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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第十章

卷八

第十章

福明不高興地笑了笑,摘下庫班式皮帽,但是沒有脫大衣。
奧夫欽尼科夫接到開赴卡贊斯克鎮的命令,就率領騎兵連在教堂前的廣場上排好隊伍。福明騎馬來到奧夫欽尼科夫面前說:
「灰心了嗎,老爺?擦擦你的鼻涕吧!咱們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咱們一起動手,那就要一起干到底……你是怎麼考慮的,——咱們是退出市鎮呢,還是再來干它一傢伙?」
騎兵連第一排的士兵沒有追上奧夫欽尼科夫,又回到鎮上來了。搜捕委員沙哈耶夫也沒有得逞。在軍事委員部的空蕩蕩的辦公室里和他的住所里都沒有搜到他。他一聽見槍聲,就跑到頓河岸邊,踏冰跑進了對岸的樹林子,又從那裡逃到巴茲基村,第二天已經到了離維申斯克五十俄里的霍皮奧爾河口鎮了。
「昨天才離開這兒到下克里夫斯克村去啦。」
「看你穿的這雙靴子多好啊,亞沙……你把靴子穿得太臟啦……我立刻就給你擦擦,擦得乾乾淨淨!」她幾乎是無聲地在嘟噥著,頭也不抬,跪在丈夫腳邊爬著。
「是的,當然啦,現在再來第二回已經沒有意思啦。他們在武器上佔優勢。他們有十四挺機槍,我們連一挺也沒有。他們的人員也比我們多……應該退走,去組織哥薩克起義。待到他們的增援部隊開到的時候——全區都已暴動起來了。這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啦。只有這點兒希望啦!」
「從右面起成三行,右轉彎,開步走!」
騎兵連馴順地執行了他的命令。被這突然發生的這一切弄得獃頭獃腦的奧夫欽尼科夫,策馬來到福明跟前。
「我爹上哪兒去啦?」他坐在方凳上,把馬刀放在兩腿中間問。
「征糧工作該收場啦!」
「拿過。他們拿了多少走,達維杜什卡?」
「同志們,你們是了解我的。知道我一向是為了什麼而鬥爭的。我總是跟你們在一起兒。但是現在他們搶劫哥薩克,搶劫所有的庄稼人,我不同意這麼干。就因為這個,他們撤了我的職。至於他們會怎麼處置我——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才想來跟你們告別……」
在攻打幹頓涅茨村隘口的戰鬥中,維申斯克騎兵守備連在雅科夫·福明的指揮下,從側翼對叛亂分子的散兵線發起衝鋒,敵人潰逃,在追擊中砍死了一百七十多人,自己只犧牲了三名戰士。這個連里,除了極少數外,全是頓河上游各集鎮的哥薩克。他們就是在這裏也沒有改變幾百年來形成的哥薩克傳統:戰鬥結束后,不顧連里兩名共產黨員的反對,幾乎有一半戰士都脫下自己身上的舊軍大衣和棉襖,換上從被砍死的叛軍身上剝下來的結實的光面短皮襖。
「請准許我跟連隊告別。」
丘馬科夫厲聲說:
「圍著教堂繞個圈兒……」
軍區軍事委員沙哈耶夫把自己對福明和卡帕林的懷疑,用密電報告了頓河地區部隊司令。過了幾天,得到了司令的回電,批准解除福明和卡帕林的職務並逮捕他們的請求。
那五十來個騎兵跑出街道,像聽到命令似的,一同彎下腰趴到馬脖子上,迅速向營房衝來。
瓦庫林和福明是同事和好友。他們從前曾經一起在米羅諾夫兵團混過,一同從薩蘭斯克開到頓河,而且在布瓊尼的騎兵包圍了叛變的米羅諾夫兵團以後,也一同繳械投降的。福明和瓦庫林直到最近還保持著友好關係。不久前,九月初,瓦庫林還到維申斯克來過,那時候他就咬牙切齒地對朋友大發牢騷:「委員們的橫行霸道,他們實施的餘糧徵集制使農民破產,把國家推向滅亡。」福明九*九*藏*書心裏是贊成瓦庫林的話的,但是他為人謹慎,常用狡獪來彌補他天生的愚蠢。他一貫謹小慎微,從不急忙處事,從不立即表態:說對,或者說不對。但是自從他聽說瓦庫林營叛變后不久,他那一貫謹慎的性格突然變了。在連隊開赴維申斯克前,有一天晚上,連里有些人在排長阿爾費羅夫的住處聚會。準備了滿滿一飲馬桶的燒酒。大家圍著桌子談得非常起勁。福明也來參加這次宴飲,他沉默不語地聽著談話,同樣一聲不響地從桶里舀著燒酒。但是當一個戰士談起在干頓涅茨村口衝鋒的時候,福明就若有所思地卷了卷鬍子,打斷了戰士的話:
「這是反革命!」
「趕走征糧隊!」
喧聲壓下了福明的最後的話語。他等了一會兒,就響亮地發出命令:
機槍排駐紮的那座房子坐落在市鎮外,距離市鎮最邊緣上的院落不過一百沙繩。叛兵遇到迎面掃射的機槍火力,就猛然撥轉馬頭跑了回來。有三個沒有來得及跑到最近的衚衕,已經被打下馬來。想要出其不意,使機槍手束手就擒的計劃失敗了。叛兵也沒有採取進一步的進攻措施。第三排排長丘馬科夫領著自己那一組人找到了掩護的地方;他沒下馬,小心翼翼地從板棚的石頭牆後頭張望了一下說:
「如果你們想免遭搶劫——那你們就把征糧隊從這兒趕出去,打死那些像征糧委員穆爾佐夫和委員沙哈耶夫之類的人!他們到咱們頓河來……」
卡帕林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
「我不是黨員,難道他們會聽我的話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在大會結束前,早就跟營長卡帕林一起兒走了。在回維申斯克去的路上,他們談了目前的形勢,而且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語言。過了一個星期,卡帕林在福明的住處,當面對他說:
「他們似乎並不買你的賬!他們的頭目說:『不論是什麼人,都得把多餘的糧食交出來。他是福明也好,地區政府的主席也好——我們都要把多餘的糧食拿走!』這樣他們就把糧食櫃打開啦。」
很像父親,也生著那樣一雙瞳距很大的淺藍色眼睛的十四歲的半大男孩回答說:
福明仔細地看著妻子的脊背,可憐的、彎著的瘦削的肩胛骨在她的衣服裏面鼓得十分清楚,看著她那兩隻哆哆嗦嗦、正在竭力給他擦靴子上污泥的大手,心裏想:「多漂亮啊,真是沒有說的!我竟曾經跟她一起睡過覺……儘管她是老得厲害……可是怎麼竟老成這個樣子啦!」
「你別擦啦!反正我還是要弄髒的。」他把兩隻腳從妻子的手裡抽出來,生氣地說。
「爺爺看著他們拿的,他知道。好像是十口袋。」
「解除這些壞蛋的武裝!」
鎮東郊的槍聲一響起來,連長特卡琴科就從住處跑了出來,——他跑著穿上衣服,直奔兵營。有三十來名紅軍戰士已經在營房前排成橫隊。他們困惑不解地爭問連長:
「不要放他們過來!」特卡琴科厲聲喊道。
福明和卡帕林之間可疑的友誼關係,並非絲毫未被發覺。營里有幾個共產黨員組織了對他們的監視,把他們的懷疑報告給頓河肅反委員會政治局局長阿爾捷米耶夫和軍事委員沙哈耶夫。
福明的鬍子里暗藏著微笑。
每當連里的一些熟識的哥薩克告訴福明,他們那裡有燒酒,可以喝幾杯的時候,他就偷偷瞞著政治委員和指導員溜到他們的住處去。這已經是司空見慣。但是不久,這位英勇的連長忽然苦悶起來,臉色陰沉,對不久前的歡樂幾乎全然忘懷。黃昏時分,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拚命擦那雙漂亮的高筒皮靴了,也不天天刮臉了,不過還偶爾到在他連隊里服役的同村人的住處去坐坐,喝上幾杯,但卻變得少言寡語了。
「咱們完全失敗啦!」卡帕林失望地叫喊道,然後軟弱無力地癱到板凳上。
大多數領導九*九*藏*書幹部都及時地躲藏起來。搜查這些人也是有危險的,因為機槍排的紅軍戰士已經帶著幾挺手提機槍進抵鎮中心,把通往中心廣場去的幾條街道都置於機槍火力控制之下。
他沒有回答,默默地指揮著從營房裡跑出來的戰士們站到橫隊里去。有幾個共產黨員——軍區各機關的工作人員,幾乎跟他同時跑到了營房,也排到隊伍里去了。鎮里響著零落的步槍射擊聲。鎮西郊的什麼地方清脆地爆響了一聲。特卡琴科一見有五十來個騎兵,拔出馬刀,向營房馳來,就不慌不忙地拔出手槍。他還沒有來得及發出命令,橫隊里一下子就寂然無聲了,戰士們都已舉起槍來,準備射擊。
第二天早晨福明得到了命令。
「我知道你忙的什麼軍務……」老太太厲聲說,這是暗指兒子的浪蕩行為和他在維申斯克尋花問柳的事兒。
臉色蒼白、看來受盡折磨、早衰的福明的妻子,驚訝地看了婆婆一眼,走到爐炕邊去。她想對丈夫獻獻殷勤,博取他的歡心,就是能溫存地看自己一眼也好啊,於是從爐台底下拿起一塊破布,跪在地上,彎著腰,擦起粘在福明長筒靴子上厚厚的污泥來。
「還有什麼決心可下?」福明皺著眉頭看著卡帕林,慢騰騰地拉著長聲說,「這是早已經決定的啦。只是要制定一個計劃,要馬到成功,別讓蚊子叮到鼻子才行。我們來談談這個問題吧。」
「這——樣……」福明站了起來,迅速地看了兒子一眼,整理了一下武裝帶。問下面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臉色略微有點兒發白:「你們對他們說過,他們這是在拿什麼人的糧食了嗎?」
「到磨坊里去啦,」老太婆回答說,看了看兒子,厲聲命令說,「摘下帽子呀,反基督的人!誰戴著帽子坐在聖像下面呀?哎呀,雅科夫,你的腦袋可要掉啦……」
「打倒糧食委員!」
一排齊射的聲音淹沒了他的聲音。在離紅軍戰士密集的橫隊約一百來步遠的地方,有四個騎士落馬了,其餘的人亂鬨哄地四散開來,撥轉馬頭往回跑去。零落的步槍射擊聲繼續在他們背後噼啪響著。有個騎士,看來受了點兒輕傷,從馬鞍子上滑下來,但並沒有鬆開手裡的韁繩。他在賓士的馬後頭拖了有十沙繩遠,然後站立起來,抓住了馬鐙,又抓住了后鞍頭,轉瞬間已經又騎在馬上了。他怒氣沖沖地勒住奔馬,轉進最近的衚衕里去。
「這是咱們自己人在跑啊!你們瞧,是咱們的營長卡帕林同志呀!」有一個戰士喊。
「你這是要往哪兒去,福明同志?」
「弟兄們,咱們砍霍霍爾砍得倒很痛快,但願咱們自個兒最近別碰上什麼倒霉的事情……要是咱們回到維申斯克去,一看到征糧隊把咱們家的糧食都搶走了呢?卡贊斯克人都非常怨恨這些征糧隊。他們把糧食櫃里的糧食拿得一粒不剩,像用掃帚掃過……」
第二天早晨,叛變的騎兵連未經戰鬥就撤出了市鎮,向東開去。
「不能草木皆兵嘛,」阿爾捷米耶夫笑著說,「這個卡帕林是個膽小鬼,他又能搞出什麼名堂來呢?我們要對福明進行監視,我們早就在注意他啦,不過福明也未必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純屬無稽之談。」他斷然下結論說。
她用力挺直了脊背,站了起來。焦黃的臉頰上透出一陣輕微的紅暈。她那兩隻瞅著丈夫的濕潤的眼睛里洋溢著幾多恩愛和無限的忠誠啊,他急忙扭過身去,問母親:
「征糧隊到村子里來過嗎?」
「你應該出來說話呀,福明同志!瞧瞧,你的騎兵在搞些什麼名堂啊!」
他們在各村襲擊征糧隊,趕回往糧食收集站運送糧食的車輛,殺害共產黨員和忠於蘇維埃政權的非黨哥薩克。
福明連頭也沒有回,嘲諷地回答說:
福明沉默了很久,說:
一九二〇年的深秋,由於餘糧徵集的情況不佳,就建九_九_藏_書立了糧食徵集隊,這時在哥薩克居民中就出現了騷動的暗流。在頓河地區上游各市鎮——舒米林斯克、卡贊斯克、米古林斯克、梅什科夫斯克、維申斯克、葉蘭斯克、斯拉謝夫斯克及其他一些集鎮——出現了一些小股武裝匪幫。這是哥薩克富農和富裕階層對組建征糧隊、對蘇維埃政權為實施餘糧徵集制而採取的一些緊急措施的回答。
自從這次回家以後,他就謹慎地暗自探查自己連里戰士們的情緒,沒費很大的勁兒就了解到,他們大都對餘糧徵集制很不滿意。他們的妻子和遠親近親從村莊和集鎮來看望他們;講述征糧隊怎樣搜索糧食,怎樣把全部糧食都拿走,只留下種籽和口糧。這一切都引起了不良的後果,當一月底,在巴茲基召開的守備部隊大會上,軍區軍事委員沙哈耶夫做報告的時候,騎兵連的戰士就公開提出了意見。從他們的隊伍里喊出了這樣的口號:
非黨員的排長奧夫欽尼科夫事前沒有接到過任何人的警告,毫不猜疑地看起交接書來了。
清剿土匪的任務由駐紮在維申斯克和巴茲基村的頓河上游軍區守備營執行。但是消滅出沒于本區遼闊土地上匪幫的各種努力都很不成功,——因為,第一,當地部分居民同情土匪,為他們提供給養和紅軍清剿部隊的行動情報,而且隱瞞他們的行蹤,使他們免遭追擊;第二,原是沙皇軍隊的上尉和社會革命黨員的營長卡帕林,根本就不願意消滅這股不久以前才在頓河上游出現的反革命力量,因此用盡心機來阻撓這項任務的完成。只是偶爾,還是在區黨委會主席的催逼下,他才短時間地出擊一次,然後又縮回維申斯克,借口他不能分散力量,去進行毫無意義的冒險,而把維申斯克和鎮上的諸多地區黨政軍機關和倉庫置於毫無護衛的狀態。這個營共有四百多人,配備有十四挺機槍,是支守衛部隊:紅軍戰士的任務是看守押犯,挑水,到樹林子里去砍木頭和進行義務勞動、從橡樹葉中採集可以做墨水的五倍子。這個守備營出色地向諸多的地區黨政軍機構和辦公室提供了木柴和墨水,而與此同時,區內的小股匪徒的數量卻在劇增,多如牛毛。直到十二月里,在與頓河上游地區毗連的沃羅涅什省的博古恰爾縣境內發生了大規模暴動以後,這個營才不得不停止砍伐木材和收集五倍子的工作。頓河地區部隊指揮部命令守備營的三個連和一個機槍排,會同騎兵守備連、第十二征糧團第一營和兩支進行攔擊的小部隊,前去鎮壓這次暴動。
「好啊,又推出兩挺『馬克辛』來啦。」然後用皮帽子擦了擦汗淋淋的額角,轉身對士兵們說,「向後轉吧,弟兄們!……叫福明自個兒來抓這些機槍手吧。咱們已經有幾個人留在雪地上啦,是三個嗎?哼,得啦,叫他自個兒來試試吧。」
他冷冷地朝妻子點了點頭,恭恭敬敬地給老娘行過禮,拉著她的手恭敬地請過安以後,又抱了抱孩子們。
福明站在連隊前面,勒住跳躍不止的馬,對戰士們說:
一夜平安無事地過去了。叛變的騎兵連駐紮在維申斯克鎮這一邊,另一邊是守備連和參加到這個連里來的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敵對雙方只隔兩個街區,但是雙方都沒敢冒險進行夜襲。
福明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轉向卡帕林說:
四個騎馬的人把小跑變成飛奔。他們的馬蹄濺起融雪,飛向四方。福明命令:
「你為什麼不脫大衣呀?」
第一組朝天放著槍,揮舞著馬刀,沿著大街飛馳而去。叛兵在路上砍死了四個碰上的共產黨員,在市鎮邊緣上匆忙排開陣式,沒有喊殺聲,默默地向從房子里跑出來的機槍排紅軍戰士發起衝鋒。
福明性格上的變化跟部隊指揮員收到維申斯克的一個通知的時間正好吻合,頓河肅反委員會政治局簡短地通知說,在毗鄰九*九*藏*書梅德維季河口區的米哈伊洛夫卡,守備營在營長瓦庫林率領下叛變了。
「或者我們現在就干,或者是永遠也不幹,你要明白這一點,雅科夫·葉菲莫維奇!應該抓緊時機。現在是很好的機會。哥薩克擁護我們。你在區里的威信很高。居民的情緒——簡直好得不能再好啦。你怎麼不說話呀?下決心吧!」
亂七八糟地響起了一陣槍聲。第一排有十六個人飛馬追去。這時候,福明把連里其餘的人分成兩組:一組由第三排排長率領,前去繳機槍排的械,另外一組由福明親自率領,到駐在市鎮北部、從前的公馬圈裡的一個守備連那裡去。
連隊里發出喧嘩和叫囂聲,一時打斷了福明的話。他站在馬鐙上,提高了嗓門,尖聲喊道:
對福明和卡帕林進行的嚴密監視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他們很少見面,即便見面也是談公事,只是在二月底,有一天夜裡,有一個哨兵在街上看見他們倆。福明牽著一匹鞴著鞍子的馬,卡帕林和他並肩走著。問口令時,卡帕林回答說:「自己人。」他們走進卡帕林的住處。福明把馬拴在台階的欄杆上。屋裡沒有點燈。下半夜三點多鍾,福明才出來,騎馬回到自己的住所。這就是收集到的全部情報。
他已經很久沒有和她一起生活了,對這個他在年輕時曾一度愛過的女人,除了一點兒卑薄的憐憫以外,早已沒有什麼感情可言。但是她卻始終愛著他,而且心裏暗暗希望,有朝一日他還會回到她身邊來,——她全都原諒他了。多年來,她操持家務,照料孩子,盡量博得脾氣古奇的婆婆的歡心。地里的全部繁重勞動全落在她那消瘦的肩膀上。力不勝任的勞動和生第二個孩子以後留下來的病,年復一年地吞噬著她的健康。她消瘦了。臉色灰白。早衰在她的臉頰上刻滿了蜘蛛網似的皺紋。眼睛里出現了那種聰明的病畜所具有的驚駭、馴順的神色。連她自己也沒有理會到她竟老得這樣快,她的健康日益惡化,但是她一直還是滿懷希望。難得見到丈夫一回,這時她還是懷著羞怯的愛戀和喜悅看著自己漂亮的丈夫,看也看不夠……
「拿過咱們家的糧食嗎?」
「把字條含在嘴裏。叫馬慢步走,明白了嗎?不慌不忙地到卡帕林那兒去。如果路上有人攔住你,就把紙條吞下去。交給他以後,立刻就回到這兒來。」
「是的,沒能佔領鎮子,那咱們在這兒就待不下去啦。」福明低聲說。
「奧夫欽尼科夫,站住!……」
「只要能把機槍都奪過來,此舉就算成功,我們就可以一下子把你那個營鎮壓下去……」
「我只是——玩笑而已……你們可要小心了,不能胡說,不然,一句玩笑就會引起天曉得多麼嚴重的問題。」
但是進行監視已經晚了:陰謀分子已經商量好啦。暴動要在三月十二日上午八時打響。他們約定,這一天福明率領全連人馬全副武裝去進行早晨的遛馬,隨之對駐紮在鎮郊的機槍排發起突襲,奪取機槍,然後協助守備連對地區各機關進行「清洗」。
「媽媽,我會跟他們算賬。我要跟他們算賬!」福明喑啞地說,匆匆跟家人告了別,走出了屋子。
屋子裡立刻靜了下來。福明瞥了一眼自己連里的戰士們,勉強地笑著說:
「好啊,咱們的兒馬又去找守活寡的娘兒們啦!現在只有天亮以後才能見到他啦。」
騎兵連停止了搜捕,下到頓河岸邊,飛奔到教堂廣場,他們就是從這裏開始去追擊奧夫欽尼科夫的。不久,福明的全部人馬都集合到這裏來了。他們又排好隊。福明命令派出警衛哨,其餘的戰士都分散到屋子裡去,但是沒有卸下馬鞍。
「請吧,不過請說得簡單點兒,別耽誤我們上路。」
福明乘機寫了一個紙條給卡帕林:「咱們今天就要動手。他們撤了我的職務。趕快準備行動。」他在門廊里把字https://read.99csw.com條交給自己的傳令兵,耳語說:
「誰在放槍哪?」
守備連的紅軍戰士們也喊著口號回敬他們:
直到這時候,奧夫欽尼科夫才明白了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發生的一切。他離開了隊伍;政治指導員、副委員和僅有的一個紅軍戰士也跟著他離開了隊伍。等他們走了約有二百步遠的時候,福明發覺他們不在了。他撥轉馬頭,喊:
在軍區黨委會會議上決定:用地區軍事委員會的命令通知福明,調他去新切爾卡斯克,聽候部隊司令的調遣,請他把騎兵連交給副連長奧夫欽尼科夫指揮;當天就借口卡贊斯克發現了匪幫,把騎兵連調往卡贊斯克,然後夜裡逮捕那些陰謀分子。決定把騎兵連從鎮上調走,是因為怕這個連一聽說逮捕了福明會暴動。請守備營的第二連連長,共產黨員特卡琴科把可能發生暴動的情況告訴營里的共產黨員和各排排長,叫他們提高警惕,命令駐紮在鎮上的一個連和機槍排做好戰鬥準備。
「執槍準備戰鬥!抓住奧夫欽尼科夫!……第一排!追!……」
「還是老樣子。」老太婆面色陰沉地回答說。
大多數匪幫——每股擁有五支到二十支槍——都是由當地的哥薩克,前白衛軍積極分子組成的。其中有:一九一八至一九一九年間在懲罰隊里混過的人,有逃脫了九月徵召的低級指揮人員,如下士、司務長和原頓河軍的准尉,有去年在頓河上游軍區暴動中以虐殺紅軍戰士而功勛卓著的叛亂分子,——總之,都是些跟蘇維埃政權走不到一起的人。
暴動鎮壓下去以後,過了幾天,這個連就被調到卡贊斯克鎮。福明為驅除戰爭的累贅,便在卡贊斯克盡情地玩樂。這個色情狂、善於交遊、風流放蕩的連長,常常整夜整夜地在外面尋歡作樂,直到天快亮了,才回住所。跟福明相好、稱兄道弟的一些戰士們,傍晚在街上看到他們的連長穿著擦得鋥亮的靴子,就心照不宣地互相擠擠眼說:
「好吧,咱們就這樣決定了。各位排長!請你們立刻去檢查一下武器,數數每個人手裡有多少子彈。嚴格命令:一顆子彈也不許浪費。我要把那第一個違抗命令的人親手砍掉。就這樣傳達給戰士們。」他沉默了一會兒,狠狠地用大拳頭在桌上捶了一下,「唉,機……機槍!都怪你,丘馬科夫!要是能繳下四挺來也好啊!現在他們當然要把咱們趕出鎮子去啦……好啦,散會吧!如果他們不打咱們,咱們就在鎮上過一夜,明天天一亮就出發,在全區轉一圈……」
「你們在家日子過得可好啊?」
「我沒有問你,住口!」福明看了丘馬科夫一眼,丘馬科夫低下頭去。
「哪,好吧,你來接管騎兵連吧,奧夫欽尼科夫。我要到新切爾卡斯克去啦。」他泰然自若地說,「你要看看交接清冊嗎?」
「我只是順路來看看你們,軍務在身,總是沒有工夫回來。」
福明、卡帕林和幾位排長單獨地湊到邊緣上的一座小房子里去。
「出了什麼事?」
不過卡帕林心裏還有點兒嘀咕,覺得全營未必都會支持他。有一天,他把這一估計告訴了福明。福明仔細聽完他的話說:
「雅科夫·葉菲莫維奇,咱們應該到全區各地去示威一番。現在咱們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反正不到時候是死不了的。把哥薩克們鼓動起來,那時候連這個集鎮也就歸咱們啦。」丘馬科夫提議說。
「叫別人去干吧!我可不願意對著機槍去沖啦。這是毫無益處的蠻幹。」
大會開得很長,群情激憤。守備部隊為數不多的共產黨員中,有一個激動地對福明說:
回維申斯克時,福明帶半個排紅軍,來到魯別任村自己家裡。在村子里,他並沒有一直騎著馬走進自家的院子,在大門口下了馬,把韁繩扔給一個紅軍戰士,走進屋子。
這早已傳遍魯別任村了。
老太婆把手一揮,有點兒幸災樂禍地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