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珠子一轉，接著又道：「那人吃得並不多，既不喝酒，也很少吃肉，每天只要青菜豆腐就行了，而且她還會自己煮飯，自己炒菜，菜做得好極了，你晚上睡覺，她會替你鋪床，早上起來，她會替你梳頭。」

但大歡喜女菩薩卻還是好好地坐在那裡，笑眯眯地瞧著李尋歡。

阿飛捧在手裡慢慢地啜著，眼睛茫然直視著湯碗的邊緣，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彷彿根本辨不出這碗湯的滋味。

笑聲中，她整個人已向李尋歡撲了過來。李尋歡只覺風聲呼呼，就彷彿整座山峰都已向他壓下。

他只覺一口氣似已提不起來，用盡全身力氣，大呼道：「我只恨為何不死在你手裡！」

大歡喜女菩薩臉色也不禁變了變，但立刻又笑道：「有趣有趣，你這人真有趣極了，你想用什麼法子將藍蝎子帶走呢？」

大歡喜女菩薩笑道：「我也聽說過你的飛刀百發百中，連我那寶貝乾兒子都躲不開你的一刀，你自己當然也覺得自己蠻不錯了，是嗎？」

這一點也不得不承認，因為誰也沒有她那麼多肥肉。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這也許是因為那位女菩薩只顧著拚命填她們的肚子，卻忘了去照顧她們的心。」

李尋歡只見到一點碧森森的劍尖忽然自她前胸突出，接著，就有一股鮮血暴雨般飛濺了出來。

李尋歡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朋友，別的我都不知道。」

林仙兒眼圈兒立刻紅了，低著頭道：「為什麼不能？這些錢既不是偷來的，也不是搶來的，是我替人家縫縫補補，用十根手指頭辛苦賺來的。」

鈴鈴的小嘴嘟了起來，恨恨道：「我知道你心裏只有藍蝎子，她的腰比我細。」

黎明。

這雙手雖然隨時都可取人的性命，卻又隨時都在準備著幫助別人，這隻手裡有時握著的雖是殺人的刀，但有時卻握著滿把同情。

阿飛道：「總要用完的，這地方又沒有狐狸可打。」

游龍生道：「你今日根本未見到游龍生。」

大歡九_九_藏_書喜女菩薩道：「你就是仗著你那手飛刀，才敢到這裏來的，是嗎？」

說著說著，她眼圈又紅了，揉著眼睛道：「我本來就沒有親人，現在連家也沒有了，你難道真能眼看著我活在世上，每天向人家要剩飯吃？」

她忽然反手拔出那把刀，放在嘴裏大嚼起來。

就在這時，只聽「轟」的一聲，整座樓都垮了下去，只聽「哎喲，噗咚」之聲不絕於耳，滿屋子的人也隨著跌了下去。

他不信有任何人的血肉之軀能擋得住這一劍！

但她卻絲毫也不覺得痛苦，還是格格笑道：「李尋歡，我已看上了你，你就跑不了的，你還有幾把飛刀，一齊使出來吧，像這麼大的刀，就算有一百把都插在我身上，我也不在乎！」

李尋歡嘆道：「她活著時若是我的朋友，死了也是我的朋友。」

李尋歡苦笑道：「你認為我心裏只有藍蝎子？」

李尋歡只有苦笑。

林仙兒就坐在對面，手托著腮，溫柔地望著他，柔聲道：「最近你臉色不太好，多喝些湯吧，這湯滋補得很，你快趁著熱喝，冷了就不好吃了。」

但就在這時，突聽大歡喜女菩薩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般的狂吼，整個樹林都似已被這吼聲震得搖動起來。

阿飛道：「好。」

他有這信心。

她緩緩將夾在脖子上的劍拿了起來，帶著笑道：「但你那手飛刀能殺得了我么？」

大歡喜女菩薩道：「我……我對你不壞，你為何要……要暗算我？」

他以為大歡喜女菩薩一定也跌了下去，她身子至少也有三四百斤，這一跌下去，縱然能爬起來，至少也得費半天勁。

屋子很簡陋，卻是新粉刷過的，連廚房裡的牆都還沒有被油煙熏黑，因為他們剛搬進來還不到兩天。

她的人跟著倒下，恰巧壓在游龍生身上。

阿飛低著頭喝了兩口湯，忽然道：「明天我們不喝牛肉湯了。」

游龍生不但劍法快，手裡用的「奪情劍」也可算是柄吹毛斷髮的利器，李reａd.９9csｗ•ｃｏm尋歡對這柄劍的鋒利也清楚得很。

他發覺現在的女孩子越來越會說話了。

但大歡喜女菩薩的笑聲卻仍未停頓，笑得李尋歡有點毛骨悚然，他忍不住猝然轉身回頭。

李尋歡道：「當然是。」

林仙兒道：「等用完時再說吧，何況，我還有些私房錢。」

游龍生臉上的冷汗一粒粒往外冒，咬著牙道：「我一直沒有死，就為的是在等著這麼樣的一天……」

阿飛道：「要。」

這幾人中最瘦的一個，身子也有兩尺寬，一尺厚，幾個人站在一起，就像是道肉牆，連一絲空隙都沒有。

鈴鈴道：「那麼……我難道就不是你的朋友？」

鈴鈴道：「你既然肯為死了的朋友去拚命，為什麼不能替活著的朋友想想呢？」

她們對大歡喜女菩薩的死，竟絲毫也不覺得悲哀，顯見這位女菩薩並非真的有菩薩心腸，活著時也並不討人歡喜。

李尋歡道：「想。」

游龍生道：「游龍生早已……早已死了。」

大歡喜女菩薩道：「但我這酒可不是白喝的。」

然後，他就看到了李尋歡那雙永遠都帶著一抹淡淡憂鬱的眼睛，他也感覺到有一雙穩定的手正在替他擦拭著額上的冷汗。

一柄精鋼鑄成的飛刀，竟被她生生嚼碎。

李尋歡黯然道：「是，我明白。」

若是真的被她們夾住，那滋味李尋歡簡直連想都不敢想。

林仙兒笑了，柔聲道：「你用不著為錢發愁，這幾年狐皮衣服正風行，上個月你打的狐狸，我一共賣了二十七兩銀子，到現在還沒用完。」

她們的人雖然胖，但動作卻不慢，腿一伸，人已彈起，從四面八方向李尋歡包圍了過來。

只聽大歡喜女菩薩格格笑道：「李尋歡，你既已被我看到，就再也休想跑得了。」

大歡喜女菩薩面上驟然變了顏色，冷笑道：「你敬酒不吃，要吃罰酒，好！」

見到大歡喜女菩薩的門下一個個全都走了，她又覺得很奇怪！

阿飛仰起頭，將一大碗湯全https://read.99csw.com都喝了下去。

屋頂也裂開了個大洞。

小樓還在繼續往下倒塌，灰土迷漫，瓦礫紛飛。

大歡喜女菩薩笑了，道：「你現在還想不想將藍蝎子帶走？」

游龍生也在喘息著，道：「你想不到吧……」

她又皺了皺眉，道：「但你為什麼就這樣放她們走了呢？」

她自己也覺得很得意：「我只不過弄鬆了一根柱子，小樓就倒了下來，若不是我見機跑得快，就要被活活壓死。」

林仙兒眨著眼道：「為什麼？你不喜歡？」

鮮血飛泉般自大歡喜女菩薩臉上標出。

再看那柄劍，還插在大歡喜女菩薩的咽喉上。

阿飛道：「我不能用你的錢。」

她自然不會眼看著李尋歡被困死，她一定在想法子——

這女人簡直不是人，簡直是個上古洪荒時代的巨獸，若想要她倒下，看樣子真得用上一兩百把刀才行。

林仙兒道：「還要不要再替你添一碗？」

這女人吃吃地笑著，摟住了他。

鈴鈴從指縫裡偷偷瞟了他一眼，悠悠地接著道：「何況，你若不帶我走，怎能找到我家小姐呢？你若找不到我家小姐，又怎麼能找到你的朋友阿飛？」

鈴鈴咬著嘴唇，沉默了半晌，用眼睛瞟著李尋歡，道：「若是只養一個人，你養得起嗎？」

他已被壓得連呼吸都已將停止。眼前漸漸發黑，只覺得大歡喜女菩薩身子一陣抽搐，忽然滾了出去。

楓林外添了三堆新墳。是游龍生、藍蝎子和大歡喜女菩薩的墳——掘墳的正是她自己的門下。

李尋歡頭也不回，「平沙落雁」，掠下地面。

然後，他才見到游龍生雙手握著奪情劍的劍柄，一把三尺七寸長的奪情劍，已全都刺入了大歡喜女菩薩的後背。

大歡喜女菩薩又將屋頂撞破了個大洞，就像是個大氣球似的飛了出來，連星光月色都被她遮住。

這位大歡喜女菩薩，竟以脖子上的肥肉，將這柄劍夾住！這種功夫別人非但沒看到，簡直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牛肉湯，燉得很香，九-九-藏-書很濃。

李尋歡還是在笑，悠然道：「你不嫌我老，我卻嫌你太胖了，你若能將身上的肉去掉一兩百斤，我就算陪你幾個月也無妨，現在么……」

大歡喜女菩薩狂吼一聲，將游龍生整個人都彈了起來，飛過她頭頂，「砰」，跌在她腳下。

游龍生嘴角終於露出一絲凄涼的微笑，嗄聲道：「能交到你這種朋友的人，實在是運氣，我只恨……」

鈴鈴根本沒有上樓。

誰知這大歡喜女菩薩不但反應快得驚人，輕功也絕不比別人差，李尋歡身子剛掠出，就聽得又是「轟」的一聲大震。

只聽「喀嚓，喀嚓」之聲一連串地響，游龍生全身的骨頭都似已被她壓斷，但他卻咬緊牙關，不出一聲。

坐在李尋歡四側的幾個胖女人立刻站了起來。

林仙兒嫣然道：「這就對了，最近你飯吃得比以前少得多，就該多喝幾碗湯。」

劍尖自後背刺入，前心穿出。

只聽一聲驚呼，游龍生的人竟突然彈了出來，跌坐在李尋歡身旁的一個胖女人身上。

游龍生想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卻失敗了，只能掙扎著道：「我不是游龍生。」

李尋歡默然半晌，才沉重地點了點頭，道：「你不是。」

「她們為什麼沒有替師傅報仇的意思呢？」

李尋歡眼睛亮了，他忽然想起了鈴鈴。

李尋歡也不禁怔住了。

大歡喜女菩薩眼睛又眯了起來，道：「好，那麼你就留在我這裏，慢慢地想吧。」

李尋歡笑了笑，道：「我慢慢地想，總會想出個法子來的。」

但這些女人卻越擠越近，竟似想將他夾在中間，他的飛刀若出手，縱能擊倒一人，別的人照樣還是要衝上來的。

阿飛沉默了半晌，緩緩道：「我喜歡，可是我們喝不起。」

劍柄一直在不停地顫動著，到此刻才停止。

大歡喜女菩薩牛一般地喘息著，道：「是你……原來是你！」

只聽她吃吃笑道：「胖女人也有胖女人的好處，這話現在你總該相信了吧？」

他搖了搖頭，淡淡道：「現在我實在沒有這麼好的九*九*藏*書胃口。」

李尋歡淡淡一笑，道：「我養不起她們。」

李尋歡又嘆了口氣，苦笑道：「殺不了。」

鈴鈴道：「當然，為了她，你不惜冒那麼大的險，不惜去拚命，其實她早已死了，根本就用不著你為她操心。」

只見大歡喜女菩薩正一步步向他走了過來，面上的鮮血流個不停，飛刀還插在她眼眶裡。

他的手突然向後揮出。但見寒光一閃，小李飛刀終於出手！

林仙兒又添了碗湯，捧到阿飛面前，帶著笑道：「這地方雖不大，菜市場卻不小，只不過賣肉的有點欺生，一斤肉就要多算我十文錢。」

林仙兒輕輕地替他抹了抹嘴，道：「好不好喝？」

李尋歡身形已掠起，燕子般自洞中躥出。

李尋歡笑了笑，道：「這樣的人，她自己一定會活得很愉快，用不著跟我受苦。」

屋頂很低，李尋歡既不能往上躍，也不能往外沖——看到這些女人身上的肥肉，他簡直一看就噁心。

李尋歡笑道：「這裏既然有酒，我多留幾日也無妨。」

李尋歡沒有說話。

出手一刀，例不虛發！

李尋歡簡直說不出話來了。

她笑聲越來越大，整座小樓都似已隨著她的笑聲震動起來，小樓下的木架，也被壓得「吱吱」發響。

她忽然一揮手。

阿飛正在喝湯。

李尋歡嘆了口氣，苦笑道：「女菩薩的功夫，果然非常人能及。」

這一次李尋歡飛刀取的並非她咽喉，而是她的右眼！他的飛刀一出手，就知道絕不會落空。

大歡喜女菩薩眯著眼，笑道：「本來我還嫌你稍微老了一點，但現在卻越看你越中意了，所以，你也用不著再想別的法子，只要你留在這裏陪我幾天，我就讓你將藍蝎子帶走。」

鈴鈴笑了，道：「不錯，一個人的肚子若太飽，就懶得用心了。」

李尋歡笑道：「你想要我怎樣？」

只聽大歡喜女菩薩大笑道：「李尋歡，我知道連少林寺的羅漢陣都困不住你，但你若能破得了我這『肉陣』，才真的算你有本事。」

使這小樓倒塌的果然是鈴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