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溫迪長大了-1
彼得走過去看：「喂，這是個新孩子嗎？」
自然，孩子們都給送進了學校；他們多數人上第三班。不過，斯菜特利先給安插到第四班；後來，又改上第五班。第一班是最高班。他們上學還不到一個禮拜，就已經懊悔，覺得他們離開永無鄉真是冤枉；可是太遲了。他們很快也就安下心來，像你、我或小詹金斯一樣過日子了。說來怪可憐的，他們漸漸失去了飛的本領。起初，娜娜把他們的腳綁在床柱上，防止他們夜裡飛走；白天，他們的一種遊戲是假裝從公共汽車上掉下來；可是漸漸地他們發現，只要不拽住那根綁帶，他們從公共汽車掉下時，就會摔傷。到後來，帽子被風颳走，他們都不能飛過去抓住它。他們說，這是因為缺少練習；其實，這話真正的意思是，他們不再相信這一切了。
「我回來找我母親，」彼得解釋說，「我要帶她去永無鄉。」
溫迪有點吃驚：「寶貝，你怎麼知道的？」
「對了。」
「可是他真需要一個母親哪。」
「你好，彼得。」溫迪有氣無力地回答。她緊縮著身子，盡量把自己變得小些。她內心有個聲音在呼叫：「女人吶女人，你放我走。」
「喂，約翰在哪兒？」彼得問，突然發見少了第三張床。
「我不覺得，你呢，斯萊特利？」
溫迪衝到了窗前。
「你不記得了嗎？」溫迪驚訝地問，「你是怎麼殺的他，救了我們大家的命？」
「喂，溫迪，再見了。」他說。
「是的。」溫迪回答，可她立刻感到自己對簡和彼得都不誠實。
「我們幾個可以擠在一起。」尼布斯說。
「然後再送我上辦公室？」
達林先生突然哭了起來，於是真相大白。他說，他也和太太一樣，願意收留他們；只不過他們在徵求太太的意見時，也應徵求他的意見才對，不該在他自己家裡把他看成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是，我知道，」簡說，「我正等著你哩。」
「今晚我什麼也沒看見。」溫迪說，她心想，要是娜娜在的話，她一定不讓她們再談下去。
「當然啦，我正是為這個來的。」彼得有點嚴厲地又說，「你忘記了這是春季大掃除的時候了嗎？」
「是，我知道。」
「像我那樣飛！你知道吧，簡，我有時候真鬧不清我是不是真的飛過。」
「是的，床上那個小女孩，就是我的娃娃。」
「孩子，」她說，「你為什麼哭？」
當然不會，彼得向她擔保；然後．他飛走了。他帶走了達林太太的一吻。她的吻是誰也得不到的，彼得卻不費力地得到了，真滑稽。可是溫迪也感到滿足了。
「背後嚼舌頭的傢伙！」叮叮鈴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罵了一句。
溫迪忐忑不安地走回房間時，她看到彼得坐在床柱上得意洋洋地叫喊著，簡正穿著睡衣狂喜地繞著房間飛。
老大比較高傲，他紅著臉對達林先生說：「先生，你是嫌我們人太多吧？那樣的話九_九_藏_書，我們可以走開。」
「不，你不是。」
「為什麼忘了怎麼飛？」
「你飛過。」
「那好，你跟我一起到小屋子去吧。」
「不，不。」她大喊。
「我殺了他們以後，就把他們忘記了。」彼得漫不經心地回答。
當然，達林太太立刻就說她願意收留他們；可是達林先生很不高興，孩子們知道，他是嫌六個太多了。
「再見了。」彼得對溫迪說；他飛到了空中，不知羞的簡，也隨他飛起；飛行已經是她最容易的活動方式了。
「我想也是，」簡說，「往下講吧。」
「我有叮叮鈴做伴。」
女兒名叫簡，她總帶著一種好發問的古怪神情，彷彿她一來到世上，就有許多問題要問。等她長到可以發問的時候，她的問題多半是關於彼得的。她愛聽彼得的事，溫迪把她自己所能記得起的事情全講給女兒聽。她講這些故事的地點，正是那間發生過那次有名的飛行的育兒室。現在，這裏成了簡的育兒室；因為，她父親以百分之三的廉價從溫迪的父親手裡買下了這房子。溫迪的父親已經不喜歡爬樓梯了。達林太太已經去世，被遺忘了。
「我以為所有的仙子都死了吶。」達林太大說。
「很快。」
「她是我的母親了。」彼得對溫迪解釋說；簡落下來，站在彼得旁邊，她臉上露出了姑娘們注視他時的神情，那是彼得最喜歡看到的。
我希望你們都願意知道別的孩子的下落如何。他們都在下面等著，好讓溫迪有時間做解釋；他們數到五百下的時候，就走上樓來。他們是沿樓梯走上來的，因為，這樣會給人一個好印象。他們在達林太太面前站成一排，脫掉了帽子，心裏但願他們沒有穿海盜衣。他們沒有說話，眼睛卻在懇求達林太太收留他們。他們本該也望著達林先生，可是他們忘了看他。
「可是你到哪兒去住呢？」
「啊，彼得。」溫迪萬分驚訝地說；即使她做了解釋，彼得仍舊想不起來。
「不對，不是這樣，」簡鄭重地說，「是這樣的。」她學得比母親強多了。
下一年，彼得沒有來接她。她穿上一件新罩褂等著他，因為那件舊的已經穿不下了；可是，彼得沒有來。
「我在床上坐起來，說：『孩子，你為什麼哭？』」
「和叮叮鈴一起住在我們給溫迪蓋的小屋子裡。仙子們會把它高高地抬上樹梢的，她們夜裡就住在樹上。」
「不。」
「合適極了，先生。」孩子們向他擔保。
「我想我最喜歡的是地下的家。」
「我並不覺得他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圖圖立刻大聲說，「你呢，捲毛？」
「你不會忘記我吧，彼得？在春季大掃除以前，你會忘記我嗎？」
「彼得的叫聲是什麼樣的？」簡有一晚問。
「那不是邁克爾。」她連忙改口說，否則要遭報應。
「那麼，跟我來。」他興沖沖地喊，「請注意，我不敢肯定我有一間客廳，九九藏書不過我們可以假裝有一間客廳，反正一樣。啊哈！」
「對了，我也最喜歡。彼得最後對你說的話是什麼？」
溫迪用手撫弄著這可憐的孩子的頭髮。她已經不是一個為他傷心的小女孩，她是一個成年婦人，微笑地看待這一切；可那是帶淚的微笑。
「那個傻傢伙，」溫迪說，「他想用肥皂把影子粘上，粘不上他就哭，哭聲把我驚醒了，我就用針線給他縫上。」
現在彼得該明白了吧，可是他一點也不明白。
溫迪結婚時，穿著一件白衣，系著一條粉紅飾帶。想來也挺奇怪，彼得竟沒有飛進教堂，去反對這樁婚禮。
「那沒關係。」彼得說。
「我也不，孿生子，你們呢？」
「總會有許多年輕的仙子生出來。」溫迪解釋說。關於仙子的事，她現在可說是個行家了。「因為，每個嬰孩第一次笑出聲的時候，就有一個新的仙子誕生了；既然總是有新的嬰孩，就總是有新的仙子，他們住在樹梢上的巢里。絳色的是男的，白色的是女的，藍色的是些小傻瓜，說不准他們是男是女。」
「要是我能跟你們一道去就好了。」溫迪嘆了一口氣。
「可是，唉！他已經完全把我給忘了。」溫迪微笑著說。她已經長得那麼大了。
溫迪知道，用不著告訴他有好多次春季大掃除都被他漏過去了。
「時間也會飛嗎？」這個機靈的孩子問，「就像你小時候那樣飛嗎？」
「對了！你最喜歡的是什麼？」
「因為他們不再是快活的、天真的、沒心沒肺的。只有快活的、天真的、沒心沒肺的才能飛。」
「你知道，彼得是從來不病的。」
「爸爸！」溫迪激動地叫了一聲；但是，達林先生還是滿臉陰雲。他知道，他這樣做很不體面，可他又有什麼辦法？
「啊，彼得，別在我身上浪費仙塵了。」
達林太太這時走到窗子前來，她現在一直在密切地監視著溫迪。她告訴彼得，她已經收養了所有其餘的孩子，也願意收養他。
再下一年，彼得又來接她去進行春季大掃除了；奇怪的是，他竟不知道他漏掉了一年。
「那就拉倒吧。」彼得說，好像他邀請溫迪去只是出於禮貌。但是，達林太太看到彼得的嘴抽|動了，於是她提出一個慷慨的建議：每年讓溫迪去他那兒住上一個禮拜，幫他搞春季的大掃除。溫迪寧願有一個更長遠的安排，而且她覺得，春天要等很久才到來。但是，這個許諾卻使彼得高高興興地走了。他沒有時間觀念，他有那麼多冒險的事要做，我告訴你們的，只不過是其中微乎其微的一點點。我想，大概溫迪深知這一點，所以，她最後向他說了一句這樣悲傷的話：
「我會飛的那個好時光，已經一去不回了。」
「你漏掉了一點。」簡插嘴說，她現在比母親知道的還清楚，「你看見他坐在地板上哭的時候，你說什麼來著？」
「邁克爾睡著了嗎？」他隨便瞄九_九_藏_書了簡一眼，問道。
彼得還和從前一樣，一點沒變，溫迪立刻看到，他還長著滿口的乳牙。
「關於我的事，彼得？」
「啊，親愛的，你要走了嗎？」
「多可愛呀。」溫迪羡慕地喊道。達林太太不由得把她抓得更緊。
溫迪希望，叮叮鈴看到她會高興，但又懷疑這一點；彼得問：「叮叮鈴是誰？」
「我得告訴你，」達林先生對溫迪說，「你做事可不要做半截子事。」這話里有氣，孿生子覺得是沖他們來的。
「女孩。」
「媽媽，我可以去嗎？」
「因為我長大了，小親親。人一長大，就忘了怎麼飛了。」
「他最後對我說的話是：『你只要老是等著我，總有一夜你會聽到我的叫聲。』」
第十七章 溫迪長大了
彼得站起來，向她鞠了一躬；她也在床上向彼得鞠了一躬。
到頭來，沒有一個孩子認為達林先生是個可有可無的人；說也荒唐，他竟心滿意足了。他說，要是合適的話，他可以把他們統統安置在客廳里。
「他們這種小東西多的是，」他說，「我估摸她已經不在了。」
「叮叮鈴有好些事幹不了。」她有點尖酸地提醒他。
彼得還是一個小男孩，可溫迪已經是一個大人了。她在火邊縮成一團，一動也不敢動，又尷尬又難堪，一個大女人。
歲月如流水，溫迪有了一個女兒。這件事不該用墨水寫下，而應用金粉大書特書。
「你要送我去上學？」彼得機警地問。
「當然不可以，你好不容易回家了，我決不讓你再離開。」
「我可以馬上再教你。」
「我樂趣可多了。」彼得用一隻眼瞅著溫迪說。
「我想是這樣。」
「男孩還是女孩？」
他跳著舞步，滿屋子轉著，孩子們也全都高喊「啊哈！」跳著舞步，跟在他後面，尋找那間客廳。他們究竟找到客廳沒有，我也記不清了；可不管怎麼樣，他們總可以找到一些旮旯兒，滿合適地住下了。
「是呀，我知道，」溫迪多少有點凄涼地承認，「誰也沒有我知道得清楚。」
就我所知，彼得有生以來，這是第一次害怕了。「別開燈。」他叫道。
男孩子們這時全都長大了，完事了，不值得再提起他們。你隨便哪一天都可以看到孿生子、尼布斯和捲毛提著公文包和雨傘向辦公室走去。邁克爾是位火車司機。斯萊特利娶了一位貴族女子，所以他成了一位勛爵。你看見一位戴假髮的法官從鐵門裡走出來嗎？那就是過去的圖圖。那個從來不會給他的孩子講故事的有鬍子的男人，他曾經是約翰。
「咱們現在看見什麼啦？」
「你現在為什麼不能飛，媽媽？」
「是這樣的。」溫迪說，她試著學彼得叫。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我的寶貝，」溫迪說，「唉，時間飛得多快呀！」
「不，她不是。」
「我去開燈，」溫迪說，「你自己一看就明白了。」
「是的。」
「是的。」
「只是九九藏書去進行春季大掃除罷了，」簡說，「他要我總去幫他進行春季大掃除。」
「喬治！」達林太太驚嘆了一聲，看到她親愛的丈夫表現得這樣不光彩，心裏很難過。
「他太需要一個母親了。」簡說。
還有一點也使溫迪感到難過：過去的一年，對於彼得來說，彷彿只是昨天；可在她看來，這一年等起來真長啊。不過，彼得還像以前一樣招人喜歡，他們在樹梢上的小屋裡，痛痛快快地進行了一次春季大掃除。
現在育兒室里只有兩張床了，簡的床和她的保姆的床，狗舍已經沒有了，因為娜娜也死了。她是老死的，最後幾年，她的脾氣變得很難相處；因為她非常固執己見，認為除了她，誰也不懂得怎樣看孩子。
邁克爾湊到溫迪跟前，打了個冷顫，悄悄說：「也許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人吧，溫迪！」要不是邁克爾哭了，溫迪也會哭的。
「晚上一個人坐在火爐邊怪寂寞的。」溫迪說。
「啊，是啊，許多女孩睡著的時候都聽到過，可是只有我醒著聽到過。」
「你好，溫迪。」彼得招呼她，他並沒有注意到有什麼兩樣，因為他主要只想到自己；在昏暗的光下，溫迪穿的那件白衣服，很可看作是他初見她時穿的那件睡衣。
「你好。」彼得說。
「不。」
「我不能去，」她抱歉地說，「我忘了怎麼飛了。」
「我老了，彼得。我已經二十好幾了，早就長大成人了。」
「你多幸運。」簡說。
「是的。」
「我沒有辦法不長大……我是一個結了婚的女人，彼得。」
「彼得！」溫迪安慰他說，「你有鬍子我也會愛你的。」達林太太向他伸出兩臂，但是彼得拒絕了她。
溫迪站了起來；這時，彼得突然感到一陣恐懼。「怎麼回事？」他喊，往後退縮著。
「彼得，這有關係，你知道的。」溫迪說。
彼得還在哭，哭聲很快就驚醒了簡。簡在床上坐起來，馬上對彼得感興趣了。
「我很快就要變成一個大人？」
「我叫彼得·潘。」他告訴她。
「你好。」簡說。
然後溫迪開了燈。彼得看見了，他痛苦地叫了一聲；這位高大、美麗的婦人正要彎下身去把他抱起來，他陡然後退。
「怎麼回事？」他又喊了一聲。
溫迪盼著和他談起那些激動人心的往事，可是新的冒險趣事已經從他腦中擠走了那些舊的冒險趣事。
簡的保姆每禮拜有一次休假，這時候，就由溫迪照看簡上床睡覺。這是講故事的時候。簡發明了一種遊戲，她把床單蒙在母親和自己的頭上，當作一頂帳篷。在黑暗裡，兩人說著悄悄話：
或許溫迪這時候真的悟到了什麼。「我想，這都是因為這間育兒室的緣故。」她說。
邁克爾比別的孩子相信得時間長些，雖然他們老是譏笑他；所以，第一年末彼得來找溫迪時，他還和溫迪在一起。溫迪和彼得一起飛走時，身上穿著她在永無島時，用樹葉和漿果編織成的ｈｔtpｓ://rｅaｄ•９９ｃsｗ•cｏm罩褂，她生怕彼得看出這罩褂已經變得多麼短了；可是彼得根本沒注意，他自己的事，他還說不完呢。
至於彼得，他飛走以前還來看了溫迪一次。他並沒有專門來到窗前，只是在飛過時蹭了一下窗子，如果溫迪願意的話，她可以打開窗子呼喚他。溫迪果真這樣做了。
「什麼叫快活的、天真的、沒心沒肺的？我真希望我也是快活的、天真的、沒心沒肺的。」
於是她們開始談到了大冒險的那一夜，先是彼得飛進來找他的影子。
我想彼得大概說對了，因為，仙子是活不長的；不過，因為她們很小，所以很短的時間，在她們看來也顯得很長。
可是，彼得想這小女孩大概真是溫迪的娃娃；他高高舉起了手中的短劍，朝熟睡的孩子走了幾步。不過，當然他沒有砍她。他坐在地板上抽泣起來。溫迪不知道怎樣安慰他才好，雖然她曾經很容易做到這一點。她現在只是一個女人，於是她走出房間去好好想想。
「我不願意去學校學那些正兒八經的東西，」彼得憤憤地對達林太太說，「我不要變成大人。溫迪媽媽，要是我一覺醒來，摸到自己有鬍子，那該多彆扭！」
有一夜悲劇發生了。那是在春天，晚上剛講完了故事，簡躺在床上睡著了。溫迪坐在地板上，靠近壁爐，就著火光補襪子；因為，育兒室里沒有別的亮光。補著補著，她聽到一聲叫聲。窗子像過去一樣吹開了，彼得跳了進來，落在地板上。
「對了，就是這樣。」簡說，出了一大口氣。
「彼得許是病了吧。」邁克爾說。
「我睡著的時候常常聽到。」簡說。
「太太，你靠後站吧，誰也不能把我變成一個大人。」
這是小姑娘溫迪最後一次見到彼得。有一個時期，為了彼得的緣故，她努力不讓自己越來越痛苦。當她在常識課上得了獎時，她覺得自己是對彼得不忠實。但是，一年年過去了，這位粗心大意的孩子再也沒來。等到他們再見面時，溫迪已經是一位結了婚的婦人，彼得對於她，只不過成了她收藏玩具的匣子里的一點灰塵。溫迪長大了。你不必為她感到遺憾，她屬於喜歡長大的那一類人，她是心甘情願長大的，而且心甘情願比別的女孩子長得更快一點。
「你也需要一個母親啊，乖乖。」
「你看得見，」簡說，「你是一個小姑娘的時候，就看得見。」
「約翰現在不在這兒。」溫迪喘息著說。
「後來，他領著我飛到了永無鄉，那兒還有仙子，還有海盜，還有印第安人，還有人魚的礁湖；還有地下的家，還有那間小屋子。」
溫迪不得不告訴他。
溫迪提起那個大敵時，彼得很感興趣地問：「胡克船長是誰？」
「可你不能飛呀。」簡說。
「彼得，你不想跟我父母談談那件甜蜜蜜的事兒嗎？」溫迪有點遲疑地說。
「你答應過我你不長大的！」
「彼得，」溫迪結結巴巴地說，「你希望我跟你一起飛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