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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十三章

卷二

第十三章

「套上爬犁!……」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用靴子亂踢著台階上的雕花欄杆,直至看到格季科從馬棚里跑著牽出兩匹鐵青馬,一面跑一面把馬套套在馬身上,才饒了那已經踢得不成樣子的欄杆,走進屋子裡去。
「把騍馬頂傷啦……用犄角頂的……我說……」
「葛利高里出事啦……女婿離家出走啦!」盧吉妮奇娜張開了兩臂,像烏鴉要起飛時那樣,兩手往衣襟上一拍,尖聲叫起來,「要在全村丟臉啦!……當家的,主啊,真是禍從天降!……哎呀!噢噫!」
格季科跑去剝橡樹皮了,跑的時候,臟脖子上的三角形喉結直顫動。米吉卡走到父親跟前,不斷地回頭看著在院子里打轉的公牛,這隻紅毛的傢伙在融化了的雪地上兜著圈子,不住聲地拚命嘶叫。
「米吉卡!叫人去拿些橡樹皮,用水沖沖。快點!」
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往井邊跑去。騍馬耷拉著腦袋站在籬笆旁九*九*藏*書邊。腰部有幾塊汗濕的、又黑又深的傷痕,隨著呼吸的節奏,血從脖頸滴到雪地上,流到胸前的肌肉包上。輕微的顫抖使背上和肋部淺棕色的皮毛隨著波動,腿窩也在抖動。
米吉卡和格季科一塊兒去拉娜塔莉亞的東西。這個烏克蘭人忙亂中用爬犁壓傷了一隻來不及從路上躲開的小豬,他在想自己的心事:「也許遇上了這件大事,東家就會忘了騍馬那檔子事兒了吧?」他高興起來,放鬆了韁繩。
娜塔莉亞披著頭巾,穿著一件冬天的短上衣,站在廚房中間。鼻樑旁邊掛著兩顆淚珠。臉頰像磚一樣紅。
牛放寬了嗓子——哞哞地怒吼起來。米吉卡打它的臉,打它兩肋,沙啞地罵著野話,絲毫也沒有理會在後面拉著他的皮帶的米海。
「公牛怎麼啦?啊?」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焦急地問道。
「還有什麼事?……」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頭髮蓬https://read.99csw.com亂,生滿雀斑的蒼白的臉大驚失色。
「你怎麼回來啦?」父親往廚房裡走著責問道,「男人打你了嗎?兩口子鬧彆扭啦?……」
「這個老傢伙,他才不會忘記呢!……」又出現了這個念頭,格季科又愁眉苦臉地撇起了嘴。
「我叫你涼一涼。您想把種馬害死嗎?」
正在台階上一本正經地跟母雞尋歡的公雞被吼聲嚇得扔下相好的,連飛帶跑,逃離台階,奔向倉房,不滿地喔喔叫著。
「你停一下,唉,等一等!……」
「涼一涼,可能太燙啦。你聽見沒有,米倫?」
「把爬犁套上兩匹馬!……套上轅馬!……」
洗過傷口。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用凍僵的手指頭把粗線穿進一根大針,親自縫起來。傷口處縫起一條很漂亮的針腳。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還沒來得及從井邊走開,盧吉妮奇娜就從家裡跑來。虛胖、蒼白的臉頰上神色惶恐。她九九藏書把丈夫叫到一旁去。
「那兒再也不能待啦!叫我回來吧!……」娜塔莉亞迅速爬到躺櫃邊,把哭得直哆嗦的腦袋伏到手巴掌上。她的頭巾滑到了背上,梳得光滑、平直的黑髮披到蒼白的耳朵上。悲傷時的眼淚,就像五月的甘霖一樣可貴;母親把娜塔莉亞的腦袋抱在自己乾癟的肚子上,不斷地絮叨著婦道人家、顛三倒四的傻話;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勃然大怒,——跑到台階上喊道:
把騍馬的天鵝絨似的、長著幾根長毛的上嘴唇用繩子纏起來,為的是使它不感到疼痛。格里沙卡爺爺來了。端來了一花碗橡實汁湯。
「娜塔莉亞回來啦,格里戈里奇!……哎呀,我的天……」
「了不得啦,東家,那條混賬公牛,該死的公牛……」
「他離家出走啦,」娜塔莉亞泣不成聲地說道,輕輕地一晃,跪在父親的面前,「親愛的爸爸,我這輩子全完啦!……讓我回家來吧!葛利什卡帶著他的九-九-藏-書情人出走啦!……他把我遺棄了!親愛的爸爸,我成了一個被車輪壓扁的人啦!……」娜塔莉亞不住口地嘮叨著,每個字都說不完整,祈求地仰臉望著父親火燎過的大鬍子。
「跑呀!媽的!……我要揍你!」於是聚精會神地極力想用鞭子去抽鐵青馬脾臟跳動的地方
「爸爸,上帝保佑,您回屋裡去吧!您在這兒會受涼的。」
「拉住馬鬃!」父親命令米吉卡說,「米海,快跑去拿繩子來!快,小心我揍你的嘴巴子!……」
從來就是禍不單行:早晨,由於格季科的疏忽,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的一頭種牛用犄角頂破了一匹最好騍馬的脖子。格季科臉色蒼白,慌慌張張地跑進屋子,渾身抖得像發瘧疾一樣。
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跑到馬前頭去。九-九-藏-書馬脖子上裂開的傷口正冒著粉紅色的熱氣。一道又深又長的傷口,簡直可以把手巴掌塞進去,呼吸抽搐時,都能看見節狀的喉嚨管。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把馬鬃握在手裡,提起耷拉著的騍馬腦袋。它那閃光的紫色瞳孔緊盯著主人的眼睛,好像是在問:「以後會怎樣呢?」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對這個無聲的問話答之以喊叫:
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連衣服也沒有穿好,就跑到院子里去。米吉卡正在井邊用棍子打那頭五歲口的紅毛公牛。公牛一面把多皺褶的頸下垂皮緊貼在地上,拖著米吉卡在雪地上打轉兒,一面扭動著低垂的腦袋,一隻蹄子往後扒著雪,揚得老遠,尾巴像螺旋似的搖擰著,四周騰起一陣銀色的雪霧。它並不躲避抽打,只是喑啞地嘶叫,捯動著後腿,好像準備跳躍似的。
「拉倒吧,米特里!……請你看在救主耶穌的面上!……它會頂死你的!格里戈里奇,你為什麼只看著不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