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章 君瑞退賊

第六章 君瑞退賊

法聰道:「先生,大火已經燒到屁股上了,怎麼還有閑功夫寫信呢?算了吧!」
長老此時喘息略定,說道:「搶劫還在其次,還有更大的禍事哩!」
小姐被紅娘連拉帶拖,到得內堂門口,只聽得裏面一片哭聲,就知道確是出了大事,便把裙裾一提,跨進屋裡,兩腿不由自主地簌簌發抖,踉踉蹌蹌到得老夫人身邊,撲在老夫人的膝蓋上,叫聲「母親!」眼淚就滾滾流下來了。
張生說聲「來了!」便瀟洒自如地踏進了大殿,整理了一下衣冠,趨步上前,說道:「老夫人在上,晚生有禮了!」
於是紅娘又到前邊來了。夫人帶了一些丫環僕婦,跟著長老來到大雄寶殿。大殿兩廊下擠滿了人,大哭大喊,十分嘈雜,又傳來了寺外強盜們的喊殺之聲,真令人心驚肉跳。
老夫人道:「只恐怕小女配不上君子。」
元帥道:「賢弟見外了!敢問賢弟,為何不到為兄營中來?」
長老道:「老夫人,不用擔心了,已經有人挺身而出,能退賊兵,真是吉人天相啊!」
小姐見紅娘如此著急,心裏老大不忍,想著別把她急壞了,道:「紅娘,些些小事,不必驚慌!」
長老道:「這些強盜比石頭都不如,點不了頭,老衲難以勝任。」
從雷首山到普救寺也有不少路程,五千賊兵多半乃是烏台之眾,沿途免不了打家劫舍,擄掠搶奪,鬧得個雞大不寧。百姓們紛紛逃難,一齊擁向府城而來。開初還只有少數難民,到後來越來越多,驚動了知縣,這位大老爺一聽到孫飛虎的人馬殺來,嚇得魂不附體,趕忙下令關閉城門。表面上說是確保城池,實則是要保住他的身家性命。城門一閉,後面來的難民進不了城,只好擁向普救寺。和尚終究是出家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並沒有像那個父母官知縣大人那樣,把山門一關了之,而是來者不拒。一時間,寺內人頭攢動,丁口興旺,差一點要把普救寺給擠滿了,把個知客法悟忙得不亦樂乎。法聰原是個無事忙,也幫著師兄忙前忙后,一同安排難民,處理得井井有條,各得其所。
話音方落,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引起了僧俗人等的極大興趣,一時議論紛紛。
長老道:「此人與老夫人有一面之識,乃老衲的親戚,昨日附齋追薦的秀才,姓張名珙,雙字君瑞的張相公。」
老夫人道:「將軍言重了!想老身母子的性命,都是將軍所賜,真不知怎麼來補報哩!」
老夫人道:「長老,老身乃女流之輩,已經沒有主意了。」
惠明道:「相公,你放心,他怎敢不放?如若不放啊,哼!遠的就破開步用鐵棍掃,近的就順著手拿戒刀砍;有小的提起來把腳尖踢,有大的扳下來將他的骷髏頭鏟。我瞅一瞅古都都翻江倒海,晃一晃廝琅琅震山動岩;腳踏得赤力力地軸搖,手扳得忽刺刺天關撼。我從來是暴烈莽撞,不懂得心虛恐慌,磨練就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壯。我欺硬,最怕軟,能吃苦,不愛甜,拚著命提刀仗劍,那怕他阻擋不放!」
老夫人道:「怎麼說其利有五,你且講來。」
張生道:「我家小姐是萬萬不能獻出的!」
張生道:「小師父你哪裡知曉,退兵妙計盡在其中。琴童,速速備紙磨墨!」
五千人馬在杜元帥的率領下,疾如流星,不到半日,已經到了普救寺。
張生道:「這就好了!可曾有人出來領賞否?」
老夫人大喜,雙手合十,對空膜拜,說道:「佛天保佑!菩薩保佑!長老,不知這位恩公高姓大名?」
長老睜開眼睛,說道:「法聰,你就是大驚小怪的,何事驚慌?」
長老宣說完畢,下面一片寂靜,毫無反應。長老恐怕眾人沒有聽清,就再說一遍,一連說了三遍,還是不見有動靜。只聽得有一個聲音說道:「我們如果有退賊的本領,也不會逃到普救寺來了。」
大家一聽小姐說有計可退賊兵,懸著的心都放下來了,無不欽佩小姐終究是才女,臨危不亂,一下子就想出了妙計,所以大家都側著耳朵靜聽。老夫人聽得女兒已有妙計,很是高興,說道:「兒啊,快把妙計說說!」小姐道:「母親,讓孩兒死了吧!強盜要搶的是孩兒活人,死人是不會要的。待孩兒死後,只要把孩兒的屍體交給強盜,他們一定會退兵的。」眾人一聽全都泄了氣,這是什麼妙計,比餿主意還要餿,不死而能退賊兵,才是妙計!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可誰願意眼睜睜看著聰明善良、如花似玉的小姐去死呢?一時大家都默不作聲了。老夫人哭著說道:「兒啊,為娘怎麼能捨得你去死呢?」
話說普救寺內,自從惠明連夜突圍以後,寺內的人都在提心弔膽,不論僧俗,都在口宣佛號,求菩薩保佑。其中最為憂慮的就是張生,他擔心惠明的安危,如果惠明有什麼差錯,後果不堪設想;倘若已經沖了出去,計算路程,救兵也得明日中午才能趕到。思前思後,也只好聽天由命了。這晚,張生並來回書房,他哪能睡得著,只在大殿上踱來踱去。天亮以後,老夫人和法本長老都到大殿上來了。
老夫人道:「慢著!千萬不可說強盜之事,當心急壞了小姐!」
老夫人道:「多謝先生仗義相助。杜將軍確是當世名將,令人敬佩,有他出兵,何愁賊人不滅。不過,此法雖好,無奈賊人威逼得緊,蒲關離此尚遠,只怕遠水救不了近火,蒲關大軍未到,強盜已經放火殺進來了,又將如何?」
荷花道:「好吧,我先走了,可你要小心一些,千萬別露出口風。趕快來,老夫人等著哩。」
元帥道:「你我弟兄,何用客套、他日大喜,當來慶賀。」說罷,起身離坐,說道:「愚兄軍務在身,不能久離蒲關,況且賊人尚有餘黨未除,未便在此久留。告辭了,請老夫人和賢弟勿罪!」
惠明道:「師父,相公,你們問我敢不敢,我要問你們用我還是不用我?你們怕孫飛虎的本事大,我說他能淫慾,會貪婪,身體淘空,已經不堪一擊了!老實說,別的人都是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只會撐飽了肚皮躺在僧房裡裝聾賣傻,哪管他焚燒了寺院,殺盡了生靈。小僧是為了你這仗義的張相公和那善文能武的杜將軍,憑著這濟困扶危的一封信,用我的本領,一定要闖他一個人仰馬翻!」
俗人們說,鶯鶯小姐生得美如天仙,人見人愛,可惜本事不濟,別老婆沒有撈到,先搭上一條小命,還是讓有能耐的人去享受吧!
張生道:「小生已經知道了。」
卻說張生,自從在功德堂道場上見了小姐,見小姐對他含情脈脈,著實有點飄飄然。但是聽到法聰告說小姐已經中表聯姻,名花有主了,他又猶如跌進了冰窖,渾身冰涼,萬念俱灰。回到書房裡,就往床鋪上一躺,不住地長吁短嘆,正在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卻被外面的金鼓喊殺聲給驚醒了,想讓琴童出去看看,就叫道:「琴童,琴童!」
想起了隔牆吟詩唱和,是何等的融洽!現在則是簾兒垂得低低的,門兒關得緊緊的,你的身影已經像裊裊篆煙被風吹得見不到了。我只有暗暗哭泣,好比雨打梨花,這正是「好句有情憐夜月,落花無語怨東風」。默默地斜靠在闌幹上,凝望著天盡處那飄流不定的白雲。唉!院子里花兒都謝了,花瓣兒紛紛飄落,激起了無限的傷感。春天已經悄悄地走了,蝴蝶的粉翅,輕輕地沾上了白雪似的柳絮;燕子銜的巢泥,染上了落花塵土的香氣。長長的柳絲太短,系不住春心,那心上人只隔個花陰那麼近,卻和天涯海角一般遠!憔悴了花容,清減了精神。牙床上翠緞的被子,綉錦的褥子,越睡越冷,也別拿蘭麝香木來薰,就是把蘭麝香木薰光了也不見得會熱,只好自己溫存自己了。昨夜晚隔牆的詩句分明是在打動我,今天在道場上心上人又不得親近,害得我坐又不安,睡又不穩,要想登臨又提不起勁,要想散步又悶得發慌,整天的情思懨懨,昏昏欲睡。也不知怎麼的,往常只要看見了外人,早就生氣了,看見了客人,也討厭得不行。自從見了那個人,頓時覺得格外親密。想起了昨夜的詩篇,我依照他的前韻,酬和得那麼清新;他的詩做的意境高遠,念得腔圓字正,那首詠月新詩,的確要比織錦迴文強得多!不知誰肯來穿針引線,替我向東鄰去說一聲。想起了這個讀書人,實在愛煞人!他的臉兒清秀,身兒英俊,性兒溫文,心兒多情,不由得叫人口兒里念叨,心兒里刻印。
元帥道:「命他進來。」
張生道:「果真是這麼說的?」
長老道:「老僧奉了老夫人之命傳言,老夫人說,不拘僧俗,誰能夠退去賊兵,老夫人願意倒賠妝奩,把鶯鶯小姐許配給英雄。」
長老道:「計策是不錯,要老衲一人前往,尚無此膽量。」
老夫人顫抖著說道,「長老,有勞你向廊下傳言:倘若有人能退賊解圍,必有重謝!」
老夫人道:「是老身親口許下的,先生若能退賊,老身決不食言,待得太平,便立即完婚,更有法本長老為媒作證。」
又有一位道:「我們也是被強盜圍困的,能夠退賊,也不會要錢。」
張生道:「長老,你只須登上鐘樓,對強盜如此如此說,強盜絕對不會傷害你,而且還會暫時退出一箭之地。長老,可以嗎?」
張生道:「這次請兄長來,因見老夫人受困,言道:誰能退得賊兵的,即以小姐許親。故此斗膽作書。」
惠明道:「時間緊迫,請元帥務必火速發兵。」
元帥問道:「小師父到此何事?」
再說那惠明和尚,原是胡族後裔,自幼喜歡舞槍弄棒,走馬打獵,又長得魁梧剽悍,力大無窮。後來父母雙亡,他覺得世道險惡,就看破紅塵,到這普救寺出家來了,他人是出了家,可心沒有出家,他不念法華經,不禮梁王懺,不清不凈,只有一個潑天大的膽。又愛打抱不平,動不動就要拔拳相向,所以全寺的和尚都怕他三分,對九九藏書他敬而遠之。雖說是佛門弟子,卻從不遵守三皈五戒,最喜歡偷吃酒肉,常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喝醉了酒就撒酒瘋,長老也拿他沒辦法,就派他在香積廚燒火。今天他喝了三大碗老白乾,微微有點醉意,正躺在灶前柴草堆里睡大覺,現在剛給外邊的吵嚷之聲驚醒,一問在廚下值日的小沙彌,知道強盜孫飛虎圍困了寺院,要洗劫佛地,殘害百姓。他聽了以後,真是「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殺人心逗起了英雄膽。他丟掉了僧伽帽,脫下了黑僧衣,拿起了一直閑置多年誅龍斬虎的戒刀,掛在腰間,兩手提起了經年不曾打磨的烏龍鐵棍,撒腿就往大殿而來。剛到大殿,就聽到了張生的話語,這不是分明對我惠明叫陣嗎?氣得他哇哇直叫,人未到,聲先至,「哇呀呀,阿彌陀佛,氣死我也!」這一聲吼叫如同焦雷一般,震得眾人耳朵嗡嗡直響,只見他兩手一分,排開眾人,直衝到張生面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說道:「相公,拿來!」
張生道:「我家小姐萬萬不能被強盜搶去,也不能被俗人得去,更萬萬不能給你們和尚得去!我家小姐萬萬是小生的!」
張生見老夫人和長老一起來到,上前施了一禮,說道:「二位老人家不必擔憂,那白馬將軍與晚生情同骨肉,一定會來相救的。計算惠明小師父投書的時間,想來用不了多久,即可有好消息了。」
孫飛虎正在帳篷里發怒,按他的性子,就要立刻殺進寺內,把鶯鶯小姐搶了就走,豈不痛快。無奈要搶的是相國千金,不得不客氣一些,真是強盜學斯文!見小嘍羅來報,問道;「何事報來?」
老夫人道:「將軍,如此多禮,折煞老身了!」回頭對張生說道:「今日聊備小酌,為將軍慶功。張先生,請陪令兄入席。」
張生聽得一聲吼,就知道惠明被激出來了。等到惠明來到跟前,一看,唷!好一個莽和尚!豹頭環眼,八尺身軀,好似出了家的子路,削了發的金剛,威風凜凜,殺氣騰騰。長老說的一點不錯,這送信的任務一定是非他莫屬了。不過,長老說的,此人是吃激不吃請的,有必要再激他一激,於是說道:「小師父,拿什麼來啊?」
小姐問道:「是否搶我家的財物而來?」
不一會兒,守軍領了惠明進入大帳。
法聰有點不大相信,那麼快就有計,此計大概不妙,道:「先生,你的妙計來得那麼神速,恐怕不是雞(計),是鴨吧?」
張生道:「晚生有一故人,同鄉同學,又有八拜之交。此人姓杜名確,雙字君實,也是官宦子弟,乃太宗皇帝駕前宰相杜如晦的重孫。他壯志凌雲,不襲門蔭,考中了賢良科舉,能開六石之弓,熟習八陣之法,文韜武略,滿腹經綸,內懷信義之心,外有威嚴之色。初任郡城,地方盜賊絕跡;后守邊疆,胡騎不敢來犯。武備德修,將士歸心。臨陣使一柄大刀,冠絕古今,愛騎一匹雪白龍駒寶馬,人稱『白馬將軍』。目前在蒲關鎮守,威名遠震,敵不敢犯。晚生已修書一封,只要送往蒲關,兄長定會前來救助。」
法聰道:「你難道能眼看著小姐獻給強盜嗎?」
荷花道:「我不能說的,就是強盜孫飛虎帶了五千嘍羅兵圍困了寺院,老夫人再三囑咐我不能說,那狗強盜要來強搶小姐,我不說了,那強盜說如果不把小姐獻出去,就要放火燒寺院,大家一起燒死。紅娘姐,你說像這樣的大事,我能說出來嗎?」
小姐含著眼淚,由紅娘扶著,到了綉樓上,小姐往綉床上一躺,默不作聲,只是流淚。
紅娘道:「小姐,不必問了,見了老夫人就會明白的。快走吧,快走,快走!」
張生道:「長老不必懼怕,又不要你去和強盜面對面說。請問長老,在寺內有沒有可以登高瞭望的地方,能夠和寺外的強盜對話?」
張生一邊向前擠去,耳朵里聽到長老還在傳命:「老僧奉了老夫人之命,廊下傳話,不拘偕俗,誰能退得強盜,願將小姐許配與他,倒賠妝奩!」果然如此,法聰沒有撒謊,不僅有希望,而且我家小姐已是穩穩地到手了。張生不覺心花怒放,哈哈大笑,鼓掌說道:「妙啊!妙極了!」
孫飛虎聽了,覺得很有道理,最近軍情確是很不順利,別再惹些晦氣來,弄成一個光桿大王,那就糟了!想到此處,道:「既然如此,限你三日。老禿驢聽著,是連今天三日,三日之後若不送來,我要你們人人皆死,個個不存!你對夫人說去,像這樣好性兒的女婿,打了燈籠也找不到,教她就招了俺這個好女婿吧。」說罷,轉身發號令道:「兒郎們,後退一箭之地!」就領了嘍羅們回大帳去了。
長老道:「如此甚好!有相公在旁助威壯膽,老衲遵命就是。」
紅娘差一點眼淚又要掉下來了,強忍在眼眶裡,心想,如此大事,還說「些些小事」。強盜的賊手快要抓到你身上來了,還說「不必驚慌」。好像吃了定心丸似的。又一想,也別怪小姐像個沒事人,她還不知實情哩。想到這裏不由地說道:「小姐,這不是小事,有天大的事,快會見老夫人吧!我求求你了,快走,快走!」一邊說一邊拉住了小姐的衣袖,拖了就走。
張生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就說道:「哈哈,小生有計了!」
孫飛虎本來穩坐在大帳內做美夢,專等鶯鶯小姐來成親。忽聽得帳外金鼓齊鳴,喊殺連天,立刻從迷夢中醒來,披掛提刀上馬。出帳一看,只見對面一彪軍馬,旌旗招展,甲仗鮮明,一桿認軍帥旗上,寫著斗大一個「杜」字。他大吃一驚,暗暗叫苦道:「啊喲不好!白馬將軍到了!這便如何是好?」說來也叫人不相信,孫飛虎強狠霸道,天王老子都不怕,就怕白馬將軍,這也所謂一物降一物。那些嘍羅們,見了白馬將軍的軍隊,也都嚇得魂膽俱喪,因為他們都是白馬將軍手下的敗軍之將。來軍好似爺爺,賊兵如同孫子;來軍勢如龍,賊兵好像蟲。賊兵一個個都把弓箭解,刀斧撇,旌旗鞍馬都不顧,回頭來看著白馬將軍,聽候發落。有的則棄刀丟甲,趁亂逃走。孫飛虎原是杜元帥的手下敗將,如今倉皇應戰,戰不幾個回合,被元帥輕舒猿臂,從馬上生擒活捉過來,丟于地下,命小軍綁上了。
張生見狀,安慰長老道:「長老休怕,你在樓上,他們傷不了你,趕緊和他們對話!」
張生道:「那是自然!小生可以不救自己,我家小姐是萬萬要救的!」
小姐聽罷,嚇的魂靈兒頓時離了身軀,暈死過去。紅娘連忙扶住,並用手不住地在小姐的胸口輕輕揉搓,叫道:「小姐醒醒,小姐醒醒!」
張生連忙介面道:「不知如何傳的?」
長老一聽,連忙搖著雙手說道:「夫人,想老衲乃出家之人,作媒恐怕不妥吧?」
小姐道:「死了孩兒一人,可以保全一家,保全寺廟,這是萬全之策。
老夫人忙道:「先生請起,請起!」
張生道:「夫人果真是這樣傳話的么?」
其時紅娘在旁,一切都看在眼裡,見用金錢也打動不了人心,心裏也很著急。又見老夫人想出個下策,用小姐作為賞格,心想,小姐嫁給平民老百姓,儘管門不當,戶不對,總比去當強盜的壓寨夫人要強得多,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不過,老夫人不應該說「不拘僧俗」。銀錢可以不拘僧俗,和尚一樣要錢用的,女兒可不行,能嫁個和尚嗎?世界上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那位退賊的英雄是個和尚,堂堂相府,招一個和尚女婿,到那時,看你老夫人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老相爺!老夫人大概急昏了頭,病急亂投醫。但願那個二十三歲尚未娶妻的書獃子能當一下退賊的英雄就好了。你內堂不能去,這大殿上你還不肯露面嗎?下回再跟我羅嗦,非要給他一個難堪不可!卻說長老領了老夫人之命,又來到大殿上,高聲說道:「大家安靜!」
老夫人道:「第三呢?」
長老道:「如此說來,老衲遵命就是。」
一個中年人道:「我看不會,寺院乃是佛門之地,他來幹嗎?」
荷花是老夫人到了普救寺以後買的小丫頭,模樣長得還看得過去,就是嘴巴快一點,聽得老夫人吩咐,應聲道:「是!」轉身就要走。
琴童馬上鋪好八行薛濤箋,打開墨盒,端硯中的宿墨尚未洗去,稍微註上一點水,不一會,已把墨磨濃了。
老夫人很是感動,說道:「好女兒,你在緊要關頭,不僅顧到了在世的娘,還不忘去世的爹,有孝心的好女兒!那第四呢?」
長老抹了一把汗,對旁邊的張生說道:「相公,強盜已經騙走了,你也聽到,三日後不送出去,大家便都是沒命的了!相公,這三日時光易逝,還望相公速速退賊。」
張生道:「無妨,小生陪同你前往就是了。」
大家聽了,比得知孫飛虎來到還要吃驚。什麼?小姐自己出主意要把她獻給強盜,這怎麼成呢?小姐甘願自我犧牲,感動了大家,那是萬萬不能的!但是他們都作不得主,且看老夫人的意見吧。
老夫人道:「把你送給強盜,為娘是堅決不願的!」
老夫人聽了,心如刀絞,說道:「女兒你如一死,為娘也不想活了。」
張生道:「老夫人,這一條緩兵之計嘛,要用著長老了。」說著就向法本長老拱拱手。
老夫人一聽,完了!總以為有錢能使鬼推磨,哪料到如此重賞,還沒有勇夫,可嘆呀可悲!我已經是智窮力竭,無計可施了,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普救寺的諸佛菩薩也保佑不了我們崔家了,還是自己救自己吧。強盜的目的是來搶女兒的,我也顧不得中表聯姻,親上加親了,把女兒送給一個普通人,總比弄一個強盜女婿要光彩一些,為了一家,就把女兒作籌碼吧。把心一橫,對長老說道:「長老,再麻煩你去傳話,如果有哪位英雄,不拘僧俗,只要能退強盜,我願將女兒鶯鶯許配與他,倒賠妝奩,待等太九_九_藏_書平無事,立即完婚。我言出如山,決不反悔!」
張生道:「長老不必驚慌,並非要你出去和強盜廝殺,是要借重你鬢髮如霜的法相,一寺之主的身份,請你去和強盜說幾句話。」
張生道:「晚生遵命!」於是陪同元帥入席。分賓主坐定。席間,元帥道:「杜確有關防禦,以致讓老夫人受驚,切勿見罪是幸!」
長老聽了,很覺安慰,說道:「阿彌陀佛,多謝小姐!」
崔老夫人得知賊兵潰滅,已經解圍,激動得眼淚直流,真是佛天保佑,也是崔門積德,方能逢凶化吉,遇難呈佯。就吩咐擺筵,為白馬將軍慶功。元帥見了老夫人,行了一個軍禮,說道:「杜確甲胄在身,不可以大禮拜見,請老夫人鑒諒。」
歡郎插嘴道:「姐姐,我沒有關係,我不怕!」
長老道:「賊人孫飛虎聽得小姐貌美,所以包圍寺院,高聲叫喊立即把小姐獻出,否則就要放火焚燒寺院了!請夫人拿個主意,以免玉石俱焚!」夫人聽了,好像五雷轟頂,幾乎暈了過去,已經急得六神無主,還能想得出什麼良策,只有痛哭流涕,哀哀哭道:「啊喲!我的老相公啊!你為什麼去得那麼早呵!想你在世之日,何等的顯赫,小小的河中府,也踏不上我家相府的台階,更別說河東縣了!現在你去世了,人一走,茶就涼,這些當官的近在咫尺,竟坐視不救,不肯發一兵一卒前來解圍。老相公啊,你丟下了我們這些孤兒寡母,叫我怎麼辦呢?」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不住啼哭。老夫人一哭,法本長老也被哭昏了,一個勁地念叨:「阿彌陀佛,這便如何是好?阿彌陀佛,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保佑闔寺平安,賊人速退,阿彌陀佛!」真是「急來抱佛腳」。
將近閨樓,剛巧紅娘從樓梯上下來,見是荷花,問道:「荷花,急匆匆到此有什麼事?」
小姐道:「可以免得寺內僧俗人等白送性命。」
鳳凰詔書猶未到,滿城戈甲如運屯。
娘親你不必愛惜女兒,就讓孩兒死了吧!母親你白白養育了女兒十九年,就譬如當初沒有生這個女兒,娘親的養育之恩,孩兒只有來生再報答了!」說罷,哀哀痛哭,泣不成聲。
長老道:「還有一句『倒賠妝奩』。」
張生道:「小生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有什麼可想的?」
小姐哭著說道:「娘啊!你這也捨不得,那也不願,又沒有別的妙計,還是讓女兒死了的好!」
老夫人道:「長老言之有理,我們一起到外邊商議商議吧!」又回頭對女兒道:「孩兒,你先回去,聽候消息,一切有為娘作主。」
琴童道:「我緊跑回來稟報相公,後邊的情況還不知道。」正在此時,法聰小和尚來了。一進門,見張生半倚半躺在床上,說道:「張先生,你好悠閑!外邊的事你知道嗎?」張生道:「小生已經知道了。」
琴童道:「寺外強盜孫飛虎帶領了五千嘍羅把寺院團團圍住,「強搶鶯鶯小姐做壓寨夫人哩!」
長老又道:「你可知曉,強盜揚言,要獻出鶯鶯小姐。不獻出鶯鶯小姐,強盜就要放火燒寺了!」
張生道:「既然如此,就煩請長老通報老夫人,說張珙求見。」
元帥道:「賢弟,既然有此姻緣,可喜可賀!」就對老夫人說道:「賢弟建退賊的計策,夫人佛殿許婚,如果說了作數,那是淑女配君子,美滿的一對兒!」
眾人一聽,紛紛閃過一邊,讓出一條道來。
長老也說道:「張相公命你去蒲關寄信,你真的敢去?」
夫人問道:「什麼禍事?」
琴童道:「相公且慢啼哭,小。。主母還沒有被搶去,不過,強盜說,如若不把主母獻出,就要放火燒寺院了!」張生驚叫道:「啊喲,這便如何是好?看來要玉石俱焚了!」琴童道:「現在崔老夫人出了賞格,說不管是誰,只要能夠退賊,崔府的財產與他對半均分。」
小嘍羅走到台階下,對著山門吼道:「呔!寺里的和尚們聽著!快快把崔鶯鶯獻出來,萬事皆休,若有半個不字,我們大王說,就要放火燒掉寺院了!」後邊還有不少嘍羅一齊喊道:「不把鶯鶯獻出,我們衝進來,就要放火燒寺了!」
崔家的老總管崔安剛從長安回來,他在長安並未找到姑爺鄭恆,不敢在外多耽擱,急急忙忙趕回,和孫飛虎的隊伍前後腳到了普救寺,寺外發生的事他也清楚,便急急奔進來稟告。老夫人在內堂也聽到外面人聲鼎沸,不知出了什麼事,正要命人出去查看,卻見兩位老人家上氣不接下氣地奔進來,看樣子一定有什麼急事,否則不會如此模樣。
於是兩人告辭了老夫人,直奔鐘樓,撩衣拾級而上。已經聽得人聲喧嘩,馬匹嘶叫,開窗一望,只見寺外旗幡招展,刀槍生光,軍容不整,陣法零亂,好一群烏合之眾。嘍羅們個個橫眉豎目,惡狠狠的好似凶神惡煞一般,正在搖旗吶喊,虛張聲勢。長老見了,兩腿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
張生聽了老夫人的一席話,心想,這些全是空洞的客套,為何不提許婚之事?從古以來,婚姻都是父母之命,老和尚的傳話終究有點靠不住,必須由老夫人親口說出,方為穩妥。但是自己卻不好意思去問,只好坐在那裡不吭聲,裝作洗耳恭聽的樣子。
老夫人一想不錯,女兒聰明,這事又與她有關,也應該讓她知道,就對身邊一個小丫環說道:「荷花,快到樓上去請小姐立即出來!」
法聰聽到了,說道:「老大爺,你儘管放心,自古以來,還沒有聽說過強盜搶和尚的。孫飛虎雖然窮凶極惡,也不至於喪盡天良,到佛地來造孽,可能他是過境的,不用害怕。」
紅娘可嘮叨開了,她對張生有一肚皮的意見,自言自語地說道:「唉!
長者慌忙答道:「好漢們且莫放箭,老僧有話,請大王前來答話。」
老夫人道:「第五條呢?」
又有一個人說道:「一半財產倒是不少,可惜我們沒有退賊的本領!」
老夫人見女兒已經醒過來了,哭著說道:「老身已是快六十歲的人了,就是死了也不算壽夭,就是苦了孩兒,年紀輕輕的還沒有出嫁,老身和先相爺未了向日之願。死不瞑目,卻如之親何?」
張生道:「請大哥恕罪,小弟本來是要前來拜謁的,無奈偶得小病,行動不便,所以失禮了。」
長老道:「張相公在外面,等候拜見老夫人。」
荷花道:「小婢知道了!」連忙走出內堂,往小姐的閨樓而來。
人心難測呵!在太平的時候,一個勁來套近乎,什麼『年方二十三歲,正月十七日子時建生,尚未娶妻』啦,什麼爬在牆上吟詩啦,什麼在道場上痛哭啦,多麼親近!現在到了緊要關頭,倒好,連個人影兒都見不到,不知躲到哪個旮旯里去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小姐躺在床上,紅娘的話句句聽見,想道:紅娘責怪張生,毫無道理,我要替他辯護。於是說道:「紅娘,你怎麼可以隨便埋怨人家呢?你不想想,那秀才能隨意到我家的內堂來嗎?也許他現在正在思考妙計良策哩!」紅娘道:「小姐,你又在幫那個秀才了!小婢實在替小姐著急,恨不得他能來替我們出出主意,想想辦法。小姐,你且躺一會兒,我到前邊去看看,有什麼好消息,即刻回報。」
張生道:「小生也知道了。」
長老道:「相公難道還不曉得強盜孫飛虎兵圍山寺的禍事么?」
長老道:「沒有人退賊。」老夫人道:「那你是否說清楚了家財是對半分的?」
老夫人道:「先生,今日危在旦夕,所以佛殿許婚。先生若能退卻強盜,老身一言既出,駟馬難道!」
眾人聽了,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不吭聲。他們也都知道,這位書生忙進忙出,是為了大家的身家性命,無奈自己沒有這份能耐去突圍送信,只有悶聲大發財了。
張生道:「長老,豈不聞『生公說法,頑石點頭』。你在講經說法時,可以說得天花亂墜,一定會成功。」
張生道:「長老,小生見你這般高聲叫喊,覺得有些好笑。」
小姐悲傷過度,一時站立不起來,就靠在紅娘身上,席地而坐,一面在思考如何應付這個嚴峻的局面。
老夫人想,現在到了什麼時候,有關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還談什麼妥不妥!就說道:「長老此言差矣!想《詩經》上有言:『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老身在佛殿許婚,長老作伐為媒,乃是順理成章之事,不必推辭了!」
老夫人正在悲悲切切、痛哭流涕地訴說:「唉!完了,一切都完了!我們崔家從未作過孽,老相爺在世時,為國為民,赤膽忠心,誰料到會有此等飛來橫禍?老天爺啊,你太不公平了!」一見女兒來到,哭得更加傷心了,一把抱住了鶯鶯不放,好像這一抱強盜就搶不去了,哭著說道:「兒啊!你知道嗎?狗強盜孫飛虎帶領了半萬賊兵圍住寺門。。」
杜元帥高聲說道:「爾等原來都是渾瑊太師的部下,自從渾太師去世以後,無人統制,丁文雅又只知酒色,放鬆訓練,未加管束,想來你們只不過是為了搶掠一些財物,並無反叛朝廷之心。你們的父母妻子都在舊營,你們一旦忘記了國恩,勢必全部要被殺戮。我現在親自帶領了大軍前來征剿,殺你們這些無主亂軍,容易得好比割草。但恐怕在你們中間大多不是叛逆,只是脅從,不忍心把你們不分好壞,一概誅殺。現在你們聽著:你們不是反叛的,可放下兵仗,靠東邊坐地;要反叛的,到西邊去列隊,準備決一死戰。」杜元帥話音剛落,賊兵們都放下兵仗,跑到東邊坐在地上。杜元帥命令把孫飛虎推出斬首,其他嘍羅們全都寬大處理。
長老有點遲疑了,說道:「這個嘛,這個嘛,也許,大概,可能,可能是為了救命要緊,顧不得中表聯姻,也是合乎情理的。」
老夫人道:「書信已經送去好久了,怎麼還沒有一點動靜,真是急死人!」長老道:「阿彌陀九*九*藏*書佛!真是令人擔憂,但願菩薩保佑。」
出門走馬皆健兒,紅粉潛藏欲何處?
鉛華不顧欲藏艷,玉顏轉瑩如神仙!
元帥道:「把書信拿來。」
於是兩人來到大殿,琴童跟在後面,一路上,法聰嚷道:「諸位,請閃過一旁,退賊的英雄來了!」
張生道:「此事非同小可,小師父,你有這個能耐送去嗎?敢不敢去啊?」惠明道:「相公,不是我貪,不是我敢,大踏步殺出那虎窟龍潭;也不是我搶奪,也不是我包攬,實在這幾天吃菜饅頭,嘴巴里淡出鳥來,舉戒刀今日開齋,那五千人也下需要煎炒烹炸,腔子里的熱血可以解渴,胸膛內的心肺可以解饞。再備好一萬來斤黑面,和合些酸黃齏、爛豆腐,我把這五千人做一頓饅頭餡,包剩下來的餘肉就把青鹽蘸著吞。」
五千人馬,聲勢也不算小,早驚動了寺內的人們。法聰剛好在山門前,發現山門外人喊馬叫,一看,不得了,孫飛虎果然來了!連忙把山門關得緊緊的,自己將臉緊貼著山門,從門縫裡往外瞧。
小姐道:「歡郎弟弟還沒有成人。。」
小姐聽到母親說「壽夭」兩字,就想到了死,想我堂堂相國千金,如何肯從賊?被強資搶去也是一個死,倒不如自己死還可以保住一個清白之軀,今天只有一死才可以了之。就說道:「母親,不必悲傷,孩兒有一計,可退賊兵,或許可以保全一家人的性命。」
長老道:「老衲知道了,請相公稍候。」說罷,興沖沖地回到大雄寶殿。老夫人正在大殿上急得腦子發脹,恐怕佛殿許婚這一招不靈,只好大家同歸於盡。現在看見老和尚走進來,臉上春風得意,一副考上了進士的樣子,覺得似乎心寬了一些,問道:「啊,長老,事情怎樣了?」
長老道:「相公請起,請起!」
老夫人放聲大哭,叫喊道:「兒啊,我的苦命兒啊!」
法本長老正在為已懸重賞卻仍無迴音而發愁時,忽然聽得有人在哈哈大笑,在這種生死存亡關頭,居然還有人笑得出,是否該人的神經出了毛病?聽聽這笑聲很耳熟,往笑聲處一看,原來是「老衲的一房親戚」來了。這時,張生已經到了長老跟前,長老問道:「相公何故發笑?」
張生道:「如果賊寇不放你過去。則將如何?」
張生道:「小師父勇武可嘉,你能挺身而出,一定能夠衝出重圍。不過,賊寇厲害,孫飛虎驍勇,你要留神才是!」
張生道:「我家小姐是萬萬不能燒死的!」
再說寺外的強盜們,見寺內一直沒有動靜,不由得焦躁起來,正想叫陣,忽見寺里鐘樓上的窗子打開了,從窗口探出一個光頭來。靠近山門的值哨嘍羅見了,以為寺內有人偷看軍情來了,就大聲喝道:「呔!鐘樓上的人聽著:速把窗門關閉,否則要開弓放箭啦!」
孫飛虎道:「本大王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要馬上成親,時間不能太久!」長老又說道:「再說鶯鶯小姐現有父喪在身,目前正在做除服道場,等三日功德圓滿,脫了孝服,換上大紅吉服,倒賠妝奩,一定獻與大王。」孫飛虎大叫道:「不行!三天不行!」
長老道:「大王息怒,若是今天就把小姐送出,小姐穿了一身孝服來到軍中和大王成親,恐怕對大王不利。大王請三思!」
當時有人對孫飛虎的棄官為匪作歌一首,歌曰:河橋上將亡官軍,虎旗長戟交壘門。
惠明答道:「啟稟元帥,今有賊寇孫飛虎作亂,帶了五千賊兵,圍困寺院,欲搶劫故臣崔相國之女為壓寨夫人。有遊客張君瑞,奉書令小僧拜投麾下,欲求將軍以解倒懸之危。」
張生道:「此話當真?」
法聰道:「你既然已經知道了,就該想個妙計良策來解圍。」
法聰道:「既然有了妙計,救兵如救火,快去見老夫人吧。」
老夫人道:「將軍救命之情,老身一家感恩戴德,沒齒難忘!小女于歸之日,請將軍不棄,來舍間喝杯喜酒。」
長老道:「相公請講。」
張生道:「自別兄長台顏,一向有失聽教;今日一見,如撥雲見日,快何如之!更蒙救援,恩同再造!」
卻說惠明出了後山門,趁著天黑,一溜風地往外衝去。賊軍的主力大都在前山門的廣場上,分派在後山門的不多。巡哨嘍兵見從寺內衝出一個和尚,便放了一陣亂箭,並未射中,仍被惠明逃脫了。小嘍羅連忙去稟報孫飛虎,孫飛虎認為逃脫個把小和尚,無關大局,所以並不介意。哪知道就是這個無關大局的小和尚,偏偏斷送了孫飛虎的黃粱美夢。
老夫人道:「先生請坐,請教退賊之計。」張生起身坐定,說道:「老夫人但請放心,不用害怕,不是晚生誇口,只要略施小計,管教掃除賊兵,保存寺院,免去眾僧俗的災禍,老夫人一家大小不叫傷害一個!」
老夫人聽了,心想,這秀才足智多謀,我把女兒送給他也值得。說道:「如此,請教先生那緩兵之計?」
再說鶯鶯小姐,自從在功德堂見了張生以後,回到閨房,神魂蕩漾,情思不定,一直在思念張生,弄得茶飯不思,懶洋洋的有氣無力。況且又是在這暮春天氣,更讓人傷神勞心,身上的羅衣,忽然寬大了許多,一個黃昏已經忍受不了,怎麼能挨得了幾個黃昏!
哪知說曹操,曹操就到。孫飛虎的人馬已經到了普救寺前。孫飛虎的軍馬一到,就在寺前的廣場上紮下營盤。孫飛虎把人馬列成陣勢,設立旗門,壓住陣腳,就命一個嗓門大的小嘍羅到山門前來叫陣。用孫飛虎的後來說,因為是搶壓寨夫人,也要有一點禮數,叫做「先禮後兵」。
荷花見了紅娘,急忙說道:「紅娘姐,不得了啦,出了大禍事了!老夫人命我來請小姐下樓,又叮囑我不能說給小姐聽,小姐聽了要急壞的。」紅娘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不能告訴小姐,我紅娘不是小姐,說給我紅娘聽沒有關係。」
夫人道:「長老少禮,老人家罷了。你們此等模樣,到此何事?」總管氣喘著說道:「稟報夫人,禍事到了!外面草寇孫飛虎兵圍寺院。」
張生和長老在鐘樓上見社元帥已經得勝,連忙走下鐘樓,到山門外迎接虎駕,把杜確邀進寺里。兄弟見面,格外親切。
紅娘此時已經進了房門,說道:「小姐,夫人叫你立刻下樓,快些走吧!」小姐感到今天的紅娘有點不大對頭,怎麼這樣驚慌失措的,可能這小丫頭做錯了什麼事,有點作賊心虛。這丫頭,你儘管當面直說好了,難道我能把你吃了不成?於是問道:「紅娘,究竟為了什麼事?」
長老聽報,更加著急,現在火已經快燒到眉毛上了,再不想辦法,將要不可收拾。於是轉向老夫人道:「老夫人,快想妙計,救救寺院吧!」
其中有一個和尚對這一份賞格發生了興趣,那就是小和尚法聰。他倒不是自己想當英雄,撈這份賞格,而是為張生著想,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怎麼看不見讀書人的影兒?是不是個膽小鬼,嚇得在書房裡不敢出來了?
張生見大家默不作聲,也並不怪罪大家,他知道此事關係重大,並非隨便什麼人都能勝任。一旦用非其人,書信落到了孫飛虎手裡,其後果不堪設想。何況他已經有了人選了,那就是莽和尚惠明。現在這和尚不知躲到哪裡去睡大覺去了?要設法把他給激出來,於是又說道:「小生曾聽說本寺之內有一位師父,武功蓋世,是個愛打抱不平的仗義之人,今天為何一言不發?是否沒有到場?還是沒有膽量前往?」
老夫人坐下了,見張生坐在那裡,神色自若,好像沒事人一般,真有點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概,看樣子我們一家子的性命要寄托在他身上了。心裏一陣寬慰,但仍然流著淚說道:「先生,家門不幸,禍從天降,孫飛虎賊人兵圍寺院,要搶小女鶯鶯,可憐我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古人云,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萬望先生施展子房、卧龍之才智,伸手救援,則老身一家,感恩戴德,沒齒不忘!」
張生見了孫飛虎,也微微吃了一驚,心想這狗強盜長得如此醜陋,妄圖強搶我家小姐,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有我張珙在,狗強盜休想得逞!聽得長老叫怕,心想這不是害怕的時刻,忙道:「長老休得害怕,速速答話!」長老定了一定神,壯著膽子說道:「大王,請暫息雷霆之怒,且聽老僧說來:相國夫人聽得大王虎駕前來,本待早把小姐獻與大王,無奈她們母女情深,小姐嫁給大王以後,不知何年何月再能見面,一時難捨難分。大王你若是鳴鑼擊鼓,大叫大嚷,把小姐給嚇死了,豈不可惜!老夫人言道:「大王若要做女婿,請按兵束甲,退出一箭之地,讓她們母女敘別一番,然後再獻與大王。」
惠明道:「拿書信來,讓洒家投送到蒲關去!」
惠明道:「張相公言重了,救人亦是救己。」說罷,接過書信,在懷裡藏妥,提了鐵棍,背了戒刀,拜別了師父,再到香積廚去飽餐了一頓。此時已經天黑,惠明開了後山門,悄悄地沒入夜色中去了。
紅娘見荷花已走,心裏直如壓了一塊大石頭,急得喘不過氣來,連忙上樓,踏一步,想一想,想起和小姐從小在一起長大,名為主僕,情同姊妹,一步也沒有離開過,現在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強盜是沒有什麼理好講的,眼看小姐就要被搶去了。乾脆,強盜搶小姐時,連我紅娘也一起搶了去,要死就和小姐死在一起,倒也一了百了。好不容易爬完了這幾步樓梯,到得房門口,先把眼淚擦乾了,免得小姐起疑。把門帘一掀,推開房門,只見小姐站在窗口,向外眺望,似乎也覺察到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法聰道:「先生,你學富五車,滿腹經綸,難道一個計策都想不出來?」張生道:「小生實在無計可施。」
嗚嗚阿母啼向天,窗中抱女投金釧。
惠明上前打個問訊,道:「河中府普救寺僧人惠明稽首。」
難民們進了普救寺,以為到了安全九九藏書地帶,都放下心來,但也有人擔憂,就議論開了,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大爺不無優慮地說道:「聽說孫飛虎這次要到普救寺來。」
小姐道:「免得寺院殿堂化為灰燼。」
守軍入內稟報,道:「啟稟元帥,轅門外有一僧人求見。」
小姐平常日子里走路是斯斯文文,裊裊婷婷,腳尖都不可以露出裙幅之外。現在給紅娘拖著下樓,急行快步,那三寸金蓮如何受得了?連連說道:「紅娘慢些,紅娘慢些!」
張生道:「小生有一事不明,請教長老。」
紅娘一聽,大吃一驚,心想,你一口一個不說,我可全知道了。像你這樣的快嘴,見了小姐,還不是竹筒倒豆子?小姐突然得到這消息,不急死也得急出病來,還是讓我去。就說道:「荷花,你先去復命,我和小姐隨後就到。」
老夫人道:「恕老身不遠送了。」
正在議論之際,忽聽得寺外金鼓大震,喊殺連天。張生喜出望外,不禁大笑道:「哈哈,我家大哥來也!長老,你我速去鐘樓眺望。」說罷,拉了法本長老急忙爬上鐘樓,登高遠望,只見煙塵滾滾,旌旗蔽天,軍中一桿認軍帥旗上顯出斗大的一個「杜」字,果然是白馬將軍到了。再看賊營中人仰馬翻,亂作一團。少時,又見賊兵們一個個繳械投降,孫飛虎被處斬,五千賊兵。不到半個時辰,全部解決。合寺僧俗人等,無不興高采烈,額手稱慶。眾難民紛紛離寺回家,不一一細表。
長老道:「若是白馬將軍肯出兵,怕什麼孫飛虎!若說是送書信的人,寺里倒有一個。老衲有一個徒弟,法名惠明,平日不念經文,就喜歡喝酒打架,老衲也拿他沒奈何。這個徒兒,生性戇直,你如果求他去,那是殺了他也不去的,一定要用言語去激他,不讓他去,他就是死也一定要去的。相公,你會激將法嗎?」
眾嘍羅轟雷也似地應道:「得令!」
張生道:「果有此事?啊喲!我家小姐呀!」說罷,眼淚就掉了下來。
張生道:「小師父不必性急,且慢去見老夫人,稍等片刻,待小生寫一封書信來。」
法聰道:「為了小姐,還不趕快用心想計。」
法聰道:「那好,趕快拿出退賊的妙計來!」
長老凝神細聽,果然外面傳來喊殺之聲。長老年紀高,經驗足,十分鎮靜,知道碰上了這種事,著急也沒有用,只有冷靜對付才可能脫險,說道:「法聰,你快到外面去告訴僧俗人等,叫他們不必驚慌,為師自有退兵之策。」法聰一聽師父有辦法退兵,非常高興,連忙出去安定人心。法本長老真的有什麼妙計良策嗎?非也。他實際上一點辦法都沒有,只不過讓法聰去暫時穩定人心而已。其實,他是一寺之主,心裏比任何人都要著急。他靜下心來,全面思考了一下,覺得孫飛虎是衝著鶯鶯小姐來的,此事一定要報知老夫人,商量一個解圍之法。於是長老急急忙忙直奔西廂而來。
法聰倒被他嚇了一跳,問道:「先生何事驚慌?」
張生聽了,心中大喜,當即起身,搶上一步,倒身下拜道:「承蒙老夫人抬愛,晚生張珙敢不從命,請受晚生一拜!」
法聰道:「小姐不能獻出,也不能燒死,那是要救她的了。」
張生從筆筒里抽出一支象牙管長鋒小楷羊毫,蘸得筆飽,文不加點,一揮而就。信上是這樣寫的:珙頓首再拜大元帥將軍契兄纛下:伏自洛中,拜違犀表,寒暄屢隔,積有歲月,仰德之私,銘刻如也。憶昔聯床風雨,嘆今彼各天涯。客況復生於肺腑,離愁無慰于羈懷。念貧處十年藜藿,走困他鄉;羡威統百萬貔貅,坐安邊境。故知虎體食天祿,瞻天表,大德勝常;使賤子慕台顏,仰台翰,寸心為慰。輒稟:小弟辭家,欲詣帳下,以敘數載間闊之情;奈至河中府普救寺,忽值採薪之憂。不期有賊寇孫飛虎,領兵半萬,圍困山寺,欲劫故臣崔相國之女,小弟之命,亦危在旦夕。兄長倘不棄舊交之情,提一旅之師,以推天子之恩,以解蒼生之危,使故相國雖在九泉,亦不泯將軍之德矣!鵠候來旄,造次干瀆,不勝慚愧!伏乞台照不宣!張珙再拜。二月十八日書。張生把信寫好,從頭細看了一遍,並無差錯,就放進信封內,帶在身邊,說道:「法聰師父,請吧!」
張生道:「我心己亂,有計也想不出了。」
小姐道:「你去吧。」
小姐經過紅娘的一陣揉搓,悠悠地蘇醒過來。低聲叫了一聲「娘啊!」
長老道:「夫人,我們何不一起到大雄寶殿去,傳示兩廊僧俗人等,古人說過:『十步之間,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俊士。』老衲認為一定有能人出來出謀劃策。另外,老夫人可以立下重賞,常言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說不定會有人出來退賊解圍,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張生道:「請老夫人先坐。」
長老道:「賊寇是為了鶯鶯小姐而來的!」
元帥道:「不敢不敢,這是小將的職責所在,何用言報!」
夫人聽了,吃驚不小,強盜上門,確是禍事,說道:「強盜搶劫,這便如何是好?」
小姐想,我要死,娘捨不得,看來在家裡是死不成的了。小姐此時已經橫下了一條心,在家裡死不成,就死到外面去,一到賊營,自盡不遲,母親也可以眼不見為凈了。意志已決,說道:「母親,孩兒還有一計,可退賊兵。」老夫人道:「計將安出?」
法聰道:「張先生,不必心亂,剛才老夫人叫我師父向大家傳言,說道:『如有那位英雄,不拘僧俗,只要能退強盜,我願將女兒許配與他,倒賠妝奩,待等太平無事,立即完婚,言出如山,決不反悔。』老夫人當殿許婚,還怕什麼中表聯姻,這是一個千載難遇的機會,千萬不可放過,一解了圍,小姐就是你的了。」
張生道:「既然如此」,說到此,他忽然驚叫起來,說道:「啊喲不好!不拘僧俗!」
老夫人見張生不搭腔,明白大概他沒有聽到我的傳話,於是說道:「先生,剛才老身曾托長老傳話。」
張生胸有成竹地說道:「長老不必多慮,不用騎戰馬,不必拿刀槍,也不要對陣打仗,看一看管叫那半萬賊兵化為一灘肉醬和鮮血。小生自有錦囊妙計,事不宜遲,速去通報就是了。」
元帥道:「多謝老夫人盛情!後會有期。」
老夫人道:「但有退得賊兵的,將小女鶯鶯許與為妻,再倒賠妝奩,以報大恩。」
張生道:「有這個人選就好,一切就看小生的手段吧!」說罷,和長老一起下了鐘樓,來到大雄寶殿,對著滿殿的僧俗人等說道:「強盜孫飛虎圍困了寺院,我等豈能坐以待斃?小生有一故友,人稱白馬將軍,現在鎮守蒲關,我已修書一封,要寄給杜將軍,請他帶兵前來解救,這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你們僧俗人等有誰敢突圍前去蒲關投書?有誰敢去?」
張生道:「兄長現在有功於國,有義于友,有恩于蒲州的老百姓,朝廷一定會即刻封賞。到那時,一定前來拜賀。」
法聰道:「張先生,你太不仗義了!你難道不肯為普救寺想想,不肯為小僧我法聰想想,難道也不為自己想想?」
張生道:「小師父勇力過人,俠肝義膽,願往蒲關冒險投書,小生代表全寺人等拜謝小師父的救命之恩!」說著,一躬到地,就把書信拿了出來,交給惠明。
老夫人連忙道:「長老,趕快出去,說老身有請!」
張生道:「請老夫人不必擔憂,晚生還有一條緩兵之計。」
惠明從懷裡掏出書信,雙手呈上。
張生道:「大哥軍務繁忙,小弟也不敢久留,有勞台候了!」
張生道:「休得胡言!這叫做急中生計。」
家家玉帛棄泥土,少女嬌妻愁被擄。
長老道:「老夫人言道,有人退賊,願將小姐許配給他。」
元帥一聲令下,把孫飛虎和他的嘍羅們團團圍住,眾將士高聲叫道:「賊兵速速棄械投降,免爾等一死!」
嘍羅們聽了,就把弓箭放下,到大帳稟報孫飛虎道:「稟報大王!」
元帥接過書信,觀看以後,說道:「既然如此,小師父你可先走一步,本帥點齊兵將,隨後就到。」
元帥道:「那是自然。我雖然沒有聖旨發兵,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小三軍,應我號令:速點五千人馬,人盡銜枚,馬皆勒口,星夜出發,直至河中府,剿滅孫飛殼,解救眾百姓!」
長老道:「是是是,老衲馬上去傳言。」
老夫人道:「如若來搶我家的財物,倒也罷了,那狗強盜是看上了你啊!說你眉黛青顰,蓮臉生春,好像是捧心的西子,傾國傾城的楊太真,要搶你去做壓寨夫人!兒啊,這可怎麼辦呢?」
法聰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再說我法聰對你張先生一直是赤膽忠心的,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還是老總管鎮靜些,對老夫人說道:「夫人暫勿啼哭,依老奴之見,何不請小姐出來商量商量?小姐是才女,或許能夠想出退兵之策。」
長老往下一看,見孫飛虎生的那般模樣,嚇得膽戰心驚。只見那孫飛虎腆著一個似婦女十月懷胎樣的大肚子,三角眼,大鼻子,粗嘴唇,闊腦門,豎眉毛,寬下頦,海下一部刺蝟毛般的紅鬍子,簡直是人怕鬼搖頭。頭戴一頂紅彪彪的紗巾,身披一領雲雁金縷藍戰袍,護心鏡耀日生光,套一雙抹綠狼皮戰靴;腰間右邊掛一張鐵胎弓,左邊掛一壺狼牙箭,手拿一柄簸箕來大的開山斧,胯|下一匹青鬃戰馬,裝作威風凜凜,實則猥瑣非凡。長老倒吸了一口涼氣,道:「好怕人也!嚇死老僧了也!」
長老道:「遵命!」說罷,就到大殿外,見了張生,說道:「相公,老夫人有請!」
老夫人聽了,心想這都是空話,退不了賊兵,仍是枉然,於是道:「有先生籌劃,老身極為放心,請教良謀。」
長老一聽,嚇了一大跳,忙搖手說道:「相公,你弄錯了!想老衲年事已高,手無縛雞之力,哪裡會衝鋒陷陣?還是另請高明吧!阿彌陀佛!」說著,向張生合九_九_藏_書十頂禮。
惠明逃過強盜的封鎖線,不敢怠慢,撒開大步,直奔蒲關而去。剛剛天亮,已到蒲關,恰巧杜元帥操兵點卯。惠明到得轅門,對守軍說道:「普救寺僧人惠明,有天大急事求見元帥。」
眾人一聽,都在想不知又有什麼新的解圍辦法了。
長老道:「阿彌陀佛!老衲只會誦經念佛,沒有蘇秦、張儀的口,陸賈、酈生的舌,怎麼能做得了說客?」
夫人道:「怎麼說是為了我的女兒呢?」
話說在河中府的雷首山裡盤踞著一股官兵草寇,什麼叫做官兵草寇呢?
琴童旱就被外面的金鼓喊殺聲吵醒了,來問主人,卻見張生睡得正香,就不想叫醒他,一個人悄悄地到外邊來打探情況。一到大殿上,正當長老在宣布崔家願用一半財產募人退賊的時候,他立即返回書房,來向主人稟報。剛踏進書房門,聽得張生在叫喚,就說道:「相公,不得了啦!大禍事到了!」張生問道:「何事驚慌?」
老大爺道:「孫飛虎這個狗強盜,目無王法,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看見我們一大群人躲在這裏,他能放過嗎?」
老夫人聽了,心裏像灌了蜜糖似的,女兒第一條就想到了母親,一片孝心,可見我沒有白養了她,問道:「那第二條呢?」
長老想,到了此刻辰光還許空頭願,「重謝」,究竟多少重?那是要落實的。於是說道:「如何重謝,請老夫人明示。」
長老說道:「相公果真能退強盜?」
張生道:「據小生所知,鶯鶯小姐早已中表聯姻,怎麼現在又要佛殿許婚了?」
長老道:「既然你都知道,事情已經大火燒到眉毛上了,還有么可笑的呢?」
張生連忙道:「長老,趕快答話!」
小姐道:「只要把女兒獻給那賊首,他達到了目的,就不會再為難無辜的人了。」
小姐想,事情已經到了生死關頭,還念念不忘「門第」、「聲譽」,老娘親啊,你也太糊塗了!於是說道:「母親,何須考慮得那麼遠,如果把女兒獻出去,其利有五。」
眼淚就像泉水一般湧出來,用衣袖也抹不完。想想母親經常說我長得好看,將來一定有福氣,哪裡知道現在卻是個禍根!我是進退無門,叫我到哪兒去找一個能夠保護我的親人?最關鍵的是偏偏亡過了老父親這個有福之人,丟下了孤兒寡母無處投奔!耳邊聽得寺外鑼鼓震天響,料想是戰雲瀰漫,塵土飛揚,可怕煞人!那傢伙不知從哪兒聽到的,胡說什麼奴家生得「眉黛青顰,蓮臉生春,好像捧心的西子,傾國傾城的揚太真」,如果我真的是傾國傾城,豈不要把這裏的三百個和尚送了命,連那外面的五千賊兵,一眨眼就可以斬草除根,殺個乾淨,這些沒有人性的傢伙,對國對家沒有忠信,肆無忌憚地擄掠人民,現在還要來焚燒這蓋造得像天宮般的普救寺,真是無法無天了!你們又不是諸葛孔明,這裏也不是博望坡,用不著來燒屯!
小姐正在獨自胡思亂想,彷彿聽到外面有喧鬧之聲,所以走到窗前去觀望。
法聰聽了,大吃一驚,心想,不好了,趕快去稟告師父,就腳不點地的直奔到方丈來。他氣喘噓噓地踏進方丈,只見長老正在蒲團上打坐,閉目入定,忙提高了喉嚨喊道:「師父,大事不好啦!」
長老道:「說了,沒有用!誰都沒有這個能力退賊,現在強盜又在叫嚷著再不獻出小姐,就要殺進寺來了!請老夫人定奪。」
老夫人聽了忙道:「兒啊,這是萬萬不能的!想我們崔家,沒有犯法之男,更沒有再婚之女,怎麼能把你獻給賊寇為妻,豈不辱沒了崔家的門第,敗壞了崔家的聲譽!這是萬萬不行的!」
法聰道:「那麼,你就忍心讓小姐被燒死嗎?」
法聰喘息著說道:「師父,禍事到了,山門外來了雷首山的強盜孫飛虎,帶了五千人馬,把寺院團團圍住,口口聲聲說快把鶯鶯小姐獻出,如若不然,就要放火焚燒寺院,不分僧俗老小,全要化為灰燼!師父,快想想辦法吧!」長老聽了吃驚不小,說道:「此話當真?」
張生道:「長老,我且問你,崔老夫人是怎樣說的?」
正在此時,法聰小和尚奔得上氣不接下氣,從外面直闖進來,喘著大氣說道:「稟報師父,不好了!強盜說,再不把小姐獻出,馬上就要放火燒寺院了!師父,快些想辦法吧!」
小姐道:「父親的靈柩可以保全。」
小嘍羅道:「普救寺里有一個老和尚,在鐘樓上請大王爺到寺前答話。」孫飛虎聽了,說道:「閃開了!帶馬!」他踏鐙上馬,一抖絲韁,直往寺前,對著鐘樓大叫道:「呔!和尚聽著:速把鶯鶯小姐獻出,萬事皆休,若有半個不字,本大王要放火燒寺,把僧俗人等殺一個雞犬不留!」
小姐繼續說道:「他是崔家的繼承人。我鶯鶯如果愛惜自己的聲譽,不肯從賊,那麼許多僧俗都要被屠殺,寺院要被燒毀,父親的靈柩也要化為灰塵,愛弟之情,慈母之恩,全部玉石俱焚,我們崔家大大小小不留一個,這又何苦來呢?都是做女兒的不孝!」
張生則把元帥直送至山門外台階下,大家各道珍重,揮淚而別。
小姐道:「第一條,可以免得摧殘老母親。」
正在此時,外面又是一陣喊殺叫罵之聲。只見在山門的門縫裡瞭望的法空奔進來說道:「稟報師父,那強盜說,再不把小姐獻出,就要攻打山門,殺進來了!」
就是本來是朝廷的正規軍隊,現在則成了強盜土匪。這一股草寇人馬也不算少,有五千來號人馬。草寇頭子叫孫飛虎,原為河中節度使丁文雅的部將。主將丁文雅,既飛揚跋扈,又懦弱無能,他殘暴無道,失去了民心,統率無方,失去了軍心。部下分崩離析,各自為政。孫飛虎本來奉命鎮守河橋,但一來沒有油水可撈,二來朝廷經常欠晌,更加維持不了,三來要受管轄,不能明目張胆地為非作歹,很不自由,所以乾脆把隊伍拉出來,佔山為王。在河中府一帶燒殺搶掠,姦淫|婦女,騷擾百姓,人民恨之入骨。崔家運樞返里,寄寓普救寺,就是被孫飛虎所阻,白馬將軍鎮守蒲關,也就是要剿除孫飛虎。孫飛虎在朝廷當過官,所以知道崔相國其人,也聽說過崔相國的千金小姐是天姿國色,絕代佳人,生得眉黛含情,蓮臉主春,有傾國傾城之貌,西施楊妃之容,一直垂涎三尺,想癩蛤蟆吃天鵝肉。現在聽說鶯鶯小姐借居在普救寺,真是個天賜的良機,去把鶯鶯小姐搶了來,作為壓寨夫人,豈不妙哉!一天,對嘍羅們傳令道:「大小三軍聽我號令:飽餐一頓,餵飽戰馬,人皆銜枚,馬盡勒口,連夜進兵河中府,圍困普救寺,把鶯鶯小姐給本大王搶過來,重重有賞!」
老夫人雖則是女流,卻跟著丈夫學了一套官場圓滑經,也有點老奸巨猾。她所說的所謂「重謝」,是有伸縮性的,到時候可重可輕,支配權攢在自己手心裏。今見老和尚要問個水落石出,心裏不免責怪老和尚多口,但是,又不能不落實,可又說不出一個確切的數字來,我總不能傾家蕩產地去重謝吧!好吧,就這樣,便說道:「我願拿出崔家的一半財產來酬謝,但等強盜退去,一定兌現,決不反悔。如若有人信不過,就請法本長老作個證人。」長老想這還不錯,金錢人人喜愛,雖說這個「一半家財」還是個囫圇數,崔家的財產總不至於只有十兩八兩銀子。外邊傳說崔家富可敵國,這個「一半」,足可以打動人心,一定有能人出來退賊。長老到得大雄寶殿門口,外邊人聲暄嘩,議論紛紛,長老由法聰扶著,對著兩廊的僧俗人等高聲說道:「大家肅靜!」兩廊僧俗立刻停止議論,鴉雀無聲,瞪著眼,側著耳,都在用心聽老和尚要說些什麼。長老依舊提高了嗓門說道:「大家聽了!相國夫人特地命老僧傳話,誰人有能耐退得強盜,夫人說,不論僧俗,情願把崔府的家財對半均分,作為酬金!有人應者,請往前來。」
張生道:「小生無計可施!」
元帥離席,張生和老夫人也起身相送,行至滴水檐下,元帥說道:「請老夫人留步!」
法聰道:「師父,這是什麼時候了,徒兒還會瞎說嗎?不信,你聽聲音好了。」
這時,紅娘一直在旁邊,一切場面都看得一清二楚,心裏說不出的高興,難得這秀才一片好心,與我們崔家非親非故,卻能夠挺身而出,來管這份閑事。但願他能有諸葛亮之才,橫掃了這五千賊兵。那時,不但賊兵可退,而且小姐也可了卻一樁心愿,我紅娘也可以得到一個好姑爺。剛才我在小姐面前錯怪了他,真不好意思,現在得趕快向小姐報喜去。走了幾步,又站下了,心想且慢,這傻角有沒有退賊的本領,不要說嘴郎中無好葯,看看再說。於是又返回原地。
長老道:「老衲參見夫人。」
老夫人正在大殿上等候迴音,見長老進來,神色有點不大好,預感到有些不妙,就問道:「長老,可有人退賊么?」
老夫人聽了,說道:「原來就是此人!想不到一介書生,有此謀略,我無優矣!」
長老道:「有呵,就是在頭山門內的鐘樓。」
張生道:「這倒不妨。我這裡有一封給杜確將軍的書信,此地離蒲關只有四十五里。請問大師,寺院內可有能人敢到蒲關去送書信?」
和尚們說,怎麼,我們和尚也有份?這是強盜孫飛虎作成我們的。機會倒是不錯,就是沒有本事打跑強盜,最好去跟強盜商量商量,叫他們自己退了吧。唉!強盜是不講理的,我只好不還俗了。
長老聽了,更加著急,說起來錢可通神,現在連人也通不了啦!趕緊進殿,回復老夫人。
老夫人這次不同於在功德堂,還有點擺相國夫人的架子,這次是有求於人,所以當張生進來的時候,已經站起來迎接。見張生風度翩翩、神采飛揚地走進來,向自己行禮,連忙用手虛扶一扶,說道:「不敢,不敢,老身還禮了。先生請坐。」
總管道:「夫人在上,老奴叩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