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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遊行

二十二、遊行

她用她那變幻不定晶瑩奪目的光芒使陰鬱的人群歡快起來,就像是一隻羽毛華麗的小鳥在昏暗的葉叢中跳來竄去,時隱時現,把那枝葉幽深的整棵樹木照得通亮。她的行動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呈波浪狀,但常常突如其來,毫無規律。這說明她精力旺盛好動不息。今天由於受到她母親心緒不寧的影響和撥撩,她更是樂不知疲,興奮異常。只要珠兒看到一件東西,引起了她永遠活躍的好奇心,她就會飛快地跑過去,只要她願意,她就會把那個人或物當作自己的財產抓在手裡;而對她自己的行動卻不願受到一丁點兒的控制。那些清教徒們在一旁觀看,即使他們面露笑容,他們還是要稱這孩子是妖魔的後裔,因為她那小小的身軀散射出難以言狀的魅力,既美麗又古怪。她一面跑著,一面仰望著那個野蠻的印第安人的面孔;那個印第安人開始意識到還有一個比他更狂野的天性存在。然後,她以天生的大胆,同時又以一種她特有的謹慎,她飛奔進那伙水手中去。就像陸地上的印第安人一樣,他們臉龐黝黑粗野,是海上的野蠻人。他們目不轉睛地望著珠兒既驚訝又讚美,彷彿一片浪花變成了一個小姑娘的模樣,並被賦予了她海上發光的浮游生物的靈魂,黑夜裡在船頭下閃爍。
"要是那個口信叫我高興的話,我就捎。"珠兒回答道。
珠兒要不看到了,感應到了她母親的感情,要不她感受到了牧師身上的那種遠不可及、高不可攀的氣息。當遊行隊伍走過時,珠兒就像一 ①英克利斯·馬瑟(一六三九--一七二三):美國公理會牧師、作家和政治家,曾任哈佛大學校長。
我看見許多教會裡的成員,走在樂隊後面。就是這些人曾跟著我踏著同樣的節拍一起跳舞,記得拉提琴的大小還是個人物呢,還有個印第安人祭司和拉普蘭①人的法師很可能同我們交過手。要是一個女人熟諳世道的話,這些只是區區小事。但是這個人可是牧師啊!海絲特,你能夠肯定他就是在林間小道上和你相遇的那個人嗎?"
這樣的發聲器官本身是一種豐厚的天賜財富;對於一個聽講者來說,即使完全不懂牧師佈道的語言,仍然可以為其聲調的抑揚頓挫而聽得心往神馳。那聲音如同音樂一般,吐露出熱情和悲愴,吐露出時而激昂時而溫柔的感情,不管你是在何地受的教育,聽起來心裏都感到親切熟悉,像是家鄉話。雖然聲音因穿過教堂的幾重牆有點沉悶,但是海絲特聽得那麼全神貫注,那麼心領神會,以至於那篇佈道對她來說從頭到尾字字句句都有意義,除了那些完全不能聽清的字句外。也許,這些字句,如果更清楚地聽到的話,也只是一種粗鄙的媒介,反倒損害了它的精神意義。如今她抓住那低低的音調,猶如風聲漸漸下降,慢慢平息下來,然後,她又隨那聲音步步上升,就如聲音變得愈來愈甜美,愈來愈有力量,直到那音量似乎用一種威嚴肅穆的氣氛將她包圍起來。然而,儘管那聲音有時變得非常莊嚴,其中卻永遠含有一種哀訴的特質。他以忽高忽低的聲音表達痛苦--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是飽受苦難者的低吟和呼號,觸動著每個人胸中的情愫!這種深沉的凄楚語調時而成為你所能聽到的全部聲音,時而幾乎什麼也聽不到,像在寂靜中的輕聲嘆息。但是,即使當牧師的https://read.99csw.com聲音變得高亢激越,勢不可遏地沖入雲霄,他音色之渾厚宏亮都達極頂,充斥整個教堂,乃至要衝破堅實的牆壁,瀰漫到戶外的空氣之中,如果此時有人細心靜聽,他依然可以發現在這種聲音里保留著痛苦的呼號。這是怎麼回事?這是一顆人心的哀訴,這是一顆滿載哀怨,也許滿載罪惡的人心,在不知不覺地向人類偉大的胸懷傾訴其哀怨或罪惡的秘密,祈求人類的同情與寬恕;它無時無刻不在通過每一個字句祈求同情與寬恕,而且決非徒勞無獲!牧師正是靠了這種深沉的、侃侃而談的低調而獲得了最恰當的魅力。
"別管它,寶貝!"西賓斯太太說道,對珠兒深深一鞠躬。"你總有一天自己會看到的。孩子,他們說你是空中王子的後代!你願意不願意找一個晴朗的夜晚跟我一塊騰雲駕霧上天去見你的父親?那時你就會知道為什麼牧師老是把手捂在心口上!"
"呸,女人,呸!"老太婆邊叫,邊對著海絲特搖著她的一根手指。
"你媽媽就是那邊戴紅字的女人嗎?"船長說道,"你替我捎個口信給她好嗎?"
"那麼你就告訴她,"船長接著說,"我又跟那個黑臉、駝背的老醫生說了,他保證帶他的朋友,也就是你媽媽認識的那位先生,跟他一起上船。所以,你媽媽只要照料好你和她自己,不必操什麼心了。你把這話告訴她好嗎,你這個小妖精?"
船長捎來的這個消息使海絲特陷入了極大的困惑之中,弄得她心煩意亂,可這時她還要面對另一個考驗。市場上有許多從附近鄉下來的人,他們時常聽人談起紅字,而且無數虛構和誇張的謠傳使紅字對他們來說變得十分駭人可怕,但他們誰也沒有親眼目睹過。這些人玩夠了其他的開心取悅的事之後,現在便粗魯無禮地團團圍住海絲特·白蘭。然而,儘管這些人沒羞沒臊,肆無忌憚,但是他們在離海絲特方圓幾碼遠的地方圍成一圈,沒有再往前靠近。因此,他們就在那裡站住了,被這個神秘標記所激發的反感離心力牢牢地釘住在那裡。那一夥水手也注意到了觀看的人群擠壓在一起,同時也得知紅字的涵義,便也照樣把他們被太陽曬得透黑、滿臉橫肉的面孔伸進了圈子。甚至那些印第安人受到了白人那種冷冰冰的好奇心的影響,從人群中鑽過來,眯起他們蛇一般的黑眼睛,盯著海絲特的胸口。他們也許以為,這個佩戴著艷麗的刺繡徽記的人一定是她自己那一伙人中地位顯赫的人物。最後,本城鎮的居民們(他們對這個陳舊題材的興趣本來已淡然,現在看到旁人的興味,受到感染死灰復燃了起來),也慢悠悠地挪到這個角落上來了,用他們慣常的冷冷的目光,注視著海絲特·白蘭的熟悉的恥辱標記,這或許比其他人帶給她的折磨更甚。海絲特看到了七年前在獄門前等著她出來的那伙婦女,發現她們的臉色跟當初一模一樣。在這夥人中只少了一個,她們中最年輕、最富同情心的那個女子。她的葬服還是海絲特給縫製的。就在她即將把那灼人的紅字丟棄一邊的最後時刻,它竟然奇怪地變成更引人注目與興奮的中心,因而使她九-九-藏-書感到現在胸口的灼燙,比之她第一天戴上紅字時更痛苦,更劇烈。
這伙水手中有一個人就是同海絲特·白蘭談過話的那位船長,他被珠兒的容貌吸引住了,企圖伸手攔住她,親吻她一下。他發現要碰到她簡直像想抓住在空中飛翔的蜂鳥一樣根本不可能,於是就從他的帽子上取下纏在上面的那條金鏈,扔給了那孩子。珠兒立刻十分巧妙嫻熟地把金鏈繞在她的頸上和腰間,使人看上去覺得那金鏈本來就是她的一部分,很難想象她怎麼可以沒有它。
哈,海絲特·白蘭!"
海絲特站在那恥辱的魔圈中,即站在那塊對她作出狡詐殘忍的判決的地方,她彷彿被永久地釘在了那裡不能動彈,而在此時,那位受人欽羡的牧師正從那神聖的祭壇上俯視著他的聽眾,他們的靈魂深深地為他所控制。這位教會中神聖的牧師啊!這位立在市場上佩戴紅字的女人啊!
那個老太婆哈哈大笑,然後走開了。那笑聲如此尖利,全市場的人都能聽見她。
"別吭聲,親愛的小珠兒!"她母親低聲說。"我們不該在市場這兒老談樹林里發生的事。"
"是什麼東西啊,西賓斯好太太!"小珠兒急切地問道。"你看見過它嗎?"
"夫人,我不懂你說的話,"海絲特·白蘭回答道,心想西賓斯太太神經有點不正常。然而,聽老太婆說得這般確鑿,斷言這麼多人(包括她本人在內)和那個惡魔有著個人聯繫,她不禁感到驚愕與恐懼。"我可不敢隨便談論像丁梅斯代爾先生那樣有學問又篤信《聖經》的人!"
她現在幾乎認不得他了!他當真陶醉在豐富多彩的音樂之中,跟隨著威嚴可敬的神父們高視闊步而過。他在塵世的地位本來已是那麼高不可攀,而她此時所看到的他又正沉浸在傲世出塵的冥想苦思之中,那就益發不可接近了。她想那一切必定是夢幻一場,情緒隨之一落千丈。雖然她曾經真切地夢見過那場夢幻,但是在牧師和她之間不可能有實實在在的聯繫。在海絲特身上終究存在不少女性的東西,她幾乎無法寬恕他--至少在現在,在即將降臨的命運之神的沉重腳步聲已經清晰可聞之際,並愈來愈近,愈來愈近的時候!因為這個時候,他竟能把自己從他們的共同世界里一乾二淨地抽身出去;而她卻在黑暗中摸索,伸出她冰冷的雙手,遍尋不得。
孩子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路線穿過市場,回到她母親身邊,把船長的話轉告給她。海絲特彷彿看到了無法迴避的命運之神的那張猙獰黑魃的臉,她剛強鎮靜、堅韌不拔的精神頓時崩潰了。就在牧師和她苦苦掙扎,眼看有一條道路展示在他們面前,領他們走出苦難的迷宮的時候,這張露著無情冷笑的面孔卻出現在他們通道的中間。
"喏,一般人怎麼會想象得出這種事!"老太太神秘兮兮對海絲特悄悄說。"瞧,那邊的那個神聖的人!人們都把他看成是世上的聖人,我得說,他的樣子倒真像!眼睜睜看著他在遊行隊伍里走過的人,誰會想到,就在不久之前,他從書房裡走出來--我擔保,他嘴裏還念念有詞地在叨咕著希伯來文的聖經--到森林里去遛達呢!啊哈!海絲特·read.99csw.com白蘭,我們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是,說真的,我很難相信他就是那個人。
"媽媽,"她說,"那個就是在小溪邊親吻過我的牧師嗎?"
①指荷蘭、比利時和盧森堡等國家。
此時,那些看到牧師的人發覺,自從丁梅斯代爾先生第一次踏上新英格蘭海岸以來,他從來沒有表現出像現在走在遊行隊伍里那麼精力充沛,精神抖擻,步履矯劍他的腳步不再像平時那樣虛弱無力,他的腰背不再彎曲,他的手也不再病態地捂在心口上。不過,如果正確地來觀察牧師,他的力量似乎不是來自肉體的,而是一種精神力量,是天使般的牧師職務賦予他的。那力量可能是潛在的興奮劑在發揮作用,這種興奮劑是從長期不斷的誠摯思想的熔爐中提煉出來的。或者,也許是他的敏感的氣質,受到了此時正向天空升騰的響亮而刺耳的音樂所鼓舞,把他高舉在劃破長空的聲浪之上。然而,他的目光仍然那麼茫然,人們不禁納悶,丁梅斯代爾先生是否聽到了音樂。他的身體在向前移動,有一種不同尋常的力量在推動他前進。但是他的心靈在哪裡呢?在他的內心深處,他正忙碌地進行著超自然的活動,在整理他即將發表的一系列莊嚴的思想,因此,他對於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理不睬、不知不曉,但這精神因素把他虛弱的身軀提升了起來,帶著他往前走,感覺不到它的重量,而且把它變成像自身一樣的精神力量。具有超凡智力,乃至發展成一種病態的人,往往擁有一種偶見的巨大力量,即把許多日子的生命凝聚於一時,而在隨後的許多天里卻生氣蕩然,活力全無。
這裏表明的性格特點,充分體現在新殖民官員的四方臉龐和魁偉的體格上。就以這些天生的當權者的舉止儀態而論,這些提倡民主的先驅們,即使被接納為貴族院的成員,或委以樞密院顧問,他們的英格蘭祖國也大可不必感到羞恥。
海絲特·白蘭目不轉睛地盯著牧師,感到有一種陰森森的勢力向她襲來,但她不知道這種勢力從何而來,也不知道為何而來。她只覺得他離開她自己的天地是那麼的遙遠,全然可望而不可及。她曾想象過,他倆必須交換一次彼此心領神會的眼色。她回憶起那幽暗的森林、那孤寂的小山谷、那愛情、那痛苦、還有那根長滿青苔的樹榦。他倆曾手拉手坐在上面,他們悲傷而充滿激|情的談話與哀怨的潺潺溪水聲交融在一起。那時,他倆彼此之間是多麼的息息相通啊!眼前這個人就是他嗎?
當那個黑男人看見一個他簽過名,蓋了章的僕人,像丁梅斯代爾先生那樣羞羞答答不敢承認有這麼個契約時,他便有一套辦法,把那標記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世人的眼前!牧師總用手捂著心口,他想掩藏什麼呢?
同時,小珠兒已經離開她母親的身邊,隨心所欲地在市場各處玩耍。
"他能說些什麼呢,珠兒?"海絲特回答道,"他只會說現在不是吻你的時候,而且在市場上是不給親吻的。傻孩子,好在你沒有跟他說!"
海絲特·白蘭還沒來得及集中思想,考慮怎麼樣來對付事態的這種新的、令人驚駭的變化,這時,軍樂聲從鄰近的一條街道上響起,撲面而來。這表示市府官員和市民組成的遊行隊伍已經開始行進,正朝read•99csw.com著議事廳方向前進;到了那裡,按照早已確立並一直遵照執行的慣例,丁梅斯代爾牧師先生要發表一篇慶祝選擇日的佈道詞。
只躍躍欲飛的鳥兒在上下扑打,坐立不寧。待整個遊行隊伍過去之後,她抬頭凝視著海絲特的面孔。
不久遊行的前導隊伍出現了,緩慢而莊嚴地前進著,轉過街角,朝著市場走來。走在最前面的是樂隊。樂隊由各色各樣的樂器組成,也許彼此之間的配合還不甚協調,演奏的技巧也不甚高明,但是鼓號齊鳴對群眾產生的效果是達到了--即給呈現在眼前的生活場景增添一種更崇高和更英雄的氣氛。小珠兒開始時拍著手掌,但後來一瞬間使她整個上午始終處於亢奮狀態的浮躁激動情緒消失了;她默不作聲地注視著,像是一隻正在盤旋翱翔的海鳥,隨著洶湧澎湃的聲濤扶搖直上。在樂隊之後,接踵而來的是一隊軍人,組成了遊行隊伍的榮譽衛隊,明亮的鎧甲和武器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們的出現倒使珠兒又回到了原來的心情之中。這個軍人組成的隊伍仍然作為一個團體保存了下來,他們從具有古老聲譽的光榮歲月中齊步走來。他們中間沒有一個雇傭兵,反而有許多紳士。他們受到尚武精神的衝動,設法建立一所軍事學院,同在"聖堂騎士"那類團體中一樣。他們可以學習軍事科學,以及通過和平時期的學習,學習打仗。從這支隊伍中每個人高昂的神態上可以看出當時人們對於軍人的崇高評價。其中有些人確實參加過低地國家①和歐洲其他戰場上的一些戰役,贏得了標誌軍人名譽和榮耀的頭銜,受之而無愧。再說,他們全身披著擦得鋥亮的鎧甲,頭戴耀眼的鋼盔,上面插著的羽毛在不停地顫動。由此產生的那種雍華輝煌的效果實非現代的閱兵所能媲美。
"你以為我到過森林里那麼多次,居然沒有本領判斷還有誰到過那裡嗎?我當然有;儘管他們在跳舞時戴的野花環沒有在他們的頭髮上留下一片葉子!我可認識你,海絲特,因為我看見了那個標記。我們大家都可以在陽光下看到它;在黑暗中,它像紅色火焰一樣閃閃發光。你是公①拉普蘭為北歐一地區,包括挪威、瑞典、芬蘭等國的北部地區,以及俄國的科拉半島。
對於丁梅斯代爾牧師,還有一個人也表達了相同的感覺。這個人的怪癖--或者我們應該叫它瘋狂--居然使她做出了全城絕少有人做得出的事情:在大庭廣眾之中跟佩戴紅字的人攀談起來了。這個人就是西賓斯太太。她出來是看遊行的,打扮得富麗堂皇--套著三層皺領,穿著繡花胸衣,披著華麗的天鵝絨長袍,還握著一根金頭手杖。這個老太婆,在當時妖術風行的時候,人們把她看成施行一切妖術的主角,享有很高的聲譽(這名聲後來使她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大家見到她避而遠之,唯恐碰到她的衣裳,彷彿在她華麗衣服的褶襇中裝著瘟疫似的。雖然現在好多人對海絲特·白蘭已懷有好感,但是看到西賓斯太太跟她站在一起,由老太婆引發的恐懼劇增,於是便在這兩個婦人在市場上站立的那塊地方出現了一陣騷動,紛紛後撤。
"西賓斯太太說,我爸爸是空中王子!"珠兒帶著調皮的微笑大聲說。"要是你叫我那個難聽的名字的話,我就要向他告你,他就會用暴風雨追你的船!&qhttps://read.99csw.comuot;
而緊隨軍人衛隊的是顯貴的文官,他們更值得有頭腦的旁觀者的注意。甚至他們的儀態舉止都顯示出一種高貴莊嚴,使得那些昂首闊步、傲然自得的武夫看上去俗不可耐,如果不說滑稽可笑的話。在那個時代,我們所謂的才能不像今天這樣備受重視,但是造就人格的堅定與尊嚴的堅實素材倒大受青睞。人們受世襲權利的支配都具有一種敬重仰慕的品性,在其後裔身上,如果說倖存下來,那麼所佔的分量也小多了,而且在公職的選擇和評估中,其影響更是大大削弱了。這一變化也許是好事,也許是壞事,也許好壞兼而有之。在那過去的歲月里,在這一帶荒蠻海岸上定居的英國移民,雖然他們把王公貴族以及種種令人生畏的達官顯貴都拋到腦後,但是那種敬重他人的本能與需求在他們內心仍然十分強烈,於是他們便移情于老人的蒼蒼白髮與眉須上;久經考驗的廉正上;堅實的智慧與帶有悲愴色彩的經歷上;嚴肅與高品位的天賦上,即給人以"永恆"的概念,而且符合"體面"的一般定義。所以,那些早期被人民推舉而掌權的最初的政治家,如勃萊斯特里特、恩狄柯特、杜德萊、貝靈漢以及他們的同輩,似乎並非總是十分英明卓越。他們與眾不同之處與其說是機敏睿智,不如說是深沉穩重。他們堅韌不拔,自立自強,在危難時刻,為了國家利益挺身而出,猶如一道道崖壁抗擊狂風巨瀾。
依次跟在官吏們後面的是那位聲譽卓著的青年牧師,人們正期待著從他嘴裏聽到一年一度選擇日的宗教演說。在那個時代,他從事的那門職業,比起從事政治生涯,更能展示一個人的智慧才能;因為,姑且不說更崇高的動機,這門職業由於受到全社會近乎崇拜的尊重,具有極大的誘惑力,足以招引最有抱負的人來為之效力。一個成功的牧師甚至可以把政治權力掌握在自己手裡,英克利斯·馬瑟①就是一例。
要有怎麼樣大不敬的想象力,才敢猜想:在他們兩個人的身上有著同樣灼|熱燙人的烙印?
"要不然我會跑上去,請求他現在在大伙兒跟前親吻我!就像他在陰暗的老樹間吻我那樣。牧師會怎麼說呢,媽媽?他會不會一隻手捂在心口上,瞪起眼睛,叫我走開?"
在這期間,海絲特像一座雕像,佇立在刑台腳下。如果說牧師的聲音並沒有把她留在那裡,那必然還有一種不可抵禦的力量吸引著她,使她留在這塊使她的生活蒙受恥辱的地方。她內心有一種感覺--雖然難於確切地陳述為一種思想,但卻一直沉重地壓在她心頭,那就是她覺得無論過去還是今後,她生活的整個軌道,都與這塊地方密不可分,融為一體。
此時,禮拜堂里已經做完了講道前的祈禱,聽得見丁梅斯代爾牧師先生開始佈道的聲音了。一種不可抗拒的感情使海絲特向佈道的地方挨近。由於那個神聖的大廳已經擠得水泄不通,無法再容納新的聽講者,於是她就在刑台的旁邊,找了一個位置。這個地方離大廳很近,足可聽到全部佈道,雖說不很清晰響亮,但牧師的聲音自具特色,抑揚頓挫,細聲慢語,如行雲流水,句句入耳。
開戴著它的,所以絕不會弄錯。可是這位牧師!讓我咬你耳朵說句話!
"我簡直不相信那個人就是他--他看上去挺奇怪,"孩子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