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十九、孩子在溪畔

十九、孩子在溪畔

海絲特又轉向珠兒,這時她臉上泛起紅暈,故意斜視了牧師一眼,然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但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紅暈就褪成死一般的蒼白了。
說了這些話后,她走到溪邊,撿起紅字,再次把它佩戴在胸口,僅僅片刻之前,海絲特還滿懷希望說到要把紅字淹沒在大海深處,但是當她這樣從命運之手把這個該死的符號接過來時,她感到有一種難以避免的憂鬱沉重地壓在她心頭。她曾經把它扔進無限的空間!--她曾經短暫地呼吸過自由的空氣!可是現在這個凄苦的紅字又重新在原來的地方
珠兒對於這些甜言蜜語沒有作出任何反應,仍然站在小溪對岸,此時她那雙明亮、狂野的眼睛,時而注視著她的母親,時而注視著牧師,時而同時盯住他們兩個人,像是要替自己探明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似的。出於某種說不清的原因,當丁梅斯代爾感到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時,他的手便會悄悄地捂到他的心口上,那姿勢已經習慣成自然了。最後,珠兒作出一副獨特的、不容置辯的神態,伸出她小小的食指,顯然是在指著她母親的胸部,同時,在她腳下,在鏡子似的小溪里,那個頭上戴著花環,灑滿陽光的小珠兒的映像也伸出了她小小的食指在指點。
在帽子底下。彷彿那個凄苦的字母有一種摧枯拉朽的魔力,她的美貌、
"你知道,海絲特,"阿瑟·丁梅斯代爾笑著說道,微笑時帶有一種不安的神情,"你可知道這個整天在你身邊跳跳蹦蹦的可愛的孩子,著實讓我受了不少的驚嚇?我以為--噢,海絲特,這是個什麼樣的想法,而且產生這種顧慮又是多麼可怕啊!--我相貌的某些部分在她的臉上重現出來,並且那麼惟妙惟肖,世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不過,她
"你這個奇怪的孩子,為什麼不到我這兒來?"海絲特叫道。珠兒仍用她的手指指著,她的眉際出現了一道皺紋,這種神情出自於一個滿臉稚氣,甚至面孔像嬰兒般的孩子,給人的印象尤深。由於她母親仍在不斷呼喚她,臉上堆著平時不多見的笑容,所以那孩子便以更加兇狠的表情和姿勢使勁地跺起腳來。在溪水中那個俊美無比的映像,也同樣皺著眉頭,伸出食指,一臉專橫,把read.99csw.com小珠兒的模樣襯托得更加楚楚動人。
"真沒有見過這樣的孩子!"海絲特對在這邊的牧師說道。"噢,我有好多有關她的事要告訴你呢!不過,說實在的,她對這個可恨的標記的看法還是對的。我還得再忍受一會這個折磨人的東西--也就是幾天了吧!--那時我們將離開這個地方,再回頭看看,它只像是我們惡夢裡的一片土地。這片森林掩藏不住它!汪洋大海將從我手裡把它奪過
"那個牧師為啥坐在那裡?"珠兒問。
"不,不!不是主要像我!"母親溫柔地笑了笑,並說道,"過不了多久,你就不必擔心人們會追究她是誰的孩子了。你瞧她頭髮上戴了那些野花看上去多漂亮!簡直像那些留在我們親愛的古老的英格蘭的仙女,梳裝打扮好了來歡迎我們。"
孩子的目光轉向母親指的地方,紅字就躺在那裡,緊挨著溪邊,金色的刺繡倒映在水中。
"把它拿過來!"海絲特說。
"我請求你,"牧師答道,"要是你有什麼辦法可以讓這孩子安靜下來,馬上就做吧!可別像西賓斯太太那樣的老巫婆得了瘟病似的大發脾氣,"他強笑著補充說,"我再也沒有比孩子發脾氣更不願看到的東西了。在年幼美麗的珠兒身上,跟那個滿臉皺紋的老巫婆一樣,一定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要是你愛我,就讓她安靜下來吧!"
"我有一種奇怪的幻想,"敏感的牧師說道,"這條小溪是兩個世界的分界線,你永遠不能跟你的珠兒相會了。或者,她無非是一個小精靈,像我們童年時聽到的傳說里的那樣,一個不準跨過溪水的小精靈!
可是,不曉得是出於每一個被寵愛的孩子對一個危險的對手的那種天生的嫉妒之心,還是出於她那反覆無常的天性的發作,珠兒就是不肯對牧師表示好感。最後她的母親用盡氣力才把她帶到他的面前。但她還是一股勁地往後墜,做出種種鬼臉表示不情願。在她還是一個嬰孩的時候,她就會做各種各樣的鬼臉,把她九-九-藏-書活潑可愛的面容變成一系列的怪樣子,而每一種怪樣子里都各有一種新的惡作劇在裏面。牧師給弄得既痛苦又尷尬,不過他還是希望一個親吻也許會產生符咒的效驗,使他跟孩子更親近些,於是他彎下腰,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就在這一刻,珠兒掙脫開她的母親,跑到小溪邊,彎下身子,洗她的額頭,直到那不受歡迎的親吻給洗得乾乾淨淨,在潺潺的流水中消失殆荊她遠遠地站在一邊,默默地望著海絲特和牧師,此時兩人正在商談,為他們新的處境和不久就要實現的新的目的作出安排。
"傻孩子,怎麼問這個!"她母親叫了起來。"過來,請他為你祝福吧!"
請叫她快過來,這樣拖拖拉拉快把我的神經綳斷了。"
這時珠兒已經來到小溪邊,站在對岸,靜悄悄地凝視著海絲特和牧師。當時他倆仍然一起坐在那根長滿青苔的樹榦上,等候著她的到來。
"孩子,現在你認識你媽媽了吧?"她問道,含有幾分責備,但聲音壓得很低,"現在你媽媽又戴上了恥辱的標記,又傷心痛苦了,現在你願意跨過小溪,認你媽媽了吧?"
"過來,我的好孩子!"海絲特伸出雙臂,鼓勵孩子快走。"你走得這麼慢啊!你從前哪裡這樣慢慢吞吞?這兒有我的一位朋友,他也一定會是你的朋友。從今後你不單單得到你母親的一份愛,還可以得到另一個人的愛,雙份的愛!跳過小溪,到我們這兒來,你不是可以像小鹿一樣跳嘛!"
到此,這次命運攸關的會見就要結束了,留給這幽谷的是一片孤寂,散布在它幽暗、古老的森林里。這些老樹將用它們無數的舌頭,久久地悄悄絮叨在那裡發生的故事,而世人無一能聽懂它們。那憂鬱的小溪,在它小小的心中早已裝滿了種種隱秘,現在又要增加一則新的故事。小溪繼續潺潺而流,低吟淺唱,其聲調跟無數年前一樣,沒有增加一絲歡快。
是具有一種陰沉憂鬱的品性。接著,海絲特挽起她濃密的頭髮,把它攏
這種印象既是真實的,又是錯誤的;孩子和母親是疏遠了,但那要歸咎於海絲特自己,而不是珠九*九*藏*書兒。自從孩子離開她身邊出遊之後,另一個人走進了母親的感情圈內,從而改變了他們之間的相互關係,當珠兒這個流浪者歸來時,再也尋不到她原先的位置,幾乎不知道她自己身在何處。
"你會非常疼愛她的,"海絲特·白蘭又說了一遍,這時她和牧師正坐在那裡望著小珠兒。"你不覺得她很美嗎?你看她本領多大,用那些普通的花朵把自己打扮得多漂亮!即使她在樹林里找到珍珠、鑽石、寶石,也不會把她打扮得比現在更漂亮!她是一個了不起的孩子!不過我知道她長得像誰!"
"是啊!現在我願意過去了!"孩子邊回答邊跳過小溪,兩臂緊抱住海絲特。"你現在真正是我的媽媽了!我也是你的小珠兒了!"
在發生了這一陰沉的變化之後,她向女兒伸出了手。
"現在不成,乖孩子,"海絲特回答,"但是,過幾天他會跟我們手拉手一起散步。我們會有一個我們自己的溫暖的家;你將坐在他的膝蓋上,他會教你好多事情,非常疼你,你會愛他的,你會嗎?"
去,把它永遠吞沒!"
"那次你大胆地為她和我作了辯護!"孩子的母親回答道。"我記得;小珠兒也會記得的。別怕!她開始會感到陌生、怕羞,但是很快會喜歡上你的!"
"快過來,珠兒,要不我可要跟你生氣了!"海絲特·白蘭大聲喊道。雖然她平時已經很熟悉這個小精靈似的孩子的這種行為舉止,但此時自然希望她表現得更懂規矩些。"跳過小溪來,淘氣的孩子,快跑過來!要不我就上你那兒去了!"
"你過來撿吧!"珠兒回答道。
他愛你,我的小珠兒,他還愛你的媽媽。你不愛他嗎?過來,他非常想見你!"
但是,珠兒正如她對她母親的懇求無動於衷一樣,對於她母親的這種威脅毫不驚惶,反而頓時大發脾氣,作出兇狠的姿態,亂扭亂擺她自己小小的身軀。在作出這種狂暴動作的同時,她還發出刺耳的尖叫,在森林里四處回蕩。所以九-九-藏-書,雖然她只是獨自一個人不通情理地大發小孩脾氣,卻好像有一大群隱藏著的人在暗中同情她、鼓勵她。此時,在小溪里,又一次看到珠兒怒氣沖沖的身影,一個頭戴花冠、腰纏花環的女孩,卻在猛跺腳,亂扭亂動;而且在她這樣發作時,那小小的食指也始終指著海絲特的胸口!
"他還會老是把手捂在心口上嗎?"珠兒問。
在她的身上。
她女性的溫柔和豐潤,都像落日般離去了,一抹灰色的陰影似乎又籠罩
"他等著歡迎你呢,"她母親回答,"你過來,懇求他的祝福吧!
主要還是像你!"
閃爍灼人了!事情從來如此,一種邪惡的行為,不管它是否有標記,總
"我明白這孩子是怎麼回事了,"海絲特對牧師低聲說道。儘管她竭力隱藏起她的煩惱和不安,她的臉色還是變得十分蒼白。"孩子們對於每日在眼前司空見慣的東西,稍有改變,便受不了。珠兒是看不到她一直見我戴的那個東西了!"
"他愛我們嗎?"珠兒一邊說,一邊抬頭用機敏銳利的眼光注視她母親的臉。"他跟我們一塊回去,我們三個人手拉手一塊回城裡去?"
正好在她停頓的地方,小溪恰好匯聚成一個小水潭,水面平靜光滑,把珠兒那小小體態的完美形象映現得十分清晰,用鮮花和綠葉枝條裝飾的姿容使她的麗質秀色絢麗如畫,比實際的她還要更精美,更富有靈氣。
這個映像跟活生生的珠兒如此酷似,彷彿將它自身的那種影子般不可捉摸的品質也都傳給了她。奇怪的是,珠兒一直站在那裡,目不轉睛地透過森林的幽暗注視著他們;與此同時,她全身都沐浴在陽光之中,彷彿陽光受到某種感應吸引到她身上來了。在她腳下的小溪中站著另一個女孩子,跟她一模一樣,身上同樣灑滿陽光。這時,海絲特朦朧而又難受地感到自己跟珠兒疏遠了;似乎孩子獨自在森林里漫遊以後,已經迷途了,走出了母女倆共同生活的圈子,現在正在徒勞地設法走回來。
"珠兒,"她傷心地說,"往你的腳下瞧,就在那兒,在你跟前,在小溪的這邊。&https://read.99csw.comquot;
"你跟她說話的時候,既不要太熱情,也不要太急切,別讓她看出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海絲特低聲說道,"我們的珠兒是個讓人難以捉摸的小精靈,喜怒無常,想入非非。尤其是在她不大明白緣由的時候,很難接受別人的感情。不過,這孩子有強烈的愛!她愛我,而且也會愛你的。"
"那就不好了!"海絲特說道,"你剛給我表示了一點點愛,可你又嘲弄我!"
珠兒用一種非同尋常的溫柔神態,往下輕拽她母親的頭,吻她的額頭,吻她的雙頰。但是,就在這時珠兒努起了她的小嘴,也吻了一下那個紅字,這孩子這樣做出於一種本性的驅使,不管她偶然給人什麼安慰,總不放過讓人同時感受一陣痛苦。
他們坐在那裡望著珠兒慢慢走來,兩人心裏都懷著誰也沒有體驗過的一種感情。在她身上可以看到把他倆連繫在一起的紐帶。在過去的七年裡,她被作為活生生的象形文字奉獻給了世界。在這個象形文字中揭示了人們竭力要隱藏的秘密,要是有一位先知或魔術師有本領讀解這個火焰般的文字,便可以發現一切都寫在這個符號里,一切都寫得明明白白!珠兒是他倆生命的結晶,不管以往的罪孽怎樣,當他們一看到兩個肉體結合的產物,看到他們心心相英永不分離的精神結晶時,他們怎麼可能懷疑,他們現世生活和未來命運已經緊密相聯?這些想法--或許還有其他一些他們沒有承認或確定的想法--使得孩子向前走著的時候,身上散射出一種令人敬畏的氣氛。
"你難以想象,"牧師說道,斜視了一下海絲特·白蘭,"我心裏是多麼害怕這次見面,又是多麼渴望這次見面!不過,說實在的,就像我剛才對你說的那樣,孩子們是不大樂意跟我親近的。他們不會爬到我的膝蓋上坐下,不會湊著我耳朵說悄悄話,也不願對我的微笑報以微笑,而是站得遠遠的,好奇地瞅著我。甚至小嬰孩,我一抱起他們,就又哭又鬧,哭得好不傷心。可是珠兒長這麼大,竟有兩次對我特別親!頭一次--你一定記得很清楚!第二次就是你領她到那個老是板著臉孔的老總督家去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