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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4)

第一節(4)

現在,黑根又開口了,用的是最一般的語氣。
傑克·烏爾茨個兒很高,身材魁梧奇偉,雖是個大肚皮,卻由於衣服剪裁得巧奪天工,倒也看不出來。黑根知道他的經歷。烏爾茨十歲的時候在西邊一帶搬運過空啤酒桶,推過小推車。二十歲那年,幫助他父親強迫服裝工人幹活。到三十歲就離開了紐約,搬到西部來了,把錢投資到門票只賣五分鎳市的戲院,後來就創辦電影製片廠。到四十歲,一躍而為電影業最強大的巨頭,但仍然言辭粗野,好色無度,像一隻貪婪的豺狼,專對綿羊似的年輕小明星大發淫|威。上了五十歲,他變了。他請人給他上社交語言課,從一個英國男僕那裡學習怎樣穿衣服,從一個英國管家那裡學習怎樣才能顯出溫文爾雅的風度。在他第一個妻子死後,他就娶了一個舉世聞名的絕代佳人。她是個不喜歡演戲的女演員。如今他六十歲了,他搜集古舊名畫,是總統諮詢委員會的委員。在他名下積累的用以促進電影藝術事業發展的資金,已達數億美元之巨。他的女兒嫁給了一個英國勛爵;他的兒子娶了一個義大利公主。
他最近的愛好,正如每個電影專欄作家報導的那樣,是修建他自己的專養賽馬的幾個馬廄,去年他已經為此花了一千萬美元。他因為花了六十萬美元買了一匹名叫「卡吐穆」的英國著名賽馬,並宣布這匹百戰百勝的賽馬將退休留作種馬,不外借,專門為烏爾茨馬廄繁殖優種馬,他一下就成了各報的頭條新聞。
當她拿到了房間鑰匙之後,他陪她走到電梯門口,一直等到她進了電梯。她笑著向他揮揮手;他也笑,笑得那麼真摯而得意,使她感到驚奇。她上了電梯,所以沒有看到他又回到旅館的登記處去問道:
他認為,幹這種事等結婚以後才行。「明天一大早就把車開來接我,」他對鮑里·嘎吐說。「黑根給咱們搞了些差事,必須馬上完成。」
他停了片刻,又說:
他這樣說,避免了在具體問題上把話說死。果夫對老頭子百依百順,黑根並不感到奇怪。從組織機構來說,這個家族帝國目前並沒有超出紐約地區的範圍,但是考利昂老頭子採取幫助各個工會領袖的辦法,把他個人的影響早就擴大進去了。許多工會領袖仍然還欠著他的情。
「我參与的是那些高貴的聯合律師協會的業務,」黑根乾巴巴地說,「我只處理我的協會委託下來的案件。」
他發現這位電影製片廠老闆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烏爾茨已經覺察到這話裡有話,黑根使出渾身解數裝出極力討好的腔調說:
但是,約會定在上午十點鐘,是個不實在的跡象。這就意味著他將是約會名單上的第一個人;第一個是不會受到邀請吃午飯的。這還意味著烏爾茨小看他。顯然,果夫在交涉的時候沒有拿出足夠的威懾力量,也許烏爾茨已經把他放進賄賂名單上了。老頭子始終不喜歡拋頭露面,這一點,有時候對家族事業是不利的,因為他的名字在外界人聽來是無足輕重的。
「唉,你這人,真是,」她發牢騷地說,「剛參加婚禮就做惡夢。」
烏爾茨像是早就準備要發脾氣似的,突然滿臉怒氣,那雙染得烏黑的濃眉緊鎖起來,眼睛一瞪,上方出現了一道很粗的皺紋。他把身體撲到桌子上面對黑根說:
但是老頭子堅持要他除了給家族盡義務之外,再花三年時間進行一般性法律實踐。這種實踐後來證明是異常寶貴的,同時也消除了黑根頭腦中為考利昂老頭子效勞的種種疑慮。他在一家與老頭子有關係的刑事律師公司的各個事務所鍛煉了兩年。大家公認,他在法律事務方面是有特殊素質的。他的工作幹得很出色;在他開始為家族效勞之後的六年間,考利昂老頭子一次也沒有指責過他的什麼不是。當他被任命為代理參謀之後,別的強大的西西里家族在提到考利昂家族時,都輕蔑地稱之為「愛爾蘭幫」。這使黑根哭笑不得,同時也間接提醒他,他絕不可能繼承老頭子,成為家族事業的頭頭。但是,他本人倒也很知足。那個,從來也不是他奮鬥的目標,因為這種野心,對他的恩人來說,對他的恩人的純血統的家族來說,都將是一種「九九藏書失禮」。
黑根是根本不會忘記的。他媽媽簡直是個「童性痴獃患者」,又是個邋遏女人,給貧血症折磨得麻木不仁,連對自己的子女也沒有母愛。黑根痛恨自己的父親。他母親的瞎病使他感到可怕:後來他自己染上的眼病對他是個致命的打擊,他以為自己會變成瞎子。父親死的那年,他才十一歲,在湯姆·黑根的頭腦里突然萌生了一種古怪念頭。他在街頭流浪,像動物一樣只等死去,直到決定命運的那一天,桑兒發現他睡在人家門廊前面,才把他帶到家裡來。以後發生的變化實在都是奇迹。但是,幾年來,他一直做噩夢,夢到自己成了瞎老頭,滿街亂竄著乞討,一面走,一面用白棍子在地上敲著探路。他的幾個瞎孩子跟在後面也用小白棍子邊走邊敲著。有幾天早晨,當他醒過來之後,在剛剛清醒的一剎那,考利昂老頭子的面容就深印在他的腦際,他又感到安全了。
黑根點點頭。他還沒有真正了解老頭子的權力之大——那時候確實還沒有。而且在隨後的十年裡他也並沒有真正了解,直到勁科·阿班旦杜病倒之後,他當了代理參謀才真正有所了解。但是他點頭了,他的眼睛盯著老頭子的眼睛。
「你同死神反正是親兄弟嘛。」
旅館登記員冷冰冰地瞧瞧克萊門扎。克萊門扎把他手裡揉來揉去的紙團放在櫃檯上,向登記員滾了過去;登記員抓起紙團,馬上就說:
亞美利哥·勃納瑟拉做了個可怕的夢。在夢裡,他看到考利昂老頭子戴著有檐的帽子,穿著寬大的罩衫,還戴著厚手套,在他的殯儀館前面,從車上扔下一具被子彈打穿了的屍體,同時高聲大喊:
「姑娘不錯。」
「教父啊,」他說,「守在我跟前,陪著我同死神會面吧。也許他看到你在我跟前,就會嚇跑了,不再敢來纏我,我就可以安安靜靜的了。或者,你也可以說上一句話,幕後操縱操縱,嗯?」
他禮貌地接待了黑根,他那曬得黑紅、精心刮過的臉一收縮,做了個怪相,勉強笑了下。儘管他花了許許多多的錢想使自己變得年輕些,儘管有技術最高的美容師的精心修整,他的年齡還是可以看得出來。但是,在他一舉一動之中顯示著巨大的活力;在他身上也具有考利昂老頭子所特有的神態,也就是說,使人感到在他自己的天地里就是絕對權威。
然後,好像生怕老頭子生氣似的,他抓住老頭子的手,說:
「你知道我是什麼人?」他問道。
老頭子感到驚喜交加。
那張臉毫無表情。
克萊門扎哼了一聲。
「要是到了那一步,他會主動找你的,」黑根說。
對他那種盛氣凌人的傲氣,黑根故意裝憨。他只管解釋:
當飛機在洛杉磯降落的時候,天空仍然一片漆黑。黑根到旅館辦理了登記手續,洗了個澡,颳了個臉,看著全市漸漸破曉的景色。他叫人把早點和報紙送到他的房間里來,過後就躺下休息,一直等到十點鐘,這是同傑克·烏爾茨約會的時間。同這樣的人約會很容易地定下來了,真有點想不到。
說罷,他就站了起來。
在某些問題上,參謀就得以較為公開的方式代表他的老頭子辦事,然而卻不能牽連他的主子。黑根坐飛機到加利福尼亞要解決的正是這樣一個問題。他明白,他作為參謀的事業將受到這項任務的成敗的嚴重影響。從家族事業的標準來看,約翰昵*方檀是否得到那部戰爭片中他所夢寐以求的角色,是小事一樁。更為重要的是下個星期五同維吉爾·索洛佐的會見。但是黑根知道,對老頭子個人而言,兩樁事情同樣重要,都是決定一個參謀是否稱職的關鍵。
鮑里·嘎吐回到汽車裡說:
黑根靠在椅背上,回憶向他提供的全部情報。傑克*烏爾茨是好萊塢三個主要電影製片廠的老闆之一,他自己的製片廠通過合同掌握著幾十個明星。他是美國總統的戰爭情報顧問委員會電影部的委員,這就說明,他協助攝製宣傳影片。他在白宮參加過宴會。他在他的家裡款待過約·埃德加·胡佛。但這一切沒有一條值得重視,都只不過是些官方聯繫而已。烏爾茨並沒有任何個人政治權力,這主要是因為他是個極端的反https://read.99csw.com動分子,另外還因為他是個權迷心竅的狂妄分子,喜歡濫用職權,根本不顧這樣蠻幹的後果必然使成群的敵人從地里鑽出來。
黑根在參加律師考試合格后,就結了婚,另立門戶。新娘是一個家住新澤西州的年輕的義大利姑娘,是個大學畢業生,一個大學畢業生在那些年頭還是很稀罕的。婚禮,當然是在考利昂老頭子家裡進行的。過後,老頭子主動支持黑根從事他自己願意從事的事業,籠絡一些要打官司的人去找他,負責布置他的律師事務所,幫助他搞到不動產,建立家業。
黑根沉著冷靜地說:「絕對不想。我是給一個朋友辦事。我已經給你解釋清楚了,這樣辦你是不會吃虧的。」
「邁克爾沒有給你講過?考利昂先生是美國經營義大利橄欖油的最大的進口商。眼下戰爭已經結束,這種家業又可以發大財了。他正需要像邁克爾這樣精明能幹的小夥子。」
快要死的人眨眨眼、似乎是在將老頭子的軍,不過態度並不嚴肅:
這個任命,打破了參謀向來都是純血統的西西里人這一傳統。黑根作為考利昂家中一個成員的這一事實,也沒有能夠改變人們對這一問題的傳統觀念。因為這是一個血統問題。只有一生下來就經過耳濡目染而習慣於緘默作風,即守口如瓶的準則,才有資格擔當「參謀」這個關鍵的職務。
「你面臨著工人正在出現的麻煩和威脅。我的朋友能夠絕對保證消除那種麻煩。你有個拔尖的男明星,他為你的製片廠賺了一大筆錢,他原來吸大麻,近來又改用海洛因。我的朋友可以保證那個男明星今後再也搞不到海洛因。如果今後幾年出現別的什麼小事,只消給我打個電話就可以解決你的問題。」
璐西·曼琪妮在家裡等著桑兒·考利昂來電話,心中滿以為他會要求她出去玩一天的。未了,她自己打電話到他家。當她聽到接電話的是個女人的聲音時,她把電話掛上了。她沒有想到,有幾個人當時就注意到她同桑兒為了那要命的半小時而離開了會場;現在到處都在傳播著閑話,說桑迪諾·考利昂已經另找到了一個玩弄的對象,還說什麼他同他妹妹的伴娘已經「幹上了」。
「我希望你的事業能夠繼續興旺發達。我們的國家需要你所從事的事業。」
「補充一句在你聽來也許是大逆不道的話:我的委託人能夠給你做一些甚至胡佛先生也無能為力的事情。」
對湯姆·黑根來說,這一天雖然忙,但忙得痛快。勁科·阿班旦杜在清晨三點鐘已經死了;當考利昂老頭子從醫院回來的時候,就已經通知黑根說,他現在就是正式參謀了。這就意味著,黑根會成為一個非常有錢的人,當然不用說也有權。
湯姆·黑根今年三十五歲,個兒高高的,身材很苗條,頭髮理成了平頭,容貌普普通通。他是個律師:雖然律師考試合格后也曾干過三年法律工作,但他並沒有為考利昂家族干實際的具體的法律工作。
烏爾茨一直在用一支紅翎子大筆心不在焉地亂寫亂畫。一提到錢,他的興趣就來了,也不再寫寫畫畫了。他以瞧不起人而又裝作關心人的語氣說:
黑根輕輕地噓了一口氣,表示他已經得到了深刻的印象。接著,他非常隨便地說:
黑根嘆了口氣,實在沒有辦法「把握」傑克·烏爾茨。他打開公事皮包,想設法幹些抄抄寫寫的工作,但是他太累了。他又要了一杯馬丁尼酒,接著又回憶自己一生的經歷,他沒有什麼可遺憾的,真的,他感到自己幸運極了。不管因為什麼理由,他十年前所選擇的道路,對他來說,已經證明是正確的。他是有成就的,他感到生活很有意義。
言外之意是要完全忠誠,完全接受老頭子作為父輩的權威。老頭子也是這樣理解的。自從這個年輕人進了他的家,他第一次以這種理解向他表示出了父愛。他把黑根摟到自己懷裡,很快地擁抱了一下。此後他把他看成像親生子了,不過他有時還是要說:
考利昂老頭子,以最自然的方式,一句話也沒有說,也沒有以任何方式討論過,默許這個男孩子待在自己家裡。考利昂老頭子還把這個男孩子帶到一位眼科專家那裡,https://read.99csw.com把他的眼病給治好了。他送他上大學,上法律學校。在整個過程中,老頭子不是以父親的姿態出現的,而是以監護人的身份出現的。老頭子對待黑根,在表面上沒有流露過疼愛的感情;說起來也奇怪,他對黑根比對他自己的親兒子還客氣得多,向來不把作為父輩的意志強加于他。大學畢業之後,他又到法律學校去深造。這也是孩子本人的決定。孩子聽到老頭子有一次曾經說過:
愷*亞當姆斯由鮑里·嘎吐和克萊門扎護送,到達她在紐約市區下榻的旅館。汽車很大,很豪華,由嘎吐駕駛,克萊門扎坐在後面;緊挨著司機的前座是讓給凱的。她發覺這兩個人都有點毛手毛腳,洋里洋氣的。他們的談吐也是電影里常聽到的布魯克林腔調;他們對她顯得過分彬彬有禮。在車上,她同這兩個人隨便交談。使她感到驚奇的是:他倆在談到邁克爾時,總要流露出明確的愛慕和敬仰之情。邁克爾總是轉彎抹角地讓她相信,他在他父親的世界里,是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而現在,克萊門扎說出來的話,使她確信那位「老人家」認為邁克爾是他三個兒子中最出色的一個,是肯定會繼承家業的一個。
「參謀」的任務顧名思義是老頭子的顧問,是他的右手,是他的輔助頭腦,也是他最親密的夥伴,最親密的朋友。有重要任務要出差,他給老頭子開車;在會談中,他就出來給老頭子搞些點心、咖啡、三明治、新鮮雪茄煙。他會知道或幾乎知道老頭子知道的一切,也就是洞察權力結構中所有的細胞。他是世界上唯一可以置老頭子于死地的人。但是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個參謀背叛了一個老頭子。在美國站穩了腳根的任何一個強大的西西里家族中從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因為背叛是沒有前途的。每個當參謀的人都知道:如果他忠誠,他會有錢、有權,還會受人尊敬。如果遇到不幸,他的妻子兒子會受到保護和照顧,與他活著時一樣。如果他保持忠誠。
「她登記的是什麼名字?」
在決定政策的考利昂老頭子和實際執行命令的工作人員之間,還有三層人員,或三個緩衝層。有這樣的體系,任何問題也不可能追溯到頂層來。除非參謀叛變。那天早上,考利昂老頭子就發出明確的指示,怎樣收拾那兩個打傷了亞美利哥·勃納瑟拉的女兒的年輕人。但是他把命令私下交給湯姆·黑根。當天,黑根也同樣是在私下,沒有任何別的人在場,把命令轉交給了克萊門扎。接著,克萊門扎又轉告鮑里·嘎吐去執行任務。鮑里·嘎吐就馬上糾集人馬來執行任務。鮑里·嘎吐和他手下的人是不會知道為什麼要執行這樣一項特殊任務,也不會知道是誰下的這道命令。要把老頭子牽涉進去,那就得要使這根鏈條上的每個環節都一一背叛老頭子才行;這種事雖然從來沒有發生過,但始終是有可能的。預防這種可能性的辦法也是人所共知的。就是把鏈條上的一個環節搞掉。
「請看我的名片,」他說,「我是個律師。我怎麼會不顧我的律師身份而自討苦吃呢?我說過一句威脅的話嗎?我想說的只是:為了讓約翰昵·方檀能參加那部影片的拍攝,我準備接受你可能提出的任何條件。我認為,為了這樣一件小事,我已經提出了價值很大的報酬。我也了解,這是一件對你本人也有利的小事。約翰昵告訴我說,你本人也承認,他演那個角色合適極了。再說,如果不是這樣,這個要求也絕對不會提出。還有,如果你擔心自己的投資撈不了多少利,那麼我的委託人也願意對這部影片給予資助。不過,請讓我把我的意思講清楚,免得引起誤解。我們知道你說一不二,沒有人能強迫你,也沒有人想強迫你。我們也知道你同胡佛先生的交情,我不妨再補充一句:我的上司也因此而尊重你,他非常尊重那種交情。」
黑根在談判一開始就接觸到了正題。他說他是約翰昵·方檀的一個朋友派來的密使。他還說這個朋友是非常有能耐的;如果烏爾茨先生肯答應一件小事,這個朋友就會向烏爾茨先生立誓,保證感激涕零和永恆友誼。這件小事就是把約翰昵·方檀列入下周開拍的戰爭https://read.99csw.com新片的演員名單。
「邁克爾·考利昂夫婦。」
說罷,他把身子往後一靠:「夥計啊,我對你有句忠告:約·埃德加·胡佛這個人,我想你是早就聽說過了吧?」說到這裏,烏爾茨嘲諷地咧嘴一笑——「他同我的私人交情很好。如果我讓他知道我受別人的壓力,那麼你們這些小子吃了苦頭,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
「湯姆,千萬不要忘記自己的親生父母。」好像他也在提醒自己。
「這部影片預算是五百萬。」
「老闆吩咐,要把你安全送到。這是我的任務。」
「你的那個朋友能夠給我幫什麼忙?」烏爾茨問。他的聲調裡帶著一種盛氣凌人的傲氣。
「我樂意為你效勞。」
在前一天,黑根曾打電話給各種電影工會中最強有力的一個人物,此人名字叫比勒·果夫。按照考利昂老頭子的指示,黑根告訴果夫,要他安排在第二天拜訪傑克·烏爾茨,這就等於向烏爾茨暗示:如果會談結果沒有使黑根感到滿意,那就可能在電影製片廠爆發一次罷工。一小時之後,黑根接到了果夫打來的電話,說是約會定於上午十點。烏爾茨已經意識到搞不好就可能罷工,但似乎不太重視。果夫照實向黑根說了,還補充說:
星期天晚上,湯姆·黑根才同他妻子吻別,驅車直奔飛機場。持有特字第一號優先證(這是五角大樓總參謀部的一位軍官送來的可喜禮物),他順順利利地登上了一架飛往洛杉磯的飛機。
鮑里。嘎吐在轉方向盤的時候,向她很快地瞟了一眼。在她後面的克萊門扎以驚訝的語氣說:
「守在我跟前,讓我就這樣握著你的手,就像我們在鬥智中勝過了別人一樣,我們也會在鬥智中勝過死神這個狗雜種。教父啊,千萬別把我讓給死神。」
黑根耐心地聽著。他原來預料,處於烏爾茨這樣地位的人會識相一些。一個辦事如此愚蠢的人,竟然爬到一個擁有數億資金的公司頭目的高位,這是可能的嗎?老頭子正在找新的投資對象,這倒是值得考慮的:如果這一部門的最高層人物都是這一類笨頭笨腦的傢伙,那麼電影工業就是最理想的投資部門了。剛才的辱罵,黑根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他已經從老頭子那裡直接學到了談判藝術。「千萬不可動肝火。」這是老頭子的教導。「千萬不可做出威脅的樣子,要同人家說理。」「說理」這個詞在義大利語里聽上去要合道理得多,有點像「捏合」這個詞的音。說理的藝術就在於撇開一切侮辱,一切威脅。他打了你的左臉,那麼,把右臉轉過來讓他再打。黑根曾親眼看到老頭子一連八個鐘頭穩坐在談判桌旁,一再忍受侮辱,試圖說服一個臭名昭著、妄自尊大、飛揚跋扈的狂人改過自新。經過八個鐘頭的努力仍然無效,考利昂老頭子無可奈何地舉起雙手,對談判桌旁其餘的人說:「誰也無法同這號人說話。」說罷就昂首闊步地走出會議室。那個一貫飛揚跋扈的狂人一下子給嚇得臉色蒼白,就又派密使把老頭子請回到會議室。協議是達成了,但兩三個月後,那個狂人就在他常去理髮的理髮店裡被擊斃了。
事實證明他的分析是正確的,烏爾茨姍姍來遲。約定的時間到了之後,又讓黑根乾等了半個小時,黑根倒不怎麼在乎。會客室非常奢侈豪華,舒適安逸。在他對面的長沙發上,坐著一個非常漂亮的小姑娘。黑根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她只不過十一二歲,穿著倒像個成年人,衣料很昂貴,但看上去很樸素。她的頭髮是金黃色的,美極了,使你難以相信,人世間竟有這樣美的金髮;眼睛是海藍色的,大大的,神奇莫測;嘴巴是山莓色的,鮮嫩,緋紅。有個女人在旁邊守護著她,顯然是她的媽媽。這個女人死盯著黑根,想以她那傲慢的氣勢把黑根壓垮。這可把黑根氣壞了,恨不得打她幾拳頭。他對那個女人同樣冷眼相待,心裏想:小姑娘是天使,媽媽是魔鬼。
「我的上司有許多朋友,他決定要幹什麼,他的朋友都會給他當後盾。」
「注意,亞美利哥,對任何人都不許透露,趕快把這個人埋掉。」
他小時候,是桑兒·考利昂玩耍的夥伴。黑根的母親早就眼瞎了,就在他十一歲的那年read.99csw.com死了。黑根的父親是個酒量很大的、毫無指望的酒鬼。他本來是個勤勤懇懇的木匠,一輩子沒幹過一件虧心事,但喝酒毀了他的家庭,最後也送了他自己的命,湯姆·黑根成了孤兒,在街頭流浪,晚上就睡在門廊。他妹妹被收養到孤兒院里,但在本世紀二十年代,社會福利機構對年滿十二歲的男孩子的問題是不予考慮的。因為年滿十二歲的男孩子總是那麼忘恩負義,經常會逃出來,拒不接受救濟。黑根那時眼睛在害病。東鄰西舍悄悄地議論,說他的眼病是他母親傳染的或遺傳的。這樣,別人也可能被他傳染,大家都避開他。桑兒·考利昂把他的朋友帶到家裡,而且要求把他收留下來。湯姆·黑根得到了一盤熱騰騰的義大利式細實心面,裏面加著附油的番茄醬,這頓飯的味道他至今沒有忘記。吃罷,人家又給他拿來了一張摺疊式鋼架床,讓他在上面睡覺。
他哼哼起來,哼得那麼響,那麼久,老伴也給鬧醒了。她把他搖醒。
「邁克爾同她已經幹起來了。」
傑克·烏爾茨聽著這一席話,彷彿是在聽一個小孩子吹大牛。然後他粗聲粗氣地、故意用東岸的土腔調說:
老頭子做了個手勢,讓別人離開病房。他們出去了。他用他那雙寬大的手,握住了勁科·阿班旦杜枯萎得像雞爪子一樣的手。老頭子一再安慰他的朋友,語氣沉靜,反覆消除他的顧慮。他倆就這樣一道等待死神到來,似乎老頭子真能夠把勁科·阿班旦杜的命從人類最兇惡的刑事犯手中奪回來一樣。
對康妮·考利昂來說,那天婚禮結束得很順利。新郎卡羅·瑞澤也表演得很有技巧,很有生氣;新娘錢包里的兩萬美元給了他極大的鼓舞。不過,新娘雖樂意放棄自己處|女的純潔卻不樂意放棄錢包。為了錢包,他不得不把她的一隻眼睛打青。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你,」他說。「紐約的大律師我大都認識,但是你究竟是什麼樣的律師?」
「一個帶著公事包的律師能夠比一百個帶著槍的強盜詐取更多的財物。」
這一下,烏爾茨才開始以嚴肅認真的態度來對待整個問題。他仔細看了看黑根的名片。
活塞式飛機震顫得很厲害,搖撼著湯姆·黑根的已經很緊張的神經系統。他向女招待員要了一杯馬丁尼酒,想鎮靜一下。老頭子和約翰昵已經把電影製片廠的老闆傑克·烏爾茨的性格特點向他勾勒清楚了。但是,他確認,老頭子要恪守他對約翰昵的諾言。他的任務就是談判和接洽。
「我不願意再耽擱你的時間了。」
他伸出手,烏爾茨抓住他的手握了一下。黑根向門口走了幾步,然後又回頭直面烏爾茨。「我曉得你不得不同許多冒充了不起的人物打交道,我的情況相反,我是有意裝出無足輕重的樣子。你幹嗎不利用我們之間的共同朋友來對我作出正確的估價呢?如果你準備重新考慮,就請打電話到我下榻的旅館。」
「好吧,你這個油腔滑調的狗兒子,讓我給你和你的主子——不管他是誰——把話說死:約翰昵·方擅絕不可能參加演那部片子。我根本不在乎從門、窗、地板、桌椅板凳等木器裏面會突然鑽出多少鬼鬼祟祟的小蛆蟲來。」
到了旅館,克萊門扎堅持要陪她到服務台去。當她提出反對時,他簡單地說:
湯姆·黑根低著頭,對老頭子說:
「要是事情真的演變到了那一步,我本人得直接找老頭子談談。」
「家業的具體內容是什麼?」愷用最自然的語氣問道。
最後,終於來了一個穿著高雅、身體很結實的中年婦女,領他穿過一連串辦公室,走進電影製片廠老闆的辦公室。給黑根印象深刻的是,這些辦公室都布置得很美,裏面的工作人員也很美。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他們都是精明伶俐之輩,都拚命想擠進電影演員的大門而暫時受點委屈:他們中間絕大多數人可能要麼是在這些辦公室里干一輩子,要麼是中途承認失敗,捲起行李回老家。
「你想唬我?」
「我要像您的兒子那樣為您效勞,」黑根說。
然而,當父親的感到非常傷腦筋的是,桑兒和弗烈特中學畢業之後,就堅持要投身於家庭事業中去。只有邁克爾上了大學,接著就在珍珠港事件之後的那一天報名參加了海軍陸戰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