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進得去。」

「不，我們沒有商量過，」安娜說，「但這許多年以來我們也確實無話不談。最近我們就一直在討論湯姆的事。他來看望過我，我告訴他應該去看看你，試試他是否能承擔某些需要專業知識的工作，但不是經商，光經商是愚蠢的，而應做點有意義的工作，如聯合國或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中的什麼工作。通過你的關係他進得去，是不是?」

「是的，摩莉覺得你應該在你所謂的那些『幫助』中給湯姆提供一份工作。」與摩莉一樣，安娜說話時對理查那個圈子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蔑視的意味。理查惱恨地咧了咧嘴。「我的那些『幫助』?你們同意了，摩莉?」

「我沒有你所謂的私交，我只有商務上的朋友。」

「當政治脫不了干係的時候，為什麼不討論呢?」

兩個女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那意思是說:他一定要提起這件事，那就讓他說去吧。

「顯然還沒有，」安娜說，「因為還得湯姆自己同意才行。」

「你必須做的就是，」摩莉說，「在你那裡找一份差事，只要不是股票推銷、商品促銷或賺錢什麼的就行。看看你能不能找一份有意義的工作，然後說給湯姆聽，讓他自己去決定。」

「當然不包括你的女朋友。我很有興趣地注意到:在我以後你有過三個猶太女人。」

理查扭動著裹九*九*藏*書在過黃過緊的襯衫里的身子，臉已氣得發紅，雙手捧住盛有威士忌的杯子，一邊不停地轉動它，眼睛朝杯子里看。「謝謝，」他終於說，「我會這樣去做的。」他說話的口氣十分固執而自信，表明他早已打定主意給他的兒子提供什麼樣的工作。安娜和摩莉抬起眼睛相互看了看，知道這次談話又像往常一樣白費口舌了。理查直視著她倆說:「你們兩人實在太天真了。」「是指生意上嗎?」摩莉開心得哈哈大笑起來。

「我可不可以這樣說:兩年前還看得見你和安娜忙進忙出，參加這個會，組織那個會……」

「你沒有想到過，湯姆真正的不幸在於他一生中有一半時間生活在共產主義者或所謂的共產主義者中間———他所認識的絕大多數人或多或少都跟共產主義有牽連。但如今他們都打算退黨，或者已經退黨———你不以為這對他會產生什麼影響嗎?」「這是顯而易見的。」摩莉說。

聽了這話，理查顯然覺得很不自在。「是的———你稱自己為雅各布小姐。小姐，想想你的自由權和自己的身份吧———先別管這是一種什麼『身份』。但湯姆的母親就是『雅各布小姐』。」

「這麼說事情就都解決了?」理查說。

「他沒有任何目標。摩莉只是放任自由，好像他一直就是個大人。read.99csw.com什麼自由啦，自己拿主意啦，我不打算給你施加任何壓力啦，等等。這一切你覺得對他有什麼好處呢?與此同時，還有那些同志啦，紀律啦，自我犧牲啦，向權威磕頭啦……」

安娜即刻作出警告，摩莉卻聳聳肩膀繼續說下去:「不錯，我這人說話不圓滑。我為什麼要圓滑呢?理查說我的生活沒有什麼意義，我很同意他的說法，但他自己的生活如何呢?你的可憐的馬莉恩活得像個家庭主婦，或者說像個女主人，但從來不像一個人。你的孩子一個個被你送進了貴族學校，僅僅因為你想這樣做，他們自己並無任何選擇。你做的事那麼愚昧，無聊，為什麼我非得受你的影響不可呢?」

自由女性Ⅰ(9)

「別迴避事實了。摩莉確實就是那個樣。現在又怎麼樣了呢?俄國已經失勢，那些同志們如今又有什麼用處呢?據我所知，他們中大多數的人已精神崩潰，或者正在大把大把地撈錢。」

「他自己怎麼說，安娜?」

「你反對的不是其中的『小姐』，」摩莉開心地說，「你反對的是『雅各布』 ② 。是的，就這麼回事。你始終反對猶太人。」「哦，見鬼!」理查不耐煩地說。

「顯而易見，」理查憤怒地咧咧嘴，「就這麼回事———但你的寶貴的生活理想又有什麼價值可言呢?湯姆不就是ｒeａｄ•99ｃｓｗ•ｃom在光榮的、美好的自由的蘇維埃祖國長大的嗎?」「我不想跟你討論政治，理查。」

「告訴我，你的私交中有多少人是猶太人?」

摩莉不理睬安娜，回擊理查說:「你說的話可能是對的，也可能不對。但你的傲慢自大又是從何而來呢?我不想讓湯姆成為一個商人。你就別宣揚你的那套人生觀了。任何人都可以成為商人，不是嗎?這還是你自己說過的呢。別裝蒜了，理查，你過去不是經常上我這兒來，坐在那裡說你的生活多麼空虛而愚昧嗎?」

「就這次爭論的立場而言，是社會主義者。」安娜說。「兩年前你們不是改變立場了嗎?」

理查這時給自己倒了杯威士忌，顯得既幽默又有耐心;摩莉等待著，也顯得很幽默，很有耐心。

「他不可能被我帶壞吧?」理查抑制住自己的怒火，笑著說，「我可不可以問問:你為什麼那麼肯定自己的生活理想呢?———在過去的兩年中，他們已經蒙受了很大的打擊，不是嗎?」

「還沒有。這是一個如何看待生活的問題。」

「你這『我們』指的是保皇派還是社會主義者?還是僅僅指安娜和摩莉?」

「好了。如果你是說湯姆的一大不幸是他被培養成了社會主義者，而做一個社會主義者就不會有安寧的日子———當然，我們都同意這一點。」

「如果你九_九_藏_書讓我也有機會說話的話，我會說『是的』。」「這就對了，」安娜說，「根本就沒有爭吵的必要了。」

「我的天，」安娜說，「我要回家了。」她真的從窗檯邊站了起來。摩莉笑了，站起來按下她的身子。「你必須留下來。做我們的會議主席吧，我們顯然需要一個主席。」

自由女性Ⅰ(10)

「別再說了，」安娜說，「我是主席———此番討論到此結束。我們現在要談的是湯姆。」

「那麼，你那種自信是從到處漂泊中獲得的吧?它肯定不是從你做的工作中得來的。」

「好吧，」安娜安下心來說，「我來做主席。那就不要再爭吵下去了。但到底要商量什麼呢?事實是，我們已達成一致，我們所能提的也只是原先的建議，不是嗎?」「是這樣嗎?」理查問。

「這麼說又回到原來的問題上來了。摩莉，我可不可以知道為什麼你要反對你的寶貝兒子跟那麼多財神爺打交道呢?」

「因為我是以這樣一種方式把他帶大的———他是個好人。他一切正常。」

「我看得出，你們兩人事先都商量好了。」理查說，一邊懷著敵意朝安娜看了一眼。

「因為你不會討論政治。」摩莉說，「你只會照搬從報紙上得來的口號。」

安娜看了看摩莉;摩莉一直在微微地搖頭，但被理查看見了，他說:「在孩子面前別討論這種事，你是不是九*九*藏*書這個意思?使我感到震驚的是你的傲慢自大。這種態度你是從什麼地方學來的呢，摩莉?你是個什麼人呢?最近你在《丘比特的翅膀》這部名劇中扮演過一個角色吧。」

「當然，」安娜說，「你不應該討論政治。」

「我根本不是那樣。」安娜說。

「問題的關鍵是，」安娜說，「社會主義在我們國家還不成氣候。」「其他地方也是。」

「他說他想一個人考慮考慮。為什麼不可以由他自己考慮考慮呢?他已經二十歲了。如果他自己想要這樣做，為什麼不應該讓他思考思考人生並親身去體驗體驗呢?我們為什麼要恐嚇他呢?」「麻煩的是，湯姆從來也沒有受過什麼恐嚇。」理查說。「謝謝你。」摩莉說。

「我們二流演員無法選擇劇本。再說，我已經到處漂泊了一年，沒有賺到錢，我落魄了。」

「是指大生意上。」安娜輕聲說。她覺得很有趣，在跟理查的交談中，她驚奇地發現他具有某種權威，但這在她看來並沒有使他的形象變得高大起來，相反的，他反而似乎在萬能的金錢的映襯下變得渺小了。而她之所以更喜歡摩莉，也正因為她一點也不尊重這個曾經做過她的丈夫、如今實際上已是這個國家的金融寡頭之一的男人。

「你們是不是要我相信，你們那種屬於無政府主義的對待生活的方式，就我所能理解的，屬於社會主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