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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各有安排

第四十九回 各有安排

林仙兒看到他眼角的肌肉在不停地跳動,忽然放開了他的手,道:「這人出手太快,你……你還是快逃走吧,用不著管我。」
荊無命既然還活著,死的自然是李尋歡。
他們走的並不是大路,轉過兩三條小徑,連寥落的燈火都已見不到了,轎夫的腳步才漸漸放緩。
阿飛終於睡著了。
中年人不停地擦汗,吃吃道:「這兩年不興緞子衣服,府綢的賺頭也不大,等到明年春天的時候,就一定會有轉機了。」
接著,就是一聲慘呼,很短促,他的人已倒下,再看荊無命的劍已又回到鞘中,彷彿根本沒有拔|出|來過。
但這時林仙兒已又從轎子里伸出手,向他招了招。
這人看來也並不十分兇惡,但黑衣人一瞧見他,也不知怎地,全身都發起冷來,掌心也沁出了冷汗。
兵器是一寸短,一寸險,他既然敢用這種短兵器,就必定有獨特的招式,出手也自然不會慢。
但這藍衣少年卻很明白他的意思。
越是美麗的女人越怕老,總要想盡法子,來保住青春,卻不知青春是無論什麼法子也留不住的。
她站在床頭,靜靜地瞧了這少年半晌,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中年人道:「九千四百兩。」
灰衣人道:「已回去快半個月了,和他同行的除了胡不歸胡瘋子之外,還有個姓呂的,據說是『溫侯銀戟』呂鳳先的堂弟,用的也是雙戟,看樣子武功也不弱。」
林仙兒冷笑道:「你本事可真不小,居然把買賣越做越回去了,照這樣再做兩年,咱們豈非就要貼老本了么?」
他不但走路的姿態很奇特,佩劍的法子也和別人不同,只是隨隨便便地斜插在腰帶上。
她笑得那麼美,卻又那麼殘酷。
這人一揖到地,滿臉帶著笑,道:「我只不過是姑娘手下的一個小夥計而已,姑娘若不賞飯吃,我就得捲鋪蓋,大老闆這三字,我是萬萬不敢當的。」
林仙兒道:「但那說書的孫老頭和他那孫女呢?你想必已追查出了他們的下落吧。」
藍衣少年若已有四五十歲,就一定會聽話得很,一個人活到四五十歲時,就會懂得性命畢竟要比面子可貴得多。若有人說「生命固可貴,愛情價更高」,這話一定是年輕小夥子說出來的。
中年人滿面驚恐之色,吃吃道:「姑娘莫非……莫非要……」
過了半晌,林仙兒悄悄走了出來,掩起門,坐上轎,將四面的帘子都放落,竹簾並不密,別人雖瞧不見她,她卻可瞧見別人。
黑衣人又怔住了,怔了半晌,才勉強笑道:「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殺你?」
「阿飛若知道這瓶珍珠粉值多少錢,一定會嚇一跳。」
那臉圓圓的中年人臉上堆滿了微笑,向黑衣人拱了拱手,九_九_藏_書道:「兄台先請。」
然後,她悄悄走了出去,悄悄地關起了門,回到自己屋裡,從一隻簡陋的小木箱里,取出了個小木瓶。
黑衣人眼睛還盯在林仙兒的手方才伸出來的地方,似已看得痴了,這時才勉強一笑,道:「謝字不敢當,只要姑娘還記得我這人也就是了。」
劍光如雪。
這人高而頎長,穿著件杏黃色的長衫,長僅及膝,頭上戴著頂寬大的笠帽,緊壓在眉際,遮去了面目。
她早已將銀票接了過去,一面說話,一面清點,說到這裏,她口氣忽然變了,再也沒有絲毫笑容,冷冷道:「怎麼只有六千兩?」
這句話問得實在有點令人哭笑不得,但別人既已問了出來,他也沒法子不回答,只有硬著頭皮道:「自然能殺得死人的。」
「好快的劍!」
黑衣人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臉上的冷汗一粒粒往下落,突然咬了咬牙,匕首已閃電般刺出。
從墳堆間走出的有兩個人,右面的一人短小精悍,滿身黑衣,看來彷彿有些鬼鬼祟祟的,輕功卻可算是武林中的高手。
那臉圓圓的中年人這才向另兩人抱了抱拳賠笑道:「失禮,失禮……」
黑衣人垂下了頭,訥訥道:「我本來一直跟著他們的,但到了關中道上,這兩人就忽然失蹤了,關中道上的朋友誰也沒有看到過這麼樣的兩個人,這兩人就像……就像忽然從地上消失了。」
荊無命卻似乎根本連瞧都沒有瞧他一眼,冷冷道:「你手裡這把刀能殺得死人么?」
藍衣少年挺起胸,道:「對,無論他是誰,只要他敢過來,我就要他的命!」
那藍衣少年皺了皺眉,背負著雙手,傲然轉過了頭,他顯然不屑和這些人為伍,是以也不願爭先。
從樹林里走出來的是個臉圓圓的中年人,身上穿的衣服很華麗,看來就像是個買賣做得很發財的生意人。
林仙兒從背後緊緊抱住了他,伏在他身上,流著淚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對我好,從來也沒有人對我這麼好,可是,我們兩人既然已這麼好了,你就不該再分什麼你的,我的……連我的心都已是你的了,你難道不知道?」
林仙兒道:「那邊的生意我自然會找人去接,你也不用操心。」
中年人面色驟然大變,顫聲道:「可是……可是那邊的生意……」
殺人的厲鬼!
但他剛逃幾步,突見寒光一閃。
藍衣少年道:「是……是家師。」
四個人聽到她的聲音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本來彷彿想搶著說話的,但彼此瞧了一眼,又都閉上了嘴。
林仙兒自轎子里伸出一隻春蔥般的纖纖玉手,將那疊銀票全都接了過去,似乎先點了點數目,才笑道:「這次辛苦你了,我真九-九-藏-書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
黑衣人手裡雖握著柄匕首,他用這柄匕首已不知殺過多少人了,但此刻也不知怎地,硬是不敢將這柄匕首刺出去。
前面的轎夫,自轎底取出了個燈籠,燃起了燭火,高高挑起,燈籠是粉紅色的,上面還畫著一朵朵鮮紅的梅花。
荊無命道:「因為你不殺我,我也要殺你。」
李尋歡是不是已死了?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轎子已抬起,向來路奔去。
他穿著件寶藍色的長袍,腰邊懸著柄綠鯊魚皮鞘,黃金吞口的長劍,看來正是位翩翩佳公子。
林仙兒笑道:「但我知道你……你必定已打聽出一點來了,無論那人是什麼變的,要瞞過你這雙眼睛卻困難得很。」
林仙兒默然半晌,聲音忽又變得很溫柔,道:「這兩年來,我知道你很辛苦,也該回家去享幾年清福了。」
他身子一步步往後退,話未說完,突然凌空一個翻身,飛也似的向暗林那邊逃了出去。
這法子林仙兒已不知用過多少次,從來也沒有失敗過。
這四人腳步都不慢,神情似乎都顯得很興奮,但發現除了自己外還有別人時,四個人腳步都立刻變了,腳步也緩下,彼此瞪了一眼,目光中都帶著些警戒之色,還帶著些敵意。
灰衣人笑了笑,緩緩道:「若是我猜得不錯,那駝子必定和說書的孫老頭有些關係,說不定就是昔年那『背上一座山,山也壓不倒』的孫老二。」
退出樹林,他才轉過身,想往轎子這邊逃。
她悄悄地在黑衣人耳邊說了幾句話。
荊無命道:「謝天靈是你的什麼人?」
她還未遇到過一個從不受騙的男人。
林仙兒道:「那賣酒的駝子呢?」
他一面向轎子這邊走過來,一面不停地打恭作揖。
阿飛長長嘆了口氣,柔聲道:「我不是不信,只不過……我應該養你的,我不能讓你受苦。」
他忽然無頭無尾地說出這句來,前言不對後語。
等他走了,那藍衫少年才走了過來,冷冷道:「林姑娘你倒真是忙得很。」
藍衣少年咬著牙,嗄聲道:「你用不著害怕,我跟他拼了!」
林仙兒道:「去年呢?」
灰衣人靜靜地站著,也不說話了。
林仙兒不說話了。
說這話的人一定活不到五十歲。
藍衣少年的手停住了,第六劍再也刺不出去,這人一雙死灰色的眼睛彷彿根本就沒有看他。
藍衣少年突然大喝一聲,沖了過去。
他等了很久,見到這藍衫少年並沒有和他搶先的意思,才微微拱了拱手,慢慢地向轎子前走了過去。
他走的時候,步子也變得輕快起來了。
黑衣人情不自禁後退了幾步,一伸手,拔出了靴筒里的匕首,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https://read.99csw.com那黑黝黝的密林,嗄聲道:「是什麼人?」
灰衣人道:「還在那裡賣酒,這人倒真是深藏不露,誰也猜不透他的來歷,龍嘯雲已到他那小店裡去了兩三次,看樣子也還是一點結果都沒有。」
林仙兒嘆了口氣,道:「有什麼法子呢?他們可不像你跟我……我總得敷衍敷衍他們。」
林仙兒顯然知道來的是這四個人,也沒有掀帘子瞧一眼,更沒有下轎子,只是銀鈴般笑了笑,道:「四位遠來辛苦了,這裏也沒有備酒替四位洗塵接風,真是抱歉得很。」
那模樣最平凡的灰衣人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還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似乎不敢和別人爭先。
灰衣人本已走入了樹林,此刻又一步步退了出來,他一步步往後退,鮮血也隨著一滴滴往下落。
因為她知道這藍衣少年永遠也不會再看到了。
「今天已經是十月初五了吧……」
林仙兒透了口氣,嫣然道:「我不怕,我知道你一定會保護我的,只要在你身旁,就絕沒有任何人敢來碰我一根手指。」
直到現在他才相信。
黑衣人似又痴了,痴痴地走了過去。
他實在不懂這人怎會看出他的師承劍法。
這藍衣少年不但劍法頗高,用的也是把好劍。
他走的時候,人似已長高了三尺。
林仙兒笑了。
林仙兒柔聲道:「你過來,我有話告訴你,後天晚上……」
門外是一條很僻靜的小路。
聲音是從樹林里傳出來的。
她聲音越說越低,灰衣人只有湊過頭去聽,聽了幾句,他平平板板的一張臉上竟也露出了歡喜之色,點著頭道:「我知道……我記得……我先去了。」
黑衣人也正想往樹林里去,瞧見他這樣子,臉色也變了,剛停住了腳,灰衣人已倒在他腳下。
春蔥般的手,在夜色中看來更是瑩白如玉。
她倒了杯茶,又從木瓶中倒出些閃著銀光的粉末,就著茶吞下去,這些銀粉她每天都不會忘記吃的。
林仙兒將自己的手輕輕地從他手裡抽了出來。
他莫非在樹林里遇見了鬼么?
林仙兒道:「我求你做的兩樣事,想必定是馬到成功,我知道你從未令我失望的。」
轎子就在這裏停了下來。
他一連謝了好幾遍,才從懷中取出疊銀票,雙手捧了過去,道:「這裡是去年一年賺的純利,也開的是同福號的銀票,請姑娘過目。」
剎那之間,他已向荊無命刺出了五劍,卻連一句話也沒有說,他早已看出無論說什麼也沒有用。
荊無命已走到那黑衣人面前。
林仙兒似也覺得很驚異,又沉默了半晌,才輕輕道:「你再去打聽打聽,明天……」
他口氣還不十分堅決,也並沒有衝過去的意思。
黑衣人這才鬆了口氣,垂手站九_九_藏_書到一旁,也不敢多話了。
黑衣人眼睛一直盯著那灰衣人,似乎恨不得給他一刀。
一想起李尋歡,她的心就立刻沉了下去。
林仙兒也許早已知道這人不是兩句好話就可以買動的,也沒有跟他客氣,一開口就問道:「龍嘯雲已回了興雲庄?」
但他的行動卻很矯健,武功的根基顯然不弱。
阿飛閉上眼睛,將她的一雙手緊緊握在手裡,只要能永遠握著這雙手,他再也不要什麼別的。
繁星,無月,遠處的燈火已寥落。
這人身上竟似帶著種無聲的殺氣。
林仙兒道:「前年呢?」
林仙兒說著說著,眼淚已流了下來,幽幽地道:「你知道,以前我那些錢,都已聽你的話分給人家了,你難道不信?」
林仙兒的確有令男人服帖的本事。
左面一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的衣服也很普通,看來絲毫不起眼,無論誰瞧見這種人,都絕不會多加註意。
林仙兒又沉默了半晌,才嘆了口氣,道:「不必了,我也知道你一定跟不住他們的,這件事你雖未做成,我也不怪你,等會兒我還有要求你幫忙的事。」
因為這是珍珠磨成的粉,據說女人吃了,就可使青春永駐。
林仙兒眼波流動,道:「不……你不能死,你還有父母妻子,還是趕快逃回去吧,我替你擋著他,反正我只是孤零零一個人,死了也沒關係。」
望著手裡的小木瓶,林仙兒又不覺笑了。
荊無命。
荊無命忽然道:「你是點蒼門下?」
就在這時,突聽一聲凄厲的慘呼……
遠處忽傳來一陣腳步聲,兩個矯健的青衣少年抬著頂小轎健步如飛而來,就在門口停下。
夜色中,只見他滿面俱是鮮血,赫然已被人在眉心刺了一劍。
那灰衣人瞧了他一眼,面上仍然不動聲色,只是淡淡道:「好劍法。」
他已看到了荊無命那雙死灰色的眼睛。
荊無命居然沒有回手。
黑衣人自懷中取出了一疊銀票,雙手捧了過去,道:「寶慶那一帶的賬都已完全收齊了,這裏一共是九千八百五十兩,開的是山西同福號的銀票。」
藍衫少年本來還想板著臉,卻還是忍不住笑了。
黑衣人滿面都是喜色,不停地點頭道:「是,是,是,我明白,我怎會忘記?」
其實他也已被荊無命的殺氣所懾,手心裏已冒著冷汗,只不過他還年輕,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死也不肯示弱的。
林仙兒又笑了。
荊無命道:「好,來殺我吧。」
黑衣人怔住了。
她又伸出手,握住了這少年的手,柔聲道:「你生氣了么?」
慘呼聲中,血光四濺,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也許只有一個——李尋歡。
藍衫少年連瞧都不瞧他一眼,將劍上的血漬在鞋底上擦了擦,挽手抖出了個劍九九藏書花,「嗆」,劍又人鞘。
再往前走,就是片木葉還未凋落的密林,密林左面有個小小的土地廟,右面是一堆堆荒墳。
這一次不但心裏在笑,臉上也在笑。
四野靜寂,寂無人聲。
黑衣人倒也不客氣,縱身一躍,已到了轎前。
林仙兒已笑道:「兩個月不見,你的輕功更高了,真是可喜可賀。」
那藍衫少年掌中已多了柄青鋼長劍,劍尖猶在滴血。
藍衫少年板著臉,道:「哼。」
林仙兒柔聲道:「說什麼老闆,講什麼夥計,我的生意就是你的生意,只要好好地去做,這生意總有一天是你的。」
黑衣人輕笑著道:「這兩人的行蹤實在太神秘,表面上雖裝做不會武功,但我絕不相信,只要姑娘再給我些日子,我一定能追出他們的來歷。」
她發覺男人都很容易受騙,尤其容易被自己心愛的女人欺騙,所以她一向覺得男人不但很可憐,也很可笑。
林仙兒吃吃笑道:「你瞧你,就像個孩子似的,快上轎子,我替你消氣。」
但他的輕功卻似比那短小精悍的黑衣人還高一籌。
藍衣少年勉強笑了笑,道:「不管他是誰,有我在這裏,你還怕什麼?」
黑衣人陰鷙的臉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抱拳道:「姑娘過獎了。」
從祠堂里走出的一人年紀最輕,氣派也最大,雖施展輕功,但腳步沉穩,目光炯炯,武功也顯然比別人高。
這中年人滿面都起了紅光,彎著腰笑道:「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林仙兒嬌笑道:「做生意講究的就是和氣生財,你現在真不愧是個大老闆的樣子。」
林仙兒柔聲道:「我知道四位都有些話要說,但誰先說呢?」
一個女人若要男人為她拚命,最好的法子就是先讓他知道她是愛他的,而且也不惜為他死。
劍不長,還未出鞘。
中年人賠笑道:「是六千三百兩。」
但他的匕首剛刺出,劍光已飛起。
但她只是笑在心裏,面上卻像是怕得要命,將那藍衣少年的手握得更緊,身子一直在不停地發抖,顫聲道:「這人好可怕,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藍衣少年這五劍明明都是向他要害之處刺過去的,也不知怎地,竟全都刺了個空。
荊無命道:「郭嵩陽已死在我劍下。」
中年人擦了擦汗,訥訥道:「前年好像……好像有一萬多。」
藍衣少年也是使劍的名家,自己一向覺得劍法已夠快了,從來也不信世上還有人的劍法能比他更快。
燈籠一燃起,樹林里,墳堆間,土地廟中,就忽然鬼魅般出現人影,分在四個方向,向轎子這邊奔了過來。
林仙兒笑道:「真辛苦你了,我早就知道你不但老實可靠,而且人又能幹……」
樹林里寂無人聲,過了半晌,才慢慢地走出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