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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生不如死

第三回 生不如死

田思思道:「真的?」
新郎倌的一雙腳,就像是釘在地上似的,動也不動。
這兩人一老一少。
她笑的時候眼角和面頰上都起了皺紋。
老頭子好像總比年輕人靠得住些。
她大叫轉身,飛奔而去。
她手裡的刀已刺入了他的胸膛,刺入了他的心。
他那雙藏在長毛中的眼睛里,居然露出一種痛苦之色。
她打不著。
田思思眨眨眼,道:「卻不知老爺子你本來要到哪裡去?」
這隻手好粗,好大,好大的力氣。
「我做的究竟是什麼事?」
這世上畢竟還是有好人的,她畢竟還是遇到了一個。
田思思心裏忽然湧起一陣溫暖之意,嘴裏雖還在說著「那怎麼好意思呢?」人已跟著他們走進了屋子。
但她只走了還不到兩百里路,就已經變成了這樣子,現在已囊空如洗,就憑她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就能到得了江南?
趕車的是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
葛先生!
這女孩子抬頭看了一眼,淡淡道:「我不想走,我寧可死。」
葛先生道:「誰也不能勉強將你嫁給個死人的,是不是?」
她寧可撞死算了。
田思思的身子,立刻又縮了起來,縮成一團。
錢一套的笑臉看來還是最自然,陪著笑道:「在下等正是來找田大小姐的。」
田思思道:「她是個很好看的女孩子,嘴很小,時常卻撅得很高,她的名字叫田心。」
田思思道:「臨時決定的?我聽說鄉下人成親大多要準備很久,為什麼……」
她只能用腳往後踢,踢著這人的腿,就像踢在石頭上。
他動也不動地坐著,面上全無表情。
這人垂下頭,囁嚅著道:「也不想怎麼樣,只要能看見你,我就很高興了。」
田思思狂喜,問道:「什麼法子?」
田思思暗暗地笑,她越看越覺得這兩人丑,丑得要命,比較年輕的一個比老的更丑。
他另一隻手摟住了田思思,田思思就連動都不能動。
田思思知道自己絕對跳不上去,但她還是決心要試試。
「我不怪你。」他反反覆復地說著這四個字,聲音漸漸微弱,臉漸漸扭曲,一雙眼睛也漸漸變成了死灰色。
他的臉雖還有人形,但滿臉都長著毛,毛雖不太長,但每根都有好幾寸長,不笑時還好些,一笑,滿臉的毛都動了起來。
葛先生冷冷道:「你一定要嫁給我,你答應過我的。」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旁邊就有人接著道:「是呀,姑娘既已到了這裏,不喝杯喜酒,就是看不起我們鄉下人了。」
就在這時,忽然有隻手從她後面伸過來,掩住了她的嘴。
吐的是酸水,苦水。
門居然是開著的。
若說這也算武功,她非但沒有看過,連聽都沒有聽過。
他臉上沒有笑容,更沒有血。
他的確像魔鬼。
田思思道:「不會的,我等著你。」
還有個人在低低的哼著小調。
她不看也許還好些,這一看,全身都好像跌入冰窖里。
到哪裡去?
這句話可真把田大小姐問住了。
無論是歡樂,還是痛苦,她都要去接受,非接受不可。
田思思垂著頭,訥訥道:「我的家遠得很。」
她的人似已變成了一種說話的機械。
生命難道真的如此無趣?
但田思思的眼淚卻忽然流下。
她畢竟是田二爺的女兒,畢竟打倒過京城來的大鏢頭。
葛先生道:「答應嫁給我。」
然後她忽然又聽到梅姐那種溫柔而體貼的聲音,柔聲道:「回去吧,客人都已去了,王大娘正在等著你,快回去!」
她忍不住悄悄拉了那老頭子的衣角,悄悄道:「新娘子呢?」
看不見門。
角落裡蜷伏著一個人,陰森森的燈光照在她身上。
他臉上還是冷冷淡淡的,全無表情,他身子還是筆筆直直地站著,動也不動。
田思思道:「你既然這麼怕她,為什麼敢救我?」
田思思終於忍不住抬頭瞧了一眼。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老頭子笑笑,道:「用不著,你用不著送禮。」
田思思冷笑,道:「你就算是個人,也是個沒出息的人,這樣的人誰都不會喜歡的。」
幾隻雞在曬穀場上又叫又跳,顯然是被剛才的爆竹聲嚇著了。
葛先生冷冷道:「我偏要這麼樣做,你有什麼法子阻止我?」
「我這樣子跑出去,豈非要笑死人么?」
每塊石頭間都有條縫,她用力扳著石縫,慢慢地往上爬。
田思思頭垂得更低,道:「我……我有地方去,老爺子你不必替我擔心。」
生命中畢竟也有許許多多愉快的事,一個人縱然遇著些不幸,過著些苦難,也值得去忍受的。
那模樣就算在做噩夢的時候都不會看到。
奇奇目中又露出狂喜之色,道:「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一跪,另外三個人也立刻全都跪了下來。
騙她的人,都是她信任的,她信任的人每個都在騙她。
田思思想抬頭去看看,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田思思透了口氣,忽然覺得再也支持不住,又倒了下去。
又有人笑道:「何況我們正愁客人太少,連兩桌都坐不滿,姑娘若是肯賞光,那真是再好也沒有了,快請進來吧。」
田思思更有把握,又問道:「他怎麼樣害你的?」
趙老大將兩個包袱放在地上,道:「這一包是田小姐的首飾,這一包是七百兩銀子,但望田小姐既往不咎,將包袱收下來,小人們就感激不盡了。」
田思思道:「你為什麼不想法子逃走?」
他要找的,當然就是他最寵愛的獨生女兒。
有人在救她!
老頭子搖搖頭,也悄悄笑道:「那有這麼丑的新娘子。」
田思思沉吟著,道:「我看這樣吧,無論老爺子你要到哪裡去,我都先跟著走一程再說,老爺子要去的地方到了,我就下車。」
這次她倒下去的地方,是個斜坡。
田思思嘶聲道:「想怎麼樣?」
樂聲使燈光更溫柔!樂聲中還插著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他慢慢地倒了下去。
她爹爹一定會替她報復,替她出這口氣的。
田思思咬著嘴唇,道:「你若真的對我好,就該替我去殺了她。」
因為她實在太怕,實在太緊張,自己也根本無法控制自己。
老頭子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忽然道:「姑娘你莫非遇著了強盜么?」
她既沒有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也沒有聽到那輕柔的呼吸聲。
田思思精神一振,掙扎著爬起,就看到一輛烏篷大車破霧而來。
這赫然正是葛先生的聲音。
他說的居然是人話,只不過聲音並不太像人發出來的。
八隻眼睛直直地看著田思思,然後忽然就一起撲面倒下。
她正想衝出去,不顧一切衝出去,沖入她爹爹懷裡。
田思思大叫道:「我沒有答應你……我真的沒有答應你……」
田思思看到她,才明白恐懼是怎麼回事。
葛先生目中雖沒有憐憫之色,更沒有笑意,淡淡道:「你不要,我要。」他收起包袱,又慢慢地接著道:「這就算你嫁妝的一部分吧。」
她已是個女人,的的確確是個女人,https://read•99csw.com這世界上永遠不能缺少女人。
去找田心嗎?
屋子裡裡外外都貼著大紅的雙喜字,無論老的小的,每個人身上都穿著新衣服,透著一股喜氣。
他本身就像是個死人。
他的手握得更緊,就好像手裡在捏著王大娘的脖子。
面對著她的是片花林,她不知道是什麼花,只覺花的氣息很芬芳。
她穿著的一件粉紅色的袍子已被完全撕破,露出一塊塊已被打得又青又腫的皮肉,有很多地方已開始在慢慢地出血。
新郎倌穿著大紅的狀元袍,全新的粉底靴,頭上戴著花翎的烏紗帽,裝束打扮,都和別的新郎倌沒什麼兩樣。
她不懂生命中本就有許許多多不公平的事,不公平的苦難。
這女孩子還是冷冷地瞧著她,冷冷道:「你是不是已經肯答應了?」
田思思暗中替新郎倌鬆了口氣,無論誰娶著這麼樣一位新娘子,準是上輩子缺了大德。
黑夜已將盡,這一天總算已將過去。
田思思道:「我……我能殺他?」
田思思招著手,道:「老爺子,能不能行個方便,載我一程,我一定會重重謝你的。」
奇奇身子忽然萎縮,連緊握著的拳頭都在發抖。
「我呢?我到什麼時候才有這一天?」
奇奇道:「我找不到她,因為……」
田思思的嘴被這隻手捂住,非但叫不出來,簡直連氣都喘不出。
說到後來,她聲音已哽咽,幾乎連話都說不下去。
他一個人回來的,看到田思思,目中立刻又湧起狂喜之色,歡呼著走過來,道:「你果然沒有走,果然在等我。」
她跌下。
她仰面倒下,才發現這一頭竟撞在葛先生的肚子上。
這人點點頭,道:「除了我還有誰。」
這人反手帶起門,就將田思思放在床上。
老頭子打斷她的話,道:「普通人家成親當然要準備很久,但這門親事卻不同。」
葛先生面上還是毫無表情,道:「我這人一向喜歡成人之美,你們既是天生的一對,我就一定會去要王大娘將你許配給他。」他淡淡地接著道:「你總該知道,王大娘一向很聽我的話。」
老的一個又矮又胖,圓圓臉,頭髮很少,鬍子也很少,腰上懸柄很長的劍,幾乎要比他的人長一倍。使他的樣子看來很可笑。
她終於倒了下去。
繼續不斷的忍受,也就是繼續不斷的奮鬥,否則你活得就全無意思。
田思思這才發現屋子裡已有很多人迎了出來,有兩個頭上載著金簪,腕上金鐲子「叮叮噹噹」在響著的婦人,已過來拉住了田思思的手。
她很快就聽到風中傳來的樂聲,然後就看到了前面的燈光。
她連想都沒有去想,因為她已沒有時間想。
田思思喉頭忽然被塞住。
他的步子好大,每跨一步至少有五尺,眨眼間已奔出花林。
外面又是「乒乒乓乓」的一陣爆竹聲響起。
「難道這就是人生?難道這不是人生?」
四個人正一排向這邊走過來,一個是鐵胳膊,一個是刀疤老六,一個是錢一套,一個是趙老大。
田思思道:「有什麼不同?」
葛先生道:「你自己說的,你已經答應了我。」
她絕不肯死!
田思思抬起頭,才發現葛先生不知何時已坐在窗台上。
過了很久很久,葛先生都沒有出現。
田思思忍不住問道:「它為什麼叫女人?」
田思思躲在一棵樹後面,正不知該選擇哪條路,樂聲忽然停止,兩個人慢慢的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田思思又用眼再去瞟,地上只有新郎倌的一雙腳,卻看不到新娘子的。
等她吐完了,這女孩子忽然道:「王大娘要我問你一句話。」
田思思又倒下。
田思思更吃驚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她立刻用盡全力大叫,道:「滾!滾開些,只要你碰一碰我,我就死!」
林外也暗得很。
葛先生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嫁給我?」
這女孩子卻只有冷冷地瞧著她,一雙眼睛忽然變得說不出的冷漠空洞,不再有痛苦,也沒有恐懼。
到現在她才知道,世上只有她爹爹是真的關心她,真的愛她。
這一天她騙過人,也被人騙過。
剛才拉她進來的那兩個婦人,就坐在她對面,望著她嘻嘻地笑,笑得連臉上的粉都快掉下來了,這兩人臉上擦的粉足有四五兩。
葛先生!
她決心不去見她爹爹。
似乎她只有不停地奔跑,她辨不出路途,也辨不出方向。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麼能說得出那些話來的。
這年輕的一個呢?
老頭子笑得更神秘,道:「當然漂亮,而且是這屋子裡最漂亮的一個。」
田思思臉都氣紅了,她寧可嫁給馬夫王大光,也不嫁給這條豬。
奇奇道:「為什麼?」
夜已很深。
她忽然眨眨眼,道:「你叫做什麼名字?」
若不回家,也不找田心,只有去江南。
只瞧了一眼,她整個人就忽然僵硬,僵硬得像是塊木頭。
老頭子怔了怔,苦笑道:「江南,那可就沒法子送,怎麼辦呢?」
四個人眼睛發直,面容僵硬,既沒有呼喊,也沒有掙扎。
雖然她知道自己絕不能在這裏睡著,卻又無法支持。
直到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她才一把攫起了這柄刀,藏在背後。
所以她就鑽了進去。
這女孩道:「我的話已說完。」
田思思怔了怔,道:「殺了他?」
她發誓一定要活下去,無論怎麼樣她都要活下去!
葛先生道:「他沒有殺你因為他真的愛你,你能殺他也因為他真的愛你。」他的聲音彷彿很遙遠,慢慢地接著道:「他愛你,這就是他惟一做錯了的事。」
葛先生貼著牆站在那裡,本身就好像又變成了這牆的一部分,這牆還沒有砌好的時候,他好像就站在那裡,他動也不動地站著,臉上還是全無表情,道:「你就算不願意,也用不著死呀。」
田思思道:「若不是她們,是誰呢?」
她再回頭,葛先生赫然正站在四具屍體後面,冷冷地瞧著她,身上的一件葛布衫在夜色中看來就像是孝子的麻衣。
田思思越聽越覺得有趣,忍不住又問道:「有什麼特別?他們究竟是老爺子你的什麼人?」
他倒下去的時候,眼睛還是凝注著田思思,掙扎著,一字一字道:「我沒有找到你的朋友,因為她已經逃走了……但我的確去找過,我絕沒有騙你。」
四面一片黑暗。
看到了這兩個人,田思思的呼吸也停止了。
「哧」地刀落下,落在地上。
風在吹。沒有人。
任何人也想像不到她會問出這樣一句話。
一對龍風花燭燃著火焰活活潑潑的,就像是孩子們的笑臉。
田思思剛覺得這件袍子看來很眼熟,立刻就想起了那「受過很大刺|激」的女孩子,那已被梅姐勸回屋子去的女孩子。
刀的名字叫「女人」,這的確是個很奇特的名字。
鮮血就沿著她臉上的皺紋慢慢流下。
她本來以為自己連一步路都走不動了,但這時卻彷彿忽然又從魔鬼那裡借來九_九_藏_書了力氣,一口氣又奔出了很遠很遠。
她不知道,也無法選擇。
牆壁上燃著只松枝紮成的火把。
她這一天總算沒有白活。
田思思眼睛卻看直了:「這人難道會魔法?」
這錯誤簡直不可饒恕!
田二爺笑笑,道:「這人你一定找不到的,她絕不會到這種地方來。」他忽然長嘆了口氣,接著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要到哪裡才能找得到她,但我走遍天涯海角,也非找到她不可……」
梅姐吃吃地笑起來,道:「葛先生這一定是在開玩笑。」
到哪裡去找呢?她會逃到哪裡去?
「田心這小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逃了。她本事倒比我還大些。」
她又跌下,跌得更重。
田思思道:「在這屋裡?在哪裡?」
田思思避開了他的目光,道:「田心呢?」
田思思瞪著他。
田思思道:「就算你不敢去殺她,至少也該放我走。」
田思思已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田思思只有眼睜睜地瞧著,距離她爹爹越來越遠,終於連看都看不見了——也許永遠都看不見了。
外面是棟不算太小的磚頭屋子,前面一大片曬穀場,四面都是麥子田,麥子長得正好,在陽光下燦爛著一片金黃。
但她已不再流淚。
田思思全心全意地祈禱上蒼,只要葛先生不再出現,無論叫她做什麼,她都心甘情願,絕無怨言。
「你只有在愛上一個女人的時候,她才能傷害你。」
他的確沒有。
但田思思卻更怕,怕得想嘔吐。
田思思爬過去,沿著樹榦滑下。
田思思眼睛朦朦朧朧的,用力想睜開,卻又慢慢地合起。
她活著,就得看著這人,雖然不想看,不敢看,卻不能不看。
無論她做過什麼,無論她是對,是錯,她總算已體驗到生命的真諦,她就算做錯了,也值得原諒,因為她做的事本不是自己願意做的。
這使他看來忽然像是個人了。
他真的錯了么?
又有人笑道:「新娘子長得又漂亮,又有福氣,將來一定是多福多壽多孩子。」
她一口氣奔出去,奔出很遠很遠,才敢回頭。
田思思連骨髓都冷透了,用盡全力跳起來,一拳打過去,打他的鼻子。
陰森森,冷冰冰的一張臉,全沒有半點表情,死魚般的一雙眼睛里,也全沒有半點表情。
她根本沒有看出這四人額上的洞是怎麼來的,只看到四張笑臉忽然間變成了四張鬼臉。
誰知新郎倌的腳卻向她走了過來,而且就停在她面前。
年輕的一個看來甚至比老的這個還矮、還胖,所以樣子就更可笑。
王大娘道:「卻不知田二爺找的是誰?我也許可能幫個忙……這裏來來往往的人最多,眼皮子都很雜。」
大多數女人卻只有傷害真正愛她的男人。
田思思忽然撲過去,撲在她身上,道:「你為什麼不說話了?」
田思思只覺心在絞痛,整個都在絞痛,就彷彿有根看不見的鞭子,正在不停地抽打著她。
葛先生不知何時已坐在石碑上,本身彷彿就是這石碑的一部分。
老頭子嘆了口氣,接著說道:「一個大姑娘家,本不該單身在外面走的,這年頭人心已大變了,什麼樣的壞人都有……唉!」他又嘆了口氣,才接著道:「上車來吧,我好送你回家去。」
梅姐還在笑,笑得更勉強,道:「可是王大娘……」
她被推上了左邊一張桌子主客的座位,那老頭子就坐在她身旁。
火把已將燃盡,火光陰森。
老頭子沉吟著道:「因為新郎倌和新娘子都有點特別。」
葛先生道:「你若真的不願嫁給他,我倒有個法子。」
她的魂已又被嚇飛了!
田思思道:「問什麼?」
葛先生道:「你當然能,因為他喜歡你,所以你就能殺他。」
老頭子正在車門外瞧著她,看到她張開眼,才笑著道:「我親戚家已到了,姑娘下車吧。」
她寧可在任何人面前丟人,也不能在這條豬面前丟人的。
陰森森的火光映在黑黝黝的牆壁上,牆壁是石塊砌成的。
這女孩子道:「她要我問你,你想不想變成我這樣子?」
風吹樹葉,颼颼的響,樹上也沒有人,燈光也很遙遠。
恐懼又激發了她身子里最後一分潛力。
她出來本就是為了要到江南去的。
聽到「王大娘」這名字,田思思就像是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
忍受的另一種意思就是奮鬥!
四面同樣黑暗,從哪條路才能逃出去呢?
她到底還是個沒出嫁的大姑娘,而且和這家人又不熟。
窗子離地至少有四五丈,寬不及兩尺。
車子走了很久,搖搖晃晃的,老頭子還在低低地哼著小調。
這聲音彷彿很熟悉。
田思思咬了咬嘴唇,跳下車,垂首道:「多謝老爺子,盤纏我是一定不敢要了,老爺子送我這一程,我……我已經感激不盡。」
右面的一個人長身玉立,風神瀟洒,赫然是仗義疏財,揮金結客的「中原孟嘗」田白石田二爺。
只可惜無論多甜美的夢,也總有覺醒的時候。
梅姐笑得已有些勉強,道:「就算葛先生答應,我也不能答應的。」
椅子幾乎已比普通的桌子大,桌子幾乎已比普通的床大。
這人口中立刻露出狂喜之色,道:「奇奇,我叫奇奇。」
奇奇巨大的手掌緊握,骨節「格格」的響,過了很久,才嗄聲道:「血,毒藥,血……她每天給我喝加了毒藥的血,她一心要把我變成野獸,好替她去嚇人。」他抬頭,望著田思思,目中又充滿乞憐之意。道:「但我的確還是個人……她可以改變我的外貌,卻變不了我的心。」
這人腳步不停,沿著牆角往前奔,三轉兩轉,忽然奔到一間石頭屋子裡。
這實在是件很奇妙的事——一個人流血的時候,往往就不再流淚。
王大娘說的那特別有名的客人,原來就是他。
但她卻騙了他,利用了他,而且殺了他。
奇奇忽然沖回來,跪在她面前,吻了吻她的腳,才帶著滿心狂喜沖了出去。
她轉過臉,伏在地上,再也不動,再也不說一句話。
星已漸疏。
一個人能及時暈過去,實在是件很不錯的事,只可惜暈過去的人總會醒的。
尤其是那新娘子,今天一定更是喜歡得連心花都開了。
她從沒有正面看過他。
才出來一天,就變成了這副鬼樣子,非但將東西全部丟得乾乾淨淨,連人都丟了一大個。
這女孩子淡淡道:「不知道就是答應了,你本該答應的。」
這四個字剛說完,梅姐已倒了下去。
也許他這幾樣加起來都有一點。
老頭子又笑笑,道:「這喜事本是臨時決定的,大家都沒有準備禮物。」
她看到這人一隻毛茸茸的手又伸了過來,像是想摸她。
難道他就是楊三爺的寶貝兒子楊凡?
只看了一眼,只說了這麼樣一句話。
葛先生道:「那麼我就只好殺了你。」
田思思獃獃地站在那裡,忽然發現全身衣裳都已濕透。
但的確是她在問。
她已不再覺得這人可怕,只覺得嘔心,嘔心得要命。
這石頭屋子也很高,很read.99csw.com大,裏面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張椅子。
這新郎倌赫然竟是葛先生!
牆是石頭砌成的,若是撞在上面,非但會撞得頭破血流,一個頭只怕要變成兩三個頭。
田思思咬著牙,淚已又將流下。
他本來像是只可怕的野獸,片刻卻變成了只可憐的畜牲。
這些人居然會良心發現,居然肯如此委屈求全。
她聽到的是一聲聲比哭還凄慘的呻|吟。
只可惜她沒有衝出去。
老頭子笑了笑,道:「新娘子就是你。」
奇奇目中果然立刻充滿憤怒之意,但過了半晌,又垂下頭,黯然道:「我當然是人,和你一樣的是個人,我變成今天這種樣子,也是被王大娘害的。」
床大得嚇人,桌椅也大得嚇人。
她剛倒下去,就聽到一個冷淡淡的聲音,道:「你來了嗎?我正在等著你。」
田思思大叫,回頭。
她還在笑。
一個人只有在痛苦已達到頂點,恐懼已達到極限,只有在完全絕望時,才會變成這樣子。
田思思想哭,又想吐。
奇奇又搖頭,道:「不行,你一個人無論如何都休想逃得了。」
只要奇奇的手指稍一用力,她脖子就會像稻草般折斷。
她一面點頭,一面說不要,那模樣實在又可憐,又可笑。
田思思沒有去看他,茫然道:「我知道。」
血從她的手指流出,疼痛鑽入她的心。
惟一沒有騙過她,惟一對她好的人,卻被她殺了,她這才懂得一個人內心的善惡,是絕不能以外表去判斷的。
她身子立刻往後縮,顫聲道:「我不回去。」
身後一片黑暗,葛先生居然沒有追來。
田思思忽然也覺得開心了起來,那些不幸的遭遇,彷彿已離她很遠。
誰知奇奇的手卻慢慢地松殲了。
老頭子笑道:「現在新郎倌就快出來了,你馬上就可以看到他。」
田思思試探著,問道:「你究竟是不是人?」
田思思這次醒的時候,感覺就沒上次那麼舒服愉快了。
她沒有叫。因為這時又有兩個人跟她爹爹身後走出了屋子。
葛先生道:「這是把很好的刀,不但可以吹毛斷髮,而且見血封喉。」他慢慢地接著道:「每把好刀都有個名字,這把刀的名字叫女人。」
田思思道:「我還有個妹妹,我不能拋下她在這裏。」她忽又眨眨眼,道:「你如果將她救出來,我說不定也會對你很好的。」
門呢?
她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想,只是不停地向前奔跑著。
因為生命本就是在苦難中成長的!
只有個小小的窗子。
葛先生道:「東西他們既已還給你,你為什麼不要?」
老頭子滿是皺紋的臉上,忽然露出了笑意,道:「我有個親戚,今日辦喜事,我是趕去喝喜酒的,所以根本沒打算載客。」
田思思已完全不管了,無論是狐,還是蛇,都沒有葛先生那麼可怕。
這女孩子頭被拉起,望著田思思,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奇特的微笑,道:「我為什麼不能等死?我能死已經比你幸運多了,你遲早總會知道,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連死都死不了。」
老頭子笑道:「到時候她一定會讓你看見的,現在連新郎倌都不急,你急什麼?」
桌上有個很大的茶壺。
這女孩子道:「沒有法子。」
葛先生好像根本沒有看到,等茶壺飛到面前,才輕輕吹了口氣。
田思思用力去扯她的頭髮,大聲道:「一定有法子的,你不能這樣等死!」
所以她爬。
星更稀,東方似已有了曙色。
她知道葛先生這種人只要能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田思思剛站起來,又「噗」地跌倒,全身又開始不停地發抖。
她大叫著,又狂奔了出去。
前面是個牆角。
田思思道:「在江南。」
田思思跺了跺腳,用力抓住繩索,往上爬。
在她印象中,新娘子總是漂亮的,至少總該比別人漂亮些。
若不是這四個王八蛋,她又怎會落到現在這種地步。
田思思又大叫,道:「你無論要什麼,我都給你……我還有很多很多比這些更值錢的首飾,我會都給你,只求你莫要逼我嫁給你。」
梅姐的笑也還是那麼溫柔親切,道:「不回去怎麼行呢?你難道還要我抱著你回去?」
她永遠也想不到自己會為這種人流淚,可是她的眼淚卻已流下。
她只想離開這見鬼的地方,離得越遠越好。
可是他的一張臉——天下絕對找不到第二張和他一樣的臉來。
田思思咬咬牙,站起來。
這女孩子道:「因為我不聽王大娘的話,你若學我,就也會變得和我一樣。」
突聽一人道:「你知不知道剛才他隨時都能殺你的?」
這次她是倒在大路旁。
田思思心裏嘀咕,嘴裏又忍不住道:「新娘子總不會是她吧。」
他現在正在笑,望著田思思笑。
田思思笑了,她覺得這老頭子真會開玩笑,但剛笑出來,忽然又覺得有點不對,這玩笑開得好像未免太過火了些。
田思思悄悄道:「難道對面的那位就是新娘子?」
她問出這句話,顯然已將他當做個人了。
她歡喜得幾乎忍不住叫了出來。
她睡的地方已不是那又香暖又柔軟的床,而是又臭、又冷、又硬的石頭。
身後的風聲不停地在響。
奇奇搖頭,拚命搖頭。
回家嗎?
這新郎倌又是個怎麼樣的人呢?是丑?還是俊?是年輕人?還是老頭子?
這人又笑了笑,從懷中摸了樣東西出來。
這張桌子只坐了五個人,她這才發現來喝酒的客人果然不多,除了她之外,彼此好像都是很熟的親戚朋友。
乳白色的晨霧正煙一般裊娜自路上升起,四散。
田思思抬起頭,才發現這魔鬼般的人已不知到哪裡去了。
田思思的手慢慢鬆開。
她聲音也完全沒有情感,這種聲音簡直就不像是她發出來的。
她那溫柔親切的笑臉,忽然變得比惡鬼還可怕。
她的手已冰冷。
田思思臉更紅了,剛垂下頭,就看到一雙新粉底官靴的腳從裏面走出來,靴子上面,是一件大紅色的狀元袍。
她用力推醒女孩子,要她看這條繩索。
他一衝出去,田思思整個人就軟了下來,望著自己被他吻過的那隻腳,只恨不得將這隻腳剁掉。
令她吃驚的,倒不是這雙眼睛,而是這張臉。
奇奇漲紅了臉,忽然抬頭,大聲道:「但我可以幫你逃出去。」
她已嚇呆了。
這簡直不像是人的臉。
田思思道:「你既然恨她,為什麼不想法子殺了她?」
巨大的石塊,每塊至少有兩三百斤。
田思思拚命地點頭,道:「我……我知道。」
四個人同時陪笑道:「小人們知錯,小人們該死……」
淚為什麼還未落下?是不是已無淚可流?
田思思魂都嚇飛了,失聲道:「你……你來幹什麼?」
田思思道:「什……什麼話?」
她的祈禱彷彿很有效。
田思思忍不住大叫,道:「你不能這麼樣做。」
王大娘正帶著笑,道:「這麼晚了,田二爺何必走呢?不如就在這裏歇下吧?」
他目中的憤怒之色九-九-藏-書也慢慢消失,只剩下悲哀和痛苦,絕望的痛苦。
她聲音冷漠而平淡,彷彿是在敘說著別人的遭遇。
葛先生道:「他現在已經快回來了,是嫁給他,還是殺了他,都隨便你,我絕不勉強……」
老頭子瞧著她,臉上露出同情之色,道:「姑娘你想到哪裡去呢?」
這人又道:「我長得雖丑,卻並不是壞人,而且真的對你沒有惡意,只不過想……」
這四個人還沒死的時候,他好像就已站在這裏了。
同樣的問話,同樣的回答,幾乎連聲調語氣都完全沒有改變。
她聽說猩猩身上最軟的部位就是鼻子。
她雖然不敢瞪著眼睛四下去找,但眼角早已偷偷地四面打量過一遍,這屋裡除了這兩個婦人外,好像全都是男的。
牆角處居然有道小門。
這世上的歡樂和痛苦,都有她自己的一份。
刀的顏色很奇特,竟是粉紅色的,就像是少女的面頰。
是誰殺了他們?用的是什麼手段?
好像窗子還沒有做好的時候,他就已坐在那裡。
田思思咬著牙,道:「你……你來救我?」
只要他能忍受,就一定會得到報償。
但她只要一停下來,黑暗中彷彿立刻就現出了葛先生那陰森森,冷冰冰,全無表情的臉。
田思思朦朦朧朧的,已經快睡著了,她夢中彷彿又回到很小很小的時候,還躺在搖籃里,她的奶媽正在搖籃旁哼著催眠曲。
她白天看到這女孩子的時候,這張臉看來還是那麼美麗,那麼清秀,但現在卻已完全扭曲,完全變了形,鼻子,已被打移兩寸,眼角和嘴還在流血,這張臉看來已像是個被砸爛的西瓜。
田思思忍不住問道:「什麼法子?」
她手旁忽然多了柄刀。
她幾乎也已完全絕望。
老頭子打了個呼哨,勒住抽繩,上上下下打量了田思思幾眼,才慢吞吞地道:「不知姑娘要到哪裡去?」
說完了這句話,他才死,他死得很平靜,因為他並沒有欺騙別人,也沒有做對不起人的事,他死得問心無愧。
奇奇道:「好,我去找她——我一定可以救她出來。」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已走到門口,忽又回過頭,望著田思思,吃吃道:「你……你會不會走?」
她本來就什麼都看不到。
她再也顧不得別的,再也沒有去瞧第二眼,就奪門沖了出去。
葛先生道:「因為它快得像女人的嘴,毒得像女人的心,用這把刀去殺一個喜歡你的男人,正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後面沒有人,一株白楊正在破曉的寒風中不停地抖顫。
無論他有沒有追來,無論他在哪裡,他的影子已像惡鬼般地纏住了田思思。
新郎倌終於出來了。
出了鞘的刀。
老頭子笑道:「她已經可以做新娘子的祖奶奶了,怎麼會是她。」
但他們為什麼又來找她呢?難道還覺得沒有騙夠,還想再騙一次?
這人越對她好,越令她想嘔,她簡直恨不得死了算了。
田思思道:「你……你怎會變成這樣子的?」
她懷疑,她不懂。
她甚至殺了個人。
這人道:「因為你很可愛,我很喜歡你。」
誰知這四人剛說到「死」字,額角上忽然多了個洞。
她的手出血,粗糙的石塊,鋒利如刀。
田思思冷笑道:「原來你怕她。」
屋子裡的人還在拍著手,笑笑道:「新娘子還不趕快站起來拜天地,新郎倌已經急得要入洞房了。」
她想站起來,才發覺自己連站都站不起來了,甚至連疼痛都感覺不出,身上似已完全麻木。
田思思剛覺得奇怪,忽然聽到屋子裡的人都在拍手。
這句話由她嘴裏問出來,實在比王大娘自己問更可怕。
田思思怔在路旁,眼淚幾乎又要掉了下來。
田思思認得這老的一個就是她爹爹的好朋友,大名府的楊三爺。
她知道葛先生的法子一定很有效。
田思思瞪眼道:「你們想來幹什麼?」
田思思做夢也沒有想到完全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看到她爹爹。
是誰在呼喚?
田思思垂下頭,望著自己的手。
他說的話確實很有意思。
田思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會問出這麼愚蠢的話來。
她的確已成長了許多,已不再是個孩子。
葛先生道:「這四個人是我叫他們來的。」
這一點已足夠,別的事她已全不放在心上。
葛先生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嫁給我?」
他凝視著田思思,喃喃道:「你的確應該殺我的,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東方已現出曙色。
她眼珠子四下轉動,只見屋裡除了她和這老頭子外,只不過還有六七個人。
但這屋子最漂亮的一個就是這婦人了,另外一個長得雖順眼些,但看年紀至少已經是好幾個孩子的媽了。
田思思伸出手去,想去拿這把刀,又縮了回來。
老頭子想了想,慨然道:「好,就這麼辦,姑娘既是落難的人,這趟車錢我非但不要,到了地頭我還可以送姑娘點盤纏。」
她沒有撞死,等她撞上去的時候,這石塊砌成的牆竟忽然變成軟綿綿的。
田思思道:「新郎倌很快就會出來,那麼新娘子呢?」
她倒下去的地方,彷彿有塊石碑。
田思思沖了出去。
不好意思中,又不免有點得意,板著臉道:「你們都已知道錯了么?」
她武功也許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高,但畢竟還是有兩下子的。
她用盡全力,往上跳。
老頭子道:「遠得很,有多遠?」
溫柔的燈光從窗戶里透出來,雪白的窗紙,雕花的窗格。
任何人都不會取這麼樣一個名字。
他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本身就像是也變成窗子的一部分。
田思思吃一驚,道:「那條繩子是你放下去的?」
田思思道:「答應你什麼?」
葛先生這次居然還是沒有追來。
田思思長長吐出口氣,忽然覺得全身都似已虛脫。
煙霧縹緲中,遠處隱隱傳來了轆轆的車輛聲,輕輕的馬嘶聲。
老頭子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我看這樣吧,姑娘若沒有什麼急事,不如就在這裏喝杯喜酒再走。」
她只有掙扎著,爬過去。
再聽到「王大娘」這名字,田思思忽然咬了咬牙,大聲道:「我答應你!」
但他的臉卻比那四個死人流血的笑臉還可怕。
一個人若是愛上了自己不該愛的人,的確是件可怕的錯誤。
田思思反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這夢多美、多甜。
田思思點點頭,她遇到的人也不知比強盜可怕多少倍。
這人的手居然縮了回去,道:「你怕我?為什麼怕我?」
奇奇道:「我雖是個人,但不像別的人那樣,會說假話。」
每個人都在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她,她又不免覺得有些不安,忍不住悄悄地向老頭子道:「我連一點禮都沒有送,怎麼好意思呢?」
她知道奇奇這次絕不會放過她,無論誰都不會放過她!
老頭子笑得好像有點神秘,道:「新娘子已經在這屋裡了。」
田思思又嚇呆了。
這人還在笑,忽然道:「你不必怕我,我是來救你的。」
你能接受,才能真正算是個人。
https://read•99csw•com這人簡直比狐狸還狡猾,比毒蛇還可怕。
她也許怕王大娘,怕葛先生,但是這四個騙子,田大小姐倒真還沒有放在眼裡。
田思思揉揉眼睛,從車門往外看過去。
左面的一個風姿綽約,笑語如花,正是王大娘。
這不是幻覺,這的確就是葛先生。
是兔窟?是狐穴?是蛇窩?
這人就像抓小雞似的,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往後退。
田思思冷笑道:「你們還敢來找我?膽子倒真不小。」
田思思道:「我沒有說,我沒有答應……」
田思思忽然跳起來,攫起這隻茶壺,用力向他摔了過去。
田思思沒有讓他說完這句話。
這人簡直不是人,是個猩猩,就是王大娘要找來強|奸她的那猩猩。
「奇奇」,這算什麼名字?
人活著,就得忍受。
田思思大叫,道:「誰說我要嫁給你?」
她不停地奔跑,直到倒下去為止。
奇奇咬著牙,道:「她不是人……她才真的是個野獸。」
她活了十八年,直到今天,才真真實實感覺到自身的存在。
田思思吃了一驚。
這人當然有兩隻手。
田思思不能回答,它不能動。
奇奇已沖了進來。
她忽然伏在地上,失聲痛哭。
田思思忽然覺得自己彷彿成長了許多。
「難道一個人非得這麼樣活著不可?」
她自己再想想都要吐。
她眼淚流下時,這人已轉身奔出。
田思思還是在拚命點著頭,道:「我不要,我什麼都不要。」
是誰在救她?為什麼救她?
葛先生道:「殺了他……」
兩張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子,已擺滿了一大碗一大碗的雞鴨魚肉,豐盛的食物,正象徵著人們的歡樂與高興。
他做錯了什麼呢?
她決心再試,試到死為止。
葛先生淡淡道:「我來問你一句話。」
田思思還沒有出生的時候,他好像就已經站在這裏了。
她迷迷糊糊地就問出來了。
那女孩忽然抬起頭,瞪著她,一雙眼睛裡布滿了紅絲,就像是只已被折磨得瘋狂了的野獸。
田思思的心早已軟了,正想叫他們起來,四個大男人像這樣跪她面前,畢竟也不太好看。
他摸出的竟是圈繩子,竟然就是將田思思從窗戶里吊出來的那根繩子。
越丑的人,粉擦得越多,看來這句話倒真是沒有說錯。
她的手鬆開,這女孩子就又垂下頭去,仍是伏在地上,彷彿再也不願見到這世上任何一個人,任何一件事。
看到這四個人,田思思的火氣就上來了。
梅姐道:「你走不了的,既已來到這裏,無論誰都走不了的。」
她身不由己,從斜坡上滾下,滾入了一個很深的洞穴。
田思思臉紅了紅。憋了半天,還是憋不住,又道:「新娘子漂亮不漂亮?」
這樣子怎麼能回家?就算爹爹不罵,別的人豈非也要笑掉大牙。
田思思幾乎嚇瘋了,失聲道:「你等我?為什麼等我?」
但就在這時,她忽然發現條繩索自窗戶上垂了下來。
她踢得越重,腳越疼。
對女人說來,誘惑永遠比勉強更不可抗拒。
他眼睛又在上下地打量著田思思。
有的還笑著道:「這兩位倒真是郎才女貌,天成佳偶。」
錢一套忽然跪下道:「小人不知道大小姐的來頭,多有冒犯,還望大小姐恕罪。」
這石碑還沒有豎起的時候,他好像已坐在這裏。
奇奇怔住,突然狂怒出手,握住了田思思的咽喉,大吼道:「你為什麼要殺我?……我做錯了什麼?」
她回過頭,偷偷瞟了一眼。
她情願被打死,卻偏偏還是好好的活著。
鮮血立刻從洞里流出來,順著他們笑起來的皺紋徐徐流下。
這一天就彷彿比她以前活過的十八年加起來還長。
葛先生淡淡道:「你真的認為我是在開玩笑?」
她問出這句話,自己也覺得很緊張,不知道這人是不是會被激怒?
田思思道:「你恨不恨她?」
葛先生道:「我有句話要問你。」
她更奇怪,又道:「新娘子究竟在哪裡,我怎麼瞧不見?」
田思思不由自主抬頭看了他一眼。
這屋子好高,這窗子好小。
葛先生忽然道:「你當真的想走,我倒也有個法子。」
田思思牙齒打戰,慢慢地回過頭。
朦朦朧朧中,她彷彿聽到有人在呼喚:「田小姐,田小姐……」
淚呢?
他好像並不急著追,好像已算準田思思反正是跑不了的。
這茶壺就忽然掉轉頭,慢慢地飛了回來,平平穩穩地落在桌子上,恰好落在剛才同樣的地方。
突聽一人冷冷笑道:「想不到田大小姐千挑萬選,竟選上了這麼樣一個人,倒真是別具慧眼,眼光倒真不錯。」
她忍不住問自己:「這一天我究竟做了些什麼?」
她想忍住,但胃卻已收縮如弓,終於還是忍不住吐出。
她幾乎立刻又要暈了過去。
「我究竟能算是個怎麼樣的人?」
是後退?還是從這屋子后繞過去?
還有幾個梳著辮子的孩子,在後面推著,鄉下的熱腸和好客,已在這幾個人臉上表現了出來。
田思思再伸出手,又縮回。
田思思睜開眼睛,呼聲更近,她站起來,探出頭去。
葛先生道:「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讓你走。」
這人只揮了揮手,就像是趕蚊子似的,田思思已被打倒。
田思思心裏卻忽然泛起辛酸之意,她忽然覺得每個人都好像比她愉快得多,幸福得多。
田思思道:「可是我也不能一個人走。」
田思思跳出來,手插著腰,瞪著他們。
年輕人發胖總是比較可笑的,他不是太好吃,就是太懶,不是太懶,就是太笨,不是睡得太多,就是想得太少。
她實在太累,太疲倦。
說到後面一句話,他聲音似已很遙遠。
奇奇道:「因為……岡為我喜歡你。」
田思思道:「為什麼我用不著送禮?」
田思思用力扯著自己的頭髮,嘶聲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葛先生不知何時又回來了。
田思思道:「求求你,讓我走吧……」
這四人看到她,居然還不逃,反而陪著笑,一排走了過來。
田思思這才看到了他的臉。
田思思臉已漲紅了,大聲道:「你說什麼?」
田思思道:「她要你……問我?」
田思思忽又想起梅姐死時的情況,手腳立刻冰冰冷冷。
奇奇沒有回答,也用不著回答。
窗外沒有人,繩索綁在窗戶對面的一棵樹上。
「難道爹爹竟要我嫁給他?」
葛先生淡淡道:「我說他很喜歡你,你好像也對他不錯,你們倒真是天生一對。」
她苗條的身子恰巧能鑽出窗戶。
「新娘子就是我?」
田思思忽然被一陣爆竹聲驚醒,才發覺車馬早已停下。
一個人若肯乖乖地回答這種話,就絕不會是個很危險的人。
他就這樣動也不動地站著,瞬也不瞬地瞧著田思思。
因為他只誘惑,不勉強。
她忽然一頭往牆上撞了過去。
只要她能沖入她爹爹懷裡,所有的事就立刻全都可解決。
田思思更放心了。
田二爺搖搖頭,道:「不行,我有急事,要去找個人。」
葛先生又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