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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第六十一章

卷六

第六十一章

一個睡眼惺忪的小娘兒們從第一間土室里探出沒包頭巾的腦袋。她擦了擦眼睛,冷冷地看了葛利高里一眼,又像只從洞里探出頭來的金花鼠似的,縮回黑乎乎的洞口裡去了。隔壁的一間土室里正在低聲唱歌。一個壓低的、原是高亢的純粹女人聲調跟男人們的聲調交織在一起。第三間土室的入口處坐著一個不很年輕的、穿戴整齊的哥薩克女人。一個額發已有銀絲的哥薩克腦袋枕在她的膝蓋上。他舒舒服服地側著身子躺在那裡打盹兒,妻子在用木梳子為他篦頭上的虱子,轟開落在她的老「愛人」臉上的蒼蠅。如果沒有頓河對岸兇狠的機槍掃射聲,如果沒有沿頓河水面,從上游的什麼地方,像是從米古林斯克、也可能是從卡贊斯克鎮地區傳來的大炮轟隆聲,可能以為這是在頓河沿岸紮下的割草人連綿不斷的野營呢,——駐紮在火線上的大雷村叛軍連隊是一片天下太平的景象。
槍響后,一匹馬歪著身子,輕輕地倒了下去,另一匹往岸坡上跑去。紅軍戰士彎下腰,想把死馬身上的鞍子卸下來。哥薩克又放了一槍,小聲地笑了:紅軍急忙地挺直身子,要從頓河邊跑開,但是忽然栽倒在地上。臉朝下栽倒,再也沒站起來……
「你談哪,誰拉住你的舌頭不許你說話了嗎?」庫季諾夫皺著眉頭,玩弄著皮帶說,「早就對你們這些鬼東西講過多少次啦:『不要隨便開炮,浪費炮彈,要留著關鍵的時候用!』可是你們不聽,遇到什麼東西都打,對輜重隊也開炮。現在到了緊急關頭——沒有炮彈用啦。為什麼要埋怨人家批評呢?麥列霍夫對你們的橡木炮隊諷刺得很對嘛。你們的工作實在是應該嘲諷的!」
在戰火紛飛的五年中,葛利高里第一次看見這種不平凡的戰地風光。他忍不住笑了,從土室前面走過去,到處都是娘兒們,有的正在服侍丈夫,有的在給他們補綴哥薩克制服,洗涮軍用襯衣,有的在為他們做飯,或是在洗那餐簡單的午飯的餐具。
布置在白山頂上的一個炮兵連,開始轟擊維申斯克。第一發炮彈在廣場上爆炸了,接著炮彈爆炸的灰色煙霧和順風飄散的、榴霰彈的乳白色煙霧籠罩了市鎮。又有三個炮兵連開始轟擊維申斯克和頓河沿岸的哥薩克戰壕。
他本人的臉也漲得通紅,坐到土炕上,用身子遮住扔在炕上的一條女人紅圍裙,扭過身去,背著葛利高里,嚴厲地斜睨著麻布遮起來的土室角落,嬌妻含笑的褐色眼睛正從那裡向外張望……
「這個問題你去問他們吧。難道他們單是對維申斯克一個地方炮擊嗎?他們也對卡贊卡村,也對葉林斯基村打炮呀,你瞧,還從謝苗諾夫斯克山上開炮呢。他們到處都在用排炮轟擊。大概,他們的炮彈一定比咱們的多得多。咱們的臭……炮隊只有五發炮彈,就連這幾發炮彈也都是用橡木筒子造的。」
沿頓河左岸,從卡贊斯克鎮西邊的村莊起,直到霍皮奧爾河口,叛軍築起了綿延一百五十俄里的陣地。
司令部又把草原地區的各哥薩克連調去據守村與村之間的空隙。克魯日林斯克鎮、馬克薩耶夫-西金村、卡爾金村的步兵連,拉特舍夫村、利霍維多夫村和格拉切夫村的連隊守read.99csw.com在佩加列夫卡、維申斯克、列比亞任斯基、克拉斯諾亞爾斯基等村之間的空隙上,其餘的連隊全都撤到後方,撤到頓河左岸各村——杜布羅夫卡、切爾內、戈羅霍夫卡,按薩福諾夫的意圖,要在這裏編成預備隊,以備司令部在頓河防線被突破時使用。
連長齜牙笑了:
馬走到沒膝深的水裡,飲起水來。
「現在不要瞎批評!」參加會議的第三炮兵連連長怒沖沖地說,「現在應該談正經事。」
「傍晚給你們送子彈來。眼睛可要盯住對岸!」
這條道要穿過河邊的草地,但是在草地上走是危險的,因此葛利高里選了有點兒繞遠的道路:穿過樹林,一直走到汊湖盡頭,踏著沼澤地的土墩,在絹柳林里走到加爾梅克淺灘(一道長滿了睡蓮、野芹菜和蘆葦的狹窄河溝,它把枯樹湖和草地上星羅棋布的池沼連接起來),只是在走過喀勒梅克淺灘以後,他才停下來,叫馬休息了幾分鐘。
如果走直路,到頓河邊只有兩俄里的光景。走河邊草地到戰壕那裡——要遭到射擊。本來可以等到黃昏,趁黑穿過平坦的草地,但是葛利高里是個不喜歡等待的人,他總是說「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就是等待和追趕」,他決定立刻就走。「我拚命打馬飛馳,他們打不中的!」他一面想著,一面從樹叢里走出來。
「舒服過頭啦!」葛利高里皺起眉頭說,「立刻把那些娘兒們都從這裏趕走!在戰場上,弄成這個樣子!……你這兒是市場還是在趕集?這成什麼樣子?這樣,紅軍過了河,你們什麼都聽不到,你們哪兒有工夫去聽啊,光是娘兒們就夠折騰的啦……天一黑,把那些長尾巴蛆統統趕走!明天我還要來,如果再叫我看到一個穿裙子的——我首先把你的腦袋揪下來!」
「我們早就緊盯著啦。今天夜裡,我想徵集幾個敢死隊,洑過河去,看看他們那兒究竟在造什麼玩意兒。」
頓河對岸的機槍已經沉默了。沉寂了有五分鐘。幾隻淺藍色的魚鷹在池沼上空驚駭地鳴叫。葛利高里抑制著頭暈,向馬跟前走去。他的兩條腿直哆嗦,非常沉重。他覺得就像平常不舒服地坐了很久以後,又站起來走路,這時由於血液一時流通不暢,雙腿麻木得就像是別人的腿似的,每走一步,全身都嗡嗡直響……
葛利高里一得到紅軍準備渡河的消息,就備上馬,趕往大雷村連隊防守的地段。他在鎮外蹚過一片狹窄的小湖汊,這片小湖汊是從頓河分流出來,一直伸到市鎮的盡頭;他向樹林子里跑去。
根據早已制定的作戰方案,頓河沿岸各叛軍連要渡河到左岸,每個連都在自己村莊的對岸據守。中午時分,司令部已經開始收到連隊送來的報告。大多數連隊都已經據守在自己村莊對面的左岸了。
「你們這兒過得夠舒服的啊!應有盡有……」葛利高里返回連長的土室時,對他說。
雨水使那些嬌嫩的,但因落滿塵土而變成灰色的老氣橫秋的樹葉子又恢復了青春,春苗水靈靈地閃著亮光,黃臉盤的向日葵抬起了圓圓的腦袋,從菜園子里散發出倭瓜花的芳香。乾旱的土地吸足了甘霖,好久還在吐著熱氣……
「就該這樣嘛…九_九_藏_書…」連長高興地同意說,「我本人也反對娘兒們到這裏來,可是對這些哥薩克有什麼辦法呢?紀律全完蛋啦……老娘兒們想漢子都想瘋啦,要知道已經打了兩個多月啦!」
過了一個鐘頭,他來到了連長的土室里。
在黃昏以前,葛利高里率領著十二個精銳騎兵連擋住了紅軍第三十三庫班師的進攻。下午五點,庫季諾夫得到報告,軍隊和難民已經全部過河,這時他才下令撤退。
葛利高里卸下死馬身上的鞍子,剛剛走進近處沼澤地的一片被彈片切斷的蘆葦叢里,機槍又均勻地間歇著響了起來。子彈的呼嘯聲已經聽不見了,顯然山頂上已經在朝另一個新的目標射擊了。
「派去了兩個,葛利高里·潘苔萊維奇,可是他們沒敢進村裡去。他們在對岸河邊遊了一趟,可是沒敢進村子……如今的事兒,能強迫誰呢?這是冒險的事情,要是碰上敵人的哨兵——他就會弄得頭破血流。在自己家門口打仗,哥薩克們顯得似乎不那麼勇敢……從前,在德國戰場上,為了得到一枚十字章,願意豁出性命去的人可多啦,可是現在,別說是深入敵後去進行偵察,就是站崗放哨,都很難找到人。現在更糟糕的是老娘兒們也來搗亂:她們來到陣地上,找到自己的漢子,就宿在戰壕里,趕都趕不走。昨天我動手趕她們走,哥薩克們卻恐嚇起我來啦,說什麼:『得啦,叫他老實一點兒吧,不然我們馬上就收拾他!』」
「現在他們的木匠停止工作啦。」連長說,「不過夜裡一定還會幹的。您最好能給我們送點兒子彈來,否則,真要急死人啦——每個弟兄只有一兩梭子子彈。」
中午時分,像稀疏的散兵線一樣,散布在頓河沿岸,一直綿延到亞速海的山崗上的古堡邊,又出現了紅軍偵察兵。
葛利高里·麥列霍夫認為司令部人們的擔心是沒有根據的。在五月二十四日召開的會議上,他嘲笑了伊利亞·薩福諾夫和他的同夥的判斷。
根據庫季諾夫的命令,在維申斯克頓河沿岸,集中了二十多挺機槍,配備了充足的彈帶。炮兵連連長得到命令,只有在紅軍企圖渡河的時候才准開炮,打出剩下的幾發炮彈。所有的渡船和小船隻都集中到維申斯克上面一點的河灣里,在那裡配備了強大的守衛部隊。
「有個紅黨下到水邊來啦。」那個哥薩克放下望遠鏡,悄悄對同伴說。
哥薩克們渡河以後就準備進行陣地戰:急急忙忙地挖掘戰壕,砍伐楊樹、柳樹和橡樹,構築掩體和機槍陣地。把從難民那裡弄來的所有空袋子都裝上沙土,在連綿不斷的戰壕前面壘起一道胸牆。
葛利高里在從馬上摔下來的那一瞬間清醒過來。他摔到地上的勁頭是那麼大,連保護色呢褲的膝蓋都摔破了,皮帶也摔斷了。爆炸產生的強大氣浪把他推到離馬很遠的地方,摔下馬以後,又在草地上滑了幾沙繩遠,手掌和腮幫子被土地擦得火辣辣的。
一天的工夫,全部叛軍和難民都渡到頓河左岸去了。葛利高里·麥列霍夫第一師維申斯克團的騎兵連最後渡河。
大炮的轟隆聲響遍了整個陣地。紅軍炮兵連從頓河沿岸山崗的制高點上炮擊頓河對岸,一直轟擊到黃昏以後。頓河岸九*九*藏*書邊,從卡贊斯克鎮到霍皮奧爾河口鎮,布滿了叛軍戰壕的河邊牧場上一片沉默。看守馬匹的哥薩克都帶著馬藏到隱蔽的小樹林里,這裏長滿了蘆葦、香蒲和莎草。這裏蚊子、牛虻不會打攪馬匹,四周生滿野蛇麻草的密林中涼爽宜人。各種樹木和高大的絹柳樹可靠地遮住了紅軍觀測員的視線。
司令部估計,這種激烈的炮擊當然是進攻和渡河的前奏。人們都擔心,紅軍將在維申斯克正對面渡河佔領這個市鎮,在叛軍直線的陣地上打進一個楔子,把戰線分割成兩段,然後從卡拉契和梅德維季河口展開側翼進攻,進行最後一擊。
「你說他們不會直取維申斯克嗎?那麼他們為什麼天天都要炮轟市鎮,一直轟到很晚才罷休呢?」薩福諾夫的一位助手問。
葛利高里站在馬鐙上,身體幾乎全趴在伸直的馬脖子上。碧綠的柳樹行神速地朝他滾來。等到他已經跑了有一半路程的時候,大炮從謝苗諾夫斯基山崗上開炮了。鋼鐵炮彈跟空氣的摩擦聲震動著空氣。近處的轟隆一聲爆炸,震得葛利高里在馬上直搖晃。耳朵里還留著彈片的噝噝的尖叫聲,附近沼澤里被空氣激烈震蕩倒伏下去的蘆葦,正沙沙響著想挺起身子的時候,山上又是一聲炮響,越來越逼近的炮彈吼聲重又把葛利高里緊緊壓在馬鞍上。
禁止在河邊地帶點火。所以維申斯克也沒有火光。整個頓河左岸全都浸沒在一片紫色的煙霧中。
那個哥薩克把長長的、耷拉下來的步槍背帶搭在左胳膊肘上,掀起瞄準器,仔細地瞄了半天……
他覺得,緊壓著他的、緊張到極點的炮彈飛鳴聲,會馬上在非常短促的百分之一秒的剎那間爆炸,真的,就在這百分之一秒的剎那間,一片黑雲直立在他眼前,飛上天去,一聲巨響,震得大地顫抖,馬的前蹄好像是陷進什麼東西里去了……
葛利高里·麥列霍夫黃昏時分已經把散駐在頓河岸上的自己一師人巡視了一遍,又回到維申斯克來過夜。
一大清早,巴茲基的山崗上就出現了紅軍的先頭偵察兵。很快,整個右岸,從霍皮奧爾河口鎮到卡贊斯克鎮的山崗上都出現了偵察兵。紅軍的陣線像滾滾洪流,涌到頓河岸邊來。後來偵察兵不見了,直到中午,山崗上處處沉沒在痛苦、空曠的寂靜中,像死了的世界。
摔得昏頭昏腦的葛利高里站了起來。土塊、泥屑和翻起的草根,像黑色的雨點傾瀉下來……馬躺在離彈坑約二十沙繩遠的地方。馬頭已經一動也不動了,但是兩條沾滿泥土的後腿、大汗淋漓的軀體和扁平的尾巴骨還都在輕微、痙攣地顫抖。
葛利高里從連長的土室里走出來,往戰壕里走去。戰壕彎彎曲曲,就挖在離頓河有二十沙繩遠的樹林子里。小橡樹林、艾叢和茂密的小楊樹叢遮蔽住黃土胸牆,遮住了紅軍戰士的視線。交通壕把戰壕和哥薩克們休息的掩蔽壕連接起來。土室旁邊堆滿了乾魚刺、羊骨頭、葵花子皮、煙頭和破布片;樹枝上掛滿洗過的襪子、麻布襯褲、包腳布、女人的內衣和裙子……
「為什麼昨天夜裡沒有派呀?」
「好,這一下子可正中目標了!」
風捲起白色的塵霧在黑特曼大道上翻滾。南天邊一直籠罩著大火九-九-藏-書燃起的深紫色煙霧。被風吹散的黑雲重又彙集在一起,像翅膀似的黑雲影子投在山崗上。白亮的電光在白晝中閃爍。閃電頃刻間給藍色的雲堆鑲上了一條彎彎曲曲的銀色花邊,接著像閃光的長矛一樣刺了下來,刺到一座古堡的凸出的頂部。一聲霹靂彷彿刺破了天上的黑雲:從黑雲堆里瀉下傾盆大雨。風斜吹著急雨,像上下翻滾的白浪,潑到頓河沿岸群山白堊的山坡上,灑到被炎熱曬得枯萎了的向日葵上,灑到垂下頭的禾苗上。
庫季諾夫站到葛利高里這面來了,堅決支持葛利高里的建議,認為應該加強最適合渡河地段的防務,並向面臨直接威脅的地區集中預備隊。決定把維申斯克現有的機槍調出幾挺去加強白山村、梅爾庫洛夫村和大雷村各連的力量,因為敵人在這些村據守的地段渡河可能性是很大的。
「他們在維申斯克對面坐什麼過河呀?」他說,「難道這兒是渡河的好地方嗎?你們瞧:對岸是一片鼓面一樣光禿禿河岸,平坦的沙角,頓河邊上既沒有小樹林,也沒有灌木叢。多傻的傻瓜才會挑選這種地方渡河呀?只有像伊利亞·薩福諾夫這樣的聰明人才會這樣自投羅網呢……在這樣光禿禿的河岸上,機槍可以把所有的人一個不剩地都削倒!庫季諾夫,你別以為紅軍的指揮人員會比咱們還糊塗。他們當中可有比咱們高明的人!他們不會直取維申斯克,我們不要錯誤估計敵人會在這兒渡河,應該認識到敵人在那些水淺灘多、可以蹚水過河的地方,或者是在那些地勢起伏,有樹林隱蔽的地方過河。在這些危險的地帶應當加強戒備,特別是在夜裡;要警告哥薩克們,不要因大意而遭敵人暗算,應該立即把預備隊調到危險地帶去,以防萬一。」
維申斯克被猛烈的炮火轟擊了兩天。老百姓都藏在地窖里、地下室里,不敢露面。只有夜裡,鎮上被炮彈打得坑坑窪窪的街道才活躍起來。
庫季諾夫哈哈大笑起來:
他選准了從頓河邊的樹林子伸延出來的一帶像馬鬃似的綠柳行為目標,便揚鞭催馬。馬因被打得渾身火燒火燎地疼,被他野性的吆喝,嚇得直哆嗦,抿起耳朵,越跑越快,像鳥一樣,朝頓河邊飛去。葛利高里還沒有跑出五十沙繩遠,就有一挺機槍從右岸的山崗上朝他噠噠噠地打了長長的幾梭子彈。「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子彈像田鼠一樣吱吱直叫。「打得太高啦,大叔!」葛利高里心裏想著,用腿使勁兒去夾馬的兩肋,放鬆馬韁,把臉貼在迎風飛舞的馬鬃上。趴在白堊山角上一挺重機槍綠色護板後面的紅軍機槍手,彷彿猜到了葛利高里的心思,又重新瞄準了一下,低低地掃射起來,子彈在馬的前蹄周圍放肆地噼啪亂響,在空中呼嘯的火熱的子彈像蛇一樣噝噝直叫。子彈打進春|水退後沒有乾的土地里,濺起滾熱的泥漿……「噼啪!嗖!噼啪!噼啪!」他的腦袋頂上和馬的身旁又是一片「嗖!嗖!……嗖嗖嗖!」的子彈呼嘯聲。
站在沿岸的古堡上,頓河對岸布滿了像綠色小島似的湖泊的黃沙平原,一眼可以看到幾十俄里以外。紅軍偵察兵開始提心弔膽地走進村子。步兵散兵線從山崗上擁下來。紅軍的炮兵把大炮架在古堡後面,古時候波洛韋茨人的偵察兵和英勇的布羅得尼基人在這些古堡上監視來犯的敵人。https://read.99csw.com
傍晚,各處的戰壕都已經挖好了。叛軍的第一和第三炮兵連隱蔽在維申斯克鎮外的松樹林里。八門大炮一共只有五發炮彈。步槍子彈也快打光了。庫季諾夫派出傳令兵到各處傳達嚴禁隨便開槍射擊的命令。命令里建議,從每個連里選出一兩名狙擊兵,發給他們足夠的子彈,這些特等射手專門消滅紅軍的機槍手和在右岸村莊街道上出現的紅軍戰士。其餘的人只有在紅軍企圖渡河的時候,才准許開槍。
葛利高里對於紅軍不會在維申斯克對岸渡河,而要選擇比較方便的地方渡河的推測,第二天就證實了。這天早晨,大雷村的連長報告說,紅軍正在那裡準備渡河。整夜都聽到頓河對岸嘈雜的人聲、鎚子敲打聲和轔轔的車輪聲。無數的大車不知道從哪裡往大雷村拉來了很多木板,木板一卸下來,馬上就響起拉鋸聲,還有斧頭和鎚子的劈砍、敲打聲。從各方面判斷:紅軍正在趕製什麼渡河用的東西。起初哥薩克們估計是在造浮橋。有兩個大胆的傢伙,夜裡鑽到上遊離木匠幹活發出喧聲約半俄里的地方,脫掉衣服,腦袋上戴著樹枝編的偽裝,悄悄地順流游下去。他們緊靠岸邊游,設在柳樹底下紅軍機槍哨上的士兵正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談話,可以清清楚楚地聽見村子里的人語聲和斧頭劈砍聲,但是水面上什麼東西也沒有。所以,如果說紅軍確實是在造什麼東西的話,那麼絕不是浮橋。
「我們的日子過得簡直不能再好啦。」
碧綠的河灣草地上寂無人蹤。只是偶爾出現幾個想跑得離頓河遠點兒的、嚇得彎腰奔逃的難民。紅軍的機槍朝他們掃射一陣,嗖嗖的子彈呼嘯聲逼得驚駭萬狀的難民趴到地上。他們在濃密的草叢裡一直趴到黃昏,這時候才趕快跑到樹林子里,頭也不回地急忙向北逃去,逃往生滿赤柏和白樺樹的、熱情地向他們招手的沼澤地帶。
機槍猛烈地在大雷村吼叫。兩挺「戈奇基斯」機槍短促地一陣一陣地射擊著,一挺低音的「馬克辛」卻不停地往外噴洒著槍彈,掃射著頓河對岸來回跑的小伙叛軍步兵。輜重隊的車輛川流不息地來到山崗跟前。紅軍士兵在荊棘叢生的山坡上挖掘戰壕。兩輪大車和軍用四輪大車的輪子在黑特曼大道上轔轔地響著,揚起的塵土像盤旋飛舞的長裙拖在車后。
大雷村的連長加強了對敵人的監視。黎明時,觀測員們不停地用望遠鏡進行觀察,半天什麼也沒看見。但是很快,其中有一個在對德戰爭中就被認為是團里優秀射手的哥薩克,在黎明的昏暗中,發現一個紅軍戰士正牽著兩匹鞴好鞍子的馬,下到頓河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