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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意義的生活 - 高考後十一個月

最有意義的生活 - 高考後十一個月

晚上,我正坐著洗腳,B打來了電話。我笑嘻嘻地接她的電話,雙腳紋絲不動地浸在溫水裡。B說:「你在幹什麼?」我說:「我在洗腳。」B說:「啊?又在洗腳啊?」我說:「什麼叫又在洗腳?」B說:「寒假的時候我到你們寢室來,你不是也在洗腳嗎?」我高興地回答說:「是的是的!」
我愣了一下,熊熊從我的面前走過去,輕輕拍了拍我的頭。只聽見B的聲音在電話那一頭說:「你在那裡,認沒認識一個人叫藍博的啊?」
多得我數都數不過來。似乎恐龍的整個時代也抵不上A和我在一起的時間。我睡在床上,被那個巨大的數目嚇壞了。
——藍博是誰?
他沒有馬上做出反應。風從我們的魂靈中心穿過去,邊緣很粗糙,擦在我皮膚上,隱隱作痛。我頭抬了抬——天是深藍色的,在這片草坪上,連天上的星星也被吹走了。草坪就像是天的倒影。A過去對我說過,天上的風很大,所以雨掉下來的時候,常常很難保持一滴一滴的形狀。
我舒適地躺著,在白天躲在被子里,像一個小東西一樣流著眼淚。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我不能再愛A呢?為什麼不給我一個機會去愛A呢?為什麼,A好像也無法再愛下去了呢?一條一條淡淡的日光沒有止境地從我身上流淌過去。
「吃過飯沒有?」他問。我搖頭,說:「我要去找舒美吃。」他伸手過來,抓抓我的肩膀,柔聲說:「不要去找她了,她有兩人世界。我陪你去吃一點么好了。」我說:「好吧。」又問:「舒美跟誰兩人世界?」「當然是Van了。」A答道。我失望地說:「哦。」A本來走到書架前去站著,這時扭頭沖我笑。「幹什麼呀。」我說。
如果是一個夢的話,那麼既然我現在意識到了這一點,也就意味著夢快要醒了。每次夢要醒的時候,我都是有知覺的,所以會堅持著不讓夢一下子就醒——像這樣,我就可以堅持好一會兒。可是,如果是做夢的話,就總是會醒的。
他的手指在我面頰上停留的時間長了一點。我聽見他聲音輕柔地說:「你不要勉強。」
B追上來,說:「他在等你。今天是他生日,蛋糕也買好了。」我加快步子。她說:「你真的不想見他?」我走到路口拐彎,一個人騎著自行車衝過來,我一讓,他罵了一聲。B跟過來拉住我,說:「你當心呀!」
我默默地聽著,說不出什麼。我的嘴唇又一次濕潤起來,地鐵車站裡帶灰氣味的風隱約從我頭頂掠過。
我總是以為自己和A見面的次數非常少——要不是熊熊提醒,我就真的要這樣一直以為下去了。那天下午,我坐在寢室里的床上長吁短嘆,——但凡碰到好天氣,我必得長吁短嘆,必得拍著大腿連聲說,這麼好的天氣不出去簡直浪費浪費!熊熊也在床上,午睡做了一個夢,剛剛醒過來——她呢呢喃喃地說,叫你男朋友來呀,一起出去玩。我嘆著氣說,他怎麼會肯呢?他最不肯陪我出去盪了。熊熊把頭從床板的邊沿伸出來,皺著眉頭說,不會吧?他都那麼勤勞了,你還說他不肯?
我回到此時此刻,問電話那頭的B:「怎麼樣啦,你和Van?」B笑笑,沒說什麼。隨即,我們討論了一會兒關於張信哲的事情,然後B突然說:「喂,你就老實交代吧。」我的腳在水裡動來動去,問:「什麼?」她說:「你就跟我說說你高三時候補習物理的事情吧。」
天暗了下九_九_藏_書來,就好像已經暗了幾十年那樣,暗得非常勻凈。一個個黑色的人從我們身邊走過去,有單獨行動的,也有兩個在一起的,也有很大的一幫人——黑漆漆的一大攤,像攤墨汁,收也收不幹凈。
「襄沒城,我愛你。襄沒城,我愛你。我愛你。」我對我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說。
我又一次長途跋涉,到B的大學去——我去找A。
在我耳邊,突然出采一個親切的聲音說:「不是沒有辦法吧?是不能說。」就是那個曾經來過的聲音,那個完全不屬於人,卻比人更加親近的聲音。我嚇得差點蹦了起來,A更緊地把我摟住。我一迭連聲地說:「我不是不愛你,不是不愛,不是不是……」那個聲音暖洋洋貼著我的耳朵,悠悠說:「不是沒有辦法吧?是不能說。不是沒有辦法吧?是不能說,是不能說……」一會兒是風聲,一會兒又變成那個聲音。
過了那麼久,直到這一瞬間,我才剛剛愛上他。
隔著一條窄小的馬路看過去,紅茶坊的大玻璃後面煙霧迷濛。B說,Van在那裡邊等我們。我笑起來,說了幾句關於她和Van的玩笑話,正準備過馬路——突然之間,我相信自己透過那塊煙氣沉沉的大玻璃看到了什麼。
我和藍博結了婚——也許是結婚,也許沒有結婚,只是在一起住了一段時間。為什麼要和他在一起呢?不為什麼。似乎我們從生下來那一天起就理所當然地在一起。還有其他的人——還有B,還有我的表哥、嫂嫂、表姐、姐夫……很多很多的人,都住在一所大房子里。
大的一攤。他打量著我,又說:「你坐。」我只好坐下。他站在我前面幾十公分處,想了很久,說:「這樣吧,你坐一會兒。」我坐著,抬頭看他,無奈地點點頭。
我透過玻璃望著那張渾然不覺的側臉,嘴唇再一次潮濕起來。那張臉像一個特殊的符號一樣刻在了我的視網膜上。全世界都潮濕了起來,滑膩膩的。
我和A吵了起來——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吵得既狂暴又野蠻。我們吵了很久,久得都沒有辦法計算出來。後來,還打。我打不過他,於是就防他打我;像一隻瘋狗,又跳又叫又抓,不讓他有機會打到我。像這樣過了說不清多少時間,我怕得要命,又氣得要命,可還是停不下來。我在發抖,要發瘋了。我撲過去,拉住他的袖子,一直往外拉,越拉越長,越拉越長。他嘲諷地、侮辱地、輕蔑地、不屑地笑,定定望著我,說:「你再拉呀,你再拉呀。」我一放手,拉長的袖子縮回去。我又兩隻手不住地撲騰,邊撲騰邊掉眼淚——不是一串一串,是一滴一滴的,連不起來,就那樣一滴一滴,最傷心最苦痛地掉下來。突然我不打了,一下子坐到離他很遠的地方,旁邊坐著C。我聽見A在說:「眼淚沒地方滴,只好滴到海里去。」我的魂在那裡拚命地想:愛一個人的話,是不會說這種話的——那麼他不愛我了。我開始希望這隻是一場夢,可是看來好像不是——怎麼會認為是一場夢呢?真好笑。我側過臉,想說出來,可是一點也不會說,只好問C:「是不是?」可能問出口了,也可能沒有——
窗外白天的光透過窗帘照進采,淡淡的,一條一條。我知道我就是醒了——剛才的那個場面,就好像B和C分手的那天晚上一樣。那麼C是不是也對B說「你再拉呀」呢?
A帶我去食堂,讓我坐在背對電視機的座位九*九*藏*書上,然後給我買大排面。我說:「啊,大排面!」他大笑。
「襄沒(méi)城,我愛你。」我說。
我暗暗想:他怎麼不和我說話了呢?我怎麼沒話可說呢?現在兩個人在一起,怎麼總是冷場呢?沒幾個月前,他還總是會說,走一會兒吧,說說話吧。現在呢?現在怎麼了呢?
問題是,如果是一個夢,那是不是對我更有好處呢?
「你帶我去看看草坪吧。」我說。
我在車廂里輕鬆地顛來顛去,回想起和他最後一次見面的事情。藍博?他是叫藍博嗎?多麼奇怪的名字啊,而我過去一直都不知道。他在地鐵車站裡吻我,抱我,心疼地看著我,我的世界從四面牆壁往外面不停地滲水。
我這才開始領悟到:A到底陪了我多久。隨即我立刻開始緩緩地領悟:從認識我開始,A差不多陪了我多久。
我站在廚房裡,對他說:「讓我們也有一次飛揚的感覺吧。」他就抱著我旋轉起來,越轉越高。我的頭髮飛起來,魂飛起采,心裏有一種美夢成真的感覺。我閉著眼睛哇哇大叫:「我們真的飛起來了!我們真的飛起來了!」我和他擁抱著,旋轉著,轉了很久很久。他說;「沒有人進來,我們就永遠這樣轉下去。」我緊緊抱著他,突然我們就到了B那個大學藍盈盈的、刮大風的草地上,大風從四面八方吹過來一瞬間,我發覺我愛上他了。我的眼淚飛,出來,粉粉碎。
我們一路討論著張信哲和陳小春,一直朝後門走,走走,最後走到了剛開學的那一次,我和B、C一起坐著說話的那個紅茶坊對面。
在這一瞬間,我究竟愛上了誰呢?
星期五下課之後,我背著書包直接到B那裡去。下車的時候,我立刻看到B站在校門口——那一瞬間她笑了起來。
他終於沒再問下去,並且不再跟我說話——什麼也不說。我面很快地吃完了。他驚訝地說:「吃得那麼快?」我想,因為你不說話,所以吃得快呀。嘴巴里卻說:「面么總是吃得快一點的。」
B和我呈九十度站著,握住我的手。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在濕漉漉的空氣里站了一會兒,接著,她輕聲說:「對不起,我做得不對。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他太想見見你——所以我就……」
「我愛你。」我重複道。
半夜睜開眼睛的時候,我開了燈,用心愛的4B鉛筆在牆壁上記下這個夢。記完全之後,我醒了,躺在自己的床上,安安靜靜,平平穩穩,投有人抱著我在飛揚。
「藍博是誰?」我說。「啊?!」B詫異地說,「難道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嗎?就是和你在一起坐了幾次的那個人呀。」我說:「啊?啊……」B大概在那裡認真地想了想,隨後說:「你不是還和他一起出去兜過馬路的嗎?哦,連名字也不知道,就出去盪啊?以前沒看出來你是這樣的人嘛。」
我像逃命一樣地走出校門,走向車站。我想B要去對那個人說了——他會怎麼樣?會把蛋糕扔了嗎?他會不會現在騎車來追我?我站在站牌下面,焦灼地東張西望。一輛車開過來,門一開,我趕快跳上去,轉過身看著門關上,這才鬆了一口氣。我想,這下他再也追不上我了。
A扭過頭,問:「你說什麼?」
在我的手裡拿著一本筆記本,B指指它,問:「為什麼不放到包里?」我說:「理書包太匆忙,忘記放進去,所以就這樣拿著。」B把本子拿過去,翻,翻到筆記的最後一頁,九_九_藏_書出聲念道:「在西方,宗教改革之後,當各方勢均力敵、戰爭頻繁時,寬容出現了——張信哲從此走紅,解頤從此喜歡上了張信哲,執迷不悔。」她大笑,隨後說:「那麼喜歡張信哲啊?」我說:「是阿。」我的回答逗得我自己很開心。她這個問句讓我想起很久以前那個深夜,我們坐在網球場黑白交界的地方——她說:「那麼喜歡陳小春嗎?」當時她那個清涼的傷心的聲音就彷彿是從雲端忽忽悠悠地飄了下來。
我站定在原處。我的目光感染到嘴唇的潮濕,無處可逃。「我又不認識他。」我說。
我熱得要命,又沒有話好說,只好說:「熱死了。」A說:「是啊,今天熱得要命。不正常。」把我帶到寢室里——沒別人在。他們寢室里的人老是不在——A常常說他們都去約會,很荒淫的。
完全是一個陌生人。他坐在緊靠窗玻璃的座位,他的臉像一個浮雕般地滯留在那面玻璃上。他很好看——所有看得見的細節,一眼望過去就會發現是真的很好看,簡直像一個電影明星,好看得那麼陌生和遙遠。
「Van跟他在高中里是最要好的同班同學呀。」B笑嘻嘻地說,「嘿嘿,看不出嘛,這麼守口如瓶。」頓了頓,她壓低聲音說:「喂,他一直在惦記你呀。」
最有意義的生活 - 高考後十一個月
A踢踢自己的椅子,說:「你坐一會兒。我這兒茶也沒有。」我說:「不用。我還是站著好。」我用手在耳朵邊上扇了兩下風,把手裡的大書包堆到他書桌的角落裡——馬上變成巨
我的兩隻腳繼續在水裡悄悄地動來動去。我差一點就忘記了那個在地鐵車站裡吻了我的陌生人——他難道叫做藍博嗎?藍博?怎麼會有人叫這種奇怪的名字?
我跟著A下樓去,A去車棚取自行車,說:「盪你過去。」我就坐上去。他大聲說:「蠻重的么。」我想起來,他過去也說過我重,還要說我比一袋米重——他怎麼總是說重複的話?
「你怎麼會知道呢?」我遲疑地問。
我們沉默地坐了很久很久,突然,A在我耳邊輕輕說:「解頤,其實你要是不愛我,也不用勉強的。」說著把手放在我頭上。
心底的悲哀升上來,通過面孔,直升到頭頂上面去——似乎是A儲存在我心裏的手掌的溫度正在慢慢揮發,飄散出去。剛才夢裡滴到海里的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下來——這次是一串一串緊緊貼著面頰滑落下來,滲到被子的絨布面子里去。
她的手鬆了松,我小腿上的筋一動,朝前走出幾步。B在後頭說:「捉牢你。」我應聲沒命地奔跑起來,潮濕的空氣從我耳邊呼呼掠過——一直跑到又一個轉彎口,我才慢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看。B仍在原處。
最近我發現他這個人做事很怪,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麼。我大老遠跑過來,熱成這樣,他卻說:「這樣吧——」怎麼樣呢?難道他和我一樣,想不起說什麼話嗎?不過我也是沒事找事干,缺了課出來盪——我站在A的門口,想去敲門的時候,是真的懷著一種期待,想去證明些什麼,但是看到他的那一瞬間,這個想法就被打發了,而坐到現在,我更要發誓永遠也不這樣想了。
門打開了,我伸進腦袋去,才剛開口說:「請問襄——」就看到A站在門邊上,在打電話。我對他笑,他伸手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拉過去,掛上了電話。我看到他,一下子突然把腦子裡的所有話都忘記了——忘記了,https://read.99csw.com什麼也沒有留下,忘得乾乾淨淨。我微帶驚恐地注意到:這已經不是偶爾發生一次的情況了。
他問我:「怎麼會過來的?」我說:「想你了,過來看看你。」我的聲音乾巴巴的,我沒有信心讓他相信這是真話。他笑笑,在我面前走了幾圈,說:「喏,那我給你看看。」「屁!」我有氣無力地說。
我們站在窄小的路口,一輛深紅的法拉利從我們面前開過去——像夜晚的一個美夢一樣開過去,發動機動聽地均勻地響著,像最好聽的鼾聲。換了過去,我們兩個人一定要興奮死了,況且在大學校園裡很少能看到那麼高檔的車子——可是今天,我沒有興奮,他也沒有。當法拉利尾燈的紅光照在我臉上時,我開口對自己小聲說:「解頤,你不要這樣。」
我咬斷嘴邊糾纏不清的麵條,吐字一清二楚地重複道:「不想關心。」然後飛快地把筷子上弔著的面又塞進嘴裏,生著氣——尷尬地生著氣。
草坪上真的有風。風把我和A的頭髮一起吹了起來。
B開始過馬路,走出去幾步,一回頭,看看我,又退了回來,拉拉我的手。我目光一動,掉轉身子就往回走。
熊熊不知什麼時候下了床,突然站在我的床下面敲床檔。我伸伸頭,她說:「吃飯。」我說:「不。」她說:「算嘞,陪我吃飯么好了呀。」我說:「不么。」她說:「我請你吃飯。」我頭再伸出去一點,笑嘻嘻地問:「為什麼?」她兩條胳膊甩來甩去,說:「我有錢。」我大笑,她也笑。我說:「好吧。」於是我開始往下爬,半當中被熊熊打了一下屁股。
我只是從夢中醒了過來。
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天,B、表哥、嫂嫂、表姐、姐夫他們都到其他地方去了。我抓住B的手臂,問她要去幹什麼,她笑笑說:「以我們特別的方式。以具有紀念意義的方式。」於是他們都走了,剩下我和藍博兩個人。
路燈下面,草坪還是藍盈盈的,上面有薄薄一層霧氣——好像是這塊草坪把霧氣給映藍了。我說:「讓我進去坐坐吧。」A說:「坐什麼?」我已經跨進去了。一剎那,我的腳尖上飛快地掠過一陣風。
我呼吸均勻地瞪著天花板,沒有辦法清楚地在眼前找出A的模樣和表情來。也許有幾秒鐘,腦海里凸現了幾張面孔,但是我不能確定,哪一張臉是A的。我舒舒服服地躺著,任由那一張張沒有說服力的臉一跳一跳地漂了過去。
「讓我走吧。」我說。
我沒有回答,沒有扭頭去看他,沒有從他的呼吸和手掌心的溫度下面挪開。風像大雨一樣,一整片一整片地撲到我身上,把我淋濕。我獃獃地坐著,不動,眼淚流下來,一下子被風吹掉了,吹得無影無蹤。
天很淺很淺地暗下來,我馬不停蹄地回到家。我說我不要吃飯,我要睡覺,我頭痛。媽媽驚恐地給我吃藥,給我喝粥,隨後讓我蒙在被子里。爸爸惋惜地關掉了唱機,他的拉赫瑪尼諾夫像雨水一樣,無聲無息地從天花板上一串串掉下來,沉默中,隔很久掉下來短短的一串,支離破碎,支離破碎,支……離……破……碎。
他頭再次轉回來,眼睛注視著我身後的食堂門,說:「為什麼不想關心?」我不停地往嘴裏面填麵條,含含糊糊地回答:「沒什麼。就是不想。」
我跟著熊熊去吃飯,看見食堂里都是一模一樣的臉。
我說:「我不是不愛你,是愛你的。我不是不愛你,不是不愛你,不是的。九九藏書不是不愛你……」一直不間斷地反覆說下去。A把我攬在懷裡,緊緊抱住——然而,我沒有一點感覺。
A說:「那裡很奇怪的。去幹什麼?」我說:「去嘞,去嘞。」A皺皺眉頭,說:「做事情要考慮清楚,不要無緣無故,懂?」我說:「去嘞,去嘞。」A笑笑。
我們開始往校門裡面走。我說;「到哪裡去啊?」她沒回答,只是說:「你是喜歡張信哲還是喜歡陳小春啦?說說清楚。」我說:「不知道——不一樣的呀——」我一下子不一樣不出什麼東西來,就沒說下去。她說:「真吃不消你。你有病啊?」我很得意地朝前看著,朝前走著,不回答。B好像非常有目標地帶著我往某個地方去,但是她沒有說任何有關於那個地方的話。
一個人的側臉。
藍博。藍博。
於是,這個下午剩下的所有時間,我就那樣獃獃地躺在原處,反覆思考著關於時間的問題。我的眼睛注視著天花板,先是對剛才估算出來的那個時間長度感到懷疑,接著對A感到懷疑,最後對我自己感到了懷疑——不知道這一切是不是一個夢——凡是夢裡的時間都過得飛快,有一次我做了一個夢就去掉了三輩子,也可能是四輩子……也許和A在一起的那些時間,只是一個非常短小的夢而已。
我往下一坐,A坐在我身邊,說:「這種怪地方,你來幹什麼?」我不響,讓風自由地從身體里穿過去。A扭頭打量了我一會兒,就伸出胳膊,搭在我肩膀上。他的手指在我臉頰上面輕輕滑過,像一陣方向相反的微風。
他看我吃面——大部分時間其實是抬著頭在看電視。可惜電視里放的不過是電視直銷而已,儘是些奇形怪狀的人在那裡張牙舞爪,或者,還有成籠成籠的兔子。面吃到一半的時候,他問我:「你們學校最近有什麼事么?」我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他說:「你都不關心的啊?」我搖頭。他說:「你為什麼不關心呢?」我短短地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窮追不捨。換了別人,大概是不會問「為什麼不關心」的——不關心就是不關心,有為什麼嗎?要是過去,我想他也絕不會這樣問。可見他是無話可說。
B叫我星期五去她學校玩,我說,好的好的。
其實,到這個時候,大概B剛剛走到紅茶坊,在對他解釋所發生的事情。然而我還是很僥倖,僥倖他沒能追上我——我終於沒有又一次被這個陌生人抓住。
我說:「不關心就是不關心,有為什麼嗎?」他沒有答話,仍舊去看電視直銷。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他總不該不懂的。可他卻是一副全然什麼都不明白的樣子,嘴角邊上、鼻翼邊上雜帶著不滿和不屑的情緒,在我對面生著悶氣。我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有必要生氣嗎?為我不關心學校里有什麼事而生氣?沒有道理呀。
那一次我還邀請B和我一起洗腳。我記得那天她穿著一件紫色的衣服,臉龐非常濕潤,而她的劉海像睡著的小貓一樣溫順地蜷伏在她的額頭上。我們把腳一起放在溫暖的水裡,手邊一個熱水瓶,不停地加水。那一次我們好像說了許多不著邊際的話——關於B和C,最後還提到了Van。
我停下腳步,他也停下了腳步。我們在法拉利開過的夜色里彼此遙望著。
我們走出食堂,A去開自行車,示意我坐好。我搖頭,說:「我不坐了。」他沒有堅持,讓我走在他的一邊,推著自行車走,很專心地往前面走去,什麼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