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的腦袋提起來！叫它喝點風，就會老實點兒啦。」

阿列克謝走到他們跟前，一連眨了五次眼睛。

他雖然僅有一隻胳膊，但卻是村子里最好的拳擊家。他的拳頭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只不過桃南瓜那樣大。可是有一次耕地的時候，他對公牛生起氣來，因為鞭子丟掉了，就用拳頭捶了公牛一下。公牛倒在犁溝里，從耳朵里流出血來，好容易才把牛治好了。兩個兄弟，一個叫馬丁，一個叫普羅霍爾，都很像阿列克謝，就像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也是那樣身材短粗，像棵橡樹，不同的是他們都有兩隻胳膊。

「用釣竿嗎？」

「您凈說胡話！我一個人睡在角上的屋子裡。就是這個窗戶。」她用手指頭指了指，「您來了，敲敲我的窗戶，我就起來啦。」

「你說什麼？」葛利高里小聲問道，把兩條腿從床上耷拉下來。

「誰呀？」陽台上有人問他們。

「葛利什卡，你去釣魚嗎？」

「媽媽做好魚食了嗎？」跟著父親朝門洞里走的時候，他嘶啞地問道。

「當真嗎？不開玩笑。我們怎麼來安排呀？」

「往哪兒划？」

「你划呀。」

葛利高里跟米吉卡說笑著，走到莫霍夫家的台階下邊。欄杆上密密麻麻地雕著一嘟嚕一嘟嚕的野葡萄。台階上灑滿斑斑點點的懶洋洋的陰影。

葛利高里喘著氣，把斜著身子的鯉魚拉到船邊來。老頭子拿著撈網正要彎下身子去撈，但是鯉魚鼓起最後的勁兒，又扎進水底去了。

「我起得來，不過得有人叫醒我。」

米吉卡笑了。

「沒有什麼，覺得有趣罷了。」

「請您說說……為什麼您的眼睛很像貓眼睛呢？」

「折騰夠啦！」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用撈網撈著魚，呷呷地說道。

她驚異地把眉毛向上一挑，臉漲得通紅，站了起來。

「都是謠言！」葛利高里目不轉睛地直盯著父親發青的鼻樑，含糊不清地嘟囔說，那聲音好像是從水裡冒出來的。

一直到碼頭，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船快要靠岸的時候，父親又提醒說：

「瞧，你有多文明。你給我滾開，狗崽子！你在這裏糾纏什麼？不然，我要拿皮帶抽你啦！」

老頭子把冒著熱氣的、噴香的黑麥裝進罈子，仔細地把落到外面的麥粒撿到手巴掌里，然後跛著左腳，一瘸一拐地向坡下走去。葛利高里無精打采地坐在船里。

「叫醒你是可以的……但是你爸爸呢？」

「你聽，好像小魚在咬食。」葛利高里鬆了口氣說。

老頭子扣上了最後一個扣子，從嘴裏拿出皮帶扣，問道：

旁邊的一個圈子裡，一位灰白頭髮、胸前掛滿十字章和獎章的小老頭正在揮舞胳膊。

她仔細地看了看自己那粉紅色、晶瑩的腳指甲，就趕緊把兩條腿蜷起來。

「門把手都是鍍金的。」米吉卡推開通到陽台的門，嘮叨說，「要把剛九*九*藏*書才那位老大爺送到這裏就好了……」

米吉卡的臉忽然漲紅了，可是她微微含笑，玩弄著垂在地板上的溫室栽培的楊梅枝條，問道：

小船橫過中流，向左岸漂去。從村子里傳來公雞的叫聲，在河上，這啼聲變得低沉多了。船舷擦著陡立在水中的黑黢黢的石礫斷崖，停在崖下的河灣里。離河岸五沙繩遠的地方，可以看見那棵沉到水底去的榆樹伸出的樹枝。漩渦在榆樹四周追逐著褐色的泡沫。

阿列克謝皺著眉，把那半截胳膊揮了一下。

葛利高里啐出煙頭，恨恨地望著它迅速地飛去。他心裏在咒罵父親，老早就把他叫醒，不讓他睡夠。因為空肚子抽煙，嘴裏有一股燒焦頭髮的惡臭。他正要彎下身子，用手去捧口水喝，——這時候，離水面有半俄尺的釣竿頭輕輕地抖了一下，慢慢向下彎去。

「好大的勁兒，手都麻啦……好啊，你等著瞧吧！」

她那摻雜著嘲弄的、一閃而過的微笑像蕁麻一樣刺疼了米吉卡。主人，謝爾蓋·普拉托諾維奇·莫霍夫，輕輕地踏著肥大的軟羊皮靴子，威嚴地挺著肥胖的身軀，從站到一旁去的米吉卡面前走過。

「還多半磅呢。我稱過啦。」

「一點不錯，完全像貓眼睛。」

「別把我當賊捉！……還會放狗咬。」

「攥住！」老頭子哼哼著，把船從岸邊撐開。

「留神，別忘了，要不——從今天起，就再別去遊戲場。一步也不許走出院子。就是這樣！」

「您結婚了嗎？」姑娘問道，露著隱約的笑容。

他在大門口遇見了同年齡的好友米吉卡·科爾舒諾夫。米吉卡一面走著，一面玩弄著鑲著銀飾的皮帶頭，兩隻圓滾滾的、土黃色的眼睛，在細窄的眼縫裡閃著黃澄澄的油亮的光澤。兩個瞳人像貓眼似的朝上翻著，因此米吉卡的目光就顯得變幻莫測，難以捉摸。

「你自個留著傳種接代吧，不然的話，你們沙米利家就會絕種啦。」葛利高里粗野地嘲笑說。

「瞧，葛利什卡，你看這裙子……像玻璃一樣，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

「跟你有什麼相干？」

「放心吧！」

做完禱告回來的人散滿了街道。

「米佳，為什麼還不給您娶親呢？」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把手指頭攥成疙疙瘩瘩的拳頭，眯縫著鼓出的眼睛，看著兒子的臉變得煞白。

「拿去賣給商人吧，」老頭子口氣溫和了一些，「錢留著你買煙抽吧。」

米吉卡用眼睛估量了一下鯉魚的重量。

「也用釣竿釣，照我們的說法，叫作用鉤竿釣。」

「收起釣線來吧，葛利什卡。大概咱們把最後一條都釣上來啦，再不會有啦。」

傳來一陣從街上走ｒead•９9ｃｓw•cｏｍ到台階上來的腳步聲。

沙米利家的三弟兄也在路上並排走著。

「我家的格里沙卡爺爺又在講土耳其戰爭的故事啦，」米吉卡向那邊瞟了一眼，「咱們去聽聽嗎？」

「咱們聽故事的時候，鯉魚可就要臭啦，鼓脹起來。」

「沒有，還是光棍兒。」

「等漂到河中流再划。」

「咱們釣魚去，可以釣到太陽出來。」

葛利高里竭力想把釣竿舉起，但是辦不到。很粗的釣線咔的一聲斷了。葛利高里因為失去了平衡，身子搖晃了一下。

「要多少錢？」

「咬鉤啦！」老頭子舒了口氣說。

「你給我住嘴。」

葛利高里在家裡仔細地把鯉魚鱗上的干沙子洗凈，用柳條拴著魚鰓。

「我把你這個壞小子按進去！」老頭子發火了。

米吉卡推了推葛利高里。

廣場上，教堂圍牆旁邊聚了一群人。教會長老正在人群里把一隻鵝舉在頭頂上，喊叫道：「半個盧布，有人給過價錢啦。誰還肯多出？」

「是賣劈柴棍子嗎？」

葛利高里彎身划起槳來，小船一衝一衝地前進。水在船尾打著旋兒，嘩嘩地響著。

「怎麼樣，米佳，姑娘們愛您嗎？」

「先在水裡把它遛乏啦！頂住勁，不然釣線又要被它掙斷啦！」

「準是從娘胎裡帶來的，……我對此不負任何責任。」

廚房裡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猶豫忐忑的，是葛利高里的聲音；重濁、油滑的，是女廚子的聲音。

姑娘從過道的門裡走過來，輕輕地坐在圈椅里。

「憋不住啦？」米吉卡挖苦地問道。

「他們是送魚來的。爸爸。」

一條金紅色的大鯉魚浮到了水面上來；攪起了一片白沫，它把扁平的大腦袋往下一紮，又向深處游去。

葛利高里空著手走了出來。

「住嘴，狗崽子！」

「要很早就起身。」

釣線刺耳地響著，劃破水面，沿著釣線，垂下一道淺綠色的水簾。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用短粗的手指頭在捯動著撈網的木柄。

「爸爸怎麼的？」

葛利高里沒有說話。他把小船靠了岸，問道：

「應當把你的鼻子按進屎里去！把大鬍子，你的大鬍子在裏面蘸蘸才好！叫你的老太婆洗一個星期也洗不幹凈。」

「怪物，啊呀，怪物！……噢哈哈，外加一個媳婦……你還要牛犢子嗎？」

「現在你等著瞧吧。」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用袖子擦了擦濕漉漉的大鬍子。

「你拿著魚上哪兒去？」

「有些愛我，也有些不愛。」

在廣場上，消防棚子後面，露出莫霍夫家的綠色房頂，消防棚里扔著幾輛斷了車桿的、水桶乾裂的消防車。走過消防棚的時候，葛利高里啐了一口唾沫，掩住鼻子。從破爛的消防車後面走出一hｔtｐs://ｒｅaｄ•９９ｃsw•ｃｏｍ個老頭子，他嘴裏叼著皮帶扣，一邊走，一邊扣著肥大的燈籠褲的扣子。

葛利高里膽怯地頭一個走了進去。鯉魚的尾巴掃著油漆的地板。

「你當心點兒，小夥子，」老頭子已經是兇狠地、氣沖沖地繼續說道，「我可不是跟你說著玩的。司捷潘是咱們的鄰居，我不准你調戲他的老婆。這會造孽的，我預先警告你：要是叫我察覺了——我要用鞭子抽你！」

小船的船尾滑下土岸，漂進水中，離開了河岸。激流捲起小船，搖晃著，極力要把它橫過來。葛利高里並不划船，只用船槳撥正方向。

「當心，別讓它鑽到船底下去！……當心！」

葛利高里踮著腳尖向屋子裡走去。米吉卡伸出一隻腳站在那裡，眯縫著眼睛瞅著把姑娘的頭髮分成了兩個金黃色半圓形的那道白印。姑娘則用頑皮不安的眼睛打量著他。

「一對公牛，外加一個媳婦。」

他們收拾完了。葛利高里把船從岸邊劃開。劃了有一半路程的時候，葛利高里看見父親臉上的表情好像是要說什麼，但是老頭子卻只在默默地眺望山腳下村子里的宅院。

抖成圈子落到水裡去的釣魚線像弦一樣拉直了，然後又彎下去，差不多沉到水底去了。葛利高里用腳踩著釣竿的手柄，竭力不使身子搖動，爬過去拿煙荷包。

「做好啦。你先到船上去吧，我立刻就來。」

大哥，獨臂的阿列克謝，走在中間。窄小的制服領子把他那筋肉發達的脖頸勒得筆直，鬈曲、稀疏的小山羊鬍子神氣活現地往一邊翹著，左眼神經質地眨個不停。很久以前，在射擊場上，阿列克謝手裡的步槍炸裂了，槍栓的碎塊打傷了他的腮幫子。從那時起，這隻眼睛就有事沒事地眨個不停；淺藍色的傷痕橫過臉頰，一直伸到頭髮里去。左手被從肘部炸去，但是阿列克謝卻能很巧妙、準確地用一隻手捲煙：他把煙荷包夾在凸出的胸膛上，用牙咬下一塊夠用的紙片，把紙片半捲起，倒進煙草，手指頭便巧妙地、簡直是難以察覺地卷了起來。你還沒有看清是怎麼回事，阿列克謝已經眨著眼睛叼起卷好的煙，在向人借火了。

「是本地人。」

葛利高里抖擻精神，拉了一下釣竿，但是竿梢立即彎進水去，釣竿從手攥著的地方彎成了弓形。一股巨大的力量，像絞車似的把綳得緊緊的紅柳木釣竿向下拉去。

「請到廚房裡去吧。」

「走吧。」

「請客嗎？」

「有十五俄磅吧？」

「你看，這壞蛋！……」葛利高里哼了一聲，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把那條向激流沖闖的魚從水底拉出來。

葛利高里跟沙米利弟兄們打招呼，米吉卡卻把腦袋扭得咯吧咯吧地響，走了過去。這是因為謝肉節時在拳斗場上，阿廖什卡·沙米利毫不憐惜米吉卡的嬌嫩牙齒，照著臉上猛擊一拳，米吉卡就把兩個槽牙吐在被皮靴上的鐵後跟踏碎的藍灰色冰塊上。九*九*藏*書

葛利高里激動地笑著，拴上新釣線，又拋了出去。

「是誰家呢？」

米吉卡停了下來，像怕陽光一樣眯縫起貓似的眼睛。

「這好辦，要是你高興，咱們就去。」

開著窗戶的窗台上落滿了小花園裡已經開敗了的、毫無生氣的粉紅色櫻桃花瓣。葛利高里一隻手伸出床外，在趴著睡覺。

「脹起來會加重分量，對咱們有利。」

「葛利高里，我的好朋友。」

「我也想去釣釣魚。」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那好說，別說廢話啦。」

米吉卡立即來幫葛利高里說話。他先咳嗽了一聲。

浸在水裡的榆樹周圍，在那些有胳膊粗的禿樹枝中間，同時跳出兩條鯉魚；第三條小一些，在空中打著旋兒，一次又一次地、頑強地往崖石上撞。

葛利高里咬著嘴唇，走在父親後面。「你算了吧，爸爸，就是你把我的腳捆起來，今天我還是要上遊戲場去。」他一面惡狠狠地盯著父親扁平的後腦勺子，一面心裏想。

「帶著哪。」

葛利高里哼哧著，從掛衣鉤上扯下一條便服褲子穿上，把褲腿塞進白色的毛襪筒里，扳正歪斜的鞋後跟，半天才穿上了皮靴子。

「科爾舒諾夫家。」

「你帶著火柴嗎？」

米吉卡玩弄著哥薩克皮帶上的發烏的銀片，默默不語。

「帶我一塊兒去吧，我會幫你做買賣的。」

「你瞧呀，米特里，人家過的什麼日子……」

「你買吧。」

釣線上的鉛錘剛沉到河底——竿梢就彎了下去。

米吉卡窘了一會兒，立刻就鎮定下來，覺得她的話里有一種難以覺察的諷刺意味，黃眼睛就閃爍起來。

「這是今天的戰利品。拿到買賣人那裡去。」

「你問這幹什麼？」

「你們倆是誰釣的魚呀？」

「給莫霍夫家嗎？」

「高興的時候我也釣。」

「米特里。」

他們又待了半個鐘頭，釣鯉魚的戰鬥才結束了。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朝著那被達麗亞踩倒，又慢慢挺直起來的小草看了看，便走進內室去了。

「您找誰？」

「您叫什麼名字？」

「頂住，葛利什卡！」

「到黑石崖去。到前兩天咱們在上面坐過的那棵倒在水裡的樹旁試試看。」

「您也釣魚嗎？」

「你，葛利高里，聽我說……」他一邊摸索著腳底下麻袋上的繩結，一邊遲遲疑疑地開口說道，「我看得出，你跟阿克西妮亞·阿司塔霍娃有點兒……」

「鯉魚不一定什麼時候出來。有時候月亮不圓也出來咬食。」

「把魚拿回家交給娘兒們嗎？」

葛利高里的read.99csw.com臉立刻漲得通紅，扭過頭去。襯衫領子勒進筋肉發達、被太陽晒黑了的脖子，勒出了一道白印。

黑麥粒聲音清晰地濺落到水中，發出一陣噝的響聲，就像有人發出的低沉的噓聲。葛利高里把幾粒鼓脹的黑麥安到鉤子上，露出了笑容。

她搖了一下椅子，站起身來，兩隻光腳穿的繡花拖鞋，啪嗒啪嗒響了起來。陽光照透了她的潔白的衣裙，於是米吉卡看見了兩條胖腿的模糊輪廓和襯裙上擺動著的寬花邊。兩條光腿肚那種滑膩、白|嫩樣子使他感到驚訝，只有兩個圓圓的腳後跟上的皮膚略呈乳黃色。

「像……貓眼睛？」米吉卡終於給弄得狼狽不堪了。

「你們買魚嗎？」

麥列霍夫一家人，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第一個醒來。他一面走著，一面扣著綉有小十字架的襯衫領子，來到台階上。長滿了青草的院子到處閃著銀色的朝露。他把牲口放到街上去。達麗亞只穿著一件襯衣跑去擠牛奶。她的兩條白皙的光腿上濺滿了像新鮮乳汁似的露水珠，院子里的草地上留下了一串煙色的腳印。

「捯開釣線，我來下食。」父親悄悄對葛利高里說，一隻手塞進了冒著熱氣的罈子口裡。

老頭子抽著煙，瞅了瞅浸在水中的大樹那面遲遲沒有升起的太陽。

「頂著哪——啊——啊！」

「簡直像條公牛！」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悄悄地說道，怎麼也不能把魚餌安到魚鉤上。

葛利高里拉起了鯉魚腦袋，又把這條折騰得疲憊不堪的鯉魚拖到船邊來。鯉魚大張著嘴吸氣，鼻子頂到粗糙的船舷上，扇動著金光閃閃的橙黃色的鰭，不動彈了。

「吃呀，吃，大魚小魚都來吃。」

「給我點個火。」

「我的媳婦兒還沒有長大呢。」

葛利高里在焦急地嚼著濕透了的煙頭。不很耀眼的太陽已經升到半棵橡樹高了。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撒完了所有的魚食，喪氣地噘起嘴，獃獃地望著那一動不動的釣竿頭。

灰色黎明的天空上閃爍著稀疏的晨星。風從黑雲片下吹來。頓河上，霧氣奔騰，在白堊山峰的斜坡上盤旋，像條沒有腦袋的灰色巨蛇，爬進了峽谷。左岸的河汊、沙灘、湖沼、葦塘和披著露水的樹林——都籠罩在一片涼爽迷人的朝霞里。太陽還在地平線後面懶洋洋地不肯升上來。

「魚？我這就去說一聲。」

鵝扭動著長脖子，藐視地眯縫著碧玉般的眼睛。

小船附近的水撲哧響了一聲，泛起了波紋，一條有兩俄尺長的、好像紅銅鑄的鯉魚，彎起寬大的尾巴，在水面上拍了兩下，叫著向空躍起。珍珠般的水花濺了一船。

「人們什麼話都編得出來……」

「爸爸，今天運氣好不了……月亮還不圓呢。」

「是給他家。」

一個姑娘坐在藤搖椅上。她手裡端著一個裝著楊梅的碟子。葛利高里一聲不響地望著她那豐|滿的、吃過楊梅的紅艷的心形嘴唇。姑娘低下頭，打量著走進來的人。

「您是本地人嗎？」

「是找我嗎？」他走過去的時候問道，連腦袋都沒有扭一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