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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被斯坦頓的建築學院開除

第二部分 被斯坦頓的建築學院開除

進入斯坦頓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堆垃圾。草叢裡一堆尚未燃盡的頹敗的薔薇,還淡淡地冒著薄煙。洋鐵罐在陽光下閃著亮光。大路穿越幾處屋舍伸向一座教堂。這古老的灰色教堂是一座大卵石砌成的哥特式建築。結實的木撐牆,彩繪玻璃鑲嵌在人造石砌成的厚重窗格上。教堂的大門朝著狹長的街道,與之緊挨著的是修剪整齊後派頭十足的草坪。草坪後面幾座扭曲變形的木製建築,還有忸怩作態的山牆,塔樓以及屋頂窗。凸出的迴廊擠壓在巨大的傾斜的屋頂下,窗口飛舞著白色的窗帘。一個垃圾桶立在門的一側,滿桶的垃圾蓬勃欲出。一隻哈巴狗蹲坐在門階的踏腳墊上,嘴角掛著口涎。廊柱之間的菱形窗格隨風有節奏地發出啪嗒的聲響。
他知道接下來的日子九-九-藏-書會不好過。有些困難要去面對,還得有個行動計劃。他明白自己該考慮一下這個問題了,可他知道他不願意去想,因為個中緣由他都清楚,因為這個局老早以前就已經設定好了,因為——他只是想笑。
他全身赤|裸地站在高崖邊上,臨淵俯視腳下極深處靜卧著的湖。花崗岩冷冰冰的崩裂聲越過岑寂的湖面直入雲霄。水面彷彿靜止不動,岩石卻在飛逝而過。在彼此撞擊的瞬間,岩石靜止了,這一剎那,水流也彷彿定格,比流動時更為攝人心魄。陽光下,沐浴在水中的岩石濕漉漉地發著耀眼的白光。
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 被斯坦頓的建築學院開除
他匆匆穿好衣服:一條舊斜紋棉布長褲,一雙涼鞋,一件紐扣差不多掉光了的短袖襯衫。他轉身九九藏書踏上狹窄的鵝卵石小徑,穿過一片青草坡,上了公路。
注目著花崗岩,他便想:可以將它切割開,然後砌成牆。打量著一棵樹,他便想:可以將它分解,然後當椽子用。看到岩石上的銹斑,他便想:可以挖掘到豐富的鐵礦,然後熔煉成鋼樑,橫陳于天地間。這些岩石是因我而存在的,他想,它們等待我去開鑿,等待著甘油炸藥和我的命令;等待著被人劈開,經受打磨;等待著被賦予新的生命力;等待著我的手賦予他們的形體。
他倚天而立,身材修長,全身肌肉強健有力,面部稜角分明。他紋絲不動地站著,雙手垂在兩側,掌心向外,神情肅穆。他能感覺到自己肩胛的緊繃、頸項的曲線以及臂部血液的流動,還有從身後穿過脊溝的風。風撩起他的頭髮,在天九-九-藏-書空的映襯下,那頭髮的顏色既非金黃也非純紅,恰似熟透了的橘皮色。
當意識到周圍的泥土時,他收住視線,不笑了。他的面孔就像大自然的法則,不容置疑,無法改變,也不屑於任何哀求。這張臉上顴骨高凸,兩眼深陷,灰色的眼睛里充滿了滿不在乎的堅定。緊閉的嘴唇露出傲慢不恭的神氣,這張嘴要麼是一張劊子手的嘴,要麼就是一張聖徒的嘴。
在霍華德·洛克經過時,路人們都打量著他,甚至他走過之後還有人一直瞪著他,眼神中透著突如其來的憤恨。他們也說不清是什麼原因,也許是他一出現便能在大多數人身上激起一種本能。霍華德·洛克眼中卻看不到任何人。對他來說,街道是空的,他甚至完全可以毫不在意地赤|裸而過。
他以最短的路線游向湖對九_九_藏_書岸放置衣服的岩石,然後滿懷惋惜地四顧周圍。到斯坦頓的這三年,他經常光顧這裏,以期獲得僅有的放鬆——來這兒或游泳,或休息,或思考,只為獨處和保持活力,哪怕只有一個小時——可他難得有空。在剛剛獲得「自由」后,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到這裏,因為他知道,這將是最後一次光顧。當天早晨,他已經被斯坦頓理工學院的建築學院開除。
他匆匆的步伐中透出特有的懶散。頭頂驕陽,他走了很長一段路,前面不遠處的已經依稀可見斯坦頓。這個小鎮沿著馬薩諸塞州的海岸線延伸開去,彷彿是專門為了它的寶貝——這座遠遠高踞于山丘上的這座宏偉的學院而存在。
他嘲笑今天早上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嘲笑著眼前的一切。
隨即他又搖搖頭,因為他想起了早晨,九_九_藏_書還有那些等待他去做的事。他抬腿踱到崖邊,揚起雙臂,縱身往崖下一跳。
他全身赤|裸地站在高崖邊上,臨淵俯視腳下極深處靜卧著的湖。花崗岩冷冰冰的崩裂聲越過岑寂的湖面直入雲霄。水面彷彿靜止不動,岩石卻在飛逝而過。在彼此撞擊的瞬間,岩石靜止了,這一剎那,水流也彷彿定格,比流動時更為攝人心魄。陽光下,沐浴在水中的岩石濕漉漉地發著耀眼的白光。
懸崖下的湖面彷彿只是一副纖細的鋼圈,把岩石切割成兩半。山岩在湖水深處綿延不斷,在湖面上卻有峻拔之勢,兩峰峭立,直衝雲霄。於是,世界宛如虛空中懸浮的小島,無所傍依,僅僅把錨固定在這位臨崖兀立的男人腳上。
霍華德·洛克放聲大笑。
他努力地去思考。但他忘了。此刻他正注視著前面那塊花崗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