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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二十一章

卷一

第二十一章

彼得羅敲了三次門,把話又重複說了三遍,裏面才悶聲地答應他。
「請坐上車吧!我的車上坐五個人,再加上新郎。阿尼凱,你趕車。」
麥列霍夫家的鄰居,論起來,是葛利高里的堂兄弟阿尼凱趕車。他朝前傾著身子,幾乎要從車座上摔下去了,鞭子抽得啪啪直響,不斷尖聲吆喝著;渾身是汗的馬拉緊了馬套,拉得和弓弦一樣直。
「太少!我們不能賤賣新娘!……」
娜塔莉亞已經穿好結婚禮服,戴上了面紗,許多人在桌邊圍著她。瑪麗什卡手裡舉著一根擀麵杖,格麗普卡神氣地在搖著一隻播種用的篩子。
大家都吃得很認真,而且吃了很久。男人帶樹脂味的臭汗味和誘人的香汗味混在一起。在箱子里放久了的裙子、常禮服和圍巾散發著樟腦氣味,還有一種甜甜的濃郁得說不上來的氣味。
孩子們圍住第一個遇上的人格季科。
「已——經看——見——啦!……」
其餘的兩輛大車,滿載著穿花衣服、哇啦哇啦叫著的人們,並排在路上飛跑。馬匹都披著大紅的、天藍的和淺粉色的馬衣,馬鬃和額鬃上都系著紙花和緞帶,拴著許多鈴鐺,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飛跑,灑下顆顆像肥皂泡似的大汗珠,風吹著馬衣,在濕淋淋的馬背上啪噠啪噠響著,飄揚著。
阿尼凱九九藏書是個沒有鬍子、老公嘴的人,他時而朝葛利高里擠擠眼,微微一笑,那女人般的光臉就皺起一片細紋;時而尖聲吆喝,鞭打馬匹。
「教父呢?」
「教父,你坐第二輛車吧。你聽見了嗎,教父?」
從門廊通到廚房去的門關著。彼得羅敲了敲門,說道:
葛利高里不時斜眼看看娜塔莉亞。這時他才頭一次注意到她的上嘴唇微鼓,像帽檐似的罩在下嘴唇上。還發現她的右頰上,顴骨下面一點兒,長著一塊褐色的痣,痣上生了兩根金色的細毛,不知道為什麼這使他感到很不舒服。他想起了阿克西妮亞那長著柔軟鬈髮的頎長的脖頸,這時他突然覺得,好像有人把扎人的乾草屑撒進他的襯衣領里,撒到汗漉漉的脊背上。他打了一個寒戰,懷著難耐的苦悶看了看那些正吧嗒著嘴大吃大喝的人。
「主耶穌基督,寬恕我們吧。」
「讓開路……」新郎的舅舅伊利亞·奧若金追上他們,大聲喊道。葛利高里在他背後看到了杜妮亞什卡幸福的、兩頰在微微顫動的、黝黑的臉。
「那可沒有法子了!我們出的價錢已經夠高啦。」
門打開了,禮賓是娜塔莉亞的教母——一個很漂亮的寡婦,她鞠躬迎接彼得羅,微紫的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
馬像發瘋似的https://read.99csw.com飛跑起來。
葛利高里惋惜地看著他和娜塔莉亞的兩隻用手絹系在一起的湯匙,望著在瓷碗里冒熱氣的麵條。他很想吃東西,肚子餓得咕嚕咕嚕直響,很不舒服。
「歡迎歡迎。」
「阿門。」門裡面回應了一聲。
在男儐相和女禮賓鬥嘴的時候,按照規矩,向新郎的親人敬了三杯伏特加。
彼得羅坐在葛利高里的旁邊。達麗亞坐在他們對面,揮舞著一條繡花手絹。每當馬車馳過高低不平的路段時,大家的歌聲就中斷了。滿車一片哥薩克制帽的紅帽箍,藍色的和黑色的制服和常禮服,扎著白手絹的衣袖,女人彩虹般的繡花頭巾和五顏六色的裙子。塵土像輕紗的長裙一樣,拖在每輛車后。這就是迎親的行列。
「啊?」
「你這個渾身油泥的霍霍爾,我們來逗逗你吧!霍霍爾!……霍霍爾!……焦油販子!……」孩子們吱呀亂叫,圍著格季科那口袋似的、肥大的褲子亂跳。
「哼,親愛的禮賓,你請我喝這種玩意兒!……等著吧,我的親愛的黑莓果,我不會這樣招九-九-藏-書待你的,我要叫你哭個夠!……」
大家都坐上車去。臉色發紫、神色莊重的伊莉妮奇娜打開了大門。四輛馬車爭先恐後地沿街飛馳而去。
坐在桌邊的人都吃了起來,用手撕著鹵煮小雞,在頭髮上擦著油手。阿尼凱在啃雞胸脯上的骨頭,從光光的下巴上往脖領里淌著油晃晃的汗水。
為了迎娶新娘子,套了四輛雙套大車。人們都像過節似的打扮得漂漂亮亮,聚集在麥列霍夫家院子里的轎車旁。
達麗亞穿著紫紅色的毛料裙子,身段矯健、苗條,就像紅柳樹枝條;她挑起描得彎彎的眉毛,推著彼得羅說:
彼得羅已經出了汗,幾杯伏特加灌得他已經稍有醉意,他恭恭敬敬地彎著腰,捧給他們每人一隻酒杯,裏面放著一枚半盧布的硬幣。女禮賓向瑪麗什卡擠了擠眼,小姑娘就用擀麵杖在桌子上一敲:
「花車來啦!」
「你——要——要——摔——摔下去啦!……」達麗亞被車顛得上下直跳,兩手抱住阿尼凱的漆皮靴子,尖聲叫道。
達麗亞坐在伊利亞舅舅旁邊,自己吃著。伊利亞正在用又大又好的牙齒啃一塊羊肋骨。大概他對達麗亞說了什麼下流話,因為外甥媳婦直眨眼睛,眉毛哆嗦著,臉漲得通紅,不斷地在微笑。
「車子放上軟墊子了嗎?」
圍坐在桌旁的新娘的親戚和https://read.99csw•com好友都站了起來,騰出地方。
格季科低下頭去,好像往井裡看似的,打量著身邊那些瘋了似的孩子,仁慈地笑了。
她遞過來一杯混濁的、還沒有發酵好的克瓦斯,彼得羅把鬍子向兩旁分了分,喝了下去,在一片抑制的笑聲中咳了一下,說道:
轎車旁邊是一片混亂和喧嘩。
「不行,等等!……」阿尼凱從座子上跳起來,喊道,刺耳地吹了一聲口哨。
彼得羅把手絹的一頭塞到葛利高裏手里,然後跳到長凳子上,牽著他繞過桌子,領到端坐在聖像下頭的新娘面前。娜塔莉亞用羞怯得出了汗的手攥住手絹的另一頭。
「葛利什卡,別膽怯!把腦袋像公雞似的伸出來,你為什麼這樣愁眉苦臉的呀?」
「男儐相跑到哪兒去啦?該走啦。」
「你們圍在這兒幹什麼?滾開,討厭的小麻雀!吱吱喳喳,把人的耳朵都吵聾啦。」
「抽它們!抽!……」彼得羅大聲喊道。
「跟上!……」伊利亞舅舅在旁邊吆喝道。他的聲音淹沒在一片轔轔的車聲里。
馬車轟隆轟隆地駛進了院子。彼得羅領著葛利高里走上台階,同來的迎親人群也跟著走上去。
彼得羅往裡添了幾個,又把裝著錚錚響的銀幣的杯子端給她們。
男儐相彼得羅,穿了一件黑常禮服上衣和一條藍色鑲絛的褲子,左邊袖子上扎九九藏書著兩條白手絹,麥色的鬍子上掛著抹不掉的、嘲弄的微笑。他緊靠新郎坐著。
「能讓我們進去嗎?」
一群孩子在科爾舒諾夫家大門旁守候著迎親的行列。他們一看見在路上揚起的塵土,就紛紛擁進了院子。
「請您原諒。」女禮賓鞠了一躬,對彼得羅狡獪、刻薄地一笑。
「不賣!」兩個小妹妹用胳膊肘子推撞著低下頭去的娜塔莉亞,兇狠地說。
「來啦!」
「請喝一杯吧,親愛的儐相,祝您健康。」
「賣了吧,姑娘們。」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命令說,微笑著擠到桌邊來。他那火紅色的頭髮已經塗了化開的牛油,梳得平平整整,散發著汗臭和牲口糞的腐爛氣味。
「請放心,沒有軟墊子也不會把你顛壞的。車座很軟和!」
「該走啦,去跟爸爸說一聲。現在女方正等著哪。」
等到大家都離開桌子的時候,有個人嘴裏噴著甜羹和吃足麵包的飽嗝兒的酸臭氣味,俯下身去,往葛利高里的靴筒里撒了一把小米:這是為了防備新郎萬一被毒眼瞅了,也不致遭殃。回家的時候,一路上米粒直硌腳,緊緊的襯衣領子勒得喉嚨喘氣都困難,於是,被婚禮這些儀式弄得心情惡劣的葛利高里懷著冷漠、絕望的怨恨,悄悄在暗自咒罵。
彼得羅和一瘸一拐地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父親悄悄嘀咕了幾句,就吩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