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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1

第二部1

羅林斯堅決要回到剛剛打架的那個酒吧去。蒂姆和我不願去,但又拗不過他。他徑直朝德·阿倫佐,那個男高音走去,將一杯威士忌潑到他臉上。我們把他拖了出去,這時一個男中音也參加了我們一夥,我們又來到一家正規的中央城酒吧。瑞亞在這裏指著一位女招待罵她是婊子。這下激怒了一大群人,他們本來就非常討厭旅遊者。其中一位說,」我數到十,限你們這幫小子趕快滾蛋。」我們趕緊跑了出來,搖搖晃晃地跑回小屋睡覺去了。
「是的,先生。」一位在阿爾卡特拉茲幹了22年警察的胖子說道:「你這樣做真夠蹲監獄了。」其餘的人也都一本正經點頭附和。他們總是象群蠢豬似地圍坐在辦公桌前,為自己的工作感到驕做;他們炫耀著自己的手槍,手心發癢地隨時都想對誰開上幾槍,尤其是想對我和雷米。
「世界所給予我的東西太少了,這就是原因。你不要老生常談了。如果你再這樣教訓我,我就要叫你陀思妥耶夫斯基了。」
突然間我們已下了山,可以俯瞰丹佛海一樣博大的平原,熱浪一下子向我們湧來。我們開始唱歌。現在我非常渴望去舊金山。2
我告訴他帕特森與我的關係。他給大伙兒買了些威士忌,然後拍著我的肩膀說我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人。
那天早晨我在米爾城找到他時,他正處於消沉、絕望階段,這是二十幾歲的小夥子常有的事。他希望能在一條船上找到工作,掙錢糊口。現在他在大峽谷那邊的幾個棚屋當警察。他的女友麗·安人很兇,整天對他罵個不停。他們存上上個星期的錢,然後周末出去玩三個小時,一下子統統花光。雷米穿著短褲在棚屋周圍轉悠,頭上是一頂式樣古怪的軍帽,麗·安頭髮燙得很短,豎在頭上,他們就這副打扮,兩人呆在一起能夠吵上一星期,我從沒見過這樣大吵大鬧的一對。但是到了星期六晚上,他們就又和好如初了。
我們一天的工作終於結束了,蒂姆·羅林斯和我決定一起度過一個最偉大的夜晚。我們穿過街道,找到了歌星們的寓所。透過黑夜,我們聽到晚上的演出已經開始。「對,」羅林斯說。「在這裏拿一些刀片和毛巾,我們也要打扮得瀟洒些。」我們來到他們的房間,拿了些梳子、科隆香水、剃鬚水等,然後走進了他們的浴室。我們倆一邊洗澡,一邊唱歌。「這不是痛快嗎?」蒂姆·格雷得意他說,「能夠使用歌劇明星們的浴室、毛巾、剃鬚水和電動剃鬚刀。」
芭比·羅林斯是一個很有膽識的金髮女郎。她知道城旁邊有一個老礦工住的破棚屋,這個周末我們這些男孩子可以住在那裡。我們所有的人都跑去打掃房間,當然,我們還可以在那裡舉行大型晚會。這是一幢古舊的房子,裏面的灰塵積了足有一英寸厚,房前有一個門廊,後面還有一口井。蒂姆·格雷捋起袖子便開始清掃。這項巨大的工程花去了他們整整一個下午和大半個晚上。
上演的歌劇是《費德羅》。「多麼令人悲哀!」一個男中音唱道,他從幽暗的石頭城堡中走了出來。我為之喝彩。這就是我對生活的看法。我甚至忘卻了自己狂亂的生活,而深深沉浸在貝多芬悲愴、哀婉的旋律中。
「我不知道,」她回答,「我只想在餐桌旁好好地侍候人,別出亂子就行。」她哀嘆著。我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告訴她不要嘆息。我想告訴她我的生活是多麼激動人心,告訴她我們可以在一起做許多事。我對她說兩天後我就要離開丹佛了。她傷心地轉過身去。我們躺在一起,凝望著天花板。我們都感到迷惑不解,為什麼上帝要讓人類如此痛苦。我們初步計劃在聖弗蘭西斯科再見。
「去找傑米。」
「噢,我們去那兒的酒吧里亂轉,後來狄恩偷了一輛汽車,我們以每小時90英里的速度從山上把它開了下來。」
蒂姆和我把羅林斯拖了出來。外面一片混亂,甚至連法官也無法撥開人群找到受害者。沒有人能夠認出羅林斯。我們又一起去了另一家酒吧。梅那正在漆黑的街道上蹣跚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打架了嗎?只管叫我好了。」瘋狂的笑聲從四面響起。我思忖著這連綿的山脈在想些什麼。月光下我似乎看到老礦工們的幽靈在四處遊盪,我感到驚奇。在落基山分水嶺的東面,寧靜的夜晚,只有颯颯的風聲和山谷里隱約傳來的我們的喧鬧聲,而分水嶺的另一側卻是著名的西部大斜坡、大高原,最後是名聞遐邇的大河,這樣依次遞落,把你帶向東科羅拉多州沙漠和猶他州沙漠,當我們這些發了瘋的美國酒鬼在偏僻的峽谷里發狂、喧鬧的時候,這裏卻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我們正站在美國的屋脊,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叫喊——聲音穿過黑夜,向東方的大平原飄去。也許在那遙遠的東方,一位手持《聖經》的白髮老人正向我們走來,他很快就會趕到,讓我們的靈魂在他的佈道聲中安靜下來。
我給住在得克薩斯老布爾·李那兒的狄恩和卡羅寫了封長信。他們說一旦一切準備就緒就來聖弗蘭西斯科。在這期間,雷米、麗·安和我的精神又開始萎靡不振。9月,雨季來臨,雷米和她飛往好萊塢去送我那愚蠢的劇本,毫無結果。那位著名的導演先生喝得酩酊大醉,對那個劇本根本不感興趣。他們在他的馬利布海邊別墅逗留了幾天,就又開始當著客人的面吵得不可開交,最後雙雙跑了回來。
「我是這兒的警察。」
我們又繼續去賽馬場。他一開始就令人吃驚地下了20元的賭注,還沒到第七圈他就輸了。接著他又將我們僅剩的兩美元押上,結果又輸了,我們不得不一路搭便車回聖弗蘭西斯科。我們又在路上了。一位看上去很有身份的先生讓我們搭了他那輛漂亮而又時髦的轎車,我和他坐在前面。雷米又想編故事了,他說他把錢包忘在了賽馬場。「事實上,」我說,「我們的錢都丟在賽馬場了。為了下次能把它找回來,我們現在就去登記賭注,怎麼樣,雷米?」雷米滿臉羞紅。最後那位先生承認他就是金門賽馬場的一位官員,他讓我們在豪華的宮廷旅館前下了車,我們看著他消失在人群里,一副財大氣粗、趾高氣昂的派頭。
「我們不知道你們也在。」
「噢,老兄,我要去聖弗蘭西斯科了。」
「好的,那麼我就推遲幾天走。」我一分錢也沒有了。我已發了一封航空信給姨媽,向她要五十美元,並且告訴她這是我最後一次向她要錢。以後等我在船上找到工作,就把錢都還給她。
「我不知道,」我說,「剛剛不是很安靜嗎?」
「啊,老兄,昨晚這兒怎麼那麼大聲音?周圍的居民都在向我們抱怨。」
「你是誰?」
我們走近那個鬧事的棚屋,斯萊傑打開門,讓他們趕快出來。結果很尷尬,我們倆的臉都紅了。這就是美國的故事。每個人都在做著他們自己認為應當做的事,那麼這幫傢伙晚上聚在一起大聲談話、飲酒又有什麼錯呢?但是斯萊傑非得去那兒找事不可。他把我帶上,以防萬一他們一起向他進攻。他們可能會這樣做的,他們都是弟兄,從阿拉巴馬州來。我們又走回辦公室,斯萊傑在前面走,我跟在後面。
打那以後我到聖弗蘭西斯科跑得更勤了,我試圖按小說中描寫的那樣去找個姑娘。有時我甚至在公園的長椅上與一位姑娘一直呆到第二天黎明,但是從沒有成功過。這個姑娘是來自明尼蘇達的一位金髮女郎。這兒有許多同性戀者,好多次我只好帶著手槍去舊金https://read•99csw.com山。在酒吧的盥洗室里一位男妓想接近我,我掏出了手槍,說道:「嗯?嗯?你說什麼?」他嚇破了膽。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樣,我知道男妓遍布全國。也許是因為我在舊金山太孤獨,又正好有支槍,想在別人面前炫耀一下的緣故吧。每每從珠寶店經過時,我都會突然產生一種衝動,想對著櫥窗開槍,搶走一些最珍貴的戒指和胸花送給麗·安,然後我們雙雙逃到內華達去。我必須離開聖弗蘭西斯科,否則我會發瘋的。
字條已被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
這幫人很可怕,除了我和雷米是為了謀生之外,他們都長著一顆警棍的心,都希望能多抓些人,然後從上司那兒聽到幾句讚譽。他們甚至告誡我,如果一個月之內你抓不到人,就要被開除。我對抓人沒有興趣。實際上我每天都和這些勞工一樣喝得酩酊大醉,對他們管得當然就很松。
有一個傢伙對我說:「告訴那個狗狼養的,讓他少給他們找些麻煩,否則我們會因為這個被炒了魷魚,就沒法去沖繩島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們去那兒幹什麼?」
黎明時分,我必須將美國國旗掛到一根六英尺高的柱子上。可這天早晨我卻把它給掛倒了,自己竟然沒有察覺,就這樣回家睡覺去了;晚上來執勤時,那伙警察仍和往常一樣圍著桌子聊著。
雷米大吃一驚,對我的崇拜頓時又增加了一倍。「索爾,如果你真敢這麼做,我就給你5美元。你沒聽說過死在海里的那些老船長常常會在夜裡出來鬧鬼嗎?我不但要給你5美元,還要為你準備好午飯,借給你毛毯和蠟燭。」
決定性的一件事就因為那次看賽馬。雷米大約存了有100元錢。這一天我穿著雷米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頗有幾份瀟洒,他擁著麗·安,我們就這樣來到了海灣那邊里奇蒙附近的金門賽馬場。這傢伙倒是心地善良,他把我們偷來的食品裝了一半在一個偌大的棕色紙袋裡,送到了里奇蒙一間破舊的棚屋裡,他知道那兒住著些窮人。我們和他一起去的,那裡儘是些衣衫襤褸的孩子。一位婦女向雷米道謝,她是雷米稍微有些熟悉的一位水手的姐姐。「不要再想了,卡特夫人,」雷米彬彬有禮他說道,「有些事情是無法預料的。」
黎明時我找到了卡羅。我睡在那兒,並讀了他的一些手稿。清晨,細雨蒙蒙的天空一片昏暗。大個子愛迪·鄧克爾和瑞亞·約翰遜、湯姆·斯那克還有一個漂亮的小夥子一起來了。他們圍坐在一起帶著靦腆的微笑聽卡羅朗誦他那些啟示錄式的怪誕的詩歌。我把自己深深地陷在靠椅里。「啊,你們這些丹佛的精靈!」卡羅大聲地朗誦著。然後我們魚貫而出,跑進丹佛一個典型的石子路面的小巷,小巷兩旁火葬場的爐子正冒著縷縷清煙。「我過去常在這條巷子里滾鐵環。」查德·金告訴我。我很想看到那情景,看到十年前他們還是孩子時的丹佛。春天,在一個陽光明媚、百花盛開的早晨、他們在小巷裡歡快地玩著鐵環,對未來充滿著美好的憧憬——我喜歡他們,喜歡我圈子所有的朋友;還有狄恩,那個衣衫襤樓、骯髒、然而卻時刻都在尋覓充滿激|情和瘋狂的新生活的小夥子。
這真是一個美妙的夜晚。中央城在兩里多的山上,你可以爬到山上去喝酒,然後你累了,但卻熱血沸騰。我們通過狹窄的街道走到歌劇院門前的燈光下,然後又撞開搖搖晃晃的門,走進酒吧。大部分遊客都在聽歌劇。我們拿了許多啤酒,從歌劇院的後門能夠看到月光中的落基山,我簡直變成了《格利佛遊記》中人面獸心的亞胡。這時夜色正濃。
雷米就象個孩子。過去的那些日子里,他在法國度過了孤獨的學生時代,他們把他的一切都奪走了。他的繼父把他送進一所學校,便從此不再管他。他總是被人欺侮,並常常從一所學校被趕進另一所學校。在寂寞的黑夜,他在法國的大道上孤獨地流浪、用他那些天真的字眼詛咒著命運的不公。他必須將失去的一切都奪回來,他無休止的失去,所以他也要無休止地去奪回。
「我讓他們安靜,可那幫傢伙仍大吵大鬧。我警告了他們兩次。我總是給別人兩次機會,但決不給第三次;你和我一起去把他們逮起來。」
「這不是盥洗室,是我的房間。如果再發生這種事情,我就要讓你們滾回家去,懂我的意思嗎?」
今天是星期六,我們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齊齊,來到了交叉路口的巴士車站。我們乘車來到聖弗蘭西斯科,在寬闊的大街上緩步而行。我們走到哪裡,哪裡就響起了雷米其響無比的笑聲。「你應當寫一篇關於香蕉國王的小說。」他提醒我,「不要對我耍什麼花招了,好好地寫一篇關於他的故事吧,香蕉國王對你來說簡直是一塊肥肉。你看,他就站在那兒。」香蕉國王就是一個在街角賣香蕉的老頭,我對他毫無興趣。但是雷米卻拍拍我的肩,甚至拉著我的領口把我往那兒拖;「你寫香蕉國王就是在寫人類生活的意義。在你沒有意識到香蕉國王的重要性之前,你根本就無法懂得人生的意義。」雷米強調說。
「掛倒了嗎?」我十分恐怖。當然我並沒有意識到,每天早晨我都是很機械地做著這件事。
「好吧,我來給他們第三次機會。」我說,「我去和他們談談。」
「喂,索爾,你喜歡今天的演出嗎?」走在街上,丹佛的D·道爾問我。他與歌劇協會有些聯繫。
那位在阿爾卡特拉茲幹了22年的警察60開外,大腹便便。雖然他早已退休,但卻無法離開他的崗位,因為這是他生活中唯一的寄託。每天晚上他開著那輛福特35型汽車來上班,象鍾錶一樣準時地坐在辦公室的圓桌前。他十分辛苦地和我們一樣工作、巡邏,看看是否發生什麼事,等等。然後又重新坐下來,講他的故事,「你一定聽說過兩個月前發生的那件事吧,我和斯萊傑(這是另一個警察,這小夥子一心想當得克胡斯別動隊隊員,現在他對自己的運氣很滿意)在G區棚屋抓到了一個傢伙。你一定看到過飛濺的血滴吧,今晚我帶你去看那兒的牆上留下的痕迹。我們一把就將他從這堵牆推到了那堵牆。斯萊傑先揍了他一頓,我又給他來了幾下,最後他終於老實地倒在地上。這小子發誓從監獄出來之後要把我倆給殺了——他被關了30天,可現在已經60天了,我連他的鬼影也沒見到。」這是故事的高潮。他們把他嚇破了膽,以至他再也不敢回來暗算他們了。
我和瑞亞·約翰遜在細雨中漫步。後來我去找埃迪亞的女友,想拿回那件方格毛呢襯衫,就是在內布拉斯加借給他的那件。可憐的襯衫被傷心地捆在一團。瑞亞說我們到聖弗蘭西斯科再見,大家都要去那兒。我去郵局拿了匯款,這時太陽已經從東方升起。蒂姆和我一起乘電車來到車站。我買了一張去聖弗蘭西斯科的車票,這便花去了我五十元錢的一半。開車時間是下午兩點。格雷向我揮手告別。車子駛過熟悉、親切的丹佛街道時,我在心裏對自己發誓:「上帝作證,我一定要再回來,看一看這裏將發生什麼變化!」就在我離開這兒的幾分種之前,狄恩的電話終於來了,他告訴我他和卡羅也將去西海岸。3
「你想幹什麼?」
那天晚上天又開始下雨了,麗·安的臉色很難看。我們一個子兒也沒有了。豆大的雨點咚咚地敲打著屋頂,「還得下一個星期左右。」雷米說。他已經九*九*藏*書脫掉了那件漂亮的外套,又重新穿上了T恤衫和寒酸的短褲,還戴上了那頂怪裡怪氣的軍帽。他那雙棕色的大眼睛悲哀地盯著地板。槍放在桌子上。我們能夠聽到斯諾先生的笑聲穿過破舊的棚屋在雨夜中迴響。
我用電筒照著路,爬上峽谷南面的峭壁,來到了車水馬龍十分繁忙的高速公路。這裏的車子川流不息,車燈在黑夜裡彷彿是一條流動著的金色河流。我又沿峭壁的另一邊攀下,差點摔了一跤。後來我來到了谷底,這裡有幾間破舊的農舍,每天晚上我從這裏經過,都有一隻狗對著我狂吠。接著我必須迅速走過一條銀色的、塵土飛揚的小路,路的兩邊是加利福尼亞黑色的森林——這條路就象你在西部電影中看到的那樣。我常常掏出手槍,在黑夜中裝扮成西部牛仔的樣子。最後翻過一座小山包,便到了歸我管轄的那片棚屋區。這些棚屋是暫供那些去海外的勞工住的,他們來到這裏等船,其中的大部分人將去太平洋的沖繩島。他們中很多人是為了逃避什麼而外出的,多數是為了逃避法律。有些人是來自阿拉巴馬的硬漢,有些是狡猾的紐約人,三教九流,無所不有。他們非常清楚沖繩島一年的苦工將會怎樣殘酷,所以一到這裏便整天狂歡。我們這些特殊警察的任務就是不要讓他們鬧得棚屋給掀了。我們在主樓上有一個辦公室,所謂主樓也就是個式樣很奇特的木板樓。辦公室里有一張圓桌,大伙兒圍坐在一起,卸下身上的槍,打著盹,老警察們便開始敘述那些傳奇的故事。
「我對這個王八蛋厭倦極了,」麗·安厲聲說道,她又在尋釁鬧事,不住地嘲諷雷米。他正忙著翻一個黑封面的本子,那上面記著一些借他錢的水手的名字,在這些名字的旁邊他用紅筆寫了不少罵人的話;我擔心總有一天我的名字也會進入他的黑名單,最近我一直寄很多錢給姨媽,每星期只買四、五元錢的東西,另外只有響應杜魯門總統的號召,在外面撈回幾美元的什物。雷米認為這是不公平的,所以他將所買的各種東西的價格都寫在一條絲帶上,掛在浴室里,好讓我心裏明白。麗·安覺得雷米背著她把錢藏起來了,我也一樣,為此,她揚言要離開他。雷米咬緊嘴唇,「你要到哪兒去?」
「狄恩今晚讓莉塔等你。」
我們趕回礦工小屋時,晚會的準備工作正在進行。芭比和貝蒂做了許多食物,然後我們開始在啤酒所帶來的飄飄欲仙的感覺中跳舞。歌劇散了,許多姑娘擁了進來。羅林斯和蒂姆高興得直舔嘴唇。我們拉著她們不停地跳舞。雖然沒有音樂,我們跳得還是很帶勁。房間一下子變得擁擠起來,人們開始帶著酒瓶衝進酒吧,然後又跑回來。氣氛變得越來越熱烈。我非常希望狄恩和卡羅這時也能在場,他們就象生活在中世紀土牢里的人,以前一直在苦難的深淵中度日,現在他們終於從地下爬出來了,他們被人們稱作卑鄙的美國嘻皮士,也就是我後來也慢慢地加入進去的所謂「垮掉的一代」。
這老傢伙仍沉浸在甜蜜的回憶之中,他又講起了阿爾卡特拉茲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我們過去吃早飯時都要列隊,沒有一個人不聽指揮。一切都是那樣秩序井然,你一定知道,我在那兒幹了22年的警察,從沒出過差錯。那些人知道我做事十分認真。也有許多傢伙被軟禁過,因為他們在工作中總出錯。我看你——你的所做所為,也在向這些人靠攏了。」他舉起煙斗,痛苦地望著我。「你知道他們會趁機找你麻煩的。」
棚戶區的自助餐廳是我們的一塊肥肉。我們先仔細觀察周圍,看看是否有人監視,尤其是看看是否有我們那些警察朋友在偷看。然後我蹲在地上,雷米站在我的肩上,打開窗子,這扇窗戶從來不鎖,他晚上已經察看過了,他從窗子里爬進去,站在案桌上。我比他稍微靈活些,我只需一跳就從窗子里竄了進去。然後我們跑到汽水桶前。在這裏,我實現了一個幼年時期的夢,我打開盛巧克力冰淇淋的鐵桶蓋,將整個手伸進去,抓出許多,開心地用嘴去舔。然後我拿來冰淇淋盒,把它們都盛滿,再倒上許多巧克力果汁,或草莓醬,又到廚房轉了一圈,看看冰箱里有什麼可以裝在口袋裡帶走的。我撕下一大塊烤牛肉,準備包在餐巾里拿走。「你知道杜魯門總統曾經說過,」雷米總是這樣說,「我們應當降低生活費用。」
雷米住的米爾城是坐落在峽谷的一個居民區,大戰期間這裡是一個海軍造船廠。這是一個很幽深的峽谷,斜坡上林木茂密。這兒還有許多理髮店、縫紉店。可以說這裡是美國唯一是一個黑人與白人自願混居的地方,也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充滿歡樂的土地,雷米簡陋的小木屋上貼著一張三個星期前寫的條子:
海灣外停著一艘作浮標用的銹跡斑斑的舊貨船,雷米非常想上去看看。一天下午,麗·安帶了午飯,我們租了條船向那兒駛去。雷米還帶了些工具。到了那裡,麗·安脫|光了衣服躺在快艇上曬日光浴。我從船尾向她望去。雷米直奔鍋爐房。那裡成群的老鼠滿地亂竄,他東錘錘,西敲敲,希望能敲下一些銅皮來,其實那兒根本就沒有什麼銅皮。我坐在毀壞了的船員餐廳里。這艘船已經陳舊不堪,但仍可看出裏面的裝置很漂亮,水手們用的貯物箱上仍可辨認出雕刻的花紋。這就是傑克·倫敦筆下的聖弗蘭西斯科之魂。我站在灑滿陽光的甲板上,沉浸在美好的夢想中。老鼠在食品室里鬧作一團,然而很久以前卻曾有一位藍眼睛的船長在這裏美美的用餐。我在船底找到了雷米,他東奔西跑地忙活著。「什麼也沒有。我本想這兒會有一些銅,至少會有一、兩把扳手。這條船不知被小偷剝過多少遍了。」它在這個海灣停泊了好幾年,船上的銅已經被偷的精光,再也剝不出什麼了。
「噢!哈哈!」雷米在夜晚的聖弗蘭斯科街道上大笑著;「佩拉提斯和那個賽馬場的老闆坐在同一輛車裡,而且發誓要去登記賭注。麗·安,麗·安!」他大笑著捶打著麗·安。「他絕對是世界上最滑稽的人!哈!哈!哈!」他圍繞柱子轉著,開心得大笑不止。
「你這個雜種。」他一邊罵著,一邊摟著貝蒂·格雷尋歡作樂去了。
「不,先生,我從不給一個人第三次機會。」我嘆了口氣。於是我們一起去了。
我告訴雷米:「我非常希望能在這艘古老的船上過夜。迷迷濛蒙的夜色中,海浪拍打著風燭殘年的船身,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那該多美!」
「多麼令人悲哀,多麼令人悲哀,」我說,「真是好極了。」
那天下午,我穿著蒂姆的外套,被作為客人由芭比陪著應邀去聽歌劇。就在幾天以前我剛來丹佛時還象個乞丐,而現在卻穿著一件漂亮的襯衫,摟著一位漂亮而又衣著時髦的金髮女郎頻頻地對那些所謂的上等人鞠躬致意,然後去豪華的歌劇院門廳的吊燈下與他們瀟洒地交談。我在想如果現在密西西比的吉恩見到我,會對我說些什麼。
一天晚上,原計劃安排我一人執勤六小時——我成了這裏唯一的一個警察。那天晚上幾乎所有棚屋裡的人都喝醉了,因為第二天早晨輪船就要啟航。我坐在辦公室里,將腳搭在桌子上,讀著一本有關在俄勒岡歷險的名人錄。突然我聽到通常那靜靜的夜空傳來陣陣喧鬧聲。我走了出去,每一間棚屋裡都亮著燈。那些傢伙們大叫大嚷,往地下摔著酒瓶子。一時間我竟有些不知所九*九*藏*書措。我拿著手電筒,朝那間鬧得最凶的棚屋走去。我敲了敲門,一個人把門打開。
雷米·邦克爾
酒吧里還坐著一位特別令人尊敬的男高音。丹佛的道爾一直想讓我見他,可我總是在迴避。他的名字好象叫德·阿倫佐或別的什麼。這時他正和妻子有些傷感地坐在一張桌子前。酒吧里還有一個阿根廷人模樣的旅遊者,羅林斯推了他一把要他讓個坐,他轉過身來,對著羅林斯大聲咆哮起來。羅林斯將杯子遞給我,猛地一拳把他擊倒,那人立即逃了出去。
我說:「我是警察,今晚在這兒執勤。你們這些老兄是不是盡量安靜些。」——等等,說了許多這類蠢話。他們砰的一聲在我面前把門猛地關上。我站在那裡,這扇木門正碰在我的鼻子上,很象在演一部西部電影,我必須維護自己的權利和尊嚴。我又重新敲門。這次門開得很大。「聽著,」我說,「我不想來打擾你們,但是如果你們再這樣大聲地嚷嚷,我的飯碗就得砸了。」
「是啊。」我模仿著他小說中人物的口吻說道,「但是現在一切都呈現在我們眼前。」
我們對街上行走著的姑娘們大叫。「過來和我們一起收拾屋子吧。歡迎你們來參加我們的晚會。」她們都來了,我們的勞動大軍頓時壯大起來。最後,歌劇合唱隊的一些歌手,大部分是年輕人,也加入了我們的行列。這時太陽已經落山了。
但是有許多個晚上我是和雷米·邦克爾一同執勤的,這樣的時刻總是令人高興。我們先悠閑地在棚屋區轉悠,雷米檢查著每一扇門,看看是否都鎖上了,他希望能有一扇門忘了上鎖。他常說:「多少年來我都在想著能將一條狗訓練成超級小偷,讓它溜進這些傢伙的房間,從他們的衣服口袋裡將錢偷出來,我要把它訓練得只偷錢,其餘的什麼都不要。我要讓它能夠嗅出錢的味道。如果它能夠通些人性,我就訓練它每次偷錢不要超過20元。」雷米的腦子裡總是充滿這類奇異的幻想,有關那條狗的計劃他足足談了好幾個星期。只有一次他發現有扇門沒上鎖。我不喜歡他那麼干,便徑直向前面溜達。雷米偷偷地打開門,正好與棚戶區主管碰了個照面、雷米恨透了這張臉。他問我:「你經常談到的那位俄國作家叫什麼名字——就是那個總把報紙放在鞋子里,戴著從垃圾堆里拾來的高筒絲絨禮帽的那位?」這是雷米對我告訴他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誇張性描述。「噢,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長著一張象這個總管一樣的臉的人只能有一個名字——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發現的唯一一間沒上鎖的房子就正好是屬於這位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陀氏當時正在床上睡覺,聽到門栓有響動便穿著睡衣爬了起來。他走到門口,看上去比平時還要醜陋一倍。雷米開門時,看到這張形容枯槁的臉上充滿著仇恨與憤怒。
索爾·佩拉提斯!如果屋裡沒人,
「你要找拖把幹什麼?」
「你看,這是我的徽章。」
我整天呆在棚屋裡為好萊塢寫劇本。雷米為了我們大家的幸福不得不去討好那些所謂的上流人物,麗·安也和他一起去。他要把她介紹給一個朋友的父親,這人是位著名的導演。來米爾城的第一個星期,我幾乎把全部時間和精力都花在寫一個關於紐約生活的陰鬱的故事上,我希望能得到某個好萊塢導演的青睞。然而它的調子太悲哀了,雷米幾乎都不願去讀,所以幾個星期之後他才將劇本送到好萊塢。麗·安很討厭我們,當然根本不屑一讀。我就這樣在咖啡的陪伴下在紙上苦心塗抹著。最後我告訴雷米不想再繼續寫下去了,我希望找個工作,掙些煙錢。頓時,雷米的眉字間流露出一絲失望的陰影——他總是為失掉一些有意義而又十分有趣的事情而感到痛苦,他有一顆金子般的心。他想幫我找一個和他一樣的工作,在那個特殊的棚戶區當警察。我們通過了一些必要的渠道,令我吃驚的是那些傢伙竟然錄用了我。我在地方警察長面前宣誓就職以後,他們給了我一個警察徽章和一根警棍。現在我成了一名正式警察。我想如果狄恩和卡羅在見到我不知會說些什麼。我必須做一條海軍藍的褲子配我那件黑夾克上衣和警察帽。開始兩個星期我一直穿著雷米的褲子。因為他很高大,又因太貪吃而大腹便便,所以他的褲子穿在我身上顯得十分肥大。第一天晚上執行任務,我穿著他的大褲子,晃晃悠悠,就象查理·卓別林。雷米還將他的手電筒和那支32型自動手槍也給了我。「你從哪兒弄來的這支槍?」我問。「去年夏天我去西海岸,火車經過內布拉斯加的北帕特森時,我跳下車想讓兩條腿活動活動,在櫥窗里一眼就看到了這支不同凡響的小手槍,便立即買下了。為這個我差點沒趕上火車。」
我知道這一點。我告訴他我不是當警察的料。
「這不是我的,」我為自己辯護,「是我借的。」
「有個傢伙在上面嘔吐。」我又重新解釋著。
瑞亞、蒂姆和我準備去酒吧。梅那走了,芭比和貝蒂也走了。我們搖搖晃晃地走進了夜色之中。劇院的那幫畜生從這個酒吧到那個酒吧到處搗亂。梅那大叫著,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那個討厭的丹佛人D·道爾逢人便握手打招呼,「你好,下午好。」似乎不知道現在已經是午夜時分。一會兒我看到他與一位當官的一起走了,回來時卻帶著一位中年婦女在街上與歌劇院的守門人談話。後來他又和我握手沒有認出我是誰,對我說:「新年好,我的孩子。」他並非是喝醉了酒,而是醉於他最喜歡的事——在人群中亂轉。人們都認識他。「新年好。」他說道,有時候又說「聖誕快樂」。他總是這樣可笑地說著。而真的到了聖誕節,他又會對你說:「萬聖節快樂。」
現在雷米和麗·安睡一張大床,我睡在靠窗的一個小帆布床上。我不能碰麗·安,一住進來雷米就發表了一次與我有關的演說:「我不希望你們背著我亂來,不要節外生枝地玩出什麼新花招來。」我看了麗·安一眼,她的確是個十分迷人的女人,皮膚白凈細嫩,然而對我和雷米流露出一種十分厭惡的神情,她來自俄勒岡的一個小城鎮,願望是要嫁個闊佬,所以如今非常悔恨與雷米的暖昧關係。除非有幾個周末,雷米為了討好她,在她身上花上幾百美元,這時她才感到那種闊太太似的滿足,除此之外她總是悶悶不樂,無精打采地呆在棚屋裡。她在聖弗蘭西斯科有一個工作,不得不每天擠公共汽車去上班。在這一點上她無法原諒雷米。
「我只是想試試這門。我以為——呃,——我以為這是盥洗室,我想找一個拖把。」
「我沒見到你們。」
「進來喝一杯吧。」我並不在意,便進去喝了兩杯。
雷米又拿來一隻盒子;我吃力地跟著他扛著沉重的東西走在山路上。回去后,我們把拿來的東西全部堆在麗·安的餐桌上,象個小山。她剛從夢中醒來,一副睡眼惺松的樣子。
我之所以對發生在聖弗蘭西斯科的一切都想探個究竟,是因為它們與另外一些事有著密切的聯繫,我和雷米在沒上小學之前就認識了,但真正把我倆連在一起的還是我的前妻。雷米最先認識她。一天晚上他來到我的住處,一進門就嚷:「佩拉提斯,你的大藝術傢伙計看你來啦。」我從床上爬起來,穿褲子的時候錢抖落了一地,當時已經是下午四點、我上大學的時候整天睡懶覺,「好了,好了,別把金子撒的滿地都是。我認識了一個世界上最read.99csw.com了不起的姑娘,今天晚上我們在獅子酒吧見面。」他硬要拖著我也去。一個星期之後她就和我好上了。雷米身材高大,皮膚黝黑,是一個英俊的法國小夥子(他看上去很象在馬賽做黑市生意的那些20歲左右的小販)。他英語、法語講得都很地道,喜歡穿夠刺|激的衣服,和法國那種重禮儀的習俗根本不沾邊兒。他總是帶著許多漂亮的女孩一起出去吃喝玩樂,揮霍無度。他絲毫不在意我把他的女朋友帶走,大概正是因為這一點把我倆連在一起了。這傢伙對我十分忠誠,並且真心愛我,天知道這是為什麼。
「一言為定!」我說。雷米趕緊跑去把這事告訴了麗·安。我真想從桅杆上一下子跳到麗·安的身上去,但是我答應過雷米不去碰她的,所以只得把眼睛從她的身上移開。
似乎一切都在崩潰,我們正準備上車,芭比滑了一跤,摔得挺重。可憐的姑娘太勞累了。我和她哥哥及蒂姆把她扶了起來。一起上了車,梅那和貝蒂也和我們同車。回丹佛的痛苦旅行開始了。
「怎麼從沒見過你?」
那天晚上我見到了卡羅,使我吃驚的是他告訴我,他和狄恩也去了中央城。
當我送她回家的時候,我感到自己在丹佛的生活快要結束了。回來的路上,我伸開四肢躺在教堂前的草坪上,這兒還躺著許多流浪漢,他們的談話使我更想著上路了。他們隨時都可能爬起來向過路的人要上幾個子兒,他們談論著自己的收穫。外面的空氣溫柔而又舒適。我真想再回去找莉塔,給她講更多的東西,這次要真的與她做|愛,安慰她,讓她不要害怕任何男人。美國的男孩和女孩總是這樣傷心地呆在一起,老於世故使他們立即屈服於性|欲,在這之前沒有任何溫柔和愛撫,甚至有任何交談——那種心靈與心靈的交流。然而生活是神聖的,生命的每一刻都是珍貴的。我聽到丹佛和里奧格蘭河正咆哮著離我而去,我要去追求我遠方的星座了。
「你去的時候我幫你看著。現在我們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差了,我們必須儘力去改變它。這才是我應該做的。」他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索爾,我跟你說過好多遍了,我們是朋友,這是我們共同的事。我們沒有其他辦法,陀思耶夫斯基們,其他的那些警察們,麗·安們,以及世界上其他所有可惡的傢伙們和我們的處境都不一樣,沒有任何人會來關心我們,為我們著想,在他們那層虛偽的面紗後面,都是一張張卑鄙的嘴臉。記住這一點,你必須忠於我們的友誼。」最後我問:「我們什麼時候去乘船遠航?」我已經在這些事上消磨了整整十個星期。我每星期掙55美元,給我姨媽40元。這期間我只在聖弗蘭西斯科住過一夜,我的生活就是這樣蜷縮在小小的棚屋裡度過的,整天耳邊響著麗·安和雷米無休止的爭吵,午夜來到這幽深的峽谷里,在令人生厭的棚戶區做著毫無意義的工作。
「你知道杜魯門總統是怎麼說的嗎?」她高興地問我。我突然開始意識到在美國每個人都有小偷的天性。我也開始對這事兒感興趣了,甚至也去偷偷觀察是否有哪扇門忘了鎖。其他的那些警察開始懷疑我們,他們從我們的眼睛里看出了端倪,他們本能地覺察到我們的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多年的經驗教會了他們怎樣識別我們這類人。
我說:「好嗎,夥計們?安靜些,好嗎?否則我可得倒霉了。」「好說,老夥計,」他們說,「去執你的勤吧,想喝了再來。」我又這樣在其他的棚屋裡折騰了一氣,結果我也和他們一樣喝得爛醉。
就從窗子里爬進去。
另一個警察,斯萊傑,是一個身材高大、結實的小夥子,滿頭的黑髮被理成了一個小平頭,脖子總是在緊張地抽|動著——象一個拳擊手那樣不停地用一個拳頭猛擊另一個。他把自己裝扮得象過去的得克薩斯別動隊隊員,他帶著一支左輪手槍,腰系子彈袋,還掛了一根短柄的皮鞭,身上到處都吊著皮帶,簡直象一個可以移動的行刑房。亮閃閃的皮鞋,長長的夾克,趾高氣揚的帽子,除了沒有皮靴之外,真可謂全副武裝。他常常抓住我,從我的大腿之間輕而易舉地把我舉起來。論力氣,我也能很輕鬆地將他扔到天花板上去,但我很清楚,我不能讓他知道,因為我害怕他要和我進行摔跤比賽。與這傢伙摔跤最後是肯定得動槍的,我想他的槍法一定比我准,我到現在為止還從未動過槍,甚至連裝子彈都讓我害怕。他處心積慮想抓人。一天晚上正好是我和他兩人執勤,他臉漲得通紅地跑了回來。
我們開車上山,發現窄窄的街道幾乎完全被那些裝模作樣的遊客們給堵住了。我想起了梅那筆下的山姆,梅那寫的是對的。今天梅那也來了,他向每個人露出很有禮貌的微笑,對一切都「嗯、嗯、啊、啊」地讚歎著。「索爾,」他叫著走過來,抓住我的肩膀,「你瞧這個古老的城市,100年前,見鬼!80,噢,不,60年前這裏就有了歌劇!」
「你屁股上掛著手槍想幹什麼?」
我和芭比重新回到礦工的小屋。我脫掉行頭便和夥計們一起打掃起來。工作還真不少。羅蘭·梅那悠閑地坐在前面一間打掃好的屋子裡,他拒絕做任何事。他面前擺著一張小桌子,上面放著啤酒和酒杯。當我們提著水桶急匆匆地到處打掃時,他卻在津津有味地回憶著。「啊,如果你今後有機會和我一起一邊欣賞班德爾的音樂家們的精彩表演,一邊品嘗辛澤諾酒,那你這輩子才算沒有白活。你還可以看到諾曼底美麗的景色、鄉民們的木履等等。過來,山姆。」他在和他書中那些看不見的夥伴們說話,「把酒從水中取出來,看它等我們釣魚時是否能涼透。」一副從海明威那兒模仿來的腔調。
「昨晚你避免了一場可能發生的騷亂——警察長對你很滿意。但是另一件事——你知道嗎?你卻可以去坐牢了,你將美國國旗倒掛在旗杆上了。」
我爬了進去,他正和女友麗·安在床上睡覺。他後來告訴我這張床是從一條商船上偷來的。可以想象一個船業機械師深更半夜偷偷地摸到一條船上,扛起一張沉重的大床,神情緊張地爬上去該是多麼狼狽。這就是雷米乾的事兒。
在辦公室我告訴斯萊傑讓他忘掉這件事。他當著大家的面,紅著臉說:「我不會給任何人兩次以上的機會。」「那麼,這有什麼區別呢?我們的工作要丟掉了。」那個阿拉巴馬人說。斯萊傑什麼也沒說,便填好了逮捕證。他只逮了一個人,他從城裡叫來警車把那人帶走了。那天的兄弟們悲哀地離開了。他們中的一位來找我。「你告訴那個得克薩斯的兔崽子,如果明天晚上之前我哥哥沒放出來,我就要了他的狗命。」我把這話告訴了斯萊傑,他臉色鐵青,一言未發。那人的哥哥被放了出來,結果一切平安。這幫傢伙們終於乘船去沖繩島了。接著又來了一批新的粗魯的漢子。如果不是為了雷米,我在這兒兩個小時也呆不下去。
我去找莉塔·貝特科特,把她帶回我的公寓。我們在前面漆黑的房間里聊了很長時間,然後我們一起走進卧室。她是一個非常好、非常可愛的姑娘,純真、樸實,對性生活極其恐懼。我告訴她這是件很美的事。我想向她證明這一點,她允許我向她證明,但我太不耐煩了,以至什麼也無法證明。她在黑暗中嘆了口氣。「你想從生活中得到什麼?」我問她,我總是對女孩子提這樣的問題。
「盥洗室在大廳的下面,在下面。」他給我們指點著九*九*藏*書,看著我們真的走下去,拿了一個拖把,然後傻乎乎地上了樓。
深夜,梅那和我坐在客廳里憂鬱地聊著天。「你讀過《非洲的綠色群山》這本書嗎?這是海明威最好的一部小說。」我們互相祝福,並相約在聖弗蘭西斯科再見。我看見羅林斯正站在街角處的一棵大樹下。「再見,瑞亞。我們還能再見嗎?」我去找卡羅和狄恩——但哪兒都找不到。蒂姆·格雷揮著手對我說:「這麼說,你就要走了,老夥計?」「是呀。」我說。剩下的幾天我徘徊在丹佛的街頭,在我的眼裡好象拉里瑪大街上任何一個流浪漢都象狄恩·莫里亞蒂的父親,他們叫他老狄恩·莫里亞蒂的那個白鐵匠。我去了一次溫莎旅店,他們父子曾在這裏住過。一天夜裡狄恩從睡夢中被一個坐著輪椅的無腿人驚醒,這人死死地盯著屋裡的他們,滾動著他那可怕的輪椅,在一片驚人的響聲中接近狄恩。我看到侏儒式的女人拖著她那雙小短腿在科狄斯街和15大街上賣報。我還去科狄斯街的下等夜總會轉了一圈。小夥子們穿著牛仔褲、紅襯衫在街上遊盪,街道上滿地都是些花生殼之類的污物,到處是電影院和射擊廳。燈火通明的街道外面是一片黑暗,黑暗的後面便是西部。我必須走向那裡。
晚上我們開始了艱難的登山旅行。我已經五天沒見到卡羅和狄恩了。芭比·羅林斯這個周末可以使用老闆的車,我們帶了些衣服掛在車窗上,便開始向中央城進發。瑞亞·羅林斯開車,蒂姆·格雷懶洋洋地躺在後面,芭比坐在前排。我第一次這麼近地看到落基山脈。中央城是一個古老的礦區,曾被譽為世界上最富足的城市。很早以前一些掏金者在附近的小山丘上找到了名符其實的金礦,他們一夜之間便成了富翁,並在他們居住的山坡上建起了美麗的歌劇院,麗蓮·羅塞爾以及許多歐洲著名歌劇明星都曾到這裏演出過。後來新西部強大的商會力量決定振興這座城市,從此這裏便籠罩著一層神秘的色彩。他們重新修繕了劇院,每年夏天很多大都市的明星都聚集於此,進行演出。每逢這個季節,這裏就象一個盛大的節日。旅遊者們從全國各地蜂擁而至,甚至連好萊塢的大明星也要前來光顧。
我走了過去,說道:「有個傢伙在樓上的大廳里吐得滿地都是,我們想去拖一下。」
「我跟他說說。」
早晨醒來,我翻了個身,床墊上立即揚起一陣灰塵。我對著窗子伸了個懶腰,發現玻璃已經被打破。格雷還在睡覺。我打了個噴嚏。我們的早餐是喝剩下來的那些走了氣的啤酒。芭比從她住的旅館里回來,我們收拾好東西便離開了。
「那麼現在你應當去看一下演員表,」他用一種官方的口氣對我說。但很幸運,他因為要忙別的什麼事而把我給忘了,我便趁機逃之夭夭。
一天晚上我等了很長時間,他亂七八糟地裝了一大箱子食物。我們從窗子里無法拿出來,雷米不得不將箱子重新打開,放回一些東西去。後半夜,他下班之後,我獨自一人呆在棚屋區。這時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沿著峽谷的一條古老的小徑走著,希望能碰見一隻小鹿(雷米曾在這附近見到過鹿。這兒從1947年就變得荒無人煙了),突然,黑暗中傳來一個恐怖的聲音,好象是粗粗的喘息聲。我想一定是一頭犀牛準備向我發起進攻,我下意識地握緊了手槍。一個龐然大物出現在陰森森的峽谷中,在朦朧的夜色中望去,這個怪物似乎正萬頭簇動。我猛然意識到這個怪物就是肩上扛著裝滿了食物的箱子的雷米,在巨大的重壓下他不住地呻|吟、喘息。他現在已經找到了自助餐廳鑰匙,可以直接從大門裡將東西拿出來。我說:「雷米,我以為你回家了呢,你到底在幹什麼?」他說:「佩拉提斯,我已經對你說過好多次了,杜魯門總統教導我們,應當降低生活費用。」我聽到他在黑夜中喘著粗氣。前面我已經描寫過回棚戶區的路是怎樣的崎嶇,必須翻山越嶺才行。他把盒子藏在草叢裡,然後走回來對我說:「索爾,我一個人沒法拿,我把它們分成兩盒,你幫我拿一些。」
我說:「上帝作證,雷米,你總是給我們找麻煩。你為什麼就不能少惹些事兒,為什麼總是想著要偷東西呢?」
我是兩星期之後才見到雷米·邦克爾的。從丹佛到聖弗蘭西斯科的旅行一路上很平靜,只是離聖弗蘭西斯科越近,我對它的渴望就越強烈。我又到了斜陽河,不過這次是在下午。午夜我從克利斯頓越過分水嶺,黎明時分到了鹽湖城——這裡是狄恩出生的地方。接著我們又頂著烈日經過了內華達,黃昏時分車子駛過了燈光閃爍的唐人街,開始向內華達山行駛。茂密的松樹林,星光珍珠的夜空,散發著鄉土味的山林木屋,這些都似乎在向我預示著聖弗蘭西斯科的浪漫氣氛——坐在後面座位上的一個小女孩哭著問她母親:「媽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到特基的家?」噢,特基,溫暖親切的特基到了;又翻過了一座小山包,薩克拉門托呈現在我的眼前。我突然意識到我已經是在加利福尼亞的土地上了。現在我已置身於生機勃勃;熱情洋溢的氣氛之中,你可以去親吻,去撫摸。汽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風馳電掣地駛過了充滿神奇傳說的薩克拉門托河。突然,遼闊的海灣(正值黎明前夕)以及聖弗蘭西斯科絢麗的燈火從我眼前掠過。汽車駛過奧克蘭海灣大橋時,我睡著了,這次旅途中我第一次睡得這樣熟。直到車子到站我才在猛烈的顛簸中驚醒。我從新澤西州帕特森城的姨媽家到這裏已足足走了三千二百英里。聖弗蘭西斯科到了,我就象一個形容枯槁的魔鬼遊盪在這裏。聖弗蘭西斯科窄長、凄涼的街道籠置在一片蒼白的霧靄之中。我跌跌撞撞地走過了幾個街區,幽靈似的乞丐在黎明的街頭向我乞討著食物,遠處隱約傳來音樂聲。「噢,親愛的,這些等著以後慢慢研究吧!現在我必須首先找到雷米·邦克爾。」我對自己說。
「嗯——噢。」
「是的,但是這個工作是你自己我的。現在你必須當機立斷,是繼續幹下去,還是走別的路,否則你將一事無成。你必須忠於職守,因為你曾經宣過誓。在這些事情上你不能妥協,法律和秩序是一定要維護的。」我無話可說,他是對的。但是我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逃出去,走進黑夜之中,消失在某個地方,潛心地觀察這時全美國的人都在做些什麼。
合唱隊的那些傢伙也來了。他們開始唱《親愛的阿德琳》。還唱諸如《給我啤酒》、《你為什麼要把頭伸向外面》等歌。低沉的男中音狂喊著「費一德一羅!」「啊,我是多麼悲哀」!我也和他們一起唱著。姑娘們有些害怕,她們都跑到後院和我們緊緊地抱在一起。另外幾個房間里有幾張床,由於久未使用的緣故,上面布滿了灰塵:我和一位姑娘坐在一張床上聊著天,突然一幫劇院守門人蜂擁而入,他們不顧自己丑陋的模樣,抱起那些姑娘就親吻。這群酒鬼、蓬頭垢面的乞丐、十幾歲的搗蛋鬼發瘋似地把我們的晚會給毀了,不到五分鐘,姑娘們全散了,友好、熱烈的聚會頓時只剩下滿地的酒瓶和粗野的喧鬧。
一天白天,我和雷米帶著槍去山上打鵪鶉。雷米悄悄地爬到離一群咯咯亂叫的鵪鶉只有三英尺的地方,朝著它們發了一梭子彈,結果一個也沒打中。他那粗曠的笑聲穿過加利福尼亞森林,幾乎傳遍整個美國。「現在我們該去看看香蕉國王了。」
「但我得去執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