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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得病寄方

第十二章 得病寄方

琴童道:「聽到的,那是被你氣昏了在瘋笑。」
張生道:「好吧,看在姐姐剛才胡說八道的份上,我就看它一看。」接過藥方,打開一看,認出是小姐的手跡。再仔細一看,咦,不是藥方,又是一首詩,知道小姐又有什麼新名堂了。連忙看下去,念道:休將閑事苦縈懷,取次摧殘天賦才。
張生道:「恕不遠送。」
紅娘道:「小姐,我到老夫人那裡去了,聽說張相公病了,我是去探探消息是否確實。」
張生道:「多謝姐姐成全!小生為了小姐,弄成這般模樣,不知小姐是否也為了小生而減卻丰韻呢?」
琴童道:「恭喜相公,賀喜相公!」
老夫人道:「事不宜遲,你快去讓小姐開個藥方,也不必拿來給我看了,立即送到西廂去。」
琴童道:「葯倒是現成的,就在眼前,不知肯不肯給我吃,我想的是你紅娘姐姐。」
小姐此時,心亂如麻。張生的病,豈是一張草頭藥方所能治的,即使寫幾句安慰的話,也不濟事,真是「異鄉易得離愁病,妙藥難醫腸斷人」!紅娘說張生氣得要抱病啟程,這怎麼行呢,萬一有個閃失,我鶯鶯將是罪孽深重,無以自贖了。要醫治張生的病,藥方是有,那只有我自己這味靈丹妙藥了。但如何下筆呢?我總不能寫「鶯鶯一個,夜間床上服下」。左思右想,覺得如果只顧小行,守小節,將會耽誤了張郎性命,那是罪莫大焉,我鶯鶯決不做負心人。主意已定,立即拿起筆來,如風掃殘葉似的,一揮而就。把筆一擲,說道:「紅娘,藥方已經開好,你拿了去吧!」
紅娘道:「相公,不勞囑咐,紅娘理會得。」說罷,告辭出房,在房門口碰到了琴童。
張生道:「剛才是無柬之談,如今是見柬而作,情況不同了哇。」
張生道:「紅娘姐姐,你不要懷疑我家小姐呵!」
張生道:「不是的,小姐要和小生『里也波哩也羅』哩。」
仰酬厚德難從禮,謹奉新詩可當媒。
紅娘道:「並不是紅娘疑心重,實在是小姐心思太活,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令人捉摸不定,最怕的是臨時變卦。」
紅娘道:「這兩句什麼意思?」
張生道:「姐姐聽著,第一句是『休將閑事苦縈懷』。」
老夫人道:「啊,長老少禮,請坐。」
紅娘道:「相公,小姐此番也許不會再騙你,可是你想到沒有,小姐出不來啊!」
張生道:「多謝長老關切。」
正在如醉如迷,欲|仙|欲|死的時候,忽聽得■的一聲,蕭寺疏鍾震響,張生暮然驚覺,摸摸身邊,哪裡有什麼玉人?楚台雲雨一去無蹤,原來是一場春夢。夢中的歡樂,更增加了醒來后的憂傷。不覺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只記得劉禹錫的《竹枝詞》有『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今日你小姐啊,卻是西邊日落東邊雨,道是有情卻無情啊!」說罷,兩滴清淚,滾向枕邊。心裏萬念俱灰,竟然浮起了自殺的念頭。他想,與其受這種無邊的痛苦折磨,還不如死了的乾淨,人活百年,總是一死,早死早得解脫他想掙扎著起來,上弔自盡,怎奈一點力氣也沒有,唉!看起來連死都沒力氣了。張生自思自嘆,有死的念頭,卻無死的力氣,真想痛哭一場。後來一想,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們崔家如此欺侮捉弄人,惹不起,躲得起,我張珙也不是久居人下的無能之輩,蟾宮折桂,易如反掌,那時候,我自然「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再來崔家,拜訪你老夫人!如此一想,增添了他活下去的勇氣,好不容易挨到天明,決定要離開這個令人心碎之地。
張生一想,紅娘說得有道理,就算小姐能支開紅娘,獨自出來,不可能片刻就回。紅娘發現小姐失蹤了,就得到處去找,說不定要驚動老夫人,那事情就鬧大啦。遂道:「紅娘姐姐,你是否可以故意避開,給小姐一個方便。」紅娘道:「相公你說得倒輕巧,也虧你放心讓小姐獨自夜行!萬一有什麼閃失,你相公可以不管,我紅娘可擔當不起,誰叫我是貼身丫環呢?」張生道:「這便如何是好?還請姐姐救苦救難才是!」
紅娘道:「相公何苦這樣呢,生了病,葯總是要吃的。」
紅娘道:「相公看了藥方病就好了,紅娘不相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張生道:「紅娘姐姐,小生的病真的好了!是姐姐你又上了小姐的當了!」紅娘道:「啊!怎麼又上當了呢?」
琴童道:「相公,你在生病啊,需要靜養,等好了以後再走不遲。」
老夫人說道:「你到妝樓上去,傳我之言,命小姐開一張祛邪熱、驅風寒、消積食、補虛弱的好藥方,以醫張先生之病,讓他早日恢復健康,不負救命之恩。」
紅娘道:「桂枝搖影夜深沉,當歸浸酸醋。」
張生道:「那好,小姐開了藥方,跟你說過開了些什麼葯嗎?」紅娘想,我怎麼知道,好在平日小姐跟我談了些草藥名和藥性,我不妨胡謅一通,騙他看這藥方,說道:「小姐講給我聽的。」
紅娘走到房門口,準備推門進去。
張生道:「小生方寸已亂,小生把性命拜託給姐姐了,好在姐姐聰明,必有妥善的妙法。」
張生見小姐獨自一人來到,已急不可耐,擁著小姐走進里房,小姐也不拒絕,只是低頭害羞。張生忙替她寬衣解帶,二人上床並枕而睡。張生把小姐抱在懷裡,又愛又怨地說道:「小姐有勞你來投奔我,承受你的情深意重,不過剛才為什麼拒絕我,還把我當作賊。我來花園,原是你叫紅娘送來了情詩,答應我同效鸞鳳,哪裡知道一句話不中聽,你就即刻翻了臉,好像是在戲弄我。」
張生道:「大白天的,為何要多睡?還不與我來整理布置。」
老夫人聽了,心裏自然清楚得很,無奈不能和長老商議什麼,今見長老告辭,說道:「長老請便。」
張生道:「這就奇了,佛家講究四大皆空、六根清凈,為何有情?」
琴童道:「既然如此,紅娘姐姐,請你發發慈悲,替我琴童也治一治。」紅娘道:「胡說,你活潑鮮健的,哪有什麼病!」
張生道:「這是小姐自己檢討不是,賠罪之言。她說想不到昨天晚上為了保全自己的身份名譽,哪裡料到在今日讓你氣得生病。小姐的檢討十分懇切,小生已經原諒她了。下邊兩句是『仰酬厚德難從禮,謹奉新詩可當媒』。哈哈九*九*藏*書哈!」
紅娘道:「要面靠著湖山背陰里深藏的,這個藥方兒最難尋覓。」
寄語高唐休詠賦,今宵端的雨雲來。張生讀罷,縱聲大笑,說道:「哈哈哈,哈哈哈,這就好了,這就好了!」
紅娘道:「老夫人說由我直接送去就行了。」
琴童道:「相公,有什麼喜事啊?」
張生道:「紅娘姐姐,你的疑心太重了!」
琴童道:「什麼,什麼,你又不是大夫,會醫好相公的病?」
小姐道:「我的話都在這藥方上了,叫我還要說什麼呢?你拿去就是。」忽然又想起了一事,問道:「紅娘,老夫人要我開藥方,是否要拿去給她過目?」
老夫人道:「只因張先生卧病西廂,特相煩長老前去探病,以便延醫診治。」
紅娘來到西廂,見琴童正在書房門口熬藥,不知是傷心主人的病還是被爐煙薰的,眼淚直流。
紅娘嘆了口氣說道:「好吧,相公,也是紅娘在前世欠了你一筆債啊!
老總管道:「稟老夫人,張相公病倒在西廂,病情不輕。請老夫人定奪。」老夫人聽得張生病倒,心裏也著實著急,知道張生的病根是因為賴婚。
長老道:「聽得先生偶染小恙,特來問候。」
小姐微微一笑,低頭不語。
紅娘看了這張紙上,沒有多少字,藥方她見過,也不是這般寫法,有點懷疑是不是藥方,因為不認得字,不好多問,只說道:「這就是藥方么?」小姐心裏很亂,沒有回答。
張生道:「紅娘姐姐請放心,豈能如此,不是小生誇口,我乃猜詩謎的行家,風流隨何,浪子陸賈。哈,哈,哈!」
紅娘一聽,羞得滿臉通紅,對著琴童「呸!」了一聲,趕緊逃出西廂。
紅娘道:「可是又叫你去跳牆嗎?」
紅娘想,你叫我高興,我還高興不出呢,小姐幾次三番捉弄我,讓我鑽圈套,把我紅娘當猴兒耍,我實在笨得可憐,可見還是讀書的好,我紅娘如果認識了字,這兩首詩就瞞不過我了。聽張生的解釋,這首詩是寫得頭頭是道,先是勸慰張生,接著是自我認錯,最後是約定相會時間,「今宵端的雨雲來」,就在今天晚上,小姐啊,你不覺得太倉促了嗎?你決定得那麼倉促,還說得那麼堅決。你到現在為止還要瞞我,我看你到時候有什麼法子去「端的」?別又像昨晚那樣,死命要瞞我,差一點送了張相公的命。小姐寫這首情詩時,難道沒有想到一個人是出不來的么?你們真的能夠成功,我紅娘當然替你們高興,可是現在,我卻在替你們擔憂,一個出不來,一個等不到,原來只病倒了一個,這次定然要病倒一雙。我對這首詩實在不敢相信。讓我把話先說在頭裡,打個預防針也好。說道:「相公,今宵你們能成功,紅娘我當然為你高興。不過,你可別上小姐的當呵!」
紅娘道:「請再念下去。」
長老道:「先生此言差矣!你是個飽讀經史的君子,怎會有此短見,把性命當作兒戲。《孝經·開宗明義章》有言:『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你現在有此拙見,那麼上半年附齋追薦的孝心,完全付諸東流了。佛家講要成正果,肉身成佛,要知道,一失人身,萬劫不復,不要為了區區一件婚姻小事而自暴自棄。望先生三思!」
紅娘道:「讓我進去。」
張生道:「紅娘姐姐,還是要你相助則個,小生的床鋪太寒酸紅娘道:「你真是傻角!放心好了,只要小姐來,就有好鋪蓋給你享受。」張生道:「如此多謝紅娘姐姐成全。」
琴童道:「相公,你實在要走,等病好些也不遲。」張生道:「狗頭,誰說我有病,誰說我要走?」
紅娘道:「我是有事而來的。」
紅娘道:「小姐聽得相公得病,很是著急,哭哭啼啼,責怪自己昨晚不該悔約,又讓你蒙受恥辱,害得你身染疾病。」
紅娘道:「紅娘遵命!」
小姐此時,正在回想昨夜之事,覺得很對不起張生。自己出爾反爾,約了人家又罵人家,太不應該了,但也是迫不得已啊!但願張生能夠理解我的處境!今後如有機會,再作補報。忽然聽得紅娘的聲音,轉過身來問道:「紅娘,剛才你到哪裡去了?」
張生道:「害殺小生了!我這番如若死了,閻王殿前,紅娘姐姐,少不得要你做個見證人!」
紅娘道:「相公你聽了,她說要用幾味生葯,各有炮製的方法。」
張生道:「琴童,與我速速整理行李,我們立刻動身,此處已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
張生道:「小姐說,為了報答小生的深厚情意,我也顧不得遵守家訓禮法了,我恭敬而又慎重地奉上這首新寫的詩章,可以當作我倆結為夫妻的大媒。哈哈哈,紅娘姐姐,你聽,小姐寫的多麼好啊!」
長老道:「阿彌陀佛!大千世界的芸芸眾生,七情六慾,人人皆具,即使是出家人,成了佛菩薩,一樣有情。」
老夫人道:「長老去探望張先生,不知病情如何?」其實老夫人所關心的是病源,病情倒是次要的。
張生道:「是紅娘姐姐呀,快些請進!」昨夜的事,張生一點不怪紅娘,所以一聽紅娘來了,心裏倒很高興。
紅娘道:「你家相公的病好啦,這一罐葯不用煎了。」琴童不相信,剛才相公還像馬上就要上西方的樣子,憑你紅娘走一趟就痊癒了,那太醫院不要關門大吉?說道:「紅娘,別開玩笑了,大夫沒有來,湯藥還在煎,是誰醫好的?」
紅娘道:「琴童,是我紅娘呀!」
小姐一聽,好似晴天霹靂,心裏像刀絞似的,眼淚不住地落下來。張郎的病,明明是被我氣出來的,是我害了他啊。心裏痛苦到了極點,流著淚說道:「紅娘,這可叫我怎麼辦啊!如今老夫人怎樣處分?」
紅娘問道:「是怎麼寫的?」
張生道:「小生的病,哪裡是受了什麼風寒啊!唉!自古道『痴心女子負心漢』,今日里卻反了過來,成了『負心女子痴心漢』了。紅娘姐姐,小姐知道小生病倒了么?」
紅娘道:「這就怪了,為什麼不能進去?」
張生道:「小姐說我不必再寫回信了,今晚上確確實實要來和小生『里也波里也羅』哩!紅娘姐姐,你說妙不妙?『端的雨雲來』,妙哉乎也!」紅娘道:「相公,你看看仔細,解釋錯了沒有,別像上回『待月西廂下,那樣,待了老半夜,什麼都沒有得到九_九_藏_書,倒撈了一個賊名!」
紅娘道:「今晚小姐要到西廂來,請相公設身處地想一想,小姐能一個人單獨出來嗎?」
長老問道:「所為何事,還煩管家親自前來?」
琴童道:「相公,你還是少操些心,安心靜養吧。」
長老道:「多謝老夫人賜坐。」
長老落座,問道:「老夫人呼喚老衲,不知有何吩咐?」
老總管立即來到內堂,見了老夫人,說道:「老奴崔安,參見老夫人。」老夫人道:「老人家,罷了!到此有什麼事嗎?」
紅娘道:「是你家姑奶奶,」
後人有《一剪梅》詞一首,詠張生與鶯鶯雲雨。詞曰:芙蓉庭院晚風涼,好乘餘興,別逞風光。斜插花枝瓶口滑,輕挑蓮足櫓聲長。顛鸞倒鳳不尋常,一種風情,兩處多忙。個中誰更著殷勤?不是情郎,卻是情娘。
紅娘想,寫的是好,自己作自己的媒人,把我紅娘替你們奔波了大半年的媒人一腳踢開,小姐真沒有良心,說道:「還有么?」
崔安應命而去,到得方丈,見了長老,說道:「長老,小人奉了老夫人之命,請長老過去敘話。」
張生道:「那你跟我說說看。」張生對醫學也有些研究,他想問問清楚,免得上當。
小姐依舊默默不語,微笑著走進書房。
張生聽了,大吃一驚,說道:「啊喲!紅娘姐姐,你不能破壞小生的好事啊!發發慈悲吧!」
紅娘深深嘆了一口氣,說道:「普天下害相思的都不像你這個傻角!腦子裡全不在用功勤讀,睡夢裡都離不開姑娘的倩影,專門在那竊玉偷香上用心思,自從海棠開想起,直到如今,也不曾得到些什麼,你真犯不著病成這個樣子,千萬要自己保重啊!」
紅娘問道:「怎樣解釋?」
長老雙手合十,向老夫人施了一禮,道聲「阿彌陀佛」,回到寺內。
話說張生在昨晚上受盡屈辱,勉強走出了使門,由琴童扶著,回到西廂,睡在床上,翻來覆去,如何能睡得著。越想越冤,且不說我解了半萬賊兵之圍,救了你們崔府一家性命,就說這次,明明是小姐約我去的,見面卻變心腸,還把我當成賊。娘賴婚,女兒賴柬,賴得一個比一個凶,母女倆合夥著來害我,唉,我真傻啊!
紅娘心裏氣得直叫,小姐啊小姐,你的手段太高明了,說道:「啊,又是一首詩!」怪不得我當時看了,一直懷疑不像藥方。「相公,你別看錯了!」張生道:「如何會看錯。不是小生誇口,我乃猜詩謎的行家,風流隨何,浪子陸賈。哈,哈,哈!」
紅娘見到張生這種反常的變化,嚇了一大跳,心想:小姐啊小姐,你在藥方上胡寫了些什麼,把相公氣得如此地步,這明明是受刺|激過度的失心瘋啊!就連聲叫道:「相公,相公,你要鎮靜,你要鎮靜啊!」
紅娘道:「相公,如今你還要『取次摧殘,么?」
琴童道:「放一百二十個心,相公正在生病,沒力氣打我。」
琴童道:「你們崔家都沒有良心,把我家相公當賊,我家相公氣得生病;我家相公是賊,我就是賊琴童,我也被你們氣出病來了!你還來這裏做什麼?」
長老道:「不知得了什麼病?」
紅娘道:「相公,這件事不說穿是辦不成的。」
琴童道:「真的我家主母要來了?」
琴童道:「不瞞紅娘姐姐說,琴童得的也是相思病。」
長老見了老夫人,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老衲參見老夫人。」
紅娘道:「這是小姐親筆所開的藥方,總是一片誠心,也可以抵得上小姐親自到來的一半了。」
琴童見紅娘出來,仍舊有氣,說道:「紅娘,你把我家相公氣壞了沒有?」紅娘道:「你這個不長眼不生耳朵的東西,你難道不會去看看嗎?剛才相公在裡邊樂得高聲大笑,你難道沒有聽見嗎?」
張生聽了,默默不語。
長老離開西廂,到中堂復命。老夫人見長老來了,說道:「長老來了,請坐。」
琴童給罵蒙了,說道:「剛才不是你相公自己說的嗎?還一個勁叫我喚車哩。」
張生倒有點著急了。忙問道:「是不是老夫人拘管得緊,不能夠出來?」紅娘道:「雖然老夫人白天黑夜都把門關得緊緊的,卻也不怕。」
琴童道:「不能讓你進去,讓我家相公太平些吧!」
紅娘道:「小姐你又來了,上次那封信,只為你彩筆題詩,原以為寫的是織錦迴文,卻害得別人好像潘岳那樣愁得兩鬢添白髮,沈約一般不思茶飯,卧床著枕,恨已深,病已沉,小命兒已送去了半條。昨晚上熱臉兒當面弄得難堪,今日里又冷句兒把人折騰。我看這一張藥方,少不得再加上半條命。小姐,半年相思,難道就此完結了嗎?我看也不必把藥方送去,讓他去吧!」小姐道:「好紅娘,你就再送一次吧!」說著,掩面流淚。
紅娘道:「又來了,別高興過早,到那時雨雲不來,乾渴死你這個傻角!」張生道:「紅娘姐姐,你看小姐的詩,情深意重,非是前日之詩可比,等到今晚,小姐便來西廂,紅娘姐姐,還不替小生高興高興!」
長老道:「老衲即刻前往,探病以後,再來上復。阿彌陀佛!」告辭而去。
小姐道:「沒有了!」紅娘哪裡知道,小姐的一切話語,都在這紙上了。紅娘見小姐沒有話說,心裏很生氣,說道:「小姐,張相公的病不是由你作成的嗎?你就一句話都沒有?照這種情形,張相公不氣死也要負氣而去的,到那時你可不要後悔啊!」
老夫人道:「西廂的張先生,忽然病了,想必是勤讀過度,偶感風寒。
張生道:「哈哈,比跳牆還要美!」
張生忙問道:「為什麼要讓她知道呢?她知道以後怎麼樣?」
紅娘道:「相公,我來問你,紅娘是小姐的貼身婢女,是不是要緊跟著小姐?」
紅娘道:「琴童,你膽敢得罪紅娘姑奶奶,小心我告訴你家相公,叫他揍你。」
琴童聽紅娘說相公的病已經好了,確是不相信,紅娘一走,他就連忙進了里房,見張生已經起床了,臉上雖然清瘦,可氣色非常之好,一點病容也沒有。說道:「相公,你怎麼起床了?不多躺一會?」
讀書人的脾氣固執,想不開,抑鬱成疾,如果病勢沉重而發展到有個三長兩短,傳揚出去,說我仗勢欺人,恩將仇報,賴婚坑了人家,落一個壞名聲。平心而論,張生也確是有恩於我們崔家,賴婚歸賴婚九-九-藏-書,受恩總該報答,我一定要儘力把張生的病醫好,這樣,也是我們崔家有恩於他了,恩恩相抵,將來再多酬謝些金帛,他去赴考,我們回博陵,各奔前程,在情理上也說得過去,我想張生也無話可說了。老夫人思索了一會兒,想出了一個辦法,請法本長老先去摸摸情況,看看病情重不重,如果是偶感風寒,小病小痛,只要好好調養,不會有什麼問題。如果是重病,就得請大夫醫治了。最主要的是讓法本長老去了解一下病源,長老和張生原是親戚,張生必會對他吐露心曲。打定主意,說道:「崔安,你到前邊寺里去請法本長老來此敘話。」
張生道:「紅娘姐姐,不是小生賴病,而是病已經好了啊!」
張生念道:「『不意當時完妾譽,豈防今日作君災。』」
紅娘見小姐這般著急,看來小姐對張生還是有情的,昨晚上是為了避開我而演的一出假戲。可是小姐啊,你在演假戲,人家張生卻當真了。你既然如此著急,當然知道張相公的病源,就得對症下藥才是,說道:「老夫人命紅娘上樓,請小姐開一張祛邪熱、驅風寒、消積食、補虛弱的好藥方,給張相公調理治療。小姐,依紅娘看來,不如趁送藥方的機會,多寫幾句話勸慰張相公。」
琴童道:「外邊沒有人,就是我一個,相公,你安心休息。」紅娘提高了嗓門說道:「相公,外面還有一個紅娘。」
張生髮怒道:「狗頭,不用你操心。快給我收拾行李去!」
張生道:「小姐勸我不要把以往的那些不愉快的事老是放在心裡,這第二句是『取次摧殘天賦才』,是勸小生不要自暴自棄,隨隨便便毀掉自己的錦繡才華。」
紅娘道:「小姐說的,這個方兒是對症之葯。」
琴童道:「有事也好,無事也好,等我家相公病好了以後再說。」兩人正在爭吵,被裡面的張生聽到了,說道:「琴童,外邊是什麼人?」
張生念道:「『寄語高唐休詠賦,今宵端的雨雲來。』」
張生道:「哪么為何出不來呢?」
紅娘道:「那你剛才為什麼硬要死啊活的,連人家的相勸都不聽。」
張生道:「紅娘姐姐,我要埋怨你了,有小姐這樣的書信,為什麼不早些拿出來,讓我遠接,焚香跪讀。」
張生道:「小姐雖然有情,但昨晚又何其絕情!區區一紙藥方,紙上談兵,救不了小生的命,藥方不用了,紅娘姐姐,去還給小姐吧。」
張生道:「紅娘姐姐,小生這裡有雪花銀十兩,有沒有上好的鋪蓋替小生租一副來?」
紅娘對琴童狡黠地一笑,也不跟他多羅嗦,直往裡邊走。到得內室,見張生半躺半坐地靠在枕上,面色黃瘦,精神萎靡,很是可憐。說道:「相公,聽說你病了,現在覺得怎麼樣?」
紅娘覺得好笑,說道:「胡說八道,你也會得相思病,相思病太不值錢了。你想的是誰,告訴我,可以對症下藥。」
琴童道:「是你就更不能進去!」
張生冒火了,說道:「狗才,誰要你管,快讓紅娘姐姐進來!」琴童對紅娘看看,說道:「算你有能耐,不過見了相公以後,嘴上留情些,別再把相公氣死了,我可跟你沒完。」
紅娘道:「小姐她呀,彎彎的遠山眉也不描,水靈靈的秋波也失去了光彩,不過身體還是像凝結了的酥油,腰肢仍然像風擺的楊柳,俊俏的臉龐兒,玲瓏剔透的心,體態溫柔,性格沉靜,雖然不會艾灸神針,更勝似南海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相公你有意,小姐她有心,本來在昨天夜深沉的鞦韆院落里,花有陰,月有陰,環境條件很稱心,早可以『春宵一刻抵千金』,好事成就了,何必還要『酒逢知己飲,詩對會家吟』,再一番手續兩番做呢?」張生道:「紅娘姐姐,今夜裡成就了好事,小生是永遠不會忘記你的。」紅娘道:「相公你以往只在嘴巴里叨念,夢裡頭追尋,往事已經過去,只說目前,今夜裡相逢,管讓你稱心如意。將來不圖你白璧黃金,只要你滿頭花的夫人誥命,備了拖地錦來明媒迎娶崔鶯鶯。」
紅娘看了小姐這個樣子,也無可奈何,說道:「紅娘遵命就是。」說罷,拿了藥方,一頓足,嘆了口氣,轉身下樓。一路上,不住地想,小姐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見了面就假撇清,說什麼「張生,我與你兄妹之禮,為什麼生此念頭」?背轉身來,又是「好紅娘,你就再去送一次吧」!把我紅娘弄得暈頭轉向,無所適從!從今以後,就讓她們把人家的恩山義海,看作是遙山遠水,忘個乾淨吧。決不再去管閑事了。
好事我就做到底吧!」
張生道:「小生的病,是瞞不過你的,都因你家小姐出爾反爾,小生當夜在書房裡一氣一個半死,想想小生好意救了人,卻反被人害苦了。紅娘姐姐,小生這個病是好不了的了。」言罷,歔欷泣下。
長老走後,老夫人的肚皮里又做起功夫來了。很明顯,那窮酸已把病源和盤托出給老和尚了。張生的心病是婚姻被賴掉,心藥那就是我女兒鶯鶯了,現在如果馬上把鶯鶯許配給他,毛病立刻痊癒,可惜這是辦不到的,不過我也不能空擔一個賴婚的惡名聲。鶯鶯絕對不能給張生,張生的病絕對要醫治,張生的病絕對不能請大夫來醫治。女兒是才女,博覽群書,對醫道也有研究,平日家中婢僕有什麼小毛病,都是女兒開出幾服湯藥,就可以治好。現在就讓女兒開個藥方,一來可以避免把賴婚之事張揚到外面去;二來也讓大家知道我老夫人受恩知報,關心張生;三來這張處方出自女兒之手,張生見了女兒的手跡,可以得到安慰,抵得上半服心藥,病情自然減輕,然後再加強調理,以收藥到病除之效。以後如何,等到他病愈后再作定奪。主意已定,就命丫環去通知小姐。此時,恰巧紅娘來到中堂,她是得知張生病重,到前邊來了解情況的。老夫人一眼見到了她,心想,讓她去告訴小姐,更為妥當。說道:「紅娘。」
張生聽了,哭道:「啊喲,我的小姐啊!」
小姐在張生耳邊軟語溫香地說道:「那是為了避開紅娘的耳目啊!現在特來謝罪,侍奉張郎,給你享受,好嗎?」
長老道:「先生,老衲姑妄言之,你不妨姑妄聽之。仔細辨一下,是也不是,望先生暫且忘卻物我,好好靜養。」
紅娘道:「別的病我不會治,專治你家read.99csw.com相公的相思病。」
長老道:「佛家的慈悲是無代價的,不論善惡,一視同仁,善人則接引西方,惡人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俗人的慈悲,是有代價的,有施有報,以德報怨是報,以怨報德也是報,以德報德也是報。有人施了恩不一定望報,至少在施恩時並未先想到別人必須要報。而受恩者則當時想到要報,過後又反侮,甚至忘恩負義,乃是常見的眾生相,不足為怪的。」
張生道:「那還有假。」
崔安說道:「張相公病倒在西廂,可能是請長老前去商議醫治之事。」
紅娘想,難怪琴童生氣,也不怪他,說道:「琴童哥,相公在裡邊嗎?」琴童聽紅娘叫他琴童哥,換了往常,能聽到這一聲稱呼,早就飄飄然的骨頭沒有四兩重了。可是今天卻猶如未聞,實在這個「賊」字把他們主僕二人傷害得太厲害了。他沒有好聲氣地答道:「在裡邊床上生病。」
紅娘道:「誰破壞你的好事了?話沒有聽完,就亂嚷起來!」
紅娘道:「小姐,不必遲疑。老夫人說,事不宜遲,速開藥方,命紅娘立刻送到西廂去!讓紅娘來磨墨,請小姐動手寫吧。」說罷,立即拿出文房四寶,鋪好紙張,磨濃墨汁,靜靜地等著。
小姐放下心來,說道:「如此甚好,你就把藥方拿去給張相公好了,他會明白我的意思的。」
張生道:「是不是怕婢僕們撞見,不敢出來?」
紅娘道:「這也不足為慮,崔府的家規,一鼓更盡,下人一律入睡,不得隨意走動。撞不見的。」
紅娘道:「這倒也是,那麼只有我去挑明了。」
紅娘道:「難道叫你去跳黃河?」
紅娘道:「你怎麼會知道的?」
張生道:「長老,不瞞你說,都是痴情所誤,情根就是病根。崔府無情,欺人太甚!」
長老想,為何你們崔家不派人去探病,張生不管如何,是你們崔家的大恩人,現在要我去,去探張生的病,我老衲是應該去的,這是我老衲和張生的情份,你老夫人要我去,算什麼名堂?老衲明白了,你是賴了婚,無顏面去見張生,好吧,反正你不相煩,老衲也要去的。說道:「老夫人客氣了,相煩不敢,老衲和張先生是故交,理應前往。」
紅娘聽了張生的話,心想,秀才們從來就是那麼固執,像這種干相思還是那麼痴心,在功名上還沒有稱心,在婚姻上又受到挫折,也莫怪要得這種鬼病。說道:「相公,小姐已經知道相公病倒了。」
長老道:「相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佛家的情,是不能用凡人的情來衡量的,佛家的情是慈悲、慈悲的目的是普救眾生。」張生嘆了口氣說道:「唉!可惜有人身在普救寺,就是不肯慈悲!」
他乃我家恩公,豈能不問。」
張生道:「恕不遠送,姐姐到得樓上,務必設法跟小姐說,今夜恭候小姐。」
張生道:「小姐請!」
紅娘道:「既在紅娘身上,也在小姐身上。」
張生道:「千真萬確!」
紅娘道:「小姐精通歧黃之術,她開了個藥方,命紅娘送來。」說著,從衣袖裡取出藥方,說道:「這是小姐親手開的,請相公按照藥方煎服,一定能夠霍然痊癒。」
門外並無人回答,但還是不停地敲門,張生披衣起床,走去開門,見門外竟是鶯鶯,心中大喜,說道:「不知小姐芳趾光降,未曾遠迎,請小姐恕罪。」
長老來到西廂,見張生病容滿面,憔悴不堪,失盡了風流蘊藉。搖了搖頭,說道:「阿彌陀佛,相公,久違了。」張生見長老前來,心裏很感激,說道:「長老請坐。」
長老道:「張先生的病嘛,可輕可重,總之,心病還須心藥醫。老衲告辭了。」長老實在不便說張生的病完全是你老夫人賴婚所害,只能說心病仍須心藥醫,其他都盡在不言中了。
張生道:「什麼藥方都對不了小生的病症,除非小姐親自前來,那才是對症之葯啊!」
琴童今天起得特別早,他擔心主人的病,過了一夜是否有所好轉,過來一看,張生面如金紙,精神萎靡,一探額門,滾燙滾燙的,知道主人病得不輕,又見張生掙扎著要起床,忙說道:「相公,你不多睡一會兒?」
紅娘安慰道:「相公,你不要緊的,想是昨夜在花園裡受了一點風寒,只要吃一兩服藥就會好的,不必擔憂。」
張生道:「這不是藥方,又是一首詩啊!」
紅娘道:「是,聽老夫人吩咐。」
更鼓已敲四下,張生在朦朧中忽然聽到有敲門聲。時辰這樣晚了,還有人來敲門,忙問道:「是誰?」
張生問道:「要注意避忌些什麼東西?」
老夫人道:「如此有勞了。」
紅娘道:「這不得了嗎,小姐兩次約你,都把紅娘瞞在鼓裡,就拿昨天晚上的事來說吧,如果只有小姐一個人在棋亭,你們的事就成功了,就因為紅娘在旁邊,小姐怕羞,怕壞了名聲,才喊有賊的。」
張生道:「那是當然,否則何必叫貼身。」
張生道:「小生理應如此,決不辜負小姐!」
張生此時,頭好像裂開似的疼痛,四肢一點力氣也沒有,也確是支撐不住,就是受不了這口怨氣,才要硬撐著動身,琴重要他先躺一會,這也好,等行李收拾好,雇上了車,上車就走,倒也乾脆。所以接受了琴童的建議,合上了眼睛,早已身心勞瘁,昨晚又沒有睡好,所以不一會兒就睡著了。琴童其實並未去收拾行李,在外間磨蹭了一會,進房一看,見張生已經入睡,連忙進去找到崔安老總管,說道:「總管老伯伯,我家相公病倒了,病得不輕。」說道,流淚不止。
紅娘道:「忌的是知母未寢,怕的是紅娘撒賴,如果服下了,穩穩的使君子就要一點兒一點兒參。」
張生道:「原來如此!」
紅娘問道:「這兩句怎麼解釋?」
張生道:「小生的病,斷非藥石所能療治好,何必要去喝那苦水。」
紅娘聽了,真見鬼,剛才要你看藥方,你好歹不肯看,還是看在我胡說八道的份上才看的,現在卻埋怨我不早些拿出來,這不是瘋話嗎?說道:「相公,你的病。。」
張生道:「此番小姐決不會再戲弄小生了。」
紅娘道:「相公,辦法是有一個,只有讓小姐跟我言明。」
張生道:「還有,還有,最後兩句寫的更加妙了!」
真是:好事從來磨難多,今宵始得鳳鸞和。
張生知道長老的一席話,是針對老夫人賴婚之事而發的,九-九-藏-書但是,長老啊,你只知老夫人的賴婚,還不知道她的女兒賴柬的事哩!儘管小姐無情,我還不忍當眾宣揚她的不義。有苦不能說,實在難以忍受。說道:「唉!長老,我想為人一世,活一百歲、一千歲也是死,彭祖號稱活了八百歲,如今一個人也沒見到過他,活著沒有意思,還不如一條白練死了的好!」
張生道:「桂枝性溫,當歸活血,那麼怎樣炮製呢?」
紅娘道:「相公,你也太健忘了!昨天晚上那首待月西廂詩怎麼樣?要不是我紅娘從中周旋,放你出來,你這個『賊』還能逃得了嗎?怎麼不接受教訓呢?」
紅娘又問道:「沒有別的話了嗎?」
紅娘道:「相公,你就少不了這道兒。我笑你這個風魔了的翰林,其實是愚蠢透頂,別裝得那麼高興,沒有地方去得到好消息,盡向書簡上去追尋,得到了一張紙條兒就這麼小心翼翼,誠惶誠恐,如若見了玉天仙,豈不要軟癱了!我提醒你,小心我家小姐忘恩負心。這封詩信又如何說的,你解釋給我聽。」
紅娘道:「真的有此把握?」
紅娘道:「紅娘去中堂,恰巧老總管前來稟報,說張相公病倒在床,口吐鮮血,怨聲不絕,立刻就要抱病動身,離開此地。」
小姐聽了,有點犯難,怎麼寫呢?
長老一聽張生病倒,心裏也很著急,他和張生雖非親戚,卻是個忘年之交,何況佛殿許婚時,曾經擔任過臨時大媒。這次張生的病,肯定是由賴婚引起的,讀書人性情固執,怨氣鬱結,哪有不病之理!老夫人做事也太乖張,既然婚已經賴了,不及早打發張生走路,不是在坑害人家嗎?長老對老夫人的行事,深感不滿。隨了崔安,來到中堂。
紅娘道:「這是小姐說的嗎?」
張生忙說道:「是是是,紅娘姐姐息怒,乞道其詳。」
張生道:「小姐的金口玉言,小生怎敢不遵?」
張生道:「哪幾味生葯?」
老總管道:「琴童兄弟,別急,讓我去稟告老夫人,去請大夫來醫治。」琴童道:「多謝總管老伯伯,拜託您老人家了。西廂沒有人,我回去侍候相公。」說罷,向老總管施了一禮,急急忙忙回了西廂。
張生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長老,一言難盡!」
小姐問道:「是真的嗎?」
張生道:「知母性甘微寒,紅娘子苦平有小毒,不可近目;使君子性甘溫,人蔘性甘微寒。啊喲,紅娘姐姐,此方如此配伍,怎會出自小姐之手?」紅娘想,我說的哪兒是藥方,我的意思是在暗示:桂花搖影夜深了,你這個窮酸應當去赴約了。你們倆在湖山背陰里悄悄地藏起來,就可以如此如此了。你問我提防些什麼,那就是恐怕老夫人沒有睡而知道了,還得當心我紅娘跟你們搗亂。你們如若成就了好事,包管使你這位君子的病就好了。現在被你聽出來不像是藥方,我也只好用小姐的藥方來抵擋了。說道:「相公你不信,這藥方兒可是小姐親筆寫的,不信你看嘛!」說罷,把藥方遞給張生。
張生道:「聽了長老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承蒙解勸,小生敢不從命。」長老見張生已有所覺悟,知道情字不是三言兩語所能破得了的,張生能有此認識,暫時可以放心,說道:「先生保重,老衲告辭了。」
不意當時完妾譽,豈防今日作君災。
琴童道:「昨天晚上,你們在棋亭的事,我在假山上全都看到了,你們說的話我也一句沒有漏下。」
紅娘道:「算了吧,我那鴛鴦枕、翡翠衾睡起來美煞人,怎麼肯租給你?你們可以穿了衣服睡,有什麼怕的,總比你一個人睡強得多。倘若成親了,也是你天大的福氣。」
紅娘聽得老夫人呼喚,忙應道:「是,老夫人。」
琴童知道相公被欺受辱,心裏委屈怨恨,有說不盡的痛苦,琴童也不想再在這裏,可是主人病得不輕,怎麼可以遠行呢?先穩住他再說。說道:「相公,你先躺一會,等我把行李整理好了,再來服侍你梳洗,」
紅娘道:「是。」說罷,退出中堂,徑往妝樓而來。一路想,張相公真可憐,這場病硬是被你們母女倆作成的,現在還要用這種煞渴充饑勿惹禍的湯頭葯去搪塞,豈不是要把張相公活活氣死嗎?不知小姐是什麼態度,如果無動於衷,一賴到底,恐怕張相公的這條命休矣。且上樓去看情況再說。上得樓來,到中房門口,微微揭開綉簾,見小姐獨自獃獃地坐著,眼淚汪汪,默默無語。紅娘上前叫道:「呀,小姐!」
張生道:「剛才是剛才,現在我可沒有說,情況有變,不必多言,快與我收拾整理,收拾得越整潔越好!」
紅娘的話還未說完,張生忙說道:「紅娘姐姐,小生何嘗有病?」紅娘想,這倒好,老夫人賴婚,小姐賴柬,碰上你這個傻角會賴病,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說道:「相公,你明明剛才還在生病,現在卻說何嘗有病,別的可以賴,病如何可賴!還是注意靜養吧!」
張生道:「這也不妥,姐姐去言明了,小姐又害羞悔約,豈不又要害死小生了。」
長老道:「相公好端端的,如何生起病來了呢?」
張生道:「罷了,過後有賞!」
長老又說道:「先生言道,你為痴情所誤,老衲以為情為先生之痴所誤。情這東西,其本身無利無害,它的利和害,都是由人控制的,給它利,它就對你有利;給它害,它就對你有害,這就是魔由心生。一切有情,無情,都是不存在的,又何來痴情?」張生聽了長老一番言語,不禁連連點頭。
紅娘道:「相公,小姐如果今晚來到這裏,你就這副鋪陳,身上蓋一條爛布被子,頭下枕一張三尺瑤琴,叫小姐怎麼跟你一起睡?凍得她渾身打抖,還說得出知音不知音?」
張生道:「小姐千金身份,如何肯自己言明呢?」
紅娘道:「相公的病已經好了,我要回去復命了。」
張生道:「我家小姐要來了!」
張生此時神魂飄蕩,臉龐貼在小姐粉膩的臉上,櫻桃小口上的口脂發出麝蘭香味,嘗嘗滋味,覺得甜津津的,小姐把丁香舌尖,伸進了口中,好似含了玉液瓊漿;最美的是小姐的一雙玉臂,緊緊將自己箍住,身子不住地顫動,錦被翻起了一層紅色的波浪。
琴童見了,連忙起身攔住,說道:「且慢,不能進去!」
張生說道:「這一回小姐決不會再騙小生了!」
紅娘道:「這句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