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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第六章(1)

「萬一你在哪一天成了寡婦,我將前來頂替。」
「同那一位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最近在忙些什麼呢?怎麼總也見不到您?」
弗雷斯蒂埃正坐在書房的壁爐前烤火,見他進來,劈面向他問道:
「現在正是收購的好時機。畫家們都窮得要命,簡直是上頓不接下頓……」
一聽到她談起德·馬萊爾夫人,杜洛瓦心頭不覺一陣緊張。不過見她始終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他也就很快鎮定了下來。再說,他又有什麼可害怕的呢?
這句話說得毫不留情。杜洛瓦聽了,臉上頓時紅一陣白一陣,最後只得悻悻而歸。
「這樣說來,感情難道可以隨意控制?」
「這幾幅畫,主題就不那麼嚴肅了。」
他支支吾吾,慌亂的心情總也安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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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任何事情,我所關注的是,它在哪一方面會激起女士們的興趣。夫人,就法蘭西學院而言,你們真正對它感興趣,是在得悉一位院士命歸黃泉的時候。院士死得越多,你們也就越是高興。因此,為使他們快快死去,應將那些老態龍鍾、百病纏身的人選進去。」
杜洛瓦怔怔地看著她,使他感到驚訝的與其說是這番話,不如說是那沉著的腔調,他隨即問道:
說到這裏,她猶豫了一下,接著問道:
「這幅畫的構思實在奇巧!」
「看來我得下定決心,今冬剩下的日子,非去南方度過不可。」
杜洛瓦意識到,話既已說到這個份上,毫無挽回的餘地,任何努力都將勞而無功。他因而立即果斷地拿定了主意,就按她的意思辦。為自己能結交這樣一位異性知己而感到由衷的高興,他將雙手向她伸了過去:
「住在一條名叫『胡編亂造』的街上吧,是不是?親愛的,不要蒙我,我認識這位先生。你既然辛苦一趟,二十法郎倒還可以借給你,多了沒有,你看行嗎?」
瓦爾特先生把燈高高舉起,臉上掛著淫|盪的微笑,得意地向眾人炫耀道:
布瓦勒納先生雖然從事報業多年,但仍不夠老練,辦法也少,特別是天生愚拙,不善透過老闆的隻言片語而揣度其內心想法。
門邊傳來一陣聲響,杜洛瓦將頭扭了過去,發現從兩扇玻璃門之間走來一位胖胖的女人。她一進入房內,女客中便有一位站起身,同眾人握握手走了。杜洛瓦目送她走過一間間房間,穿著黑衫的後背上,一串黑如墨玉的珠子閃閃發亮。
①以上所列各畫作者,皆為法國十九世紀畫家。
弗雷斯蒂埃哪裡相信?隨即問道:
《法蘭西生活報》的「真正編輯」即幕後人物,是同報館老闆搞的那些投機事業直接相關的五六個眾院議員,因此在眾院被稱為「瓦爾特幫」。他們由於同瓦爾特合夥或藉助於他而財源廣進,因而備受人們的羡慕。
「怎麼樣?有意思吧?」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面色平靜而冷漠。接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
這時,諾貝爾·德·瓦倫和雅克·里瓦爾兩人,也一起來了。接著,客廳盡頭的一扇門忽然打開,瓦爾特先生帶著兩個身材高俏、芳齡二八的少女走了進來,其中一個長得花容月貌,另一個卻丑不堪言。
「……一位名叫……德·卡勒維爾的先生。」
瓦爾特夫人說話時,神態是那樣文靜,不慌不忙,使人備感親近。由於對所談的問題早已成竹在胸,她對自己要說的話沒有顯示出任何的猶豫不定。
因客人的一進一出而出現的騷動很快平息下來,大家不約而同地一下談起了摩洛哥問題和東方的戰爭,此外還談到了英國在非洲南部所遇到的麻煩。
因此他在一天早上起了個大早,在市場開門後去那裡花十個法郎買了二十來只上等的梨。他把梨裝進筐內,用繩子捆好,使人感到是從遠處帶來的,然後親自送到瓦爾特夫人寓所的門房處,並留下一張名片,在上面匆匆寫了幾個字:
「那好,瓦爾特夫人一直很看重你,你應當去看看她,設法博得她的歡心,她是個正派女人,聽清楚沒有?非常正派。不過你仍然可以因此而恭維她兩句。啊!你可不要心存希望……想從她那裡撈點什麼。如果你能給她留下良好印象,將來的好處是少不了的。我知道,你在報館里地位低下,至今毫無起色。不過這方面倒不必擔心,報館對所有編輯都一視同仁。因此請相信我的話,找個時間去看看瓦爾特夫人。」
客人們繼續往前走去,只見老闆莊重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笑容,他指著另一面牆說道:
老闆舉著燈,仍在不厭其煩地向客人介紹其餘的畫。
因此他想:「看來我得找個時間回去看看他們了。」就在這時,他的修飾已經完畢,於是吹滅蠟燭,走下樓去。
瓦爾特先生這時又說道:
毋庸諱言,《法蘭西生活報》是為獲得滾滾財源而創辦的,因為報館老闆就是一位見錢眼開的人物。對他說來,辦報和當眾議院議員不過是一種謀財的手段。別看他滿口仁義道德,成天笑咪|咪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但在用人問題上,無論哪一方面的工作,所用的人都必須是經過長期的觀察和考驗而看準了的,必須是膽大心細、深有謀略而又能隨機應變者。在他看來,被任命為社會新聞欄主編的杜洛瓦,就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你為何這樣叫我?」
②北非信仰伊斯蘭教的居民。
所有廳堂都亮如白晝。瓦爾特夫人正站在第二間也即最大的一間客廳前迎接來賓。她笑容可掬,對杜洛瓦的到來深表歡迎。杜洛瓦接著和兩個先他而到的人握了握手。這就是身為議員的《法蘭西生活報》幕後編輯菲爾曼先生和拉羅舍—馬蒂厄先生。拉羅舍—馬蒂厄是一位在眾議院很有影響的人物,因而在報館內享有特殊的聲望。誰都認為,他坐上部長的席位,不過是時間問題。
牆壁中央是出自基耶梅之手的巨幅油畫:《暴風雨前夕的諾曼底海灘》。此畫下方又掛了兩幅畫,一幅為阿爾read.99csw.com皮尼的《森林》,一幅為基耶梅的《阿爾及利亞平原》,天邊畫著一頭身高腿長的駱駝,看去像是一座奇怪的古代建築。
「是的。」
喬治·杜洛瓦第二天醒來,心裏沉甸甸的。
弗雷斯蒂埃夫人笑道:
弗雷斯蒂埃哈哈大笑:
杜洛瓦俯身在她的手上親了親,接著身子往下一沉,向她指給他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去,由於未認真看清椅子的高矮而差點摔倒。
「當然。」
這樣,他在一天晚上,又到了「風流牧羊女娛樂場」,希望能在此見到拉歇爾。果然,他一進去,便瞥見了她。原因很簡單,拉歇爾很少離開此地。
「這年輕人是誰?他可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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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洛瓦最後站起身說道:
眾人首先看到的,是讓·貝羅的一小幅油畫,題為:《上身和下身》。畫家畫的是,在一輛正在行駛的雙層有軌電車上,一漂亮的巴黎女人正沿著扶梯往上層走去。她的上身已到達上層,而下身仍停留在下層。坐在上層長凳上的男士,一見這張年輕而秀麗的臉龐正向他們迎面而來,不禁怦然心動,目光中透出一片貪婪;站在下層的男士則死死盯著這年輕女人的大腿,流露出既有垂涎之意而又無可奈何的複雜心情。
「何以見得?」
他一走,一位女士急忙問道:
現在,他一面對著那個小鏡子系著白色的領帶,一面在心裏說道:
「我沒來看你,是覺得這樣會好些。」
「因為這完全是徒勞,其中道理,你很快就會明白。要是你早點說出自己的擔心,我不但會打消你的顧慮,而且會讓你放心大胆地常來。」
不久,弗雷斯蒂埃夫婦也雙雙來到。弗雷斯蒂埃夫人今天穿了身粉紅色衣服,顯得格外端麗。杜洛瓦見她一來便與兩位議員隨便交談,不禁暗暗吃驚。她站在壁爐旁,嘀嘀咕咕同拉羅舍—馬蒂厄先生談了足有五分多鍾。她丈夫查理則是一副神虛體倦的樣子,一個月來他又瘦了許多,且總是咳個不停,口中卻不止一次地說道:
這樣到了星期六,杜洛瓦也就應邀前往了。
他伸出手,微笑著向她走了過去。拉歇爾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眼:
「是嗎?在賭場欠下的?」
「您好,漂亮朋友,您不認識我啦?」
這期間,病秧子弗雷斯蒂埃成天咳嗽不止,身體狀況如今是越來越糟了。雖然如此,他對杜洛瓦卻很苛刻,在報館里天天給他支派煩人的差事,使他不得安閑。一天,他因心情煩躁,又剛狠狠地咳了一陣,見杜洛瓦未將他索要的消息弄來,頓時火冒三丈:
杜洛瓦也常收到父親的來信。藍色的信封上,是父親以他那顫抖的手寫下的粗大字體。每次來信,開頭總是這樣幾句:
的報紙,在這方面的工作大大加強。
為了有充裕時間好好修飾一番,他早早離開了報館。走在「倫敦街」上,他忽見前方不遠處有個身材不高的女人,正邁著小步,急匆匆地向前走著,樣子很像德·馬萊爾夫人。他頓時感到臉頰發燒,心房怦怦直跳,於是穿過馬路,想從側面再看一看。不想對方這時停下腳步,也要到馬路這邊來。他這才發現,自己原來看錯了,不禁長長地舒了口氣。
然而眼前這些畫,杜洛瓦此刻已是視而不見,連老闆的熱情話語他也聽而不聞了。因為德·馬萊爾夫人正站在他背後。他該怎麼辦?如果他去和她打招呼,她會不會根本不予理睬,或者不顧場合地給他兩句?可是他若不過去同她寒暄幾句,別人又會怎樣想?
經過一個時期來巴黎生活的錘鍊,特別是身為外勤記者而得以經常接觸地位顯赫的人士,杜洛瓦對於出入社交場合,可以說已相當幹練了。不過話雖如此,鑒於剛才進門時見到的那種陣勢,後來又穿過了幾個沒人的房間,他心中仍有點發虛。
「這些畫可都是名家的傑作。」
牆上的畫已經看完,老闆走到一邊,把手上的燈放了下來,同最後到來的女客寒暄了兩句。杜洛瓦則獨自一人,又對著牆上的畫琢磨了起來,好像這些畫他總也看不夠。他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大廳里,各人的說話聲,他聽得一清二楚,甚至能聽出他們在談些什麼。弗雷斯蒂埃夫人這時喊了一聲:
為了表明他很願同她呆在一起,他坐了很久。臨走之前,他又問了一句:
說著,為了讓大家看得仔細,他端起一盞燈走了過來,一邊說道:
在此之前,此欄主編一職一直由編輯部主任布瓦勒納先生兼任。這是一個老報人,其循規蹈矩,辦事刻板和謹小慎微,同一般職員沒有兩樣。三十都來,他相繼當過十一家報館的編輯部主任,但辦事方式或思想方法卻絲毫未變。他從一家報館轉到另一家報館,彷彿是吃飯,今天在這家餐館吃了,明天又轉到另一家,但吃在嘴裏的飯菜味道有何不同,他卻幾乎覺察不出來。無論是政治主張還是宗教方面的看法,他都一概不聞不問。不管在哪家報館,他都表現出一片忠心,對份內工作更是熟諳無比,經驗豐富,但辦起事來卻似是一個閉目塞聽的聾啞人,一個不會說話的木頭人。不過他的職業道德卻令人欽佩,從不做那些從其職業這一特殊角度來看顯得不夠誠實,不夠體面的事情。
門邊這時又走來一位金髮捲曲的嬌小麗人,她一到,在座的一位身子乾瘦的高個子女客便起身告辭了。
他隨即跑了過去,原來是弗雷斯蒂埃夫人要他同她的一位女友認識一下。此人要舉行宴會,想在《法蘭西生活報》的社會新聞欄登一條啟事。
他邁著沉著的步履,進了瓦爾特先生家的前廳,幾個高高的銅燭台把整個大廳照得通明。然後,他將手杖和外氅交給迎上前來的兩個僕人,神態是那樣自然。
說完之後,他非常瀟洒地向眾人欠了欠身,然後一轉身,便揚長而去了。
「我該換個地方了。對我來說,現在是再也不能住在這種九九藏書房子里了。」
他為自己能想出這個主意不禁有點洋洋自得,於是搓著手,往外走去。
看到大家依然有點驚愕不解,他又說道:
「唉呀!我要是早結識一位像你這樣的女人,我會多麼高興地娶她為妻!」
「這一天終於等到,運氣真的來了!我要寫封信告訴爸爸。」
瓦爾特夫人伸過一隻手來,口中說道:
「別狂,我總有一天會爬到你頭上去。」
他常常問自己,若是哪一天同她面對面地走到一起,自己該怎麼辦?是向她打招呼,還是裝著沒有看見?
而杜洛瓦對村裡的事情,鄰里的變遷,地里的收成等等,也一直十分牽挂。
說到這裏,他突然壓低嗓音,詭秘地說道:
①旺代,法國舊省名。法國大革命時期,是保皇黨勾結教會反對資產階級革命政權,公開舉行反叛的巢穴。
此後是德塔伊的一幅畫:《授課》。畫的是兵營里的一個士兵,正在教一隻捲毛狗學敲鼓。瓦爾特先生興緻勃勃地指著畫說:
杜洛瓦在她的兩隻手上分別吻了吻,然後抬起頭,只是說了這麼一句:
「這幾幅是風景畫。」
他感到周身疼痛,彷彿頭天挨了一頓棍棒。
「請聽清楚,我永遠不會做你的情婦。如果你死抱住自己的想法不放,到頭來不僅是一場空,甚至會對你造成有害後果。好了……話既然已經說開……我們仍可成為兩個好友,兩個名副其實,沒有任何雜念的好友,你覺得如何?」
杜洛瓦贊同地笑了笑,情不自禁地附和道:
弗雷斯蒂埃的身體,如今是越來越糟了。他最後買的那隻用安的列斯優質木料製做的小木球,雖然心愛無比,但玩起來已力不從心,只得送給了杜洛瓦。杜洛瓦則渾身是勁,一有空閑,便不知疲倦地拋起那繫於繩子末端的小木球,同時低聲數著數:「一——二——三——四——五——六。」
「真的嗎?這是一種很有文學價值的嘗試,到時候,我一定要去看看。」
接著,他們又談了些別的事情。
「何以見得?」
功夫不負苦心人,就在他要去瓦爾特夫人家赴宴的那天,他終於已能一口氣玩到二十。這在他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心中不覺一陣驚喜:「看來今天是我的好日子,真是事事如意。」他這樣想倒也不無道理,因為實在說來,在《法蘭西生活報》這間辦公室里,一個人只要木球玩得好,就必會平步青雲。
還有幾位客人未到,大家都在默默地等待著,大廳里出現了這種類型的晚宴在開始之前所常有的拘束。客人們都來自不同的崗位,經過一天的忙碌,思想上尚未擺脫白天所處的不同氛圍。
「像你這種厲害傢伙,咱斗不起躲得起。」
「住在……住在……」
不言而喻,社會新聞欄和該欄的外勤記者應由這樣一個人來負責掌管:此人應時時有著清醒的頭腦,處處小心防備,對任何事都不輕易相信,同時又具有遠見卓識,為人機警、狡黠、靈活,足智多謀,觀察敏銳,一眼便能辨別所獲消息的真偽,判斷出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以及哪些事會對公眾產生影響,並知道應如何報道方可產生事半功倍的效果。
杜洛瓦慌忙答道:
「近來確實很忙,夫人,確實很忙。瓦爾特先生給了我一項新的差事,每天忙得不亦樂乎。」
此外,還在以筆桿為生、生活拮据的大批文人中,以低廉的工錢雇了幾位藝術、繪畫、音樂和戲劇方面的評論家,及一位負責刑事案件的編輯和一位負責賽馬報道的編輯。最後,還有兩位來自上流社會的女士,分別以「紅裳女」和「素手夫人」的筆名,經常寄來一些稿件,介紹社交界的各類趣聞,探討時裝、禮節、高雅生活和處世之道等方面的問題,或是透露一些有關名媛閨秀的秘聞。
「老兄,等著瞧吧,我可要讓你戴上綠帽子。」
她發現,杜洛瓦進來后還一言未發,也沒有人同他交談,因而顯得有點形影相弔。在座的女士不知哪兒來的濃厚興緻,仍在沒完沒了地談論著誰會入選法蘭西學院的問題,她因而向杜洛瓦問道:
歸杜洛瓦掌管的這筆錢,在開始階段為每月一千二百法郎。杜洛瓦覺得,這錢既然到了他手中,自己當可扣下一部分。
杜洛瓦一時語塞,半晌回道:
隨後,見杜洛瓦未能接著剛才的話題說下去,她也就將一隻手指放在他的胳臂上,十分溫和地說道:
他於是毫不猶豫地說道:
弗雷斯蒂埃夫人從話音中感到,他這是由衷之言,於是將兩手也向他伸了過去。
「五百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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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常情況下,社會新聞欄所配外勤記者的薪俸及這些記者所寫稿件的酬金,皆由該欄主管以其所掌管的專項資金支付。稿件無論好壞,酬金一律照付,如同果農送給鮮果店的水果一樣。
可是仍缺二百法郎。他一橫心,決定還是把借來的錢姑且留下,一邊喃喃自語道:
「你們知道嗎?這出詩劇今年冬天就要在奧德翁劇院上演。」
杜洛瓦現在也迷上了這玩藝兒,並在聖波坦的帶領和指導下,已玩得相當熟練。
說干就干。第二天,他便行動了起來:特意去拜訪了一下弗雷斯蒂埃夫人,先探聽一下虛實。
天氣很冷。路旁的水溝已結上一層厚厚的冰。在昏黃的路燈下,人行道灰濛濛的,失去了往日的勃勃生機。
初次來到這種場合的杜洛瓦,未免有點局促不安。他向四周看了看,忽從一面鏡子中發現遠處似乎坐著一些人。由於鏡子所造成的錯覺,他起初走錯了方向,隨後穿過兩個空無一人的房間,走進一間類似貴婦享用的那種高雅客廳里。客廳四周掛著藍色的絲絨,上面點綴著一朵朵金黃色小花。四位女士正圍坐在一張圓桌旁低聲談論著什麼,每個人的面前都放了一杯茶。
他刷地轉過身,德·馬萊爾夫人正滿面笑容地站在他面前,目光欣喜,含情脈脈,並將手向他伸了過來。
在一張已經撤去杯盤的桌子中央,九*九*藏*書蹲著一隻小貓。它正帶著吃驚和慌亂的神情注視著身旁一個水杯內掉進的一隻蒼蠅,一隻爪子已經舉起,就要突然伸將過去,救出蒼蠅。但它尚未下定決心,仍在猶豫之中。它會救出小東西嗎?
「是嗎?他住在何處?」
「我可要馬上就盡我這朋友的職責了。親愛的,你也未免太粗心了……」
德·馬萊爾夫人此時就站在他身邊,他不敢立即離去。
「謝謝你的關照……你已成為我的保護神。」
聽到這個稱呼,杜洛瓦覺著像是挨了一記耳光:
杜洛瓦雖然知道老闆是有兒女的,但此刻仍不免吃了一驚。他從未想到過老闆的這兩個女兒,是因為自己身份低下,沒有機會見到她們。這正如遙遠的國度,由於不可能去那邊看看,所以也很少想到一樣。再說他原來以為她們一定還小,不想今天一見,方知已長大成人。沒有思想準備的他,不禁稍稍有點莫知所措。
「是欠了誰的呀?」
經過一番介紹,她們倆分別伸過手來,同他握了握,接著便在一張顯然為她們準備的小桌旁坐了下來,開始擺弄放在柳條筐里的一大堆絲線軸。
「其他房內還有些畫,不過都是無名之輩的作品,同這些畫相比就大相徑庭了。因此可以說,這間客廳也就是我的藏畫展廳。我現在正在收購一些年輕畫家的作品,收來后就暫且存放于內室,待他們出了名,再拿出來展示。」
弗雷斯蒂埃夫人這時又開口道:
「夫人,從今而後,我將一切按你的意願行事。」
「對。」
拉歇爾轉身就走,走前甩下一句:
經他再三要求,報館財務終於同意先行預支四百法郎。拿到錢后,他腦海中萌生的第一個念頭,是立刻將欠德·馬萊爾夫人的二百八十法郎還掉,但旋即又想,這樣一來,他手中便只剩下一百二十法郎了,靠這點錢顯然難以將此欄目辦好。因此只得打消此念,過些時候再說。
「沒有,我什麼也沒看出來。」
他慢騰騰地穿好衣服,在窗前坐了下來,不覺陷入沉思。
杜洛瓦不禁傷感起來,嘆道:
杜洛瓦微笑道:
「他媽的,沒有想到你竟笨得出奇!」
弗雷斯蒂埃夫人反應一般,既沒有深深的驚異,也沒有不悅之感,更沒有芳心遂願的得意媚態。她慢條斯理地說道:「啊,你要來看我,就儘管來好了。不過任何人對我的愛,都不會長久。」
「他是我們報館的一個編輯,目前只在報館里做些不起眼的小事。但我相信,他很快就會青雲直上的。」
一言既出,舉座皆驚。房間里一片靜寂。
「我明天就給父親寫信,告以一切。老人家做夢也不會想到,我今晚會到那樣的地方去赴宴,他知道后將不知會怎樣驚奇呢!說來慚愧,這樣的飯菜,他一輩子也沒嘗過!」
想到這裏,他的眼前又驀然浮現出酒店廳堂後面那黑咕隆咚的廚房,牆上掛著一排黃磣磣的銅鍋。一隻貓伏在壁爐前,頭向著爐火,看去酷似傳說中的獅頭羊身、口中噴著火的怪獸。木質桌案因常年潑灑湯湯水水而在表面積了一層厚厚的油污。案子中央,一盆湯正冒著熱氣。一支點著的蠟燭,就放在兩個菜盆之間。杜洛瓦彷彿看到,一對鄉下裝束、手腳已不太靈便的老人,即他的父親和母親,正坐在案邊,小口小口地喝著湯。他們蒼老臉龐上的每一道皺紋及他們的每一個細微動作,他是那樣地熟悉,甚至他們每天面對面坐在案前吃晚飯時互相間會說些什麼,他也可以猜到。
他心潮澎湃,興奮不已,簡直想到房頂上去跑上兩圈,渲泄一下心中的喜悅。他從床邊踱到窗口,嘴裏大聲自言自語道:
他一面用目光搜尋四位女士中哪一位是主人,一面怯生生地說道:
見自己剛才的恭維話既然產生了效果,他又強調了一下,說道:
弗雷斯蒂埃夫人不解地看著他:
回到住所,杜洛瓦向四周掃了一眼,心中想道:
實際上,他只欠德·馬萊爾夫人二百八十法郎。
瓦爾特先生在馬勒澤布大街有兩幢式樣相同、連成一體的樓房,其中一部分租了出去——講求實際者皆以節儉為樂——,所余部分由自己居住。兩座樓只有一個門房,設在兩個門洞之間。如有客人來訪,只需按鈴便可通知房主或房客。門房穿著類似教堂侍衛的華麗制服,粗壯的小腿上套著一雙白色的長襪,外衣上的金色鈕扣和大紅襯裡也分外耀眼,使兩座大門一眼看去就顯示出一種富家宅第的氣派。
「親愛的朋友,對我來說,一個鍾情的男子將無異於行屍走肉。他會變得愚不可及,豈止愚蠢,甚至會非常危險。凡對我因萌發戀情而愛著我或有此表示的人,我同他們一律斷絕密切往來。因為首先,我討厭他們;其次,我覺得他們很像是隨時會發作的瘋狗而對他們心存疑慮。因此我在感情上同他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直到他們徹底『病愈』。此點請務必銘記於懷。我很清楚,愛情在你們男人看來不過是一種慾念的表現,而我卻不這樣看,我認為愛情是一種……心靈的結合,男人們是不信這一套的。對於愛情,你們男人的理解僅限於表面,而我看到的卻是實質。請……把目光轉過來對著我。」
「你好,漂亮朋友。」
隨後,他挨家挨戶,到所有熟人家求了一遍,到下午五點,總算借到八十法郎。
「毫無問題,夫人,毫無問題……」
瓦爾特先生對他自然十分賞識,但仍常常希望另找個人來負責社會新聞。因為用他的話說,社會新聞是報館的生命。通過它,可以發布消息,傳播謠言,對公眾心理和金融行情施加影響。因此該欄目在報道上流社會所舉行的有關晚宴時,必須善於不動聲色,通過暗示而不必明言,把重要消息捅出去。必須能夠含而不露,稍稍一點便能讓人猜出你的弦外之音,或是輕描淡寫地否認兩句而讓謠言更形熾烈,再或是閃爍其辭地加以肯定,使已宣布的事情沒有任何人相信。與read.99csw.com此同時,這一欄還應辦得人人愛看,不論什麼人每天都能從中得到與己有關的消息。這樣就必須考慮到各個方方面面及所有的人,考慮到各個階層,各個行業;總之,無論是巴黎還是外省,軍人還是藝術家,教會人士還是大學師生,各級官員還是身份特殊的高等妓|女,都應包括進去。
這觸動心扉的恭維話語是所有女人都愛聽的,弗雷斯蒂埃夫人也不例外。這一回,她倒是感動了,因此迅速地向杜洛瓦瞥了一眼,這目光既充滿感激,又令人魂不守舍。
①法蘭西學院,法國最高學術機構,成立於一六三五年。學院有院士四十名,通過推薦和選舉產生。
這第三個「好」尚未說出,他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德·馬萊爾夫人的說話聲,因此立刻打住了。德·馬萊爾夫人顯然剛剛走了進來。
杜洛瓦毫不猶豫地答道:
此後半個月,他省吃儉用,過著清心寡欲、很有規律的生活,堅定的決心始終未曾動搖。不想好景不長,很快便故態復萌,又對女人害起相思病來了。他覺得自己離了女人好似已有許多年,如今一見到女人就像在海上漂泊已久而重返陸地的水手一樣,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對於她,杜洛瓦認為自己必會成功,宛如摘樹上的果子一樣,不過是舉手之勞。
「得了,別耍小孩脾氣了。」
杜洛瓦真想走過去給他一耳光,但他還是壓住胸中的怒火走開了,然而心裏卻嘀咕道:
「杜洛瓦先生,您所了解的情況,一定勝過在座諸位。可否問問,您傾向於誰?
「我來給您說一說。」
①洛卜,德·維加(一五六二—一六三五),西班牙劇作家。
「有點急事兒。我欠了一筆債,這關係到我的名聲。」
她發現天已黑下來了,於是按了一下鈴,吩咐僕人點燈,同時十分注意地傾聽著客人們東拉西扯的談話,並想起忘記去一趟刻字店,訂做幾張下次晚宴的請帖。
「為什麼?你還看不出來嗎?」
「我也同你們一樣,喜歡瀏覽巴黎各報本地新聞欄中有關院士去世的噩耗。一有此事發生,我馬上想到的是,這個空缺將會由誰來填補。接著便是將可能入選者排個名單。每當這些名垂千古的人士有一個不幸亡故,這種很有意思的小遊戲,在巴黎的各個沙龍都可見到。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死神與這四十個老翁的遊戲』。」
杜洛瓦猶豫了一下,最後答道:
「先生,您來看我,真是太好了。」
此後,他一連兩天,忙於操持辦公事務。他所接管的,是一間供全組人員使用的大房間,房內放著一張長桌和一些存放信件的木格。他佔了房間的一頭,而年齡雖大仍整天伏案、胸前垂著烏黑長發的布瓦勒納則佔了另一頭。
進入房間時,弗雷斯蒂埃夫人正半躺在一張長沙發上看書。
正當杜洛瓦為自己被任命為社會新聞欄主編而感到喜出望外的時候,他收到了那印製精美的請柬。請柬上寫道:「瓦爾特先生和夫人訂於一月二十日星期四晚在寒舍略備薄酒,招待各方友好,恭請杜洛瓦先生屆時光臨。」
他給家裡的信,常年不斷。父親在諾曼底一條山間公路旁開了一家小酒店,從陡峭的山坡向下望去,盧昂城和廣闊的塞納河河谷盡收眼底。每次接讀兒子的來信,酒店裡總沉浸在一片忘情的歡樂中。
這筐梨是便人今晨由諾曼底捎來的,懇請瓦爾特夫人笑納。
現在大家看到的是莫里斯·勒魯瓦①的一幅水彩畫:《障礙》。畫面上,兩個市井中的莽悍大漢正在一條街上扭打。雙方都有著驚人的塊頭,因而力大無比。一頂轎子由此經過,見路已堵住,只得停下。轎內探出一婦人的清秀面龐,只見她目不轉睛地在那裡看著,並無著急之意,更無害怕之感,眼神中甚至帶有幾分讚歎。
「不錯,實在好!實在好!實在……」
「這第一炮看來是打響了。」
現在的問題是,他要去拜訪瓦爾特夫人,卻要費點周折,因為她的家還不是他輕易可去得的,再說他也不想貿然前往,以免鬧出笑話。老闆對他倒也不錯,很是器重他的才幹,遇有棘手事務,總是交他辦理。既然如此,何不利用這層關係,進入他家呢?
老闆在恩寵之外又加恩寵,杜洛瓦喜不自勝,不禁像是收到一封情書一樣,對著請帖吻了又吻。接著,他去找了一下報館財務,同他談了談經費大事。
「知道嗎?我已經愛上了你……不過還不太深……我不想讓自己完全墜入……」
她的身體已稍稍發福,不過面龐依然俊秀。這也難怪,她的年齡已處於日益迫近人老珠黃的時刻,現在全靠精心的保養和良好的衛生習慣加以調理,經常以潤膚膏保持皮膚的光潔。對於任何問題,她似乎都顯得相當穩重,既不急不躁,又很有章法。她顯然屬於這樣一類女人:她們的思緒酷似排列有序的法國花園,從無凌亂之感。此花園雖然沒有什麼奇花異草,但也不乏魅人之處。她注重現實,為人審慎,觀察細微,一步一個腳印,而且心地善良,忠厚待人,對於任何人,任何事,都是那樣地虛懷若谷,雍容大度。
因此,《法蘭西生活報》這份「以國家金融為依託而在政治暗礁間穿行」的報紙,就是由上述來自各個方面的人士支撐的。
杜洛瓦只得收下他遞過來的一枚金幣。
聽了他這篇高論,原先的驚愕雖然尚未完全散去,幾位女士的臉上已開始浮出笑容,因為他的看法確有見地。
房間里出現一陣靜默。一位女士又接著先前的話題談了起來,說天氣雖已開始冷起來,但也還不夠冷,既難以阻止傷寒病的流行,又不足以溜冰。幾位女士於是圍繞巴黎最近出現的霜凍而發表了各自的看法。話題隨後轉到各人喜歡的季節上,所述理由同房內飄浮的灰塵一樣,十分平淡無奇。
喬治·杜洛瓦
女士們談論這些事情並無獨到見解,而完全像是在背台詞,這種合乎時尚的「文明戲」在社交界早已司read•99csw.com空見慣。
親愛的孩子,給你寫這封信別無他事,只是想告訴你家中平安,我和你母親都好。這裏一切如舊,沒有什麼大的變化。不過,有件事仍想對你說一說……
話題轉到林內先生是否有可能進入法蘭西學院①。新來的客人認為,他肯定爭不過卡巴農·勒巴先生。因為卡巴農·勒巴用法語改編的詩劇《堂吉訶德》是那樣出色。
弗雷斯蒂埃夫人轉過身,向他說道:
「咱們已成為朋友,這可是說定了?」
「女士們,候選者能否當選,就看你們了。既然你們挑選的標準,是希望他們快快死去,當選者應是越老越好。至於其他,就用不著你們去操心了。」
「算了,我犯不著為還這臭婊子的錢而如此焦急,反正以後有錢還她就是了。」
「當然可以。」
他握著她的手,心裏依然戰戰兢兢,擔心這會不會是虛情假意,為了耍弄他而改換了腔調。不想她又神情平和地說道:
杜洛瓦答道:
此後一星期,他是雙喜臨門:先是被任命為社會新聞欄主編;爾後是收到瓦爾特夫人的請柬,邀他去她家作客。他一眼就看出,兩件事有著密切的連帶關係。
「我不會撞見她的,」他心裏想。
放在房間中央的長桌,給了那些常年奔波在外的外勤記者。他們通常都是將它當作凳子使用,或是沿桌邊坐下,任兩腿垂下;或是盤起兩腿,坐在桌子中央。最多時,往往有五六個人同時端坐在桌上,恰似一尊尊中國瓷娃娃放在那裡。與此同時,他們還帶著濃厚的興緻,手中玩著接木球遊戲。
當天晚上,他又去找了拉歇爾,兩人終於言歸於好。
坐得無聊的杜洛瓦,不禁抬起頭來向牆上看了看。一見此情,站在遠處的瓦爾特先生顯然想顯示一下他的富有,立刻不顧他們中間隔著的一段距離,對他說道:
走在馬勒澤布街上,杜洛瓦心裏樂滋滋的,腳步也特別輕快。一想起剛才告別出來的一幕,他不禁滿面春風,自言自語道:
說著,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杜洛瓦擔任此職,當會完美無缺,從而使這份用諾貝爾·德·瓦倫的話說,「以國家金融為依託而在政治暗礁間穿行」
政治編輯弗雷斯蒂埃不過是這些實業家的傀儡。他們的意圖就是通過他執行的。遇有重要文章要發表,他們便向他授意,由他執筆,而他總要把文章帶回家去寫,說是家裡比較安靜。
她身子動也沒動,只是側過頭,將手伸給他:
「什麼也不必顧忌?」
第二天,他在報館歸其名下的信箱里,發現一封瓦爾特夫人的回信,信中對他所送禮物深表謝意,並說她星期六在家,請他屆時過去坐坐。
他沿著環城大街往前走著,幾個妓|女走過來和他搭訕,挽起了他的胳膊。他抽出胳膊,滿臉鄙夷地叫她們滾開,好像她們小看了他,污辱了他……她們這是把他當作什麼人了?這些騷娘兒們怎麼竟連自己面前現在站的是什麼人也分辨不出來?一套黑色的禮服穿在身上,而今又正要到一家富有、知名、地位顯赫的人家去赴宴,他覺得自己已在陡然間變成另一個人,一個地地道道上流社會的紳士。
「今天為何起得這樣早?」
「前不久見到德·馬萊爾夫人,才知道她家裡都這樣叫你。」
這裏掛的是四幅畫,即熱爾韋斯的《醫院探視》、巴斯蒂安—勒巴熱的《收割的農婦》、布格羅的《孀婦》和讓—保爾·洛朗的《行刑》。這最後一幅畫,畫的是旺代①的一名教士靠在教堂的牆上,一隊穿著藍軍裝的共和軍正舉槍行刑。
「這是怎麼說?為什麼?」
瓦爾特夫人微笑著問道:
杜洛瓦臉上堆出笑來:
瓦爾特夫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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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洛瓦在她身旁坐了下來,帶著一種新奇,將她仔細端詳了一番,如同一位收藏家在鑒賞一件古玩。她生著一頭柔軟而又溫馨的金髮,肌膚潔白而又細膩,實在是一個難得的尤|物。
「杜洛瓦先生,請過來一下。」
接著轉到另一面牆。瓦爾特先生像典禮官宣布希么似的,帶著莊重的神態說道:
杜洛瓦心裏想:
「數目大嗎?」
會客室設在二樓,進入會客室之前是一間掛著壁毯和門帘的候見廳。兩個聽差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其中一位接過杜洛瓦的大氅,另一位接過他的手杖,旋即推開一扇門,先行幾步,隨後便閃在一邊,讓客人進去,同時對著空無一人的客廳大聲通報了一下來客的姓名。
「夫人,恕我冒昧……」
為使報紙帶有文學色彩和巴黎特色,報館聘了兩位各有特長的著名作家,一位是雅克·里瓦爾,負責時事專欄,另一位是詩人諾貝爾·德·瓦倫,負責文藝專欄,用新派的話說,也就是連載小說的負責人。
他說完便走了出來,免得同她又生齟齬。
「您是在看我的這些油畫嗎?」他把「我的」兩字說得很重。
想來想去,他覺得,當務之急還是設法先弄點錢來還德·馬萊爾夫人,於是到了弗雷斯蒂埃家。
輪到下一幅畫時,他說這是朗貝爾的《搭救》。
「你還來找我幹嗎?」
「夫人,對於這個問題,我所考慮的,不是歷來總會引起爭議的候選人資格,而是他們的年齡和健康狀況;不是他們有哪些發明或著作,而是他們患有何種疾病。他們是否用韻文翻譯了洛卜·德·維加①的劇作,這我是不管的,我所關心的是他們的五臟六腑現狀如何。因為我覺得,若能發現他們當中有人得了心臟肥大症、尿蛋白症,特別是初期脊髓癆,將比看到某人就柏柏爾人②詩歌中對『祖國』一詞的理解所寫又臭又長的論文,要強似百倍。」
「你把她慣壞了。至於我,一年之中也難得有個人,會想來看看我。」
想來想去,他決定還是等一等再說。不過這件事已弄得他六神無主,他甚至想假裝身體突然不適,借口離去。
忽然間,他覺得自己高興得簡直要瘋了,因為他聽到德·馬萊爾夫人大聲向他喊道:
「我可以坦率直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