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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第四章(2)

「咱們進屋吧。咱們在這兒呆的工夫太長,主人會見怪的。」
我的願望是平靜的生活,
每個人生來都同浮士德一樣,渴望擁抱一切、感受一切和表達一切。前人和今人的錯誤促使浮士德成為學者。科學遵循摒棄的法則進展,推翻占統治地位的謬誤和虛假的理論。
他不再管轉動椅子造成的後果,不再怕別人妨礙或自己分心,比安季波娃進來之前更專心致志地工作了一個或一個半小時。他翻閱完像小山一樣堆在他面前的一大堆書,選出最需要的,還順便一口氣讀完了在書中發現的兩篇主要文章。他對今天所做的事已經感到滿意,便開始收拾書,準備送到還書台去。任何敗壞情緒的不相干的念頭都離開了他。他絲毫沒有別的用心,問。已無愧地想道,誠實地工作了一上午,贏得了會見一位好心腸老友的權利,可以合法地享受一下相逢的歡樂了。但當他站起來,環視了一下閱覽室,卻沒發現安季波娃,大廳里已經沒有她了。
而恰當的。自然是戀人。此外,也能和野玫瑰押韻。但為
我們一遍遍地閱讀《戰爭與和平人《葉南根尼·奧涅金》和其他史詩,我們閱讀斯湯達爾的《紅與黑》和狄更斯的《雙城記》的俄譯本,還有克萊斯詩的短篇小說。春天臨近的時候醫生寫道:
我們搬進老宅子後面那兩間木頭房子里。這兩間房子在安娜·伊萬諾夫娜小的時候是克呂格爾指派給特殊用人——家庭裁縫、女管家和已經幹不了活的保姆住的。
「真有意思,您明白不明白,你們不來,我們就已經坐在火山口上了?」
「好啦,在院子里喊夠了就行啦。進屋繼續喊吧。不過,我看不出有什麼好結果,掉進墨水缸里洗也洗不清,然而我們不是土耳其大兵,不是異教徒,不會把你們趕到樹林子里喂狗熊。列諾奇卡,最好先把他們安頓在書房旁邊那間放獵槍的屋子裡。然後咱們再想想讓他們住在哪兒。我想,可以讓他們住在花園裡。請進屋裡去。歡迎光臨。瓦克赫,把行李搬進來,幫幫他們的忙。」
只有觸及過天才之手的平凡事物才是神奇的。在這方面,普希金是最好的例子。他是如何讚美誠實的勞動、職責和日常生活習俗呀!可是今天在我們這兒,『小市民』和『居民』都帶有責備的意味。《家譜》中的詩行已經預言過這種指責了:
「不,這太莫名其妙了,根本無法理解。您是否明白,您對我是何等危險,您使我陷於什麼處境?看來我真瘋了。我不明白,什麼也不明白,而且永遠也不會明白。」
一聽到夜芬的口哨,
然而太陽並沒停止不動。它一直在移動,這時候已繞過圖書館東邊的牆角,現在正照著南牆上的窗戶,晃得離窗戶最近的人睜不開眼,得難閱讀。
第一類人當中的大多數都穿得很破舊,不再注意自己的儀錶,很遍遍。他們身體不好,拉長了臉,由於各式各樣的原因——飢餓、黃疽病、水腫病——而肉皮搭拉著。這些人是閱覽室的常客,認識圖書館里的職員,在這兒如同在家裡一樣自在。
輕微感冒,咳嗽,大概還有低燒。喉頭那兒整天憋氣,嗓子里堵著一塊東西。我的情況糟糕了。這是大動脈在作怪。從我可憐的媽媽那兒遺傳來的最初徵兆,她一生都患有心臟病。難道這是真的嗎?這麼早?這麼說,我將不久於人世了。
後來變得十分著名的普希金四步韻腳,彷彿成了俄國生活的測量單位和它的標尺,似乎四步韻腳是從整個俄羅斯的存在上剝製下來的,就像畫出腳樣裁製皮靴的皮子,報出手套尺碼尋找戴得合適的手。
作品能以各種方式說話。題材啦、論點啦,情節啦,人物啦。但它們主要是以存在於其中的藝術說話。存在於《罪與罰》書頁上的藝術,比拉斯科利尼科夫的罪行更能震撼人J心。
「我不知道,明天看看再說。地上准長滿了雜草,像石頭一樣硬。房子周圍大概有個菜園。也許那塊地方保留下來了,空閑著。明天就全清楚了。早上還會有霜凍。夜裡一定有寒氣。我們已經抵達了,多大的福氣啊。為此我們應該互相祝賀。這兒不錯。我喜歡這兒。」
怪事,面對窗外真實的城市和大廳里想象出來的城市,甚至從大家普遍的浮腫所引起的某種相似,他彷彿覺得所有人都患了扁桃腺炎。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想起那天早上他們抵達時尤里亞金鐵軌上的那個鬱鬱不樂的女扳道員,想起從遠處看到的城市遠景,想起坐在他身旁車廂地板上的桑傑維亞托夫,以及他所說的那番話。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想把遠在這一地區之外聽到的話,同他到達這一地區之後所看到的聯繫起來。但他沒記住桑傑維亞托夫告訴他的標誌,所以他什麼道理也沒悟出來。
什麼東西妨礙我任職、行醫和寫作呢?我想並非窮困和流浪,並非生活的不穩定和變化無常,而是到處盛行的說空話和大話的風氣,諸如這類的話:未來的黎明,建立新世界,人類的火炬。剛聽到這些話時,你會覺得想像力多麼開闊和豐富!可實際上卻是由於缺乏才能而賣弄詞藻。
為什麼要用「戀人」這個詞?一般說這個修飾語是自然
我早就有過這樣的看法,藝術不是範疇的稱謂,也不是包羅無數概念以及由此派生出的各種現象的領域的稱謂,恰恰相反,它是狹窄而集中的東西。作為構成藝術作品原則的標誌,它是作品中所運用的力量或者詳盡分析過的真理的稱謂。我從來不把藝術看作形式的對象或它的一個方面,而寧願把它看成隱匿在內容中的神秘部分。這對我就像白天一樣明確,我全身都感到這一點,可是怎樣表達和形成這種觀點呢?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坐在閱覽室的盡頭,身旁堆滿書。他面前放著幾份當地地方自治會的統計簿和幾本人文志。他還想借兩本有關普加喬夫暴動史的著作,但穿絲上衣的女圖書管理員用手絹緊壓著嘴唇低聲對他說,一個人一次不能借這麼多書,他要想借他感興趣的著作,先得還一部分手冊和雜誌。
小草擠在一起,
自己的世界。
屋裡有一股輕微的木炭味,還有熨衣服的味道。她們在熨東西,不時從燒得不旺的爐子里取出一塊散發出熱氣的燃燒著的木炭,放入蓋子像牙齒似的上下打戰的烤熨斗里。這使我想起了什麼?記不起來了。身體不好,太健忘啦。
當塵土消散后,醫生看見安季波娃站在井旁。颳風的時候她左肩上剛剛挑起兩隻汲滿水的水桶。為了防止風把塵土刮進頭髮里,她連忙披上頭巾,在前額上打了一個「鴛鴦結」,用膝蓋夾住吹開的長衫,以免被風掀起。她想擔水往家裡走,但被另一陣風擋住。這陣風刮掉她的頭巾,吹亂她的頭髮,又把頭巾刮到柵read.99csw.com欄的另一頭,刮到還在咯咯叫的母雞那裡。
在曾經是花園的地方,先前地面上的痕迹已經淹沒在到處生長著的新植物下面了。現在是冬天,周圍的一切都已死亡,活的東西再也遮掩不住死的東西,被雪掩埋住的過去的面貌,便較為清晰地顯露出來。
「得啦,列諾奇卡,別折磨人啦。讓他們消除消除旅途疲勞吧。」
我們一遍又一遍地閱讀《葉甫根尼·奧涅金})和其他史詩。安菲姆昨天來了,帶來不少禮物。我們大飽口福,點亮了煤油燈,沒完沒了地談藝術。
「這是為了恢復立憲會議權力而作戰的西伯利亞政府的軍隊。」
瓦雷金諾
至於百姓們啊,都紛紛倒斃。
「您願意用玻璃杯還是茶杯?喜歡淡點還是濃點?」
他刻畫得多生動啊!
「得了!您冷靜點!上帝保佑您!」
安季波娃住在商人街角上諾沃斯瓦洛奇巷內,對著昏暗發青的帶雕像住宅。醫生現在看見這座住宅了。住宅確實同它的綽號一致,令人產生一種古怪不安的感覺。屋頂四周環繞著一圈比真人高一倍半的女神雕像。在一陣遮住住宅正面的風沙過後,醫生突然覺得,所有的女人都從住宅里走上陽台,彎過欄杆看他,看漸漸從風沙中顯露出來的商人街。
「您用不著讓我相信您沒看見我。」
空氣、月亮和星星都凝聚在一起,被嚴寒凍結在一起了。樹
當她打了十個或十二個噴嚏之後,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便猜到,她是米庫利欽的小姨,即桑傑維亞托夫所提到過的通采夫家的四姐妹之一。尤里·安德烈耶維奇隨著別的閱讀的人抬起頭朝她那方向看了看。
「那誰知道呢。」
秘的行善彈簧的人就是我弟弟葉夫格拉夫?
「對了,真沒看見。我欣賞相片來著。菜好像是真的?」
著油光光的小眼睛,睡意蒙嚨的樹林半閉著睫毛似的松針,
於是,他發現閱覽室里發生了變化。對面的那一端增加了一個女讀者。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立刻認出她是安季波娃。她轉過身子,背對前面的桌子坐下。醫生就坐在其中的一張前面。她低聲同傷風的女管理員交談。女管理員站著,俯身向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耳語。看來,她們的談話對女管理員產生了良好的效果。她不僅立刻醫好了惱人的傷風,還醫好了精神緊張。她向安季波娃感激地瞥了一眼,把一直捂著嘴唇的手帕拿開,放進衣袋,臉上露出幸福的微笑,滿懷信心地回到借書台後的座位上。
除了野兔的足跡外,在一望無際的覆蓋著白雪的平原上,還有山貓穿過的足跡,一個坑接著一個坑,像一條條穿起來的線,印在雪地上。山貓走路跟貓一樣,腳掌一個接著一個,並且像人們所說的那樣,一夜能走好幾俄里。
昏暗的樹林垂向地面,
地的野菊,綴滿整個天空。
我彷彿頭一次聽到夜寫的歌唱,我再一次驚奇地感到,夜營的啼疇同其他的鳥鳴何等不同啊!它不是漸漸提高,而是突然拔起,大自然使它的啼嫩達到如此豐潤和獨特的地步。每個音有多少變化,又多麼噴亮而有力呀!屠格涅夫不知在什麼地方描寫過這種宛如魔笛的啼疇。在兩個地方旋轉得特別悅耳。一處不厭其煩地重複華麗的「巧克」,有時一連三次,有時不計其數,唱得披著露水的草木抖掉身上的露珠,更加精神抖擻,彷彿被搔著癢處,笑並且顫抖起來。另一處啼聲化為兩個音節,像召喚,像飽含真情,像請求或規勸:「醒來!醒來!醒來!」
春天的最初信息是解凍。就像過謝肉節似的,空氣中充
人們為了捕捉山貓挖掘了陷附,這兒管陷阱叫捕獸坑。可是掉進去的不是山貓而是灰兔,等到把它們從陷階里取出來的時候,都凍得硬邦邦,快讓雪埋住了。
順便說到做夢。通常都認為,白天什麼給你印象最深,夜裡就會夢見什麼。可是,我的觀察恰恰相反。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的札記就寫到這裏。他沒再寫下去。
陽光和空氣、生活的喧囂、物品和本質衝進詩歌之中,彷彿從大街上穿過窗戶衝進屋裡。外部世界的物體、日常生活的用品和名詞擠壓著佔據了詩行,把語言中語意含混的部分擠了出去。物體,物體,物體在詩的邊緣排成押韻的行列。
「我們整天不停地聽到對令郎的誇獎。也許您真能以他為驕傲。」
我們的運氣還算不錯。今年秋天乾燥、暖和。我們來得及在雨季和嚴寒到來之前把土豆挖出來。除了還清米庫利欽的之外,我們還收穫了二十袋土豆。所有的土豆都收藏在地窖中最大的糧囤里。上面,地面上,蓋了一層乾草和幾條破被子。東尼任脆的兩桶黃瓜也放進地窖里,還有兩桶她漬的酸白菜。新鮮的卷。心菜一對對地系在一起掛在房樑上。準備過冬的胡蘿蔔埋在干沙子里。沙子里還埋著收穫得相當多的蘿蔔甜菜、蕪青,而閣樓上還堆放著不少豌豆和青豆。草棚里存放的柴火夠燒到明年春天。我喜歡在清晨時分或冬日黃昏,手裡舉著一盞微弱得馬上就要熄滅的燈,去揭開地窖的小門。門剛一打開,一股根莖、泥土和雪的溫暖氣息便撲面而來。
這是他第二次以保護者和幫我解決困難的救世主的身份闖入我的生活。說不定,在每個人的一生中,除了他所遇到的真實的人物,還會有一種看不見的神秘力量,一位不請自至的宛如象徵的援救人物。莫非在我生活中觸動這根神
這個角落已經破舊不堪了。我們很快就把它修理好了。我們在行家的幫助下改修好了連著兩間屋子的爐子。現在,改修過的煙道,散發出的熱氣更多一些。
「日瓦戈!」
「別急,列諾奇卡。我內人說得完全對。你們不來,我們就已經很不好過了。真是狗的生活,瘋人院。兩邊挨打,沒有出路。一邊責備我,你兒子幹嗎當紅軍,當布爾什維克,成了人民愛戴的人。另一邊也不滿意,為什麼把你選進立憲會議。兩邊都討不了好,只好在中間掙扎。現在你們又來了。為了你們,被拉出去槍斃才愉快呢。」
當你走出草棚的時候天尚未破曉。門吱地響了一聲,你不由得打個噴嚏,或者不過是雪在腳下發出的咯吱聲,而從遠處菜畦里,從豎立在積雪上面的白菜莖下,突然跳出幾隻野兔,急忙向四外逃竄,在周圍的雪地上留下縱橫交錯的寬大的足跡。附近的拘一條接一條叫起來,狂叫了好半天。最後的幾隻公雞剛才已經啼過,現在不啼了。天已微微發白。
「這兒的人非常可愛。特別是他。她有點裝腔作勢。她對自己有什麼地方不滿意,她不喜歡自己身上的什麼東西。所以,她要噪噪不休地說那些過於殷勤的廢話。她好像急於把你的注意力從她的外表上引開,免得九九藏書產生不利於她的印象。就連她忘記摘掉帽子,把它背在背後,也不是出於粗心大意。這樣對她很相稱。」
女人自己繁殖後代,自己退居到生存的次要地位,那兒比較安靜,可以平安地放一隻搖籃。她獨自一人在默默的謙卑中哺育孩子,把他撫養大。
這個動人的小小的~幕,沒能瞞過另外幾個讀者。讀者從閱覽室的各個角落同情地望著安季波娃,並同樣微笑著。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根據這些難以察覺的跡象斷定,城裡的人認識她,並且非常愛她。
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生得五官端正,頭髮向後梳看,走道邁大步子,夏天穿著一件斜領襯衫,腰裡系著一條帶穗的帶子。古時候這種人走起路來就像水上強盜,現在他們老是做出一副幻想當教師的大學生的樣子。
「從哪兒弄來的?」
我不會超過我所講過的東西,我不想宣揚論爾斯泰的平民化和返樸歸真的思想,我也不想在農業問題上修正社會主義。我只想弄清楚事實,而不是把我偶然的命運視為常規。我們的例子是有爭議的,不宜由此而作出結論。我們的經濟屬於另一類型的組合。只有蔬菜和土豆,我們經濟中的一小部分——是我們自己生產的。其餘的一切都有其他的來源。
原始藝術,埃及藝術,希臘藝術,還有我們的藝術,這大約在幾千年之間仍是同一個藝術,唯一存在的藝術。這是某種思想,對生活的某種確認,一種由於無所不包而難以劃分為個別詞句的見解。如果這種見解有哪怕一丁點兒摻入某種更為複雜的混合作,藝術的成分便會壓倒其餘部分的意義,成為被描寫對象的本質、靈魂和基礎。
等病好了一定到城裡去一趟,讀一讀本地區民族志和歷史方面的著作。別人都對我說,這裡有幾個相當不壞的圖書館,接受過好幾個人的重要捐贈。真想寫東西。得抓緊啦。要不,一晃眼春天就到了。到那時候就沒工夫讀書和寫東西了。
「您怎麼來的?什麼風把您吹來的?」
水窪在中午泛著油膩膩的光。大自然在打瞌睡,伸懶腰,翻
「您哪兒來的這麼多的物理學知識?」
人們乞求聖母:「為兒子和你的上帝用心祈禱。」人們向她的口中注入了聖詩的篇章:「我。心尊主為大,我錄以上帝我的救主為樂。因為他顧念他的使女的卑微,從今以後,萬代稱我有福。」她這是說她的嬰兒,他將使她變得偉大(「那有權能的為我成就大事」),他是她的榮耀。每個女人都能這樣說。她的上帝就在孩子身上。偉人的母親們一定熟悉這種感覺。不過,所有的母親無一例外地都是偉人的母親——以後生活欺騙了她們並不是她們的過錯。
沒記在紙上,轉眼就忘了,但這不是損失,而是收穫。用黑色的濃咖啡和煙草刺|激衰弱的神經和想像力的城市中的隱士,你不會知道最強大的麻醉劑存在於真正的需要里,存在於強健的體魄中。
《葉甫根尼·奧涅金》的第七章里——春天,奧涅金走
「再來點茶?」
於是,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急忙翻閱那一大堆尚未打開的書,從中揀出最必要的,把其他的書還掉,再去借他所感興趣的歷史著作。他聚精會神,目不旁視,飛快地翻閱各種集子,眼睛只瞟一下書目。閱讀室里的人很多,但他們並不妨礙他,沒分散他的注意力。鄰座的人他早研究透了,他不抬眼睛便知道他們坐在自己的左邊或右邊,並能感覺到,他們的位置在他離開前不會改變,就像窗外的教堂和城裡的建築物不會挪動一樣。
覺得各處老有黑影從小路上掠過。大星星掛在林中枝葉當
看書的人分為兩類:當地的知識分子老住戶——他們佔大多數——和普通的人。
「這些是烏拉爾的風景照片,是雙重的,立體的,也是他的作品,是他用自製的鏡頭拍攝的。」
「我還能看誰呢?」
有兩條路通往安季波娃的住所:從商人街穿過正門,從小巷穿過院子。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不知道有頭一條路,選擇了第二條路。
醫生還書的還書台上,安季波娃還的書還沒收走。她還的都是馬克思主義的教科書。看來,作為一箇舊教師,在重新登上講台之前,她在家裡全力以赴地進行政治進修。書中還夾著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的借書單。借書單的下端露在外面,很容易被看見,上面寫著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的地址。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覺得地址很古怪,抄了下來:商人街,帶雕像住宅的對面。
「現在我想知道放大鏡一共有多少種,影像在什麼情況下是真實的和變形的,又在什麼情況下是正的和倒的?」
「現在有這麼個問題。告訴我,奈梅亨和約是哪一年和在哪幾個國家之間簽訂的?」
我覺得東尼娘懷孕了。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她。她不相信我的話,可我對此毫不懷疑。在不容置疑的癥候出現之前,不易察覺的先期徵兆是騙不了我的。
「有那麼一種魔術檯布,一鋪上它就什麼都有了。一個熟人,當代活動家,信仰非常左,是個省經委會的正式代表。從我們這兒往城裡運木頭,靠這點交情送給我們米、黃油和麵粉。西韋爾卡(她這樣叫阿韋爾基),西韋爾卡,把糖罐推到我跟前來。現在請回答我一個問題:格里鮑耶陽夫是哪一年逝世的?」
窗戶對面的牆上有個凹處,在這個用高檯子同大廳隔開的壁龕似的凹處里,閱覽室的職員,老管理員和他的兩名女助手,在辦自己的事。一位助手滿臉怒氣,披著一件羊毛披巾,不停地把夾鼻眼鏡摘下來又戴上,顯然不是由於視力的需要,而是由於情緒的變化。另一位穿著黑絲上衣,大概胸口疼,因為手絹幾乎沒離開過鼻子和嘴,說話和呼吸都對著手絹。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檢驗並肯定自己在梅留澤耶沃小鎮所做過的觀察。「她不想討人喜歡,」他想道,「不想成為迷人的美人。」她蔑視女人本性中的這一方面,彷彿由於自己長得太美而懲戒自己。而這種驕傲的敵意使她更加十倍地令人傾倒。
「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
后荒蕪的邱宅,山麓的水邊連斯基的墳墓。
外面很黑。岳父和女婿相隔兩步,彼此卻看不見。窗內的一道燈光從他們背後住宅的一個角落裡射入峽谷。在這道光柱中,沐浴在潮濕清涼空氣中的樹叢、樹木以及其他一切看不清的東西,變得膜增俄俄。亮光沒照著談話的人,更加深了他們周圍的黑暗。
「他到現在也沒長大,還沒成熟,儘管他為了蘇維埃政權從科木奇手裡奪回了一個又一個地區。」
然而從閱覽室的窗口能夠看到真正的、不是虛構的尤里亞金人。靠著最大的窗戶那兒有一桶開水。閱覽室里的人休息的時候就到樓梯上抽煙,圍著大桶喝水https://read.99csw.com,喝剩的水倒在洗杯盆里,擠在窗口欣賞城市的景色。
「科木奇。」
憶》起,年輕人忽然找到像樹。城》或《致姐妹臧晚期在基什
春天到了。我們準備播種。沒空寫日記了。寫這些札記真是件愉快的事。現在只好擱筆,待來年冬天再說了。
這是五月初寒冷而颳風的一天。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在城裡辦完事,到圖書館轉了一下,突然改變全部計劃,去尋找安季波娃。
「您說什麼?」
從清晨到黃昏,為自己和全家工作,蓋屋頂,為了養活
「什麼是科木奇?」
「我從不半路轉彎,從不放下開始乾的事。您要是來看我,咱
壬。今我的理想是家庭主婦,
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把自己的青春獻給了解放運動,獻給了革命,只擔心他活不到革命到來的那一天,或者革命爆發得太溫和,不能滿足他激進的、渴望流血的熱望。如今革命來到了,把他最大胆的設想都翻了個兒,而他,天生的和始終不渝的工人階級的熱愛者,第一批在「勇士」工廠建立工廠委員會並設立工人監督的人,卻什麼都沒撈到,沒有謀到職位,呆在一個荒蕪的村子里。工人們從這個村子里逃散,一部分還跟著孟什維克走了。而現在這件荒唐事,這些不清自來的克呂格爾的不肖子孫,不啻命運對他的嘲弄。它是有意的惡作劇,使他再也無法忍受了。
他們去耕種土地,像魯濱遜一樣,模仿創造宇宙的上帝,跟
滿了薄油餅和伏特加酒味。太陽在樹林里無精打采地眯縫
影橫投在林陰|道上,現出清晰的黑印,彷彿雕成了凸形。總
還有一大沙鍋湯。
了一個身又睡著了。
在壯士歌中奧狄赫曼的兒子就叫「夜營強盜」。歌中把」
女人的臉發生了變化。不能說她變得難看了。但先前完全置於她控制之下的外表,現在脫離了她的監督。她受到她所孕育的未來的支配,而她已經不再是她本人了。這種擺脫她的控制的女人外表便具有一種生理上恫然若失的形態。處在這種形態中,她的臉失去了光澤,皮膚變得粗糙,眼晴並不像她所希望的那樣放出異樣的光彩;彷彿她管不了這一切,只好聽其自然了。
我問你,它為什麼令我們念念不忘,
這兩天——這一回正好是謝肉節——一位生病的農夫,坐著雪橇穿過泥濘的道路,來到我們的院子里。我當然拒絕替他治病。「請別見怪,親愛的,我已不行醫了——沒有真正的藥品,沒有必要的器械。」可是哪能擺脫得了。「救救我吧。身上的皮越來越少。發發慈悲吧。身體上的病。」
晴朗的寒夜。有形的東西顯得特別真切和完整。大地、
「多了不起的活兒呀。我不讓您擔,您會把樓梯濺濕的。您不如告訴我,哪陣風吹您來的?您來這兒已經一年多了,一直抽不出工夫來?」
為了慶祝安菲姆給我們帶來上等的肥皂,我們來了個大掃除,舒羅奇卡也兩天無人看管,我寫日記的時候,他鑽到桌子底下,坐在兩條桌腿之間的橫檔上,模仿每次來時都帶他坐雪橇的安菲姆,也裝著帶我坐雪橇。
我放棄了行醫,對我是醫生這件事諱莫如深,因為不想限制自己的自由。可總會有那麼一位住在老遠地方的善良的人,打聽出瓦雷金話來了一位醫生,便趕上三十來里路,到這兒來找我看病。這個帶著母雞,那個帶著雞蛋,第三個帶著黃油或者別的東西。我不管怎麼對他們說不收報酬,可仍然無法拒絕他們的東西,因為他們不相信看病不要報酬。這樣,行醫也有些收入,但我們和米庫利欽一家的主要支柱還是桑傑維亞托夫。
「他好像生於一七九五年,但哪一年初被打死的就記不清了。」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在尤里亞金市圖書館閱覽室里翻閱訂購的書籍。能容納一百人的閱覽室里有許多窗戶,擺了幾排桌子,窄的那面靠著窗戶。天一黑,閱覽室就關門了。春季城裡晚上不點燈。可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從未坐到過黃昏,在城裡也從未耽擱過午飯的時間。他把米庫利欽借給他的馬掛在桑傑維亞托夫的旅店裡,讀一上午書,中午騎馬回瓦雷金帶。
書房的牆上有一扇同牆一樣寬的窗戶,是用一整塊玻璃鑲成的,正好聳立在一道峽谷的上邊。從這扇窗口可以鳥瞰遠方峽谷外的平原。瓦克赫拉著他們從這裏經過的時候,天還沒有黑,醫生就注意到這個窗口了。窗前擺著一張同牆一樣寬的桌子,不是供設計師就是供繪圖員使用的。桌上橫放著一支槍,槍的左右兩邊空著很大的一塊地方,足以顯得桌子之寬了。
「她不論做什麼事都做得多麼好啊。她讀書,使人覺得這不是人類的最高級活動,而是某種簡單木過的、連動物也能做的事,就像她提水或削馬鈴薯一樣。」
「多少星星啊!」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說。
一聽到他野獸般的呼嘯,
幾乎從模仿奧西揚或帕爾尼起,或者從《皇村回
中,宛如一盞盞藍色的雲母燈籠。小的則有如點綴著夏天草
「你們這兒太好了。您有一個能促使人勞動、激勵人工作的多麼好的書房啊。」
主人們和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正在燈火明亮的餐廳里,坐在吊燈下的圓桌旁喝茶。岳父和女婿到他們那兒去的時候,穿過管家漆黑的書房。
大師們富有感染力的榜樣促使浮士德成為藝術家。藝術遵循吸引的法則進展,模仿和崇拜心愛的主題。
『肥水桶放下,我來挑。」
代的詩。詩的韻律多麼重要啊!
過了一會兒,米庫利欽的氣消了點,說道:
「花茶,自然是真的了。」
徹底啼略。野玫瑰正在開放。
他幾乎從背後側身看她。她穿了一件淺格短衫,腰間系著一條寬頻子,頭微微偏向右肩,貪婪地閱讀著,簡直像小孩一樣到了忘我的地步。有時她抬頭望著天花板沉思,不然便眯起眼睛凝視著前方,然後又把頭倚在一隻手上,用鉛筆飛速地往筆記本上摘錄。
「他答應了,答應了。還有別的種子。我親耳聽見的。他讓我們住的地方,咱們穿過花園的時候我看見了。您知道在什麼地方嗎?正房後面被尊麻遮住的那幾間房子。木頭造的,可正房是石頭蓋的。我在大車上還指給您看來著,記得嗎?那兒開畦才好呢。那裡曾經是花圃。我從遠處覺得是那樣。也許我看錯了。還得修一條小路,舊花壇的土地一定上足了肥,腐殖質非常豐富。」
「那您怎麼沒叫我?」
我多想在履行職務的同時,即農業勞動或行醫的同時,醞釀具有永恆價值的東西,寫一部科學著作或藝術作品啊。
裝出的道德敗壞、縱情歡樂和思維過早成熟來矇騙叔叔。
「嗅,哪兒是啊。這麼偏僻的地方,哪兒來的糖精?純粹的白糖。我剛才還從糖罐里給您往茶read.99csw.com里加了糖呢。您難道沒看見?」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的頭一個願望是站起來走到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跟前。然而,一種違背他本性的羞怯和缺乏自信阻止了他。他決定不去打擾她,繼續看自己的書。為了使自己免於受到向她的方向張望的誘惑,他把椅子橫對著桌子,幾乎背對著閱覽室的讀者,把一本書舉到面前,另一本打開的書放在膝蓋上,完全鑽進書里。
現在,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經過書房的時候,又注意到視野開闊的窗戶,桌子的寬大和它的位置,陳設華麗的房間的寬闊。當他和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走到飯廳茶桌跟前的時候,他首先向主人表示驚嘆的是:
在所有俄國人的氣質中,我最喜歡普希金和契河天的天真無邪,他們對諸如人類的最終目標和自身拯救這類高調羞澀地不予過問。他們對這類話照樣能理解:但他們哪兒能那麼不謙虛——沒有那種興緻,況且也不屬於那種官階!果戈理、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做好死的準備,他們勞心煩神,尋找人生的真諦,得出種種結論,然而他什1都被藝術家天職所留意的生活細節吸引開了。就在這些細節更迭的時候,生命彷彿同任何人無關的個人細節已經悄悄到了盡頭,而現在這種細節變成公共事業,就像從樹上摘下的青澀蘋果,自己在後代人手中成熟,並且越來越甜,越來越有意義。
有什麼辦法?我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只得替他看病。「脫下衣服。」我檢查了一下。「你得的是狼瘡。」我替他看病的時候,斜眼看了一下窗戶,看見窗台上放著一瓶石炭酸(公正的上帝啊,不用問石炭酸還有其他必不可少的東西是從哪兒來的!所有這一切都是桑傑維亞托夫拿來的)。我住院子里一看,又停了一輛雪橇,最初我還以為又來了個病人呢。葉夫格拉夫弟弟彷彿從天而降。全家人,東尼妞、舒羅奇卡、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都忙著招待他。等我完了事,也加入他們一夥之中。我們七嘴八舌地問他:怎麼來的?從哪兒來的?他像往常那樣支支吾吾,閃爍其詞,沒有說一句正面回答的話,只管微笑,說大家對他來感到奇怪吧,這是一個謎啊。
「小餅里摘了糖精吧?餅乾真出色。」
「謝謝,不要了。」
「您從哪兒知道的?」
他剛從小巷拐進大門,~陣風把院子里的塵土和垃圾刮到天上,遮住院子。在這扇黑色簾幕後面,從他腳下飛起一群被公雞追趕得咯咯叫的母雞。
當你的雙手忙於使肌肉發脹的體力活兒的時候,當你
剛來的時候,春天和夏天是很艱難的。我們累得一點勁兒也沒有了。現在,冬天晚上,我們就可以休息了。還得感謝供給我煤油的安菲姆,使我什1能夠圍著煤油燈坐在一起。女人們縫紉或者編織,我同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出聲地讀書。生著了爐子,我作為一個公認的管爐子的好手,負責看管爐子。我要及時關上風門,以免放走熱氣。要是有塊沒燒透的木頭壓住火,我就把它取出來,夾起這塊冒著煙的木塊跑出屋門,朝雪地里使勁往外一扔。它像一個火星迸射的火炬從空中飛過,照亮了沉睡的黑糊糊的花園以及銀白色的四角形的草地。木塊發出吱吱的聲音,落進雪堆里,熄滅了。
「尤里亞金有位傑出的數學家。他在兩所中學——男校和我們那兒上課。他講得多好啊,多好啊!像上帝一樣!有時候都嚼爛了才放進你嘴裏。他姓安季波夫。同這兒的一位女教師結婚了。女孩子們都為他著了迷,全愛上他了。他自願上了前線,從此就沒回來,被打死了。有人說彷彿上帝的鞭子,上天的懲罰,這裏的斯特列利尼科夫委員就是復活了的安季波夫。當然是神話了。不像真事。可是誰又說得准呢?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再來一杯吧。」
到了冬天,尤里·安得烈耶維奇的時間多了,他開始記各種類型的札記。他在札記本上寫道:
「到處都有傳聞。何況我還在圖書館里見過您呢。」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向人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帶雕像住宅」這種叫法在尤里亞金非常流行,就像在莫斯科以教區命名市區,或者在彼得堡稱為在「五個角」那兒一樣。
想到這裏醫生不再激動了。他心中產生了一種罕有的平靜。他的思想不再從一個對象跳到另一個對象上。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安季波娃對他的影響就像對神經質的女管理員一樣。
患傷風的女管理員從圍起來的高台上走下來,走到窗戶前。窗戶上裝著能使光線變得柔和的用白料子做的帶把的窗帘。她放下所有的窗帘,只留下閱覽室盡頭最暗的那扇窗戶。她拉了一下線繩,把活動氣窗拉開咱己不停地打噴嚏。
藍色的花朵紛紛墜落,
隨著生養自己的母親,使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得到新生,創造
你在開闊的天空下,呼吸著灼|熱的空氣,一連六小時用斧子
了押韻,就不能用壯士歌中的「夜費強盜」了嗎?
頭疼得越來越厲害。睡不好覺。我做了一個雜亂的夢,那種一醒馬上就忘的夢。夢忘得乾乾淨淨,意識里只留下驚醒的原因。一個女人的聲音把我驚醒,我在夢中聽到空中響徹她的聲音。我記住了這個聲音,在記憶中復現它,挨個兒回想我所熟悉的女人,想找出具有這種渾厚、低沉和圓潤嗓音的人。她們當中誰也沒有這種嗓音。我想,也許我對東尼妞太習慣了,所以我的聽覺對她遲鈍了。我設法忘記她是我的妻子,把她的形象置於足以闡明真理的距離之內。不,這也不是她的聲音。到底是怎麼回事,直到現在也解釋不清。
而夜芬,那春天的戀人,
形象返回腦子裡來,變成夢的主題,彷彿特意前來償還白天對它們的怠慢似的。
「尤羅奇卡,你瞧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的兒子小時候做的立體鏡多好啊。」
然而他的心思早已離開研究的對象,跑到九霄雲外去了。與他的研究對象毫無聯繫,他忽然領悟到,那個冬天夜裡他在瓦雷金諾夢中所聽到的聲音正是安季波娃的聲音。這個發現使他大吃一驚,他急忙把椅子轉回原來的位置,以便從他的座位上看安季波娃。他開始看她。他的動作驚動了旁邊的人。
中的韻律,未來的普希金在少年身上蘇醒了。
尤里·安德烈耶夫跑去追頭巾,把它揀起來,遞給站在井邊發獃的安季波娃。她像平時那樣泰然自若,沒有發出驚叫,顯露出自己的驚訝和困惑。她只喊了一聲:
給自己規定將報以歡樂和成功、體力適度的任務的時候,當
「明天早上得看看他們打算讓我們住的地方,如果能住人,我們就馬上動手修理。等我們把住的地方整理好了,他也解凍了。那時,我們就要不失時機地翻畦了。我聽見他在談九_九_藏_書話中好像答應給我們點馬鈴薯種。是不是我聽錯了?」
在充滿長詩句的詩歌中,阿爾扎瑪斯是少年虛榮。心
我簡直猜不透,這個人身上包含著多少相互矛盾的東西。他真心擁護革命,並且完全沒辜負尤里亞金市蘇維埃對他的依賴。他憑藉手中強大的權力,可以輕而易舉地徵用瓦雷金諾的木材,把它們運走,甚至用不著對我們和米庫利欽家說一聲,而我們也一點奈何他不得。另一方面,要是他樂意盜竊國家資財,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把D袋裝滿,也不會有人出來吭一聲。沒有人可以同他分肥,他也用不著向任何人送人情。那又是什麼促使他照顧我們,幫助米庫利欽一家,支援區里所有的人,比如,托爾法納亞車站的站長呢?他整天東奔西跑,老給我們送點什麼東西來;他談論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群魔》和《共產黨宣言》來同樣津津有味,而且我覺得,如果他不把生活毫無必要地弄得如此複雜和失調,他準會活活悶死。幾天之後醫生又寫道:
我們使用土地是不合法的。我們違背國家政權制定的核算,擅自使用土地。我們到林中砍伐木材,更是不可原諒的盜竊行為,因為我們是盜竊國家的——先前是克呂格爾的財產。米庫利欽縱容並庇護了我們,他們過著差不多同樣方式的生活。遠離城市的地理位置救了我們,幸運得很,城裡對於我們乾的勾當暫時還一無所知。
圖書館職員的臉也像大多數到閱覽室來的人一樣,同樣浮腫,同樣拉長了臉,鬆弛的皮膚同樣搭拉下來,臉色灰中帶綠,如同胞黃瓜或灰塵的顏色一樣。他們三人輪流做同樣的事,那就是低聲向新來的閱讀者解釋借書規則,講解各種標籤的用途,借書或還書,還利用其中的空閑編寫年度總結。
每天晚上繼續談論普希金。分析第一卷中皇村中學時
的頂點,想不落在成人後面,用神話故事、誇張的描寫、故意
「還是請您把扁擔讓給我吧,您幹活兒的時候我不能空手閑著。」
來自普通人的閱讀者,個個面色健康紅潤,穿著乾淨的過節服裝。他們就像上教堂似的靦腆地走進大廳,但是弄出的聲音卻違犯了閱覽室的規則。這不是因為他們不懂得規則,而是因為他們想一點聲不出,可沒有管好自己健壯的腳步和說話的聲音。
多麼美的夏天,夏天多美麗!
瓦克赫照他的吩咐辦了,只是不斷嘆氣:
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和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請求允許他們離開一會兒,到台階上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我不止一次注意到,正是白天恍惚看到的東西,不明確的思想,脫口而出而又不引人注意的話,夜間便化為具體的
路上時常颳起~團團的風沙,擋住他的去路,使他不得不停下來。醫生轉過身子,眯起眼睛,低下頭,等一陣風刮過,再向前走去。
我是小市民,我是小市民。在《奧涅金的旅行》中又寫道:
這樣地沒有原因?
我同東尼妞從未疏遠過。而這辛勞的一年使我們更加親密了。我注意到她是何等麻利、強健和耐勞,又多麼會安排活計呀,在兩種活計交替的時候她盡量不浪費時間。
欽木頭或用鐵鍬挖土地的時候,多少念頭閃過你的腦海,在
你的心裏又誕生多少新鮮的想法!而這些思緒、揣測、類比,
「聖母啊!他們的財產跟朝聖的人一樣。只有幾個小包裹,一口箱子也沒有。」
他住了將近兩個禮拜,經常到尤里亞金去,後來又突然消失,彷彿鑽進地底下去了。在這期間,我發現他比桑傑維亞托夫更有影響力,他辦的事和他的交往更無法解釋。他從哪兒來?他哪兒來的那麼大的勢力?他在幹什麼?他在消失之前答應減輕我們的家務勞動,好讓東尼妞有時間教育舒拉,我有時間行醫和從事文學事業。我們問他怎樣才能做到他所允諾的事,他又笑而不答。但他並沒騙我們。出現了真正改變我們生活條件的徵兆。
尼奧夫寫的《獻給我的墨水瓶》中的短詩句,以及《致尤金》
這簡直是魔術般的神奇。
但是每個女人生產的時候,都會產生孤獨、被遺棄和只剩下自己獨自一人的感覺。在這緊要關頭,男人如此無用,彷彿他從未有過,一切都是從天而降似的。
我總覺得,每次受孕都是貞潔的,在這條與聖母有關的教義中,表達出母性的共同觀念。
一座帶女神像柱和手持鈴鼓、豎琴和假面具的古代級斯雕像的鐵青色住宅被人稱為「帶雕像住宅」。這是上個世紀一位愛好戲劇的商人為自己建造的私人劇場。他的後人把住宅賣給了商會,由於這座住宅佔了街的一角,於是就把這條街叫做商人街了。帶雕像住宅又表示與這條街連接的這片地方。現在黨的市委會便設在帶雕像住宅里,地基傾斜下沉的那一面牆上,過去貼話劇和馬戲海報的地方,現在貼著政府的法令和決議。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上圖書館之前,很少到尤里亞金去。他在城裡沒有一點私事。醫生很不熟悉它。可是當他看著閱覽室大廳里漸漸坐滿了人,有的坐得離他遠一點,有的就坐在他旁邊時,他彷彿覺得自己站在行人往來的交叉路口上觀察城市,而彙集到閱覽室里的不是到這兒來的尤里亞金居民,而是他們居住的房屋和街道。
清涼的夜晚來臨了。客人們洗過了澡。女人們在她們住的房間里整理床鋪。舒羅奇卡不知不覺地習慣了用他兒童式的格言引起大人們的鬨笑,所以平時為了迎合他們的口味,一胡說八道起來就沒完,可今天他很掃興。他的胡說八道沒有引起大人們發笑,沒有人理睬他。他對沒把黑馬駒李進家裡來也不滿意,當大人呵斥他住嘴的時候,竟大哭起來,害怕把他當作一個不合格的壞孩子送回嬰兒商店。在他的觀念中,他一出世便從那兒送到父母的家裡來了。他把內心中真誠的恐怖說給周圍的人聽,但他這些可愛的荒唐話並沒有產生通常的效果。大人們在別人家裡顯得拘束,動作比平時急促,不聲不響地想自己的心思,於是舒羅奇卡生氣了,像保姆們常說的那樣,發蔫了。大人們照顧他吃了飯,好不容易才哄他睡下。後來他睡著了。米庫利欽家的女僕烏斯季妮姐把紐拉帶到自己屋裡用晚飯,並向她訴說這一家的秘密。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和男人們被請去喝晚茶。
稍後,俄語的節奏,俄國人說話的腔調,也表現在涅克拉索夫的三步韻腳詩歌里和涅克拉索夫揚抑格的韻律中。
真是怪事。他是我的異母兄弟,和我姓一個姓。可是說實在的,我比誰都不了解他。
們就走吧。」
我們是初春來到瓦雷金諾的。不久草木便被上了綠裝,特別是米庫利欽房子後面的那條叫作舒契場的山谷,野櫻、赤楊、胡桃更是一片碧綠。幾夜之後夜駕開始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