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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十七章

卷一

第十七章

葛利高里拔起叉子,跟在重又動起來的收割機後頭走著。
「真是他。」
「呸,該死的!……這傢伙瘋啦!呸!呸!看他……」
彼得羅用手指頭招呼他過來。
星期五齣發割麥子去了。三匹馬拉著收割機。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在大車上做木匠活兒,準備裝運麥子的車盤架。彼得羅和葛利高里去割麥子。
沒過一會兒,一溜煙似的奔馬和馬上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到我這兒來。把叉子給我。」
「怎麼回事呀,他媽的,這隻母雞,跑來大喊大叫說:『你們家的兒郎在打架哪,都動了叉子啦。』啊?這是怎麼回事?……」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拚命地搖晃著腦袋,撒開韁繩,從氣喘吁吁的馬身上跳下來。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和伊莉妮奇娜商量過以後,就這樣決定:如果跟科爾舒諾夫家的親事說成了,就把婚禮延到最後的救主節
「你瘋啦!他騎什麼來?馬全套在收割機上啦。」
汗流如洗的馬在割過的麥地里小步跑著。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晃著兩腿(他騎的是沒有read•99csw.com備鞍子的馬),搖著鞭子問道:
沒過一會兒,他們抽著煙,互相看了看,哈哈大笑起來。
人們爭說——是個罕見的大豐收。麥穗粗大,麥粒飽滿,沉甸甸的。
「準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啦……」葛利高里把他倆共同的預感說了出來。
葛利高里抓起放在收割機後面的短叉子柄,向彼得羅撲過去。彼得羅丟掉韁繩,從座子上跳下來,躲到馬前頭去。
「他要幹什麼?」彼得羅更糊塗了,把麥色的鬍子往嘴裏嚼了大半截。
彼得羅挑了一下眉毛,背朝著馬,臉對著走在後面的葛利高里。
他把韁繩換到左手裡去,抓住亮鋥鋥的叉齒。
「她說:『我隔著籬笆往裡一看,他們,一對情人,正又摟又抱地躺在那兒呢。』我問:『是誰呀?』她說:『就是阿克秀特卡·阿司塔霍娃和你弟弟呀。』我說……」
「真是個怪物,你讓我說完嘛!」
「快躲到收割機後頭去!天哪,他要用鞭子抽咱們哩。等咱們說明白了,他早已把咱們抽夠啦……」葛利高里笑著說,躲到了收割機後頭去,以防萬一。
「誰用叉子叉人啦?為什麼打架?」
彼得羅吆喝那三匹已經疲憊不堪的馬,嗓子都有些嘶啞了,於是就吹起悠揚悅耳的口哨來。葛利高里一隻落滿了黑土的腳踩九*九*藏*書在收割機橫樑上,把收割機割下的一鋪鋪的麥子撥下來。被馬蠅咬得渾身是血的馬搖著尾巴,胡亂地拉著套索。
「哼,讓她說吧。」葛利高里咬著小鬍子的茸毛嘟噥道。
葛利高里只是點了點頭。被風吹得乾裂的嘴唇動起來非常困難。他兩手攥住緊靠叉子頭的地方,這樣,翻動割下的沉得要命的麥子就容易多了。他急促地喘著氣,汗濕的胸膛癢得要命,從帽子底下流下的熱辣辣的汗珠滴進眼睛,像肥皂水一樣殺得疼極了。他們停下馬,喝足了水,抽起煙來。
「『我正從菜園裡回來。』她說,『忽然聽到麥列霍夫家的葵花地里有說話的聲音。』」
葛利高里像狼一樣齜著牙,把叉子朝彼得羅投去。彼得羅兩手往地上一趴,叉子從他頭頂上飛過去,叉子尖扎進干硬、儘是石頭的土地里足有一俄寸深,在錚錚地抖動著。
他們還沒有去討回信:因為馬上就要割麥子了,再說,要等到星期天才能去。
葛利高里不斷地在眨眼睛。
草原上,直到藍色的天邊兒,到處都是人影綽綽。收割機的葉片沙九_九_藏_書沙地響著,到處是一鋪鋪割倒的麥子。金花鼠在小丘上學著牧童的調子在尖聲鳴叫。
「是爸爸,沒有錯兒。」
「有個人騎著馬從大道上跑來啦。」彼得羅把手遮在眼睛上方眺望著,說道。
「是爸爸……」彼得羅驚訝不解地跺起腳來。
「要是真打到咱們身上可夠受的,小夥子。這哪裡是馬鞭子,兄弟,這玩意兒能一下子就把腦袋削下來。」
「你還要說,是不是?」
「這是誰說的?」
「這個臭娘兒們!」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尖聲喊叫起來,大鬍子里露出嘲笑的神色,「克利莫夫娜你這隻母雞!唉,你這是幹什麼呀!……啊?我要把這隻母狗好好抽一頓!……」他瘸著左腿,跺起腳來。
正趕著車在另一條路走的赫里斯托尼亞的老婆,看到葛利什卡把叉子向哥哥投去。她從車上站起來,但是仍然看不清楚麥列霍夫弟兄究竟在幹什麼,——因為收割機和馬擋住了她的視線。還沒有進衚衕,她就朝一個鄰居喊道:
「真的,她全都對我說啦!」
「你會扎死我的,混蛋!」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在離他們還有一百沙繩遠的時候勒了一下兒馬,改為小跑。
「你怎麼啦?用什麼叉子?誰打架啦?……」彼得羅兩腳挪動著,眨著眼睛,把父親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你read•99csw.com們在這兒幹了什麼?雜種!」
「你看錯啦,葛利什卡!」
葛利高里扶著哥哥坐的車夫坐位走著,臉色陰沉。牙齒咬得緊緊的,從下顎骨到顴骨,斜著隆起的一道肌肉在哆哆嗦嗦地上下顫動著。彼得羅知道:這是葛利高里在生悶氣的標誌,這種時候誰要惹他,那他什麼都幹得出來,但是他的麥色的鬍子上仍然掛著嘲弄的微笑,繼續在逗弄兄弟。
「應該掄起皮帶抽你才對!」彼得羅看著跳到旁邊去的葛利高里,惋惜地說。
葛利高里因為不敢笑出聲來,憋得渾身直哆嗦,望著腳下。彼得羅的眼睛一直盯著父親,摸著大汗淋漓的腦袋。
割完黑麥以後——還沒來得及運到場院上——又到割小麥的時候了。黏土地上和山坡上一片金黃,小麥葉子被太陽曬得都捲起來了,生命已經告終的麥莖也乾枯了。
用叉柄朝一點也沒有提防的葛利高里的脊背打了一下。
「你是個混蛋!瘋鬼!你真是爸爸生的兒子,地地道道的蠻子。」
葛利高里背朝著父親,小聲地數著被風吹散的雲片。
「一個娘兒們!」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也暴跳夠了,平下氣來。他坐到收割機上幹起來,自己往下扔著割下的麥子,割了兩趟,然後嘴裏罵著,騎上馬走了。他騎到大路上,追過了兩輛裝著麥子的大車,身後揚起read•99csw.com一道滾滾的煙塵,跑進村子。那根編著美麗的花紋的細條鞭子忘在田壟上。彼得羅把它撿起來,在手裡玩弄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對葛利什卡說道:
「克利莫夫娜!快去告訴土耳其佬潘苔萊,說他家的兒郎在韃靼崗拿著麥叉子打起來啦。正打得難解難分,要知道,葛利什卡可是個瘋子呀!——用叉子往彼得羅的肋骨上亂扎一氣,彼得羅也朝他……那兒血流成河,嚇死人啦!」
葛利高里仔細看了看,驚愕地揚起眉毛。
「『是的……有說話的聲音。』她說,『我隔著籬笆往裡一看……』」
彼得羅的臉都青了,攥著被呼叫聲嚇驚了的馬的籠頭,罵道:
「我抓過謝米什金·費吉卡家的一匹馬就跑來啦。怎麼回事呀?……」
「她是在胡說八道呀,爸爸!該死的東西,準是在車上睡著了,夢見打架啦。」
「是他。」
「你小心點兒,彼得羅,咱們會打起來的。」葛利高里漸漸落在收割機後頭,威嚇說。
「割麥子啦……」彼得羅兩手一攤,擔心地斜眼瞅著鞭子。
「扎死你才好哩!」
「彼得羅,別說啦!」
「我——要——抽——死……狗崽子們!……」老遠他就大喊起來,皮鞭子在他頭頂上飛舞。
「再割兩趟,咱們就停下來抽煙啦!」彼得羅扭過頭來,透過收割機翼板的嘯叫聲和葉片的沙沙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