醫生,加之他對年輕牧師父兄般的關懷以及教民般的崇敬,實在是全人類中唯一可與他形影不離的人了。
這位博學的陌生人,至少從宗教生活的外表形式來看,堪稱楷模。
這個惡魔的代理人得到神聖的特許,在一段時間里,暗察他的隱秘,陰謀毀滅他的靈魂。坦白說,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會懷疑哪一方會取得勝利。人們抱著不可動搖的希望,翹首企盼牧師喚發起必勝無疑的榮光,衝出爭鬥的重圍。但與此同時,當他們一想到牧師為了贏得這場勝利而必須苦苦掙扎,忍受致命的痛苦,又使人黯然神傷,同情有加。
我們已經提及,阿瑟·丁梅斯代爾牧師那些最知心的朋友們合乎情理地認為這一切都是天意的安排,以期恢復年輕牧師的健康。而這正是人們在公開場合、在家中以及私下所祈禱的。但是,我們必須說明的是,後來有一部分居民開始對丁梅斯代爾先生和那個神秘的老醫生之間的關係另有自己的看法了。當沒有受過教育的人試圖用自己的眼光來觀察事物時,他們是極易上當受騙的。不過,當他們通常憑藉寬大溫存的心胸的直覺來形成自己的判斷時,他們的結論往往非常深刻,非常正確,具有超乎自然表象的真理的性質。就我們所談論的這些人而言,他們對羅傑·齊靈渥斯的偏見,其事實或理由都不值得認真批駁。有一個上了年紀的手藝人,在距當時三十多年前,即在托馬斯·奧佛白利爵士①遇害的年代,確實曾是倫敦的一個市民。他出面作證說,他曾經親眼目睹這位醫生--當時叫另外一個名字,不過講故事的人現在已https://read.99csw•com忘記--跟那位著名的老術士福爾曼博士②呆在一起,而那個老博士涉嫌與奧佛白利一事有關。另有兩三個人暗示,這個技術高超的人在被印第安人俘虜期間,曾參与野蠻人法師的念咒活動,藉此增進醫學的造詣,因為人們普遍認為這些法師法力無邊,時常用邪門歪道奇迹般地治好一些病人。還有許多人--其中不乏頭腦冷靜,明理務實的人,他們在其他事情上的見解①艾薩克·約翰遜:見本書第一章註釋。
這兩位朋友的新居屬於一個篤信宗教的寡婦,有很好的社會地位,她這座房子所佔的地界離後來修建的英王禮拜堂相距不遠。房子的一邊,有一塊墓地,就是艾薩克·約翰遜①的舊宅,所以這地方易於喚起嚴肅的回憶,這對於牧師和醫生各自的職業都很合適。那位善良的寡婦,以慈母般的關懷,把前面的一間居室分給了丁梅斯代爾先生。這間屋子是朝陽的,窗上都掛著窗帘,需要時,中午也可把房間弄得幽黑一片。
③大衛、拔士巴和拿單:據《舊約·撒姆耳後書》,大衛是以色列國王;拔士巴是一個美女,原為烏利亞之妻,大衛奪為己有,殺其夫;拿單是一個預言家,曾預言大衛必遭禍殃。
④拉比:即猶太教教士,基督教的誕生與古猶太教有淵源,因此拉比的著述對基督教具有文獻價值。
就這樣,神秘的羅傑·齊靈渥斯成了丁梅斯代爾牧師先生的健康顧問。由於醫生不僅對牧師的病症感興趣,而且他有一種強烈的動機想要了解病人的性格和品質,所以這兩個人雖然年齡懸殊,卻慢慢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多了起來。為了牧師的身體健康,同時也為了使醫生能採集到有奇效的藥草,他們常在海邊或在森林里作長距離的散步,邊走邊聆聽海浪的拍擊和低語,或樹梢和風蕭瑟的吟頌。同樣,他們彼此經常在對方的書房或卧室作客。在同這位科學家作伴相交中,牧師覺得有一種魅力吸引住他。在醫生身上具有一種非常博大精深的知識修養,同時思想廣闊自由,而這在他自己的同行中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說實在,牧師發現醫生身上這一特質時,要不是說給嚇呆了,也起碼吃了一驚。丁梅斯代爾是一個真正的牧師,一個真正篤信宗教的人,具有高度的虔誠的情操和大力推動自己沿著信仰的道路前進的精神境界,並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還在不斷增強和提高。不論處在哪種社會裡,他都不能稱為是一個有自由見解的人;他只有在時刻感受到信仰的壓力時,才心安理得;信仰既支持了他,又把他囚禁在鐵籠里。不過,在他不以慣常的觀點而從另一種思想媒介去觀察宇宙時,他確實也會偶爾感到輕鬆舒坦,雖然愉悅中仍不免戰戰兢兢。這彷彿把一間緊閉窒息的書房的窗戶突然推開,放進一股清新自由的空氣。他就在這間書房裡,坐在昏暗的燈光下或微弱的陽光下,伴著從書本中散發出來的霉爛氣味--不管是感官上的還是道德上的,蹉跎歲月,消磨他的生命。但是,進來的空氣又過於新鮮,過於寒冷,使他無法舒適地、長久地吸入。於是,牧師和陪伴他的醫生只好退縮到他們的教會界定為正統的範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