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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當我們一起朝我的車子走去時,我說,「我們去哪裡?」
「這是羅麗!」我說。
我的同事曾用電子郵件發給我一個笑話,也是和狗開口說話有關。一個男人帶著一隻狗走進酒吧,對侍者說:「這隻狗會說人話,我賣你五塊錢就好。」「是嗎?你倒叫它說說看。」侍者說。於是,男人用手肘撞了一下那隻狗。「說點兒話讓他聽聽。」男人下令。這隻狗抬起頭看著侍者,張口說了:「求求你,慈悲的先生,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把我買下。這個人待我很不好,他總是把我鎖在籠子里,從來不帶我出去散步,而且一星期才喂我一頓飯。他真的是個很恐怖、很恐怖的男人。」侍者大感驚異。「這隻狗能讓你發大財,」他說,「你為什麼只想賣五塊錢?」這個男人回答:「因為我受夠它說的謊話了。」
她笑了。「這倒不一定,」她說,「如果你現在想打退堂鼓的話,我不會介意的。不過我敢說,這場婚禮和你以前參加過的絕對大有不同。」
「這個嘛,」她回答,語氣像在道歉,「恐怕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參加一場婚禮。」
「我明白。」我說。
「嗨,」她轉身對我說,掛在臉上的是一個輕鬆的笑容,「抱歉,羅麗太沒禮貌了。它平常很乖的,只是有時候很難叫得動。」
我瞄了露西一眼,發現她正微笑著看我。「你先選。」她說。
這雖然只是個笑話,卻暗藏一個有趣的問題:誰能保證會說話的狗一定會比人誠實?誰能保證萬一我真的教會羅麗說話后,它一定會告訴我實話?
我和羅麗第一次的正式照面―――若在舊貨拍賣九_九_藏_書會上,我們彼此小心提防的短暫對視不算的話,是在我和露西講好約會日期后,去她家接她的那天(結果這次約會竟持續了一整個星期)。我一按下門鈴,就聽見羅麗洪亮的吠叫聲從遠處的屋內傳來,然後以令人警戒的速度奔至大門的另一邊。當露西把門打開時,我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整個人貼在門廊的一根柱子上,但羅麗還是沖了出來直接撲向我,把兩隻前爪搭在我的胸口上。我硬邦邦地站著,它則停止吠叫,就這麼貼近看著我的臉,凝視了好一會兒,可是當我看著它的眼睛時,竟然感到一股出人意料的平靜。原本我還在焦慮今晚的約會該如何進行,但在這個奇怪的時刻,這些擔心似乎都退去了,而我壓根兒沒想過,此時我竟然會伸出手,緩緩放在它的頭上。這就是我們的故事的開始,屬於我和羅麗的,在許多方面都與我和露西從那天晚上開始創造的故事不同。這是我第一次正視它那雙誠摯的眼睛,觸摸那毛茸茸的柔軟毛皮。這也是第一次,我隱約感覺到狗的溫柔,長久以來犬科動物對人類的信任可說是一項奇迹,沒想到也會發生在我身上。現在,只剩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一個男人和一隻狗守著這空蕩蕩的房子,我們所有的悲傷與嬉戲,在白天隨著日光的推移,從這個房間移動到那個房間,直到太陽下山。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從我們在門廊上接觸的那一剎那開始的。當時露西就站在那兒,見證著這一切。
「對了,」我說,「你剛才說這對新人是你的客戶,我還不知道你是做哪行的。」
我們開車出發,照九_九_藏_書著一張畫在紙上的小地圖找路。我猜,這張紙的背面可能就是婚禮的邀請函。
我小心翼翼俯身看籃子里。原本我以為會看見小時候在萬聖節戴的那種面具,以為是那種只有薄薄一片、僅用一條鬆緊帶固定在頭上的怪獸或超人塑膠面具。但是,這個籃子里的面具卻不是如此,十幾張紙糊的臉正仰頭以挖空的眼珠看著我,精緻的程度都是我未曾見過的。我第一眼看見的是青蛙,接著是斑馬、以鮮黃花瓣圍成的向日葵臉、粘滿金色羽毛的鬼魅面具。籃中四分之三以上的面具都有誇張的曲線眉毛和看似兇殘的鷹鉤鼻,有些則是撲克牌上可見的小丑弄臣形象。我還看見滿頭蛇發的妖女美杜莎和頭戴葡萄藤蔓花冠的酒神巴卡斯。面對選擇,我不禁感到頭暈目眩。
「嗯。」她說,拉住我的手。「我們進去參加婚禮吧。」
露西今天的樣子相當迷人。她身穿黑色絲質T恤和長筒裙,棕色頭髮全都梳到了腦後。從我們那天認識后,在這一星期中,只要我一沒事做閑下來,腦海中便會浮現她的影子,但直到此刻我才發覺我幾乎記錯了所有細節。現在我才看見她那棕色的眼睛還閃爍著琥珀色的光芒,而且她的臉是瓜子形的,不像我印象中那般方正。我還看見她的頭髮有淡黃色和深蜂蜜色兩種不同層次,皮膚也散發玫瑰般的紅潤光澤。我現在才真正發覺她確實是個很美麗的女子。
我們沿著小徑走進去,來到一處叢林中的空地。空地上擺放了許多椅子,圍出一條中央通道,而每把椅子上都坐著一個戴面具的人。我看到頭髮上夾有海星的海女在和戴著公牛read.99csw.com面具的男人交談,又看見頭頂上有光環的天使正拿著手機聊天。我和露西也找了位子坐下,我們旁邊是一名面具極為絢爛的蝴蝶夫人,另一邊則坐著頭上頂著一座巨大冰山的男人,而縮小版的泰坦尼克號就在冰山上斷成了兩截。
她又微笑了。「哦,我的工作沒什麼特別的,」她說,「不過,我想暫時把這個秘密保留得久一點。」
在我們前方,有一支弦樂四重奏已開始演奏,他們身穿普通的樂隊服裝,只在臉上貼了許多枚銀色的星星。我們隨著眾人起身,轉頭看「太陽」和「月亮」穿過人群向我們走來。新娘一出場便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她穿著淡黃色絲質禮服,裙擺是一層一層疊起的珍珠光澤薄紗,臉上耀眼的太陽面具形成一圈向四方輻射的金色光芒。新郎穿著正式的晚禮服,臉上的面具是尖尖長長的銀色新月形狀。這對佳人漂亮極了。
當羅麗還搭在我身上時,露西立刻衝上前―――在那天我才第一次轉頭正眼看她。她把狗拉開,連聲向我道歉,又用嚴肅的口氣責備羅麗,然後把它拉進屋裡鎖在門內。這時,我已不再感到緊張,不再像過去一樣,會在和女性第一次約會時怯場。關於我們第一次約會之夜的計劃,露西一直故意曖昧不說,這讓我不免有些不安,不太習慣這種不知該做什麼的奇怪感覺。但現在,當我看著她把一切打點好,安撫了狗、穿上了夾克然後鎖上大門時,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我當下卻抱定了主意―――不管她今晚要帶我去哪兒,我都一定要跟著她。
「沒錯,」她說,「那麼,現在你應該知道我靠什麼謀生了read•99csw.com吧?」
一個女人站在小徑的入口處,手中捧著一個綴有絲帶的大籃子。當我們走近時,她先對我們笑了笑,然後舉起籃子伸向我們。
和露西結婚前,我從未養過狗;坦白說,我以前甚至還有點怕它們。小時候,我遇過一隻名叫魯法斯的大狗,它總是無時無刻不在發脾氣。它的主人名叫巴克基?瓊斯,一個殘暴又孤僻的男人,他曾在院子里公然切割鹿的屍體,還把一部分血肉模糊的內臟扔到我們上學必經的路上,嚇壞了我們這群住在附近的孩子。我敢說他在某種程度上一定虐待了那隻狗,儘管如此,魯法斯卻仍然十分忠誠。這隻狗整天被綁在樹下,一見到外人便不停蹦跳和惡狠狠地咆哮;但每當它主人走進院子,它便發出開心的嗚咽聲,溫馴得像一條寵物狗。夏天晚上,巴克基經常爬上屋頂坐在上面喝啤酒,一個人對著空氣罵些粗魯的話,有時他會把魯法斯也帶上去,而這一人一狗在夜空之下的古怪輪廓,直到今天仍常出現在我的夢境中。
我們已駕車進入了鄉間。現在是傍晚時分,太陽即將下山。按照地圖,我們轉進一條長長的碎石路,最後來到一片由雜草和野花構成的草叢前。一條小徑通向這片草叢,兩旁都掛有玫瑰做成的花冠裝飾。
「好極了,」我深吸一口氣說,「看來一定很有意思。」
「一點也不正式,事實上,這場婚禮還有點新世紀的味道呢。他們之所以選擇今天,是因為今天剛好是春分―――一年中白天和夜晚等長的日子。他們說這一天是『太陽和月亮的結婚日』。」她忍不住笑了,「我猜他們是想找個更戲劇性的說法,好強過只九-九-藏-書是『布蘭妮和費德林的結婚日』。」
我替她把車門打開。「既然如此,」我說,「那我們還等什麼呢?」
「我穿這樣適合待會兒的場合嗎?」我問,「這場婚禮應該不是很正式的吧?」
「快選啊,」露西說,「你今天想扮演哪個角色?」
露西悄悄湊近我。「真令人懷疑,他們待會兒要怎麼接吻呢?」她低聲說。我把手伸了過去,握住露西的手,和她一起看著這對新人在黃昏暮靄下的剪影,觀賞這場太陽與月亮神聖非凡的聯姻。
「請選面具。」她說。
我把手伸進籃子,拿出第一個碰觸到的面具。這張面具做成書本的樣子,一種樣式古典、書頁攤開的厚書,面具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就設計在書頁內用金粉裝飾的內文上。
「這些面具都是你做的?」我問。
「婚禮?」我儘力壓住心中升起的恐慌。和陌生人進行社交活動向來不是我的專長,這點任何認識我的人都很清楚。
她急忙說:「我知道第一次約會就去參加這種活動很怪,但他們是我的客戶,我答應一定會出席。別擔心,我們不會在那裡待太久,我並不是打算去那裡認識所有人的。我保證,等婚禮結束后,我們可以再去做點兒好玩的事。」
我轉頭看向她。她那張美麗的臉龐已罩上了一個狗的面具―――一張忠實誠懇、十分眼熟的狗臉。
「太好了,」我聽見露西說,「我就希望這張面具還沒被人挑走。」
「很適合你。」露西說。當她俯身在籃里翻揀挑選時,我仔細看了一下我這張書本面具。在攤開的書頁間,有一行手寫的長句:「你帶走的是我騎士團中最好的武士。」我把面具調整了一下,戴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