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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西廂艷情

第十三章 西廂艷情

張生見小姐流淚,慌了手腳說道:「呀!小姐,莫不是怪小生無禮,玷污了小姐的清白么?」
此時夜深人靜,露滴香塵,風拂閑階,月照書齋,雲鎖陽台。兩人躺在鴛鴦枕上,相偎相倚,溫情脈脈,軟語切切,不覺朦朧睡去,耳畔四鼓聲敲,驚醒了這對鴛侶,於是重整旗鼓,再續前歡,第二次佳會,更覺情濃如醴,彼此欲|仙|欲|死。
紅娘道:「開始張先生不肯接,說道小生之病,不是藥石所能治的,要我還給小姐。」
他就接過去看了。」
小姐道:「我哪有這份心緒呵!」
琴童道:「遵相公吩咐,不過,叫我做些什麼呢?」
紅娘想,小姐,你又來了,想賴也賴不掉的。說道:「去西廂送葯的事啊!」
張生道:「紅娘姐姐,小生有禮了!」說罷一拱到地,這個大媒是要好好感謝的。
紅娘道:「你幹什麼?」
小姐此時,才把心放了下來,說道:「張先生他看了以後如何了呢?」
紅娘道:「張生見了藥方,似乎開朗了一些,也願意暫時留下來。」
紅娘想,你說得倒輕巧,還嫌來得晚,你難道不替小姐想想,有你那麼自由嗎?說道:「吵醒了相公的好夢,請多多原諒。」張生忙分辯道:「姐姐,小生並沒有睡啊。」
張生接著說道:「小生蒙小姐留情,故而我設法借了僧房,欲與小姐親近。卻逢賊人孫飛虎圍困寺院,要劫小姐,小生獨力退賊,令堂佛殿許婚,這實在是天作之合啊!方自欣幸能和小姐得成連理,從此可以天長地久,白頭偕老,哪知令堂悔婚,棒打鴛鴦,如非令堂,何至於今宵偷結並蒂?」小姐聽到此處,一團心酸,哭道:「母親啊!」
紅娘道:「他說情書是甜蜜的,當然求之不得。這藥方還不是些黃連、苦參,何必再找苦吃,堅決不看。」
紅娘道:「沒有。」
張生喜得心花怒放,忙說道:「姐姐請閃過一旁。」
小姐想,你倒不忘記送葯,我怎麼好意思去呢?還是再賴一下吧。說道:「紅娘,我現在有點頭暈,你替我收拾卧房,我想睡了。
張生又道:「小姐,我和你今日相逢,大概是前緣註定。記得在春天,佛殿相逢,蒙小姐臨去秋波那一轉,害得小生失魂落魄了大半年!」
連忙向張生示意,張生如同未見,紅娘只好用言語喚醒他道:「相公,小姐來了!」
紅娘見她還要裝假,說道:「張相公說的,此味妙藥,只有你小姐有,不知小姐肯不肯。」
紅娘道:「他說可惜呀可惜,可惜少了一味最最要緊的主葯!」
二人雨散雲收,覺得四肢無力,彼此氣喘吁吁,可渾身通泰,每一個骨縫,每一根汗毛孔,都吃了人蔘果,不知春從何處來!疊股交頸,相依相偎。後人有《小桃紅》曲子一首,詠鶯鶯雲雨初歇之態。詞曰:鬢雲斜嚲鳳釵垂,枕簟留春意,錦帕盈香沁紅記。蹙雙眉,侍兒扶起嬌無力;笑迷嬉語遲,困朦朦眼閉,風月此情知。另有《賀聖朝》詞一首,寫鶯鶯此時情景更為細緻。詞曰:金絲帳暖牙床穩,懷香方寸。勸顰勸笑,汗珠微透,柳沾花潤。雲鬟斜墜,春應未已,不勝嬌困。半欹犀枕,亂纏珠被,轉羞人問。
紅娘道:「小姐現在來了,相公,你拿什麼謝我?」
卻說紅娘出了西廂,一路上先是罵琴童不要臉,占她的便宜,隨即又想到小姐身上,她有那麼大的膽,能瞞了我獨自到西廂去,別的不去說它,先是那西廂便門,沒有紅娘,恐怕小姐你還打不開哩。你別人都可以瞞,只是不應該瞞我紅娘,這次我還像前天那樣冷眼旁觀暗中幫忙是不行的了,這次無論如何要向小姐說穿,我不怕你小姐害羞翻臉反悔。見了小姐再說,現在先到老夫人處復命。
張生替小姐寬衣解帶畢,為她蓋好被子,張生隨即自己寬衣解帶,上得床來,把帳門輕輕放下,和小姐並枕而卧,把小姐抱在懷中,仔細地端詳起來。
小姐一聽,連忙用衣袖掩面,說道:「羞死我了!」
紅娘道:「相公,你把眼睛張得大一點,那假山旁邊站著的是誰?」
張生實在捨不得小姐走,小姐也不想走,兩人都站住了,想想今日分開后,不知何日重會,彼此都難捨難分。
紅娘道;「相公,我得警告你,放文雅一點,別嚇著了她!」
紅娘道:「小姐,別這個那個了,張相公說的,此葯必須小姐親自送去才有效驗,還叫紅娘陪同小姐一起送去,要我不得有誤哩!」
張生倒弄得尷尬了,好在只有兩個人,你不還禮,我可以自己收場。拜了一拜以後,自動站了起來,說道:「小姐,小生既沒有宋玉之容,潘安之貌,也沒有曹植之才學,承蒙小姐不棄,可憐小生異鄉飄零,今日降臨西廂,莫不是在做夢?」
小姐道:「他又不肯看了。」
紅娘道:「這個什麼呀!」
有水魚難養,無林鳥可棲。千金非易覓,留與世人迷。
紅娘道:「就少了小姐在藥方上開的那味葯啊!相公說,如若有了這味葯,這張藥方好比太上老君八卦爐內的九轉金丹,不用說藥到病除,完全可以起死回生。」
小姐聽了,覺得有道理,我冒了風險,不顧名節來到西廂,為的是什麼,哭哭啼啼豈不虛度良宵?所以收起眼淚,止住悲聲。
且說紅娘和小姐出了便門,紅娘隨手把門帶上,領著小姐,來到書房門口,紅娘對小姐低低說道:「小姐,你在假山邊稍等一會兒,讓紅娘把鋪蓋送去,讓他來接你。」
轉面流花雪,登床抱綺叢。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
啼粉留清鏡,殘燈繞暗蟲。華光猶冉冉,旭日漸瞳瞳。
小姐道:「紅娘,我心裏好害怕,是不是下回再約他吧?」
紅娘道:「相公,我剛說過,叫你文雅一點,像你這般冒冒失失前去,小姐一害臊,回身就走,豈不是前功盡棄?棋亭把你當作賊、也就是為此,你怎麼不接受教訓呢?」
小姐被紅娘一步緊逼一步,已沒有退路了。其實她也覺得非去不可的,豁出去了,既然要報厚恩,萬難從禮。確實像紅娘說的,我和張生有夫妻名分,去了也不能說越禮。決心已下,可是嘴巴上還是軟的,說道:「也罷,紅娘,就依了你吧!」
張生一氣呵成長詩,自己看了一遍,頗為得意read.99csw.com,不免珍重收起,準備明日送給小姐,求她賡和。
張生道:「紅娘姐姐的大恩,小生一言難盡,寸心相報,唯天可表!」
紅娘想,說得一本正經,要不是我事先知道了詳細內容,又被你騙過了。依方子服藥,不可延誤,說得倒輕巧,你這味葯沒有拿去,叫他怎麼服?說道:「小姐,我在把藥方交給張相公時對他說,小姐聽得你病重,很是著急,放心不下,故而親手開了這張藥方。」
張生連聲說道:「是,是,是!小姐現在何處?」
紅娘道:「還是多多保養你的身體吧!小姐,快快走吧!」說罷,連忙扶著小姐,悄悄地踏月而去。
小姐見紅娘回來了,急著想知道那張藥方的消息,說道:「紅娘,不知那張藥方送給張先生沒有?」
小姐道:「那是張藥方啊!」
這時,紅娘已上妝樓,見小姐愁眉不展,臉上淚痕斑斑,看來是哭了好久,剛停下來。紅娘想:「唉,小姐,何苦呢,自尋煩惱,如果不對我隱瞞,不要說這一次,就是上一次,也早就成其好事,何至於弄得如此苦惱?」不覺可憐起小姐來了。走到小姐身邊,說道:「小姐,紅娘回來了!」
張生回到書房,由於極度興奮,久久不能成眠,他想想剛才的一切,真是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如此艷遇,如此韻事,豈能無詩詞記述,於是賦《會真詩》三十韻曰:
紅娘一聽,氣得險些吐血,你們的好事,又不是我的事,好像是我硬要你去。想想也不能怪你,除了這句話也沒有別的可說了。說道:「好,好,依我就依我,時間不早了,老夫人也睡了,快去吧!」
小姐還想狡賴,說道:「我瞞了你什麼呀,我能到哪兒去呢?」
小姐道:「紅娘,此事如若被母親知道了,如何是好?」
小姐聽得「臨去秋波那一轉」,心裏又羞又喜又嘆,想那天初見時,確是從心底里愛上了你,才給你秋波一轉。當時並未想到有今天的結局,你失魂落魄了大半年,我也魂牽夢縈了六個月,一般模樣。無奈小姐只敢在肚裏說。怎能說出口,彼此心照不宣,不覺嫣然一笑。
小姐被紅娘一推,順勢向門裡沖了幾步,剛好被張生接住,一把抱個滿懷,兩人的心都劇烈地跳動,彼此都能聽到對方的心跳聲。
老夫人道:「以後如何呢?」
卻說張生接住小姐,把小姐抱在懷裡,小姐也不拒絕,反而緊緊地靠在張生的胸膛上,一股男性的氣味,沖入鼻腔,令她懶洋洋的,舒服極了。張生把小姐嬌小的身軀捧進了里房,放在床沿上。頓時滿室中蘭麝香散,花氣襲人,薰得張生似醉如痴。張生想,半年的相思,今宵可算了結,在小姐未來之前,已想好了千言萬語,欲待見到小姐以後,盡情傾吐。現在已是面對面了,卻把預先想好的話全忘了。嘴巴說不出,眼睛可沒有閑著,他想,自從春天在佛殿上見了一次,在道場上見了一次,在賴婚宴上見了一次以後,從未像今天這麼近端詳小姐。見小姐一身淡妝,低垂著頭,仔細觀看,覺得比以前更美三分,本來在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不覺下跪道:「小生張珙,有何德能,敢煩勞神仙下降,合當跪拜。」說著叩起頭來。
小姐道:「他看了沒有?」
張生道:「不瞞姐姐說,我在那裡啼哭。我家小姐呢?」紅娘想,這傻角也真老實,說道:「別這個那個了,快接衾被過去,把我都累壞了。」張生連忙從紅娘手中接過衾被,覺得一股幽香,直達腦門,即刻神魂飄蕩起來,衾被尚且如此迷人,等會兒我張哄要死也!飄飄然把衾被捧到床上,紅娘也跟了進來,很利索地把衾被鋪好,說道:「快跟我來,接小姐去。」張生道:「呀,小姐還在外邊,罪過罪過!」邊說邊跟著紅娘出去。
紅娘道:「相公,你的病體如何了?」
此時小姐在張生懷裡,好像從夢中醒來似的,心裏又喜又愁又怕,喜的是初嘗禁果,竟有如此的蜜意柔情;愁的是今宵別後,什麼時候能再相會;怕的是倘若被母親知曉,如何得了。況且怎知將來張郎會不會變心,想到這裏,不覺淚下。
紅娘道:「是啊,我對張先生說,這是小姐的一片情意,你切不可把它當作普通的藥方看待,快快依方服用,一刻也不能延誤。」
小姐一聽,對張生看看,想我這次來已是提心弔膽,怎敢明晚再來,況且這種事還要看機會,萬一明天老夫人有事把我留住呢,豈不又要失約?遂道:「此事豈可預定?今後何時能來,讓紅娘通報。」
珠瑩光文履,花明隱綉■。瑤釵行彩鳳,羅帔掩丹虹。
小姐此時,心裏怕倒不怕了,就是又喜又羞,一種朦朧神秘的感覺,在眼前不停地變幻五彩的煙幕,越近房門,心越跳得厲害,步子也越慢,然而儘管慢,還是往前移,終於到達了門口。
微月透簾擾,螢光度碧空。遙天初縹緲,低樹漸蔥蘢。
又有《小桃紅》曲子一首,亦詠張生與鶯鶯雲雨歡會。詞曰:高燒銀燭照紅妝,低簇芙蓉帳,倒鳳顛鸞那狂盪。喜洋洋,春生翠被翻紅浪;汗溶溶粉香,美甘甘情況,別是一風光。
小姐此時一陣害羞,不敢去扶,連忙側身過去,也不還禮。
張生見小姐流淚,忙把小姐擁在懷中說道:「小姐,休得傷感,小生斗膽,請小姐明晚早些來。」
小姐心裡有數,但還抱著能瞞則瞞的僥倖心理,不肯坦白。說道:「是哪一味葯啊?」
卻說鶯鶯小姐,得知張生得病,並且還要抱病啟程的消息,心裏急得六神無主。紅娘來傳言,母親命開藥方,她知道心病還須心藥醫,她自己就是一味心藥,為了治好張生的疾病,她不顧一切,提筆又寫下了一首情詩讓紅娘拿去交給張生。及至紅娘走後,她略為定了定神,卻坐不住了。這首詩,張生見了,病情一定立刻就會減輕,而且決不會走。可是怎樣去踐約呢?前日的約會,由於紅娘在旁,結果弄得不歡而散,還害得張生氣出病來。這次約會,難道能瞞過紅娘嗎?即使瞞過了,又能用什麼法子把紅娘調遣開呢?悔約不去吧,幾次三番失信於人,有什麼面目再立足世上?唯一的辦法是直言告訴紅九*九*藏*書娘,因為瞞過老娘容易,瞞過紅娘困難。紅娘是自己的貼身丫環,經常是形影不離,自己的一舉一動,她都清楚。到西廂是一件大事,無論如何是瞞不過紅娘的,乾脆告訴她,如能得到她的輔助,事情就好辦了。可是自己終究是相國千金,羞答答的怎麼好意思開口呢?說了以後,會不會被紅娘看輕,認為小姐行為不端,自輕自賤?小姐胸中千愁萬恨,非常痛苦,她恨紅娘,為什麼如此聰明,如果是個蠢丫頭該多好。又恨她母親,不該言而無信,不報大恩,賴掉人家婚姻,也坑害了女兒,親家成了冤家。唉!怎麼辦呢?去又不能,不去又不能,小姐真想一死了之,現在看紅娘回來怎麼說吧。
張生道:「小姐,你去之後,叫小生如何過活呢?」
張生道:「何用你做什麼?與我睡覺去。」
小姐說道:「我如何拿得出去呢?」
小姐仍舊低著頭,默默不語。
張生見小姐哭得傷心,好似雨打梨花,楚楚可憐,心裏又憐又愛,說道:「小生有幸,蒙芳卿姐姐不見怪,小生一定把你當作我的心肝一般看待!」小姐又說道:「奴家因為郎君垂愛,故而把千金之軀,一旦自棄,奴家的一身都託付給郎君了,但願白頭偕老,永不分離,將來不要因為奴家自薦而見棄,使我成了卓文君,有《白頭吟》之悲。」
戲調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蟬影動,回步玉塵蒙。
小姐道:「約是約過的。」
紅娘用手一拉小姐衣袖,說道:「『今宵端的雨雲來』,正是時候。小姐,走吧!」說著一拉衣袖,小姐身不由主地跟著紅娘,一步一步向書房門口移去。
紅娘道:「小姐,紅娘不是嚇唬你,張相公說,此番小姐如果再失信悔約,他的命就等不到天亮,寧可自殺。」
紅娘道:「小姐何須怕羞,你和張相公本來是夫妻名分,要不是老夫人作梗,你們都快抱兒子了。救人性命要緊,張相公被你捉弄得夠慘的了。」小姐聽紅娘說抱兒子,羞得臉紅到脖子上,說道:「紅娘,你胡說些什麼呀!去到那裡,多麼羞人!」
紅娘道:「小姐,這一張普普通通的藥方,急它幹嗎,我還有下文哩。」小姐想,你的下文怎麼下不完了?這種下文真讓人提心弔膽。說道:「紅娘,你的下文何時可以不下了,快快講完吧。」紅娘想,急得小姐也差不多了,讓她放鬆下來,也許可以轉到正題上了。說道:「小姐,我對張先生說,早先你說過,小姐的書信,求之不得,為什麼今日你硬是不看?」
紅娘道:「那不用怕,你閉著眼睛就是了。」
紅娘想,什麼,你又要耍賴了,不行,不能讓你賴。說道:「小姐,你不能睡,頭暈是睡不得的,不如到花園去散一會步,也可消愁解悶。」
後人有《桂枝兒》一首,專詠張生在床上看鶯鶯。詞曰:燈兒下,細把嬌姿來覷,臉兒紅,默不語,只把頭低。怎當得會溫存風流佳婿。金扣含羞解,銀燈帶發吹。我與你受盡了無限風波也,今夜諧魚水。張生想到紅娘再三囑咐,要文雅些,不能粗暴,所以只是緊抱著小姐,兩人胸貼著胸,臉挨著臉,都覺得渾身舒暢。張生自不免四處摩姿,上下其手。觸到了小姐的酥|胸,兩座肉峰高聳,又滑又膩,不由得輕吟唐明皇「軟香新剝雞頭肉,滑膩猶如塞上酥」的對句。兩手卻不老實,漸漸向下滑去。小姐只覺得三分嬌羞,三分欣喜,三分麻癢,再加一分無奈,合成十分好受,所以一動也不動。
方喜千年會,俄聞五夜窮。留連時有限,繾綣意難終。
曼臉含愁態,芳辭誓素衷。贈環明遇合,留結表心同。
張生連忙拱手道:「多謝紅娘姐姐!小生遵命。」
小姐道:「我哪有這種葯啊!」
絳節隨金母,雲心捧玉童。更深人悄悄,晨會雨蒙蒙。
紅娘到了內堂,見了老夫人,說道:「紅娘拜見老夫人,遵命往西廂回來了。」
小姐也不是傻爪,已聽出紅娘已經知道藥方的內容了,她這樣旁敲側擊,是在顧全我的顏面,可我怎麼能開得出口呢?還是讓她先說吧,說道:「這個嘛。。」
無力慵移腕,多嬌愛斂躬。汗光珠點點,發亂綠鬆鬆。
小姐低聲說道:「張郎,怕母親醒來尋我,讓我回去吧!再晚了,也怕有人不便!」
紅娘想,我再不說穿,又要像上一次弄巧成拙。說道:「小姐,不要再瞞紅娘了,你想瞞了紅娘一個人去是不是?」
紅娘一看這個場面,知道自己在旁,他們無法暢訴衷腸,連忙轉到小姐身後,湊到小姐耳畔,輕輕說道:「小姐,相公已等了好久了,進裡邊去談吧!」說罷,半推半扶,把小姐推進了門。張生還傻獃獃擋在門中間,紅娘說道:「相公,外邊露重,還不接小姐進去!」隨即又在小姐耳邊說道:「紅娘在門外等你。」說罷,輕輕一推小姐。
二人正在情濃處,聽得催促,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不恨長夜短,偏恨今宵易!有閏年閏月,為什麼不閏一個五更,該有多好啊!
紅娘道:「紅娘再三相勸,請他要走也得等到病愈以後,並且拿出小姐的藥方,要他看在小姐一片誠心份上,服了小姐的藥方,再走不遲。」
小姐點點頭,心想紅娘這丫頭,不愧是我的心腹,想得周到,我雖然已經到了西廂,總不成一直送到他床上去,也太自輕自賤了,大的面子不管,小的面子還是要的。此時,紅娘到了書房門口,舉手敲門,「篤篤篤」輕叩三聲。裏面似乎沒有動靜,於是又敲三聲「篤篤篤」,而且叫了聲「張相公!」張生正在屋裡悶坐,心裏忐忑不安,第一次的敲門聲他是聽到的,以為是貓兒在抓門。又聽得第二次敲門,知道有人來了,接著聽到「張相公」的叫聲,立刻喜出望外,說道:「來了來了,是紅娘姐姐嗎?」
小姐放心下來,說道:「那藥方你沒有交給老夫人?」
張生藉著微微燭光,偷看小姐,他暢開胸懷擁抱這絕色的佳人,不知是幾生修來的艷福。想想自己原是個無能的窮秀才,孤身飄零的洛陽客,自從碰到了這傾國傾城的嬌娃,心裏就一直放不下。無奈咫尺天涯,讓我憂愁無限,擺不脫相思,忘記了吃飯,睡不著覺,弄得形容憔悴,九-九-藏-書皮包骨頭,等到你這多情的小奶奶,來西廂成就了今宵的歡愛,我張珙的魂靈兒已飛到了九霄雲外。若不是我真心地等,誠意地待,怎麼能夠讓這相思苦盡甜來?今夜的歡樂,我還在懷疑,是真的嗎?也許又是昨夜的夢境再現,那又要憂愁無限。
紅娘道:「相公說的,除了你小姐,別人是沒有的,小姐,既然你是只此一家並無分號,別小家子氣了,拿出來給了張相公算了。
老夫人倒著急起來了,萬一張生有個三長兩短,死在我們崔家,我將如何交代呢?說道:「那張先生現在還服藥否?」
小姐見張生端詳素羅,難為情極了。口中說道:「羞人答答的,有什麼好看!還不收了起來!」
紅娘道:「小姐,別再藥方了,我來背兩句給你聽吧,『謹奉新詩可當媒』,還有一句『今宵端的雨雲來』,是也不是?」
紅娘道:「別心急,先等在這兒,待我把小姐扶過來,你再接進去,懂嗎?」
紅娘道:「她們怎麼會知道你是去西廂的?去花園散步,她們也管不著,不用疑神疑鬼的。」
老夫人道:「這怎麼成呢,你要留住他才好。」
張生無奈,只好拔去門閂,輕輕拉開房門。
乘鸞還歸洛,吹簫亦上嵩。衣香猶染麝,枕膩尚殘紅。
紅娘道:「小姐你先別急嘛,還有下文哩。我說,我這次來,是奉了老夫人之命,藥方也是老夫人命小姐開的,你不接,我就回去交給老夫人,讓她來給你,看你接不接!」
小姐心裏也不好受,可又有什麼辦法呢?如若母親不賴婚,你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用不著如此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鼻子一酸,眼淚又掉了下來,低聲道:「張郎!。。」
龍吹過庭竹,鶯歌拂井桐。羅綃垂薄霧,環佩響輕風。
琴童連忙答應道:「是!」這可對了,主母是千金小姐,又嬌又嫩,相公渾身臭汗,不薰死也得閉氣。急忙到崔府廚房去打熱水,再服侍主人洗澡。洗完澡,張生覺得渾身輕鬆,神清氣爽。又叫琴童在屋內焚上一爐好香,折騰了一陣子,天色已晚。吃過晚飯後,張生叮囑琴童,說道:「琴童,你聽著,今晚我家小姐來此相會,非同小可,不許你在旁邊,也不許你像前天晚上那樣偷看。」
紅娘道:「小姐,你今晚不去可以,可張相公就活不成了,到明天你可不要後悔啊!」
張生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小姐,他的魂靈兒已經離開了軀殼,小姐越走越近,他的魂靈兒越飛越高,好像是在睡夢裡,雲里霧裡。沒有紅娘的一聲喊,魂靈兒早已迷了路,回不來了。聽得紅娘一聲「棒喝」,驚醒過來,連忙上前一步,招呼小姐道:「啊,小姐,啊,小姐,啊。。」他越想說得好聽一點,越是說不出。
小姐見紅娘來問,心想,你是我的冤家,管得那麼寬,要你瞎起勁,像催命鬼似的。最好你別管,走得遠一些,讓我一個人去西廂,不關你的事,可又不能說,只得口是心非地敷衍道:「三思些什麼呀!」
小姐想,別再下文了,我已經受不了啦,說道:「下文如何,快說呀!」紅娘道:「那張先生言道,不敢勞動老夫人,她如來到,小生非死不可,讓小生多活幾個時辰吧。」
紅娘對張生一看,見他竟然像木頭人一樣獃獃地矗在那裡,動也不動。
張生道:「紅娘說的極是,那麼小生應該如何呢?」
幕幕臨塘草,飄飄思諸蓬。素琴嗚怨鶴,清漢望歸鴻。
紅娘看了,心裏很為張生高興,小姐總算下了決心,你看她,剛才嘴巴硬得很,一個勁兒說不去不去,現在走得比我還快。我家小姐長得真美,白玉般的精神,鮮花般的模樣,就是對紅娘不大老實,明明是白天黑夜不斷地思量張生,她有一片志誠心,卻硬要在書簡上撒謊。現在我們出畫閣,下樓梯,向書房,她學竊玉,試偷香,巫山女,離楚岫,赴高唐,會襄王。我看那位楚襄王早就在陽台上等得意亂心慌了。
後人有《如夢令》詞一闕,專詠張生與鶯鶯初赴陽台。詞曰:一夜雨狂雲哄,濃興不知宵永,露滴牡丹心,骨節酥融難動。情重,情重,都向華胥一夢。
紅娘道:「我又跟他說,張相公,這是小姐最後一封信,小姐雖然辜負你,難道文字也不值得一看嗎?你怎能如此絕情呢?看在紅娘的份上,拿去看一看吧!」
張生見小姐跟著紅娘去了,心裏萬分惆悵。自己只能目送,眼看著主僕二人進了便門,霎時不見了倩影,不禁長嘆一聲,這難道是做夢嗎?卻明明是香在衣,妝在臂。在月光下,她那杏臉桃腮,更顯得嬌滴滴紅白分明;在送她時,看她那動人的三寸金蓮鳳頭鞋,走下台階,懶踏青苔;在床上時,她是春色橫眉黛,春意透酥|胸,說不盡的風流韻態,道不完的旖旎風光。人間的金銀玉帛、珍珠寶貝又算得了什麼,簡直是一文不值。我是個平庸之輩,承蒙小姐錯愛,如若不棄小生,一心在我身上,你是一定會破費點功夫,明晚早早來這兒的。
紅娘道:「小姐放心,老夫人是不會知道的,萬一知道了,也沒啥要緊,只說一個人要知恩報德,哥哥有病,妹妹去探望探望也是應該的。」
紅娘回到假山旁,輕輕對小姐說道:「小姐,張相公等你好久了,走吧。」小姐此時可羞極了,羅袖遮了面孔,一言不發,也不動身。
小姐道:「他可曾說些什麼?」
言自瑤華圃,將朝碧玉宮。因游洛城北,偶向宋家東。
張生道:「這個,這個。。」
張生忙在枕上叩頭,說道:「小姐何出此言!小生怎敢如此?想我張珙今夕蒙小姐賜薦枕席,異日犬馬圖報,怎敢忘情背盟,海枯石爛,永不變心!」說罷,緊緊抱住了小姐,口對口做成一個「呂」字。小姐輕吐丁香舌,張生如吸瓊玉漿,心旌不住地搖曳。而後,張生輕輕抽出墊在小姐身下的一片潔白的春羅,只見上面猩紅點點,艷若桃花。
紅娘道:「不去了?你約過他沒有?」
張生奔到外房門,趕緊拉開門拴,見了紅娘,忙說道:「紅娘姐姐,怎麼到現在才來啊!」
此時,張生已衝動得克制不住,小姐也在全身微微顫抖。於是張生軟玉溫香抱滿懷,輕輕入港,緩緩抽送,小姐輕聲叫道:「痛,張郎九九藏書,輕,輕些!」張生哪敢粗暴。呀!阮肇到了天台山!春色已經到了人間。此時的小姐,把柳腰款款地擺動,花心輕輕地開放,渾身兒發麻,花心裏發癢,嫩花蕊讓蝴蝶兒盡情地采。小姐半推半就,又驚又愛;張生七擒七縱,亦喜亦狂。張生的嘴唇吻住了小姐的香腮,小姐的玉臂抱住了張生的身軀,兩個人變做了一個人。中間一根擎天柱支撐,一陣狂,一陣浪,剎那間霧解金風洩,露滴牡丹開。
小姐低頭沉思。
小姐聽了,不禁「啊喲」一聲。
小姐道:「這就不對了,我開的藥方,配伍齊全,如何會少呢?」紅娘想,你還要一本正經拿藥方來哄我。說道:「相公說的,就少了你小姐。」小姐一聽,心想糟了,給紅娘知道了。說道:「呀!少了我什麼?」
紅娘想,現在小姐肯定知道我已經了解情況了,此刻時光還早,就讓她考慮去,等天黑以後,你不去也得去。說道:「小姐,可得好好想一想,別錯過了救人的機會。吃過晚飯再作商議如何?」
張生說道:「去接小姐啊!」
小姐仰起頭,對張生看了一眼,心想,我如果怪你,也不會躺在你懷裡了。邊哭邊說道:「奴家今日以身相許,日後如何見人啊!」
紅娘道:「老夫人,那張先生的病是心病,服藥是沒有用的,我紅娘就用好言相勸他。」
紅娘可等不得了,一個大男人家,比我們女孩子還婆婆媽媽,說道:「快開門,小姐來了呀!」
張生道:「是,是,待小生相送小姐出去。」張生看著小姐穿衣,覺得小姐太美了,丰姿綽約,脈脈含情,如果是突然見到了,一定教人害相思,一眨眼的時間不看見,就會讓人坐立不安,見到了一時半刻,就令人越看越愛。今晚上和你同床共枕眠,不知道什麼時候再替你重解香羅帶。
小姐道:「羞人答答的,叫我怎麼去呢?」
海闊誠難渡,天高不易沖。行雲無處所,蕭史在樓中。
紅娘道:「你還沒瞞我,你約了張相公,要瞞了紅娘一個人去,是也不是?」
卻說張生,自從紅娘走後,已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屋裡團團轉,指揮琴童整理雜物,打掃床榻。主僕二人忙乎了一陣子,看看整理得差不多了,窗明兒凈,書籍排列整齊,一切自覺滿意。忽然想起了一件大事,必須趕緊洗澡,自己病了一晚,身上也出了些汗,今晚和小姐同床共枕,別把嬌滴滴的小姐給薰壞了。就命琴童道:「琴童,相公要洗澡,與我備水。」
小姐又說道:「如果被丫頭僕婦撞見,豈不羞死?」
老夫人想,紅娘啊,你不用再說了,我早就知道是心病,我所關心的是張生的病有沒有問題,說道:「你相勸張先生,他如何了呢?」
紅娘道:「小姐,不必害羞,去吧,張相公在西廂等著你哩!」小姐此時羞怯得不敢抬頭。輕輕說道:「不去了。」
小姐問道:「張先生如何說?」
紅娘見房門已開,藉著月光看去,見小姐站在張生身後,容光煥發,嬌羞滿面,春意滿懷。張生則是春風滿面,喜氣洋洋,哪有什麼疾病。說道:「相公,你大喜啊,來拜見你前世的娘!」
小姐道:「那張先生說什麼?」
紅娘道:」那張先生還是不接,並說什麼小姐的情意已經領教過了,這藥方不看的好,看一看,他原來只有三分病,就得添七分。」
此時紅娘在門外等得十分焦急,天快亮了,再不走要壞大事了,忙說道:「小姐,小姐,辰光不早了,快些回去吧,怕老夫人醒來。」
小姐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既然未交,就拿來還我。」
張生等琴童走後,自己先在房內巡視了一遍,檢查一下有無礙眼之處,香爐內又添了幾塊好香,身上也打扮得齊齊整整,除了沒有插金花,穿吉服之外,其他都像一個新郎官。時間往往跟人開玩笑,要它慢些過去,它偏偏一不留神就溜走了;希望它快些過去,卻又是慢吞吞就是不肯走。現在此刻,正是張生最不耐煩的時刻,恨時間走得太慢了,他一忽兒開門到外邊看看,不見動靜,又回到屋裡,進進出出,片刻不定,別的不擔心,就怕小姐失約。時間不以張生的心急而加快,也不以鶯鶯的懼怕而放慢。紅娘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到中房去,見小姐還坐在那裡沉思,看樣子,她又是三嬸嬸嫁人心勿定,想變卦了。今天你再撒謊不守約,豈不送了張相公的性命,不是好玩的事,今天由不得你了。說道:「小姐,你三思好了沒有?」
小姐道:「那張先生也太不理解我的心了。」
老夫人放下心來,說道:「要好生調理。這事紅娘你辦得很好,去對小姐說,她哥哥的病無妨,不必挂念。」
紅媳道:「那你在幹什麼,老半天不來開門!」
紅娘道:「那張先生十分固執,要命童兒雇車,抱病登程。」
小姐道:「好,去吧,我不能負了他一片心!」說罷,走出房門。
小姐一聽,嚇得芳魂幾乎出竅,急得手足無措,說道:「紅娘,此藥方是給張先生的,如何可以交給老夫人呢?這不壞了事嗎?」
張生道:「好了,好了,完全好了!」
小姐只好默認了,說道:「紅娘,容我三思!」
老夫人道:「罷了,那張先生的病情如何了?」
張生見小姐哭泣,連忙說道:「小姐,不必悲傷,說說以往的痛苦,更覺得今天的甜蜜。今天是花月良宵,相聚一次非易,春宵一刻值千金,小姐不要哭了。夜深人靜,謹防傳到外邊去。」
紅娘見小姐急到這種地步,恐怕急壞了她,忙說道:「小姐,別急,我還有下文。」
琴童也知道,今天的相會是怎麼一回事,事關重大,不敢怠慢,不管到不到睡覺時間,就乖乖躺到床上去,反正睡覺是他的特長。
小姐問道:「張先生如何呢?」
紅娘道:「是,紅娘告退!」紅娘退出內堂,往妝樓而來,一路上在考慮,這次他們二人的約會要不要說破,是上樓后立即說破呢還是到了傍晚時分,小姐行動之前說破呢!想了半天沒有結果,只好見機行事了。
紅娘道:「小姐,去吧,去走走,順便還可以送葯去。」
紅娘一看,連忙把門輕輕帶上,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這對有情人,今宵終成眷屬,也不枉我紅娘半年的奔https://read•99csw•com波操心,你們如願了,我紅娘也如願了。想想這一對有情人,從春天佛殿相識到現在,從未面對面講過一句知心話,今日里真正的面對面,不知有多少話可說哩!紅娘又對著老夫人住的方向,在心裏說道:「老夫人呀,你枉費心機了!他們本來是天生一對,地長一雙的美滿夫妻,你蠻不講理,仗勢欺人,忘恩負義,賴掉人家的婚姻,把這對好夫妻活活拆散,今天在我紅娘手中,把他們合攏團圓,老夫人,你的精明算盤落空了!想想真是痛快極了。」高興之餘,不免感到有點寂寞。唉,他們在裏面雙宿雙飛,不知多少甜蜜,我紅娘卻在門外受孤凄。無奈何懶洋洋地坐在曲欄上,默默地望著月華。
紅娘敲了兩次門,有點不大高興,說道:「是你前世里的娘!還不開門!」張生道:「是,是,是!請稍等片刻。」趕忙著上鞋子,穿好海青,戴正方巾,一陣手忙腳亂。
紅娘道:「看了。張相公說,『就看在紅娘姐姐份上,看這麼一看』。
小姐道:「我不去了。」
紅娘道:「既然約過了,為什麼不去?」
正在此時,忽聽見門上有「篤篤」之聲,接著,聽得紅娘在輕聲叫道:「呀,小姐,相公,月亮西沉,時光不早了,快回樓去吧!」
小姐的臉羞得通紅,這丫頭全知道了。只好說:「這個。。我何曾約他!」紅娘道:「你沒有約他,我拿去那封信是什麼?」
紅娘道:「他還是不接,說他還要留條小命坐車離去呢!」小姐急得眼淚都掉下來,說道:「這可怎麼辦呢?」張生不理解我,自動放棄這個良機,讓我白費一番心機,說道:「既然如此,紅娘,把藥方還給我。」
紅娘道:「小姐,張相公救了你,現在你也應該救他,不要多顧慮,豁出去給了他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紅娘想,我已說得這樣露骨了,小姐你還要裝糊塗嗎?
眉黛羞頻聚,唇朱暖更融。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
卻說張生正在書房裡,悶得心煩意亂,已經初更起了,還不見小姐到來,小姐呵,不能再騙我了!人間良夜靜又靜,天上美人來不來?他走出書齋,立在空蕩蕩的台階上,靄靄的香煙,從佛殿中飄出,散布在秋天的夜空。天空中一絲雲彩也沒有,月明如水,樓台殿閣好像都沉浸在月亮的光波之中,和尚們都回到禪室打坐去了,院子里老槐樹上的烏鴉,也許看到了如此月明,疑是天亮而噪叫。那一邊風弄竹聲,只以為是月移花影,環佩叮■響,玉人來了。懸著一顆心把眼睛都快望穿,焦急得這顆心快從口腔里跳出來。身軀兒不知道安排到哪裡去好,只好獃呆地靠定了門兒等待。靜寂得青鸞書也沒有,黃狗信也不寄來。張生嘆了一口氣說道:「小生一日十二時,沒有一刻不想小姐的,小姐,你哪裡知道呵!」張生靠著門兒等等不來,等得神倦意怠,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又慢吞吞回到書房,躺到床上。小姐啊,你若是不來,我也只好在夢裡邊到楚陽台去。唉!早知道為了她沒朝沒晚的窖相思,倒不如當初不要碰上這傾國傾城的美嬌娥,人有了過錯,一定要自我檢討,不怕改正,我也想用接近賢德之心來改變好色之心,怎奈禁不住她時時兜上心頭來。張生又從床上起來,再到院子里,靠著門兒,一手托著腮幫子琢磨著,小姐究竟來還是不來,是不是在老夫人那裡脫身不開?望得人眼睛快要穿了,等得人兩腳發麻,想得人心兒要碎,現在還不來,莫不是小姐也在生病?張生失望地說道:「這時候還不來,看上去又是撒謊了吧?她若是肯來,那麼這個破書齋就喜氣洋洋;她若是不肯來,那這裏就一片凄涼。她若是肯來,算起來早已離開閨房了。讓我計算一下,小姐的閨房到這書齋,寬打寬算,有五百步吧,我且數著她的腳步兒靠著窗檯默默等待。」良久,依然是庭院寂寂,空無人影。張生心裏有些惱火了,說道:「小姐,告訴你吧,你的那種惡作劇,捉弄我,還責罵我是賊,我都沒有記在心上,為的是要讓你回心轉意。明去夜來,我倆已經白白地過了半年多,這種滋味實在難受難挨,你倒也受得了呵!你去問問司天台,我這相思足足愁了半年多,要說有多少愁呵,不說假話,要用十幾輛太平車裝載。我在這異鄉客地粗茶淡飯,就是為了你可愛的小姐才耐著心腸熬煎,全憑心中一股志誠的情意才留住一口氣在。小姐啊,你這一回不來,也不必安排著害相思了,就準備著抬我的棺材吧。」說罷,又灰心喪氣地回到屋裡,獨對孤燈,格外凄涼。
紅娘道:「回稟老夫人,紅娘去看張先生的時候,見他面似金紙,萎靡不振,病勢十分沉重!」
張生見小姐已經不哭了,走上前去,輕聲說道:「小姐,安歇吧!」一邊說,一邊去替小姐寬衣解帶。小姐害羞,自己不便動手,由著張生撥弄。不多時,鈕扣兒松,縷帶兒開,蘭麝香氣更加濃烈,氤氳滿室,飄散書齋。張生只顧手忙腳亂,小姐卻滿面羞紅,把頭扭到一邊,再也不肯回過臉來。後人有《馬頭調》小曲一首,專詠張生替鶯鶯解帶。詞曰:燈下笑解香羅帶,遮遮掩掩,換上了睡鞋。羞答答二人同把戲綾蓋,喜只喜說不盡的恩和愛,櫻桃口咬杏花肋,可人心月光正照紗窗外。好良緣,莫負美景風流賣。
紅娘道:「張相公看了以後,長長嘆了一口氣。」
小姐著急了,說道:「這怎麼可以呢?紅娘,你一定要讓他看。」紅娘想,你早跟我說不是藥方,是情詩,我也不用在張生面前多費唇舌,他還得像接聖旨那樣來接你的詩箋哩!你現在著急,活該!還得讓你急一下。說道:「小姐,我也對張先生說,這張藥方一定要看,我家小姐是個女華佗,所開的藥方,可以藥到病除,在我們崔府里,已是百試百靈,怎會添你的病呢?」小姐道:「張先生他怎樣了?」
後人有五律一首詠此。詩曰:是物真希奇,雙峰夾小溪。洞中泉滴滴,戶外草萋萋。
紅娘想,到現在為止,你還說藥方,先不揭穿你,說道:「那張藥方嘛。。」小姐問道:「那張藥方怎麼樣了?你有沒有告訴他,這藥方十分重要,必須依照方子吃藥,不可延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