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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海盜船

第十四章 海盜船

聽了這話,就這海盜們也大為敬畏;圖圖發狂似的大叫:「我就要照我母親希望的去做。你呢,尼布斯?」
胡克的那隻鐵爪也一動不動地垂著,好像它也知道,自己不是那進攻的敵人真正要得到的身體的一部分。落到這樣孤立無援的境地,換了別人,早就閉上眼睛,倒地等死了;可是,胡克那強大的頭腦還在活動,他的頭腦指揮他雙膝著地,跪在甲板上往前爬,盡量逃開那個聲音。海盜們恭恭敬敬地給他讓出一條路,他一直爬到了船舷那邊,才開口說話。
說來也夠凄慘的,在斯密把溫迪捆在桅杆上的時候,沒有一個孩子望著她;孩子們的眼睛全都盯住那塊跳板;他們將要去走那小小的最後幾步。他們已經不敢指望自己能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那幾步,他們已經失去了思想的能力,只剩下獃獃地望著,嗦嗦發抖。
他們不過是些孩子,看到鳩克斯和切科抬來那那塊要命的跳板,臉都嚇白了。可是,當溫迪被帶來時,他們竭力裝出勇敢的樣子。
那滴答聲越來越近了;聲音還沒到,一個駭人的念頭先到了:「那隻鱷魚要爬上船來了。」
這個問題攪得胡克五內俱焚,它就像他內心的一隻爪,比他的鐵爪還要鋒利;那隻爪撕裂著他的心。汗從他的油臉上淌了下來,在他的衣裳上,畫出道道汗漬。他不時用袖子擦臉,可是止不住那液汁。
胡克記起來了,你得證明,你不知道自己有良好的風度,才有資格加入波普俱樂部。(Pop,英國著名的貴族中學伊頓公學的一個社交團體,1811年成立,成員人數嚴格控制。--譯註)
「大英帝國長治久安!」捲毛高呼。
那是鱷魚的可怕的滴答聲。
約翰在做算術習題的時候,就遇到過這樣的詰問,胡克單挑出他來問,使他感到有點突然。
胡克藏起來以後,孩子們才由於好奇,活動開來,一齊擁到了船邊,去看那隻鱷魚爬上船來。這時,他們看到了這驚人的一夜中最驚人的事;因為,來救他們的不是九_九_藏_書鱷魚,而是彼得。
胡克預感到自己要早死,好像彼得的那句可怕的詛咒已經登上了船。胡克憂鬱地感到,他得說幾句臨終遺言,要不,過一會兒就來不及說了。
彼得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不要發出驚喜的叫喊,免得引起懷疑。彼得繼續發著滴答的聲音。
這時,溫迪顯得莊嚴極了。「親愛的孩子們,這就是我最後對你們說話。」她堅定地說,「我覺得,你們真正的母親有句話要我轉給你們,那就是:『我們希望,我們的兒子要死得像英國紳士。』」
第十四章 海盜船
看到胡克身上起的變化,那才叫嚇人呢。就像他渾身骨節都挨了痛打,他癱軟地縮成一小團。
那聲音,他們全都聽到了,海盜們,孩子們,溫迪;剎那間,所有的頭都朝一個方向轉過去;不是朝著發出聲音的水裡看,而是朝著胡克看。大家都知道,將要發生的事只和他有關;他們本來是演戲的,現在忽然變成看戲的了。
「把我藏起來。」他沙啞地喊。
海盜團團圍繞在他身邊;他們的眼睛都躲開不看那個就要爬上船來的東西,他們不想去和它戰鬥,這是命啊。
我簡直沒法給你們描寫溫迪是多麼瞧不起那些海盜。男孩們覺得,當海盜的行當多少還有點迷人的地方;可是,溫迪只看到,這艘船多年沒有打掃過了。沒有一個舷窗的玻璃不臟,你都能在上面用手指寫出「臟豬」的字樣;她已經在幾個舷窗上寫下了。可是,當男孩們圍在她身邊時,當然,她一心只為他們著想。
有幾個水手靠在船舷邊深深地吸著夜霧;其餘的水手匍匐在木桶旁擲骰子,斗紙牌;那四個抬小屋子的精疲力竭的漢子,趴在甲板上。就是在睡夢中,他們也靈活地滾過來滾過去,躲開胡克,免得他在經過他們身邊時,漫不經心地撓他們一下。
這船被夜幕籠罩著,船上沒有一點聲音能傳到岸上。船上本來也沒有多少聲響,除了斯密使用的那架縫紉機的噠噠轉動聲,更談不到九*九*藏*書什麼動聽的聲音。這位平凡、可憐的斯密,永遠是勤勤懇懇,樂於為人效勞的。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可憐,也許正是因為他自己不覺得自己可憐;就是強硬的漢子,也不忍多看他一眼;在夏天的夜晚,他竟不止一次觸動了胡克的淚泉,使他落淚。對這件事,也和對所有別的事一樣,斯密都渾然不覺。
「我的美人兒,」胡克說,嘴上像是抹了蜜糖,「你就要看著你的孩子們走跳板啦。」
胡克咬牙切齒地沖他們微笑,他朝著溫迪走去,他想要扳過她的臉來,讓她瞧著孩子們一個個走上跳板。可是胡克沒能走到她跟前,沒能聽到他要強迫她發出的呼痛聲。他聽到的是另一種聲音。
除了溫迪,倒霉的囚徒們,一個個從貨艙里被拉了出來,給排成一行,站在胡克面前。起初,胡克好像沒看見他們。他懶洋洋地坐在那兒,有腔有調地哼著幾句粗野的歌,手裡玩弄著一副紙牌。他嘴裏的雪茄煙的火光,一閃一閃地映出了他臉上的顏色。
可是胡克在震驚過後,又發話了。
每當夜深人靜,胡克在船上自思自忖時,他總是這樣。這是因為,他感到極端孤獨。這個叫人看不透的人,他的下屬越是圍繞在他身旁,他越感到孤獨。他們的社會地位,比他低得太多了。
說也奇怪,他居然想到了這一點,這是他以前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也許是那架縫紉機使他想到的。他喃喃自語了很久,獃獃地望著斯密,斯密正在靜靜地縫衣邊,自以為所有的孩子都怕他。
「少廢話。」胡克吼道,說話的孩子給拉了回去。「你小子,」胡克對約翰說,「你像是還有點勇氣,你從來沒有想過當海盜嗎,我的乖乖?」
「我也不幹。」邁克爾喊。
不幸的胡克,一下子變得有氣無力,像一朵被折斷的花一樣垂下了頭。
是斯密把溫迪捆到桅杆上。「喂,我說,小乖乖,」斯密悄悄地說,「要是你答應做我的母親,我就救你。」
「黑鬍子喬。」
怕他!怕斯密!那九-九-藏-書一夜,船上的孩子沒有一個不是已經愛上了他。斯密給他們講了一些駭人的事,還用手掌打過他們,因為他不能用拳頭打他們;可越是這樣,他們就越是纏住他,邁克爾還試著戴他的眼鏡。
「除非萬不得已,不要惹他發火。」溫迪在貨艙里曾這樣告訴孩子們;所以圖圖很有禮貌地走上前去。圖圖很不願意在這個人手底下當差,可是他靈機一動,想到可以把責任推給一個不在場的人;他儘管有點笨,可還是知道,只有做母親的總是願意代人受過的。所有的孩子們都知道這一點,都因此看不起母親們,可是又時常加以利用。
「那就把他們揪上來。」
儘管胡克是一位體面的紳士,可是他進食過急了,弄髒了皺領;突然,他發見溫迪正盯著他的衣領瞧。他急忙想去遮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那是惡劣的風度!」
但是,他的步子里絲毫也沒有得意的神情,他的腳步和他陰暗的心情正好合拍。胡克的心極為抑鬱。
「我有一次想把自己叫作紅手傑克。」約翰猶豫地說。
約翰或許一直表現得不太好,不過,這一次他可大放光彩了。
胡克狂怒地大吼一聲,向斯密的頭舉起了鐵爪,可是他沒有把斯密撕碎,一個念頭止住了他的手:
告訴斯密,說孩子們愛他,胡克恨不得這樣做;可是,這似乎太殘酷了。胡克決定把這個秘密藏在心裏。他們為什麼覺得斯密可愛?胡克像警犬一樣,對這個問題窮追不捨。斯密要是可愛,可愛在哪裡?一個可怕的回答突然冒出來了:「是良好的風度!」
「好吧,小子們,」胡克乾脆地說,「你們中間六個人今晚走跳板。我還可以留下兩個做小廝。留下你們哪兩個呢?」
於是,圖圖就謹慎地解釋說:「你知道,先生,我想,我母親是不會願意我當海盜的。你母親會願意你當海盜嗎,斯萊特利?」
他的嘍羅們以為他現在不礙他們的手腳了,立刻就放鬆了紀律,狂醉般地跳起舞來;這使得胡克頓時振作起來,九_九_藏_書像一桶冷水澆到了頭上,所有軟弱的表現都一掃而光。
邁克爾自然是頗感興趣。「你看怎麼樣,約翰?」他要約翰來決定,約翰要他來決定。
回答從胡克的牙縫裡擠了出來:「你們得宣誓,『打倒國王。』」
「在一切事情上都要出人頭地,這能說是良好的風度嗎?」來自學校的那個噠噠聲這樣反問。
「我想她不會。」老大說,他也像別的孩子一樣聰明。「尼布斯,你……?」
「沒有一個小孩愛我。」
「照我母親希望的去做。你呢,孿生子?」
「巴比克就怕我一個人,」胡克辯白說,「弗林特呢,他還怕巴比克。」
遠遠地從他內心深處,他聽到了一種軋軋聲,彷彿打開了一扇生鏽的門,門外傳來森嚴的噠噠聲,就像一個人夜裡睡不著覺時聽到的敲錘聲。「你今天保持良好的風度了嗎?」那聲音永遠在問他。
胡克在甲板上踱來踱去,沉思著。這個深奧莫測的人吶,這是他大獲全勝的時刻。彼得已經被除掉了,再也不能擋他的道;別的孩子全都被捉到了船上,等著走跳板。自從他制伏了巴比克以來,這要算他最輝煌的一次戰績了。我們知道,人性是多麼虛榮,如果他現在在甲板上大搖大擺地踱著方步,由於勝利而趾高氣揚,那也不足為怪。
良好的風度,不管他怎麼墮落,他也知道這是真正事關重要的。
綠幽幽的一盞桅燈,斜睨著海盜河口附近的基德山澗,表明那艘雙桅帆船——快樂的羅傑號就停泊在那兒;這艘外貌看起來窮凶極惡的船,從上到下沒有一處不是污穢透頂,每一根龍骨都透著肅殺之氣,像屍橫遍野的地面一樣可憎。它是海上的吃人生番,由於它可怖的惡名遠揚,不需要那隻警覺的眼睛般的桅燈,也能無阻攔地橫行海上。
「我寧可一個孩子也沒有。」她鄙夷地說。
「我們入了伙還能當國王的好百姓嗎?」約翰問。
最令人不安的反省是一心想要保持良好的風度,這不就是一種惡劣的風度嗎?
「為了一個人有好風度而去九_九_藏_書抓他,那算什麼呢?」
「胡克啊,」他喊道,「要是他野心小一點就好了。」只有在他心情最陰鬱的時候,他才用第三人稱稱呼自己。
「要是我入夥,你們叫我什麼?」邁克爾問。
「照我母親希望的去做。約翰,你……」
這個水手頭是不是有著頂好的風度,可又毫不自覺?這一點,不恰恰是頂好的風度嗎?
「巴比克,弗林特,他們是什麼家庭出身?」那聲音尖厲地反駁。
「那我不幹。」他捶著胡克面前的木桶喊道。
「這名字不賴呀。要是你入夥,我們就這樣叫你。」
暴怒的海盜們打他們的嘴。胡克大吼道:「這就定了你們的命運了。把他們的母親帶上來,準備好跳板。」
他沖斯萊特利擠了擠眼,斯萊特利悲傷地說:「我想她不會的。」好像他希望事情不是這樣。「你們的母親願意你們當海盜嗎,孿生子?」
胡克不是他的真姓名。要是把他的真實身份揭露出來,甚至在今天,也會轟動全國;但是,讀書細心的人,一定早已猜到,胡克曾經上過一所著名的中學;學校的風氣至今還像衣服一樣緊貼著他。不過說實在的,風氣也多半是和衣著有關;所以,甚至到如今,如果他還穿著俘獲這隻船時所穿的衣裳上船,他會感到厭惡;他走起路來,還保持著學校里那種氣度不凡的懶洋洋的神態。不過最重要的是,他保持著良好的風度。
「名聲,名聲,那個閃閃發光的玩意兒,是屬於我的。」他喊道。
「他們是要去死嗎?」溫迪問,她的神情輕蔑透頂,胡克幾乎氣暈了。
「把她捆起來。」他狂叫。
「是的。」他狠狠地說。「全都住口,」他幸災樂禍地喊道,「聽一個母親和她的孩子們的最後訣別。」
「邁克爾,你怎麼想?」約翰問。
「別叫啦,你們這些渾蛋,」他嚷道,「要不,我要鉤你們了。」喧鬧聲立刻止住了。「孩子們都用鏈子鎖起來了沒有?別讓他們跑掉了。」
咳,不要羡慕胡克。
可是,就連對斯密,溫迪也不肯答應;
「是嘍,是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