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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十二章

卷二

第十二章

「是嗎?」
她像發瘧疾似的,把裙子、上衣、頭巾——做新娘時的嫁妝——全從箱子里翻出來,扔進一條大披肩里,氣喘吁吁,眼睛里流露出惶惑的神情,最後一次在廚房裡轉了一圈,吹熄了燈,跑到了台階上。麥列霍夫家的院子里有人走出來去照看牲口。阿克西妮亞等腳步聲靜下去以後,才把門銱兒搭在門鼻子上,緊抱著包袱,往頓河邊跑去。頭髮一綹一綹地從毛頭巾里披散下來,扎得臉頰癢酥酥的。順著人家的房後走到科舍沃伊家的時候,她已經筋疲力盡,艱難地挪動著兩條麻木的腿。葛利高里正在大門口等她。接過包袱,一聲不響,就領著她往草原走去。
「好啦,別嘮叨啦,聽得耳朵里都起老繭啦。」
「等一會兒。」
「哎呀,不行!……」
「你是來找我嗎,瑪舒特卡?」
這天夜裡,司捷潘和往常一樣,半夜裡https://read.99csw.com才回家來。他走進馬棚去,把那被馬踏亂的乾草放進馬槽去,給馬摘下了籠頭,便走上台階。「她大概是去串門子去啦。」他想著,把門銱從門鼻子上摘下來。走進廚房,把門關嚴,擦著一根火柴,他今天是贏家(賭的是火柴),所以心情很好,昏昏欲睡。點上燈,木然地掃了一眼廚房裡扔得亂七八糟的東西,有點兒納悶地走進睡房。打開的箱子像張開的黑洞洞的大嘴,地板上扔著一件匆忙中忘記帶走的老婆的上衣。司捷潘摔掉披在肩膀上的皮襖,跑到廚房裡去拿燈,把睡房打量了一下——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把燈一扔,沒頭沒腦地從牆上扯下馬刀,緊握刀柄,手指頭都脹腫起來,——用刀尖挑起了阿克西妮亞忘掉的那件淡青色帶淡黃花的上衣,向上一甩,刀一揮,當空就把它劈成了兩截兒。
從早晨起,阿克西妮亞的顴骨頂上就泛起紅暈,眼睛里閃耀著青春的光芒。司捷潘看出了這種變化,吃早飯的九九藏書時候,他問道:
「他叫你天一黑,就上我家去。」
司捷潘吹著煙捲上的黑煙灰,走出門去……
「好吧。」
司捷潘沒有立即回答,他把小梳子裝進褲子口袋,從爐台上拿起紙牌和煙荷包。
阿克西妮亞擔心地朝丈夫那邊看了一眼。
「你又去打二十一點哪!」
然後,他扯斷了刀上的穗帶,把刀扔在屋角,走進廚房,在桌邊坐下來。歪著腦袋,哆嗦著鐵似的粗硬的手指頭,久久地撫摸著那沒有擦拭的臟桌面。
「科舍沃伊家的瑪什卡呀。」
「你像是要上哪兒去吧?」
「好,行啦,咱們走吧!」
「啊,你說她呀。為了姑娘家的事兒來的……求我幫她裁條裙子。」
「她來幹什麼?」他在吸煙的間隙里問道。
「你怎麼啦?」
「他說,叫你把能帶的東西都帶著。」
「等等,葛利沙。」阿克西妮亞彎著腰站住了。九_九_藏_書
「你也不問問我要把你帶到哪兒去。要是走到第一個山崖就把你推下去呢?」葛利高里在暗夜中笑道。
「等什麼?月亮還不會很快出來,咱們要趕緊走。」
阿克西妮亞抓住瑪舒特卡的雙手,把她推到門邊。
阿克西妮亞斜著身子走進門廊。滿臉雀斑,兩頰緋紅的瑪舒特卡在門口笑迎著她。
司捷潘穿好上衣,正探身到掛燈上借火點煙。
「你先睡吧,別等我!」
走過場院,阿克西妮亞放慢了腳步,拉了拉葛利高里的袖子。
阿克西妮亞渾身像火燒一樣,直哆嗦,轉動著腦袋,不斷瞅著門口,跺著腳。
「我上阿尼庫什卡家去,坐一會兒就回來。」
「葛利什卡回來啦。」
阿克西妮亞趴到結了冰的窗戶上,跪在窗前的長凳上。司捷潘的漸漸走遠的腳步聲,在積雪中踏出來的、通向籬笆門的窄路上咯吱咯吱響著。風吹落的煙捲上的火星一直飛到窗前來。阿克西妮亞從玻璃上一小圈冰融化了的地方,藉著煙捲的光亮,一瞬間看見了壓在他耳朵上的半邊兒皮九_九_藏_書帽和黝黑的臉頰。
米什卡的妹妹直到天快黑的時候才來。已經等得心煩意亂的阿克西妮亞立刻就振作起來。
「誰呀?」
「你怎麼啦?」葛利高里俯下身子來,問道。
他的臉色灰白,野性大發,懷著刺心的痛楚,把那些砍碎的淡青色布片挑向天花板,又用那颼颼直響、磨得飛快的鋼刀臨空削斷。
「主啊,我怎麼辦呀?……啊?……這麼快……唉,我這是怎麼啦?你等等,你告訴他,就說我立刻就……可是他在哪兒等我呀?」
司捷潘正對著那塊砌在刷白的爐壁上的破鏡片梳額發,用短小的牛角梳子梳棕色的鬍子。
「嗨,這有什麼,我告訴他,他會出來接你的。」
「到我們家去。」
「小點聲,小點聲,親愛的。他怎麼樣,瑪莎?也許他還有什麼話叫你告訴我吧?」
「算了吧,阿克秀特卡。人家在等著你哪,快去吧。」
「你出來一read.99csw.com下。」
「爐子太熱……腦袋都熱昏啦。」她轉過身子,眼睛偷偷地向窗外瞥了一眼,看看米什卡·科舍沃伊的妹妹來了沒有。
「這對我全都一樣。已經鬧到了這種地步。」阿克西妮亞黯然失笑……
阿克西妮亞很早就做好了飯,封上爐子,關上了火門,洗完家什,就朝對著院子的小窗戶望去。司捷潘正站在靠麥列霍夫家的籬笆碼的一堆木柈子旁邊。他那堅毅的嘴角上叼著一支快要熄滅的煙捲,正從木料堆里挑選合適的柱子。板棚的左角塌了。必須支上兩根牢靠的木柱,再蓋上原先的蘆葦。
「我怎麼啦?」阿克西妮亞滿臉緋紅。
「你什麼時候才能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呀?就該禁止打牌,天天晚上賭,一賭就要賭到雞叫。」
「不知道怎麼的……肚子疼起來。剛才搬沉重的東西來著。」阿克西妮亞舔著乾裂的嘴唇,疼得緊緊眯著直冒火星的眼睛,按著肚子。她彎著腰,狼狽地站了一會兒,把披散的頭髮綹塞進頭巾里,便繼續上路了。
「你容光煥發,好像是擦了一層素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