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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千里姻緣一線牽(2)

第三章 千里姻緣一線牽(2)

相傳玉皇大帝有兩位女兒,美麗高雅,下降凡間,便住在這紅螺塔里,人稱"紅螺天女"便是。陳得福心頭怦怦跳了起來,他看著小黑犬,趕忙雙手合十,乞問曰:"神犬在上,您若是什麼天女餵養的,可否搖尾三下,賜與在下知曉?"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面前的蘇穎超仰望天際,那模樣真是一代劍聖,瀟洒儒雅。陳得福見得他的儀錶,一時滿心讚歎,正想合十禮拜,忽見掌門垂下頭去,從懷裡取出一張紙條,口唇喃喃間,好似在悲哀什麼,又似在發愁什麼,陳得福微微一愣,心道:"掌門像是有心事呢?"
皇後娘娘衣光光,掃把小福看光光,陳得福雙手掩面,嗚地一聲,終於哭了起來。"我死定了!不凡師父!穎超師兄!雨楓師叔!你們救救陳得福啊!哇啊啊!媽媽啊!"
說也前怪,陳得福雖然穿著太監的服飾,可手上卻是大包小包提著,另還帶了一條狗,可眾宮女見得異狀,飛彈不敢言語,甚且一個個地臉面向地,不敢多看陳得福一眼,想來怕極了那位福公公。
好容易換回了乾淨衣裳,料來沒人會認出自己,陳得福鬆了口氣,正要設法與呂師伯會合,忽見大批宮女行來,襝衽萬福:"啟稟福公公,主子請您進去了。"陳得福怕給人發覺身分,趕忙雙手掩面,胡亂道:"嗯啊,來了、來了……"
行上了小樓,遠處隱隱傳來琴音,四下顯得極其幽靜。眾宮女駐足下來,齊聲道:"公公請上樓。"陳得福望向面前走廊,但見地下擱著漢宮燈,青銅鑄造,狀如婢女跪舉燈盤,極見氣派。陳得福不太敢進去,可轉看小黑犬,卻在地下扒扒嗅嗅,尋訪熟悉氣味,說不定真已找到家了。
杜得秈哈哈一笑,正要再說,卻聽銀鈴般的笑聲不絕傳來,回頭去望,竟有大批少女分花約柳而來,卻又是月下老人拉線來了。他滿面喜悅,急忙還劍入鞘,道:"不跟你啰唆了,我又得忙了。"正要朝美女靠近,猛聽陳得福大喊道:"大家小心!華山毒劍傳人杜得秈出手,腳氣沖霄!"
喊了幾聲,沒人來救自己,卻也無人加害自己,陳得福驚魂甫定,緩緩移開了雙手,低頭去望腳邊,印又見到了那條繩索。
這一望之下,不由儍住了。只見竹林四遭已給一隻大圓圖覆蓋,足達二十丈直徑,圓中有方,方內連圓,如此反反覆覆、層層疊疊,最後成了一個小圓圈兒,將掌門包在裡頭。
陳得福一聽帖子便想哭:"那……那些是喜帖,是瓊閣主和蘇……蘇掌門的婚帖……"皇后微笑道:"那是芳兒的喜帖啊,你是從蕭公公那兒拿的?"陳得福滿心悲慘,忍不住又哭道:"是啊!是啊!全給我摔到糞坑裡了!好臭啊!"
陳得福吃了一驚,看自己居然沒給拖出去閹了,倒還真是怪事一件,他怕宮女察覺自己是假冒的,一時雙手遮面,不敢稍動,那小黑犬乃是天生惹禍精,登又汪汪亂吼起來,眼見黑犬渾身臭屎,四處亂竄,直嚇得眾宮女尖叫起來:"啊!哪來的野狗?"
陳得福低頭去看,驚見花樹下黏泥泥的,疊了兩塊濕狗屎,想來新作不久。轉看月下神犬還在抬腿踢上,八成想遮掩事迹。
四下惡臭薰天,十分怕人,福公公仰鼻向天,四下嗅了嗅,登時喝道:"胡說!好臭呢!"
陳得福颼颼發抖,心道:"完蛋了,這是祖師爺顯靈,他來懲罰我了。"近日為三達劍譜所害,怪事連連,面前定是什麼惡兆。陳得福越想越害怕,當場拿起了掃帚,掉頭便跑。
正統朝十年不雨,每年祈雨法會所用甘霖,便是這珍珠玉泉的聖水。每逢法會之時,高僧登壇說法,皇帝祭天後,便要親取寶泉。一瓢瓢向天拋撒,令其漫空而降,形如天降甘霖,群臣則要仰天歡笑,欣然迎之。眾僧怕得渾身發抖,自是紛紛喊話:"千萬別過去,大家有話好說!"陳得福哭道:"那你們保證不會打我。"
陳得福苦臉傻笑,自將狗屎捧在手上,四下尋找拋棄之處,他東瞧西望,只見四下都是奇花異草,誰曉得皇帝是否會過來賞玩?滿心煩惱間,忽見面前池水頗深,他心下大喜,看老皇帝興緻再高,卻也不致於入水去玩,便將狗屎奮力拋出。撲通一聲。狗屎墜入池中。漸漸化作了春泥,消逝不見了。陳得福哈哈笑道:"大師傅快瞧,我可找到地方了……"
眼見陳得福笨手笨腳,皇后便自行接過了玉梳,輕輕攏了攏秀髮,吩咐宮女道:"你們幾個下去,替我拿花露水來。"眾宮女不疑有它,依言離去,斗室里復又靜謐下來。
福公公年約十五六,按年歲來說也是個孩子,自不愛旁人提起"野孩子"三字,可禿驢二字說出,紅螺寺的和尚卻要作何感想?果然眾僧乾笑幾聲,便已開溜了,場里只餘下了一眾太監。那福公公斥罵道:"還愣在這兒做啥?全給我滾了!"
陳得福的小名正是"小福子",平日自給長老們喊得慣了,聽得天女嬌嫩呼喚,心頭陡生安寧之感,便緩步走進室內。
滿心悲哀之中,耳中聽得宮女的驚惶尖叫,跟著腳步雜沓,四五名貼身婢女急急搶入房中,正於此時,但聽轟踏轟踏,樓下園林腳步陣陣,大群侍衛行近樓閡,寒刀照月光,金吾羽林、虎林府軍,四大衛隨侍出巡紅螺山,今夜少說數千精銳在場。
月下老人大駕光臨,三番兩次提點自己,想來筆有什麼好的。陳得福急忙解開腳上繩索,自知另一端必然縛在美女腳上,二話不說,雙手死命抓住繩索,奮力拖拉,喝道:"親妹子!"凄萬一聲大吼,陳得福一跤坐倒,但聽一聲哀號,一條黑影飛天而起,壓到了陳得福的頭上,"嗚吼……汪汪!汪汪!"
皇後點了點頭,取出了一隻嶄新包袱,上頭還撒著香露,真如天界之物,芳香宜人。陳得福喜不自勝,正想叩謝天恩,卻聽樓下傳來殺豬似的慘叫:"哇啊!是誰脫我褲子!來人!快來人啊!"福公公醒來了,正主兒現身,隨時會來追捕自己,陳得福好似大夢初醒,眼見小黑犬東搖西晃,一幅闖禍精模樣,忙將之一把抱起,又將喜帖包袱掛在胸口,手持掃把,便要從窗口逃脫。
陳得福啊了一聲,左顧右盼,醒悟道:"圓中有方,好神奇哪。"
蘇掌門雙手捧面,跪倒在地,竟已失聲痛哭了起來。陳得福大驚失色,心道:"夢翔師叔!"
陳得福臉紅耳赤,他非但沒見過女人洗澡,甚且不曾和女人說過笑,往日無論是瓊芳還是娟兒,見了他莫不掉頭急走,此際聽得天女軟語巧笑,喉頭竟是幹了,一時間只嚇儍了眼,忍淚道:"神仙姊九*九*藏*書姊,我……我沒看過女人洗澡……我會害怕的……"天女掩嘴嬌笑,道:"小福子,你可越學越壞,哪來這般油嘴滑舌呢?"
陳得福此時已是過河卒子,只能進、不能退,看自己先弄污了珍珠玉泉,之後又搶劫喜帖,外帶打昏太監,若要東窗事發,十個腦袋都不夠賠,自不能沒有天女來救,當下鼓起了勇氣,便朝樓閣深處走去。
轟踏轟踏,樓閣下又有侍衛來了,看皇後娘娘排場何其之大,只消一聲咳嗽,自己定要身首異處。此時陳得福什麼都不知道了,別說要他幫忙梳頭,便算人家要他洗腳,他也是乖乖就範,當下紅著淚眼,半跪半爬地來到銅鏡旁,含淚道:"梳……子呢?"
抬頭一看,面前沒有了神仙姊姊,卻來了三名僧人,一個黑臉、一個白面,另一個則是滿面蠟黃。三人雖說模樣不同,卻都手持棍棒,橫眉豎眼,盡在打量自己。
背後追兵大呼小叫,陳得福慌不擇路,一路帶著黑犬逃亡,穿過了幾處園林。忽見面前行來兩名老太監,手上提拿大木桶,那小黑犬嗅到了氣味,登時歡叫跳躍,便從陳得福身上蹦了下來,轉朝兩名老太監而去,陳得福訝道:"怎麼了?有吃的么?"
"蕭公公!"小太監齊聲笑贊:"您無愧是宮中第一聖手,瞧這字寫得多端正,無怪國丈要請您來揮毫了。"陳得福悄悄聽著,又見案旁堆著高高一疊紅帖,定是呂師伯吩咐的東西,當即狂奔而入,笑道:"喜貼!"眾太監原本滿面笑容,驚覺一股臭味撲面而來,跟著奔入了一名黃糞少年,兀自朝喜帖來抓,眾人無不大驚道:"天啊!快攔住他!"
眼見宮女轉身緩緩而行,陳得福正要逆向開溜,忽見小黑犬在地下嗅了嗅,搖了搖尾巴,竟跟著宮女走了。陳得福先是一驚,之後微微一愣,忖道:"等等,它找到天女了么?"
華山最慘的故事,便是"夢翔師叔"。他的天資比傅師叔更高、劍法比呂師伯更強,曾被視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可不巧的是,華山當時已經有寧不凡了。
竹林停下腳步,來了一對小孩兒,約莫十二三歲,卻是呂應裳兩個小兒子得義、得廉,聽他倆一齊喊道:"掌門師兄,國丈在祖師殿等你,請你早些過去。"蘇穎超淡淡地道:"這就來了…"蘇蘇穎超畢竟定力過人,稍稍寧定了心神,便已藏起了心事,他整理了衣衫,腳下卻朝地下的圖案去擦,好似怕被別人知覺自己的秘密,這才能安心離開。
白面僧人狀似文雅,果然目光也頗厲害,一眼便認出陳得福的來歷了。陳得福大喜道:"是啊,我就是陳得福,你認識我?"那白面僧搖頭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聽說華山門人省吃儉用,門下養了幾個免錢長工,見得閣下的掃把,便以醒起此事。"
一會兒將黑犬拎回去,那是要什麼有什麼了。陳得福心頭怦怦跳了起來,他目望神犬,抱拳道:"神犬哥哥,您既然迷路了,我這就陪您去找天女吧。"聽得問話,小黑犬後腿抬起,連番扒搔,腦袋連珠炮似點著,好似說不出的高興,陳得福心下更是歡喜,忙將繩索提起,便跟著小黑犬走了。
明月當空,月下神犬搖舌擺尾,一瞬間也不知搖了幾百下,過不片刻,更追起了自己的尾巴,化為一顆圓球。陳得福心下再無懷疑,這狗定是兩位紅螺天女所飼,無怪靈異若此。
兩名老太監唯唯諾諾,顯得十分恐懼,便提著夜壺走了。福公公待他倆遠走,登時冷笑斥罵:"什麼東西!想在後宮與我爭寵,趁早多割兩刀吧。"他哈哈笑了起來,便又仰天嗅了嗅,自言自語道:"怪了,到底是哪裡臭,怎還是有那股味道……"
陳得福獃獃看著,茫然道:"什麼鬼啊?"他見那筆畫古怪,仿彿是撲向萬丈深淵的滔滔濁水,瞧來有點怕人,便將之翻轉來瞧,這回筆畫變了,卻活似女人得霓裙雲裳,瞧來還會隨風搖曳。
此時喜貼沾了糞,回去也是死路一條,不如去碰碰運氣,當下左手拖掃帚,右手拿包裹,便跟黑犬走了。
天下事物極必反,一個人若是資質不足,到了谷底之境,卻反而能找出一股樂趣來。陳得福每日替師兄弟洗衣洗褲,自也有許多便利,誰長腳癬、誰生癩痢,全華山的機密都在掌握之中。總之金口一開,隨時能毀去一整排的玉面少俠。
此時此刻,皇後娘娘一定查覺異狀了,可說也奇怪,她並不點破自己,聽得野狗成了天狗,陳得福也已登天了,他張大了嘴,呆傻木愣,宛如死雞一般。卻聽皇後娘娘笑道:"小福子,過來替我梳頭吧。"陳得福咦了一聲,急忙睜開雙眼,只見皇後娘娘早已穿起了玉白綉鳳內衫,披著一頭濕濕的長發,正回目望向自己,看她嘴角含著一抹笑,好似帶著幾分頑皮之意。
"小福子。"皇後娘娘再次開口了,聽她柔聲道:"我的發兒軟么?"
聽得掌燈二字,陳得福心頭劇烈跳動,看他這人倒楣透頂,一輩子只見過金瓶梅、玉|蒲|團等巨著,至於真實女子的玉雪嬌軀,卻只在夢中見過,自是三頭六臂,無奇不有,一會兒倘使掌起燈來,卻是什麼情狀?又想逃走,又是留戀,終於四肢發軟,顫巍巍提起油燈,悄悄靠近池邊,含羞道:"神仙姊姊……燈……燈來了。"
話聲未畢,背後便傳來一聲冷笑:"好一個管他是誰啊?你們這幾個禿驢,卻又是誰啊?"
從竹林外起算,再至掌門腳下,此地至少有上千個方圓,全以"三達傳人"為中心,漸漸開展。陳得福滿心駭異:"掌門的病還沒好么?"
元宵花月夜,蘇穎超大婚在即,他不去抱瓊閣主,卻在這兒做什麼?陳得福心中納悶,便悄沒聲地爬上樹,打算查查內情,一會兒也好去找長老密報。
轉頭去看,卻見三僧面色灰敗,胸口起伏,六隻眼睛瞪著池水,張得比魚眼珠還大。陳得福滿心納悶,卻見園裡行來一名老太監,他笑眯眯地提著水壺,自在池邊蹲下,一手盛水,一手不忘偷掬了把甘泉來喝,兀自笑贊道:"好喝的珍珠玉泉!味香色美甘又甜,一會兒還要給皇上泡茶!"
發稍在手,這回皇後娘娘便露出了雪白後頸,那肌膚望在眼裡,當真白膩裡帶了暈紅,讓人想摸上一把。陳得福呼吸慢慢粗重,身子漸浙火熱,也是怕當場被人砍頭,腦中趕忙去想獨腳仙的毒腳丫,果然心中大驚,便又寧定如常。
一個多月前,掌門在太醫院遇上了一名黑衣怪客,兩人大打出手后。他便無緣無故病了,從此日夜化圓為方,化方為圓,嚇得眾長老心慌慌。最後逼得瓊閣主南下貴州,看如今已是元宵夜,年過完了,瓊閣九-九-藏-書主也回來了,蘇掌門卻還在玩著方圓大戰。
眼看兩名太監猛打哈哈,福公公發起蠻來,怒道:"也罷,既然你倆說洗乾淨了。那便過來舔上一舔!"老太監大驚道:"這……這……福公公,您老人家太嚴厲了!"
看著皇后給宮女們攙扶著,來到銅鏡之前,已要坐理紅妝。陳得福卻仍呆呆傻傻,眾宮女紛紛回頭呼喚:"福公公,皇後娘娘等著你呢。"
陳得福咦了一聲,見這兩條線聚集一處,各往東北兩方而去,不知有何吉凶,他心下納悶,忙隨東邊那條直線去跑,這回沿角轉進,連奔了四個直角后,卻又回到了原地。
一人一犬拉拉扯扯,陳得福喝道:"你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何死纏著我!"那黑犬汪汪吠叫,放開了掃把毛,卻將後腿一舉,自管搔了搔癢。
穿過了長廊,來到一間斗室之中,聽得水聲嘩嘩,面前水霧極濃,雖有微弱燈光,卻什麼也瞧不到,陳得福心裏害怕,只想退出去,卻在此時,聽得溫軟的嗓音喊道:"小福子,你來啊。"
"月下老人。月下老人!"陳得福歡容道:"我等了你一輩子,可終於輪到我了!"
不凡師父二字一出。皇後娘娘的驚呼聲便已停下了,正於此時,眾宮女也奔入室中,一個個驚惶不定:"皇後娘娘,你怎麼了?"陳得福閉緊雙眼,雙手叉住自己的喉嚨,正想勒死自己,卻聽皇後娘娘微笑道:"沒什麼事,只是滑了一跤。"
來到了茶堂,陳得福有了前車之鑒,只躲在門口偷瞧,不敢貿進。但見門裡站了一群小太監,個個手持拂塵,守在案旁,笑吟吟地瞧著一名老太監伏案運筆,想來這"雲會茶堂"是僧院接待外賓之處,可皇帝駕臨了紅螺寺,便成了太監暫時起居之所。
陳得福躲在草叢,心道:"不是夜壺臭,是我臭呢。"
千載難逢的天才出現,百年難得卻算什麼?夢翔師叔當然不甘心,為了證明他能與不凡師尊平起平坐,他日以繼夜的苦練劍法,盼能搶先體悟"三達劍"。結果,在不凡師尊承繼大統的那一夜,夢翔師叔獃獃走到大家面前,他身子前傾,跪倒在地,眼淚鼻涕全冒了出來……
三名僧人面面相覷,有些聽不懂。那黑臉和尚耐住了脾氣,道:"也罷,天狗便天狗吧,至於這塊天屎……"他撇眼地下,冷冷又道:"卻又是誰的?"
陳得福心下一喜:"太好了,這也是個福字輩的,定是個好人。"
看今夜是交了什麼天王運,先是替皇上的茶水加味,現下連皇後娘娘的玉|體也偷瞄了,滔天大罪一條條犯下,屆時腐刑宮刑刖刑同時施展,自己是否還能死得掉,那可不曉得了。
正要將黑犬踢開,忽然心下一醒:"等等,紅螺寺不許養狗,這黑犬是哪兒來的呢?"
眾僧手提棍棒,便要來教訓一人一犬,忽聽一名僧人道:"且慢。你是華山派的?"
那一夜以後,"夢翔師叔"就走了……他一個人去到飛來峰,再也沒有回來過……
天女訝道:"這小狗是你抱回來的?"陳得福慌忙道:"是啊,是啊,我知道神仙姊姊走失了小狗,便將它帶來領賞了。"天女再次嗤嗤而笑:"小福子,想養狗便說嘛,瞧你什麼事都往我身上一推……"說話間池水嘩嘩,聽得天女柔聲道:"過來掌燈,我可要起來更衣了。"
想起夢翔師叔的故事,他全身發毛,忖道:"福無雙至,災難總是結伴同行,我可萬萬小心了。"自知手上的字條有鬼,忙將之收入懷裡,不敢多看一眼。正待逃離竹林,忽然腳底一高,跺中了一物,低頭去望,卻是條繩索。
來到房中,但覺面前霧氣更甚,地下擱著十來只宮燈,室內有座池子。池中有水,熱氣裊裊,隱約見得一名裸身女子,正於池中躺卧。天女作風豪放,一|絲|不|掛,竟然裸裎見人,陳得福滿手喜帖掉下地來,口中狂喊道:"我的媽呀!"
陳得福不是逞強的人,眼見三僧面色不善,只得找了一塊大樹葉,將狗屎包起,正要隨手拋出,卻聽三僧同刻鼻哼:"嗯?你想丟哪兒?"
來到了窗邊,前腳才出窗沿,卻聽背後的皇後娘娘道:"得福,你好嗎?"
走走瞧瞧,正搜捕鴛鴦間,忽見地下畫了條線兒,彎彎曲曲的,不知有何古怪。陳得福咦了一聲,醒起了月下老人的傳奇,心中便忖:"有線哪,說不定有什麼好的。"他吞了口唾沫,忙沿線跑動,尋覓佳人。穿過了竹林、經過了花草,陳得福跑得氣喘吁吁,繞了偌大一圖,驚見自己又跑回了原地。
月圓如畫,遠處兩座寶塔巍峨在天,幽雅靜謐,想來便是"紅螺塔"了。陳得福獃獃看著,心道:"紅螺天女……"
跳沒兩步,猛然間腳步一個不穩,摔了個拘吃屎,陳得福吃了一驚,忖道:"完了!我又做傻事了!"華山門下有門規,三達劍譜不許偷看,否則必有大禍秧。果然一個月前不守門規,偷看了"三達劍譜",此後日日都倒著大楣。先是除夕下午去買新刻版書"金海陵縱慾身亡",沒想在街上撞見了幾位師叔伯,非但書給沒收,還落得當街挨耳光。之後逢賭必輸,壓歲錢全沒了,最後還淪落為小柿子的伴當,從此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皇後娘娘?聽得這四個字,宛如天邊劈落一道閃電,直轟腦門而來,直打得陳得福搖搖欲墜,險些咬舌自盡了。
轟隆一聲,四下本有和尚取桶打水,猛見水花濺得半天高,不由訝道:"什麼東西掉進水裡了?"眾和尚滿面訝異,一個個望著池水,忽又大為驚詫:"咦?水變黃了!"
"大胆!"眾寺僧嗔目咆哮,那小黑犬吃了一驚,趕緊竄回了陳得福的腳邊,露牙狺狺,一幅誓死保護主人的模樣。眾僧見得犬馬戀主,登時大怒:"臭小子!居然帶狗入寺,大家打啊!"
看那桶子臭氣薰天,卻是兩隻夜壺,兩名太監給黑犬一嚇,全潑將出來了。都說狗改不了吃屎,小黑犬成了小黃犬,自是怡然自得,可憐陳得福卻是髒得全身發軟,一雙手不知該望何處擦去,情急下便朝珍珠玉泉去奔,眾僧大驚道:"小兄弟!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啊!"
皇後面向銅鏡,一雙鳳眼轉來,柔聲道:"小福子,我美么?"陳得福拚命頷首,腦袋直欲落地,大聲道:"美啊!再美不過了!"九-九-藏-書皇后微笑轉頭,道:"地下那些帖子是打哪來的?"
天下間攜繩帶索的高人著實不少,除了可怕的牛頭馬面外,還有位和藹可親的老公公,他一臉神秘,逢得曠男怨女,便將紅繩拋出,一端縛粗腿,一端圖小腳,兩個一拉,湊成一雙。不消說,這繩索的主人便是……
"這不是野狗……"皇後娘娘回眸含笑:"是小福子找來的天狗呢。"
正惶恐間,太監們忙道:"小聲些,別把福公公引來了,那大家可要慘了。"看樓閣上似有什麼大人物,太監來到此處,卻只左右張望一陣,不敢喧嘩。眾僧卻不理會,逕自哼道:"那是你們的事,什麼福公公,管他是誰……"
"救命啊!"陳得福帶著小黑犬,嘩啦啦地涉水逃亡,大哭道:"不關我的事啊!"
一輩子打渾插科做小丑,世上根本沒人記得他,卻沒料到皇後娘娘竟爾認得他。
情勢大大不妙,只有請天女趕緊出面,方能救自己的小命。小黑犬一給放脫了,便已領路前奔,一人一犬全力奔逃,左拐右彎后,面前出現了一座樓閣,四下生滿奇花異草,陳得福見花叢極高,足以藏身,急忙抱住了小狗,躲入了草叢之中。
正納悶間,忽覺肩頭給人拍了拍,回頭去看,驚見一名黃糞少年站在面前,福公公正要尖叫,冷不防腦袋挨了一記鐵掃帶,便給打翻在地,跟著給剝下了衣衫,扔到草叢去了。
才一藏好身形,背後人聲喧嘩,追兵已然趕到,眾僧想也不想,拿著棍棒便對花叢亂戳,喝道:"臭小子!別以為你還能逃!快快滾出來!"陳得福暗暗叫苦,看這花叢最是惹眼,根本騙不過人,可爬出去便是死路一條,卻該如何?
古怪的繩索,望來好似狡狡靈蛇,不可捉摸。陳得福茫然道:"什麼玩意兒?"他呆了半晌,俯身下去,將繩索一把握住,哪曉得才一拉動繩端,便聽花圃深處傳來異響。
圓中有方、方空有圓,這八個字像是在哪兒聽過。陳得福越想越覺有趣,便興沖沖地玩了起來,他跺著直線去找,俄頃間,便給他找到一條彎線,循彎線來走,果然又找到了直線,如此反覆不休,圓圈越小,裡頭的方塊也越小,他越走越是頭暈眼花,咚地一聲,腦袋撞著了花樹,擰在地下,正要哼哼唧唧地爬起,卻聽一聲低陳嘆息。
"嘿嘿嘿……殺光你們……"陳得福冷笑起來了,也是一輩子見不得別人好,便只在園林里四下穿梭,看同門裡誰敢在他面前出雙入對,誰的褲檔秘密便要公諸於世。
"瓊閣主"三字出口,天女登時轉頭來望,瞧她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圓圓的櫻口微張,好似十分詫異,可那面貌五官,卻與瓊芳一模一樣!兩人面面相覷,猛聽嘩啦一聲,天女跌回池中,掩住了雪白裸身,驚叫道:"來人啊!來人啊!"
陳得福訝道:"後來呢?"杜得秈舒爽了,便又穿回了靴子,道:"後來當然是重逢了。據說綁上紅線后,每回那姓張的書生想去花街柳巷,天邊便會劈下雷來。那姓張的老婆也是一般,若想出門勾搭男子,一便會全身爛瘡,不能見人,最後這對夫妻倆走投無路,也就被迫團圓了。"陳得福悚然一驚,道:"這月下老人當真可怕,武功定然厲害了。"
掌門走了,竹林里又安靜下來了,陳得福躲在樹上,回思方才掌門倒地垂淚的模樣,心下不由暗暗祈禱:"夢翔師叔,你……你別咒咱們掌門……害他走走上你的路子……"他待三人走遠了,便也跳下樹來,眼見那字條還給扔在地下,想起這是從掌門手裡扔出來的,必是要緊物事,便將之撿起來,日後也好歸還。
腳踝上纏著一條繩索,望來好似是說書人口中的捆仙繩、又似姜子牙手裡的縛龍索。卻把自己給絆倒了。
紅螺天女絕非一般神仙,而是玉皇大帝的女兒。如此金枝玉葉,說不定連月下老人都歸她管。
正喜悅間,便來翻動喜貼,忽見帖子上黃臟髒的,沾了大糞,忙提手擦了擦,這不擦還好,一擦下竟黃成了一片。陳得福滿心納悶,連著翻動喜帖,每張都髒了,他越感奇怪,忽見自己雙手糞污,霎時悲從中來,大哭道:"救命啊!全完了啊!"
月下沒有老人,卻冒出了一隻黑犬,看它脖子里拴了條斷裂繩索,卻不曉得是誰家的惡犬。陳得福提著掃把扑打,那黑犬攻勢卻也凌厲,只銜住了掃把毛。自與陳得福激戰不休。
一個人到了蘇穎超這個地步,那是什麼也不缺了,他長得英俊漂亮,一雙眼兒大得像貓,女孩見了他,沒有不鞍子仰慕得,加上他武功又高,名氣又響,卻還有什麼煩惱呢?默默瞧望,忽見掌門咬住了牙,一瞬間,面頰上滑落了兩行淚水,身子前傾,竟然跪倒在地,那紙條則給他狠狠扔到了地下。
皇后不只頭髮軟,她的嗓音也很軟,帶著幾分捲舌京腔,說不處地甜美悅耳。陳得福喉頭嗚嗚悲鳴,算是答應了,一時間再也不敢亂瞧,只得轉頭避開。
那福公公斥道:"胡扯!你們這些房總管的舊人,就是喜歡頂撞我!瞧清楚了,本宮讓你們心服口服!"說著伸出食指,自朝夜壺上摸了一摸,跟著拿出了中指,朝嘴裏一放,舔舌試味,嗯嗯地道:"好咸!"陳得福躲在背後花叢,自將他手上伎倆看得明白,兩名老太監哪知玄虛,自是看得傻了,福公公罵道:"懂了么?別說我年紀小,說起對主子的忠,你們哪及得上我的萬一么?"說著將夜壺一踢,喝道:"重新洗過,直到你倆敢舔為止!"
手上的宇條很是古怪,小小的紙面里水墨縱橫,滿是奔放之氣。看那墨水一橫、一瀉、一起,像是水流一般,卻不知是什麼玩意兒。
眼兒左轉右轉,便瞧到了銅鏡,只見皇後娘娘睜著一雙慧眼,竟也在瞧著鏡中的掃把福。兩人隔著鏡于相會目光,直至此時,陳得福方才看得明白,眼前這位娘娘年歲遠比瓊芳為大,做她的娘也夠了。只是兩人的容貌極為神似,昏暗中乍然一見,難免錯認了人。
武林中高手如雲,殺手也如雲,陳得福早於太醫院便見識過了。那個高大黑衣人飛身而起,一腳踢破匾額,餘威猶在心中蕩漾。陳得福武功低微,想起黑衣惡鬼的可怕形貌,自是掩面驚叫:"師兄,師父!師伯!師叔!你們快來救我啊!"
那福公公打開木桶,用力嗅了嗅,怒道:"胡說八道!怎還有糞味!"兩名太監訝道:"有糞味?"說著湊鼻過去,細細聞了一番。怡然道:"沒有啊,香得緊哪。"
千里姻緣一線牽,巧婦長伴拙夫眠,想起神仙姊姊寵著自己,說不定會給他一個香吻,也是心裏害臊,不由閉起了眼,正等侯間,聽得一人怒吼道:九*九*藏*書"畜生!"聽得這熟悉至極的兩個字,陳得福吃了一驚,趕忙睜眼道:"神仙姊姊,你怎知道我的外號?"
園林失火,四下僧侶驚惶喊叫,紛紛來救,卻也緩住了追兵,陳得福邊哭邊跑,正凄慘間,忽又想起呂師伯的吩咐,哭道:"喜帖,我的喜帖!"一時嗚嗚哭叫,左手抱小狗,右手拖掃帚,急取喜貼而去。
毒劍機密泄漏,別說月下老人牽了紅線,縱使玉皇大帝聖旨眉批,怕也不管用。那杜得秈到也乖覺,忙從衣袋裡取出一小錠銀子,低聲囑咐:"去找呂家三兄弟玩去,饒過我。"同門目露求懇之色,陳得福則是嘻嘻一笑,當即收下銀兩,自管蹦跳而去。
又在此時,腳邊再次躥過一道黑影,陳得福嚇得尖叫一聲,已然摔跌在地,正要爬地來逃,猛然腳踝一緊,似給什麼東西拉扯住了,直逼得他慌忙呼喊:"饒命啊!大爺饒命啊。"
一片暈暗中,陳得福喉頭乾渴,只想偷窺人家的身子,可又怕天邊轟下雷來,將他擊成爛泥,只得苦巴巴地低頭忍著。卻在此時,室內響起了咀嚼聲,小黑犬竟然趴上了桌,偷偷吃起了點心。
陳得福喃喃自語,便捧起了鳳冠,小心翼翼地為皇后戴上了。
珍珠玉泉,名不虛傳,陳得福啊了一聲,這才想起朝廷何以年年來此舉辦法會。他獃獃轉頭,只見白面僧面色發黑,黑面僧臉色轉黃,至於那黃面僧,則成了個白無常。四雙眼睛相視,陡聽一聲大吼:"抓住他!"
眾人左手搗著鼻子,右手提著竹竿,狂戳猛刺,陳得福暴吼連連,將掃把一揮,惡臭飄出,當真比得過世間所有暗器,眾太監急急退後,陳得福雙手順勢環抱,已將喜帖收入懷中,跟著轉身逃離。
陳得福驚道:"你們是誰?不是神仙姊姊啊!"姊姊二字才出。陳得福胸口一痛,面前和尚伸出粗壯食指,狠命戳著自己,聽他冷冷地道:"臭小子,我等是紅螺寺的執事僧,這條野狗是誰的?"陳得福忙道:"這不是野狗,它是天女養的天狗。"
皇後娘娘何等身分,便算是國丈親至,見了面也要向她行禮下拜,以她國後身分,對誰都可以頤指氣使,可此時她的語氣卻帶了幾分求懇,這是不可思議的怪事,可陳得福陡然把這話聽到耳里,居然也沒覺得驚訝,他望著鏡中的皇后,隱隱約約間,好似這尊貴女人與自己很投緣,無論對她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她都會原諒自己……
"怪了……"陳得福瞠目結舌,喃喃地道:"到底是誰在整我呀?"陳得福一臉茫然,他獃獃坐地,忽然想起獨腳仙的說話,不由大喜道:"我曉得了!我曉得是誰來纏我了!"
燈光掩映,照出了皇後娘娘曼妙的背影,陳得福怔怔瞧著,一時間竟有些捨不得走,像是想問問皇後娘娘,來日是否還能見到她?想著想,陳得福不由啞然失笑,兩人素昧平生,身分更是天差地遠,人生有此奇緣,已是難得之至,自己怎會有這荒唐念頭?不再多想什麼,便從窗口直跳而下,再去練他的貓狗神功了。
"唉……"悲涼的嘆氣,像是有苦說不出,又像是被毒蛇咬中,陳得福吃了一驚,趕忙從花叢底下探頭去看,卻見竹林深處坐了名公子爺,瞧服飾正是華山門人。陳得福心中偷笑:"又可以整人了。"正要拿石子去丟,那人恰也轉過頭來,陳得福把那人的面貌看得明白,不由吃了一驚,忖道:"這人可惹不起。"
他從劍尖上剝落爛皮,送到鼻端嗅著,又道:"這月下老人呢,心地最是善良不過,他看這對男女相愛甚深,不忍離別,便拿了條紅線出來,在他倆的腳上綁了綁,說只要紅線上身,縱使天涯海角相隔,兩人日後也可以團圓重聚。"
"參見福公公!"有人來救命了,陳得福忙從花叢里采看,但見園子里來了一名小太監,這人年約十五六歲,形貌生得極為庸瑣,可眾太監見得他來,竟是慌不迭地下跪,料來怕極了此人。
面前的公子爺非但惹不起,尚且不該惹,他便是威震"魁星戰五關"大擂台的英雄豪傑,"三達傳人"蘇穎超。
那福公公年紀小,脾氣卻不小,他橫手橫腳晃到眾人面前,重重哼了一聲,道:"你們東廠的幾個可也狂妄了,沒我的號令,居然敢來這兒晃蕩?可是房總管要你們來惹事的?"陳得福自不知房總管是誰,總之不好惹,他小心翼翼地藏著,偷眼去瞄眾太監,看他們面色難看,紛紛答道:"不是,不是,啟稟福公公,咱們是來追一個野孩子來的,絕不是有意跟您過不去……"話才出口,那福公公已然叫罵道:"什麼?誰是野孩子?你們幾個傢伙和尚面前罵禿驢!是啥意思?"
念及門裡的傷心往事,陳得福熱淚盈眶,他很希望能幫幫掌門,可他不知該怎麼做,正想過去,林外呼喚聲漸漸靠近,隨時都會撞見掌門的苦態,蘇穎超跪地垂首,好似斗敗的公雞。一時仗劍拄地,連著喘了幾口氣,方才勉力起身。
玉皇大帝有個外甥,便是灌江口的二郎神楊戩,這位二郎神非只法力高強,還養了一條厲害狗兒,名喚"哮天犬",看玉皇大帝的外甥歡喜養狗,女兒定也如此,陳得福越想越是歡喜,忙將黑犬細細打量了,只見這狗毛黑烏亮,釁釁而吼,目露神光,頗為精神,果是神犬氣派。陳得福心下隱隱喜悅:"我發了。紅螺仙女走失了小拘,這當口定是心急如焚,我若將它帶回去招領,那可是大功一件。"
也是近日倒楣透頂,連野拘也不放過自己,陳得福見沒有關女,卻來了條瘋狗,一時心情轉惡,正要掉頭立刻,哪曉得黑犬卻奔了過來,狠命咬住自己的褲管。陳得福啊呀一聲慘叫,喊道:"走開!你走開!"
水池熱浴,粉蒸朝霞,燈光掩映之下,但見浴池中的天女長發披肩,膚白勝雪,她回眸過來,那雙杏眼竟是大而圓秀,睫毛彗長,依稀可見鼻樑挺直,遠較常女為高。
紅螺寺講究清靜,向來不許飼養畜生,這狗卻能大搖大擺在寺里走動,看它脖子里拴了條斷裂繩索,必是有人飼養無疑。陳得福左瞧右看,便相罷找狗主人。
三僧齊聲道:"放心,咱們絕不傷你,你快過來。"陳得福嗚嗚啼哭,正要依言靠近,忽然那黃面僧悄悄出手,一把便朝背心抓來。陳得福大悲道:"壞人!你們騙我!"抱緊了小狗,撲入了珍珠玉泉,打算跳水自盡。
"到手了,到手了!"陳得福大喜過望,今夜決戰紅螺寺和尚在先,后擊退大內高手於後,也是一輩子沒威風過,一時哈哈跑笑,那小黑犬也一派洋洋得意,只在背後歡跳追逐。
這天女https://read•99csw•com非但極美,她還像極了一個人,陳得福再也按耐不住,顫聲便道:"瓊…瓊閣主!"
陳得福心下悲憤,卻也不敢戟指來罵,那白面僧淡淡又道:"這位施主,非是我等不給蘇掌門面子。此時皇上人在本寺禮佛,時時會到園林里賞燈,萬一這龍步踏出,誤踩了狗屎,落得滿腳黃泥。不說您有多罪過,單看本寺的體面,怕要給您丟光了……"
明月當空,一人一犬東繞繞、西轉轉,便在紅螺寺里閑逛起來。行過了花圃,小黑犬忽然駐足不動,只在樹下嗅嗅聞闐,想來很有些地緣。陳得福啊了一聲,心道:"這兒有天女的味道,卻給小黑犬發覺了。"正想趴地去聞,忽聽樹林里傳來了腳步聲,陳得福啊了一聲,心道:"來了,來了,天女來了。"
來者目露凶光,四腳著地,卻是一隻黑毛小犬,陳得福嚇得魂飛天外,忙將野狗拋開,哪曉得那惡犬又沖了過來,只對著他追咬不休。
看這字條千變萬化,當真是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陳得福咦了一聲,忙將字條再轉方位,這次居然見到了一隻掃帚,倒與自己手上的鐵掃把有幾分相似。他嘻嘻一笑,道:"好玩、好玩。"滿心雀躍間,便拿起了掃把亂揮亂打,練起了貓狗神功。
正統朝年年祈雨,就盼著龍王爺顯靈降雨,眾僧見得水色突變,自是嘖嘖稱奇,不時拿著泉水試飲。正蹙眉間,忽見一人一犬濕淋淋地爬上岸來,背後太監僧侶則是提棍來追,厲聲道:"抓住那小子!大家殺了他!"
天女乍然驚呼,室外腳步雜沓,傳來宮女的呼應:"皇後娘娘!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陳得福咦了一聲,不知此物從何而來,他沿著繩索去看,但見這繩索極為古怪,一端給自己踩于腳下,另一端卻藏在花圃里,陳得福喃喃地道:"好奇怪啊。"他將腳底拾起,正想去拉繩索,忽然那繩索緩緩挪移,便朝花圃深處蠕蠕而去。
眾宮女圍攏過來,一人手上端著一隻玉盤,上置玉梳眉筆、鳳冠首飾等物,全是女紅妝,陳得福一輩子只摳過自己的臭腳丫,哪裡曉得這些女人的貼身物事,也是人之將死,其心也勇,陳得福豁出去了,眼看皇後娘娘的烏雲秀髮便在眼前,只得抖著一雙手,慢慢去觸那頭秀髮。
油燈置於銅鏡旁,一時滿室生輝,但見皇後娘娘黑雲般的長發更加奪目,內衫底下的肌膚更加迷人。陳得福輕輕觸碰皇后的秀髮,把那弱水般滑膩的髮絲握在手裡,當真如浮雲般,稍稍不留神,便從手裡滑落了,陳得福心下一盪,忽然嘿嘿淫笑起來,卻在此時,眾宮女不由咦了一聲,八成起疑了,陳得福急急收斂心神,趕忙再次握住了皇后的秀髮,顫巍巍地拿在手裡。
眾太監垂頭喪氣,頻頻作揖,只得躡手躡腳走了。那福公公雙手叉腰,指天罵地一番,頗見神氣,正在此時,卻又行來兩名老太監,看這兩人手上提著夜壺回來,當真冤家路窄,卻是適才撞上陳得福的那兩位太監。眼見宮中老人過來,那福公公雙目立時發光,喝道:"且慢!夜壺洗乾淨了么?"兩名太監停下腳來,陪笑道:"洗乾淨了。洗乾淨了!"
陳得福訝道:"圓圈圈?"這掃把福雖然憨厚,卻非蠢蛋,已知地下畫了個天大的圈圈兒,怕有二十丈直徑。他眨了眨眼,不知這線是從何而來,他有意查訪明白,便再次沿線來走,這回放慢了腳步,不旋踵,卻見到了圓圈圈裡頭有兩條直線,交匯圓周,互做直角。
聽得嘩啦一聲大響,眾僧一齊驚呼,急急退開,陳得福則是大哭道:"好臟啊!"
一片寂寂間。皇后自行梳好了頭,跟著施粉畫眉,陳得福從頭至尾都傻站著,他望著皇后的那雙粉藕玉臂,只覺今夜所遇之奇,實乃天下之最。眼看陳得福獃獃望著自己,皇后微微一笑,忽道:"孩子,替我拿鳳冠來。"陳得福獃獃聽著,左瞧右望,竟不知什麼是鳳冠,皇後娘娘微微一笑,自從玉盤中捧起一物,交到了陳得福手中,柔聲道:"乖孩子,可以為我戴上么?"
心頭怦怦地跳著,陳得福內心又是期待,又是歡喜,先把頭冠整理了,跟著又拉直了衣襟,這才躬身侍立在旁。天下間美女如雲,環肥燕瘦,應有盡有,可每回與陳得福照面,卻是縱使相逢應不識,除了落得滿面塵埃,別無其他,此生若想求姻緣,定得請神仙做法了。
"小福子。"天女躺在熱水之中,露出了雪白香肩,幽幽問道:"怎麼了?為何驚呼?"
陳得福使出了貓狗神奇步,拚死逃命,但聽嘩啦撲通,人群推擠,太監們有的墜入水中,有的摔跌在地,園林里放置一隻巨型玉兔燈,竟給撞倒在地,咚地一響,隨即燒起了大火。
竹林里四下幽靜,不聞人語響,他獃獃望著,忽聽風動林稍,發出陣陣竹濤。他站起身來,眺望遠方,但見竹林外溪水潺潺,順著溪流去望,源頭處卻是一座幽靜玉池,月光灑落水面,帶出了一片閃耀鱗光。寒風吹拂,池水蕩漾,依稀見到了兩座寶塔。
皇後娘娘聽得此言,先是傻住了,跟著掩嘴嬌笑起來:"你……你好大的膽子!這可是芳兒的婚事,你不怕氣死蘇小俠么?"皇後娘娘無所不知,連蘇穎超的名字也知道。陳得福聽得腦袋即將搬家,一時掩面痛哭,正想就地打滾,卻聽皇後娘娘笑道:"別怕,我這兒還有一套帖子。早給預備了。"陳得福大喜過望:"真的么?"
陳得福大吃一驚,急忙回過頭來,顫聲道:"你……你認得我?"皇後面向銅鏡,端詳鏡中少年,輕聲道:"是啊……我曉得小福子是閩北陳家的小兒子,我還曉得你是寧不凡的小童子、蘇穎超的小師弟……整座華山的地全歸你掃,對不對呢?"陳得福聽她如數家珍,自是駭然道:"是…是啊……"皇後娘娘轉過頭來,凝視著陳得福,柔聲道:"快回去吧,晚了可要挨罵呢。"
"吼吼!吼吼!"奇怪的叫聲,直從花圃深處冒了出來,嚇得陳得福"啊"了一聲,急急將繩索拋開,便於此時,那繩索"咻"地一聲,飛也似地鑽入了花圃里,竟然消失無蹤了。
完蛋了,手上喜貼不是普通東西,而是掌門人與瓊閣主的喜帖,現下成了泥黃金,一會兒呂師伯見了,定會活活打死自己。陳得福抱著小黑犬哭罵:"都是你這傢伙到處拉屎!嗚嗚……嗚嗚……我命好苦啊!"還沒哭得幾聲,猛聽背後傳來吼罵之聲,回頭一看,背後不只有光頭和尚,遺來了一群無須太監,數十人齜牙咧嘴,四下搜捕自己,陳得福放落了小狗,慘叫道:"快啊!快帶我去找天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