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這一說夏市長頓時大急,這件事情他們花了很大力氣,不斷在北京做工作,現在已經有了很大進展,萬一趙老爺子真有那麼一個老部下在國土資源部當副部長,他一鬧一嚷,不說前功盡棄,起碼這件事得辦夾生了,要想通過國土資源部這一關那就不知道得費多大力氣了。實踐再次證明,姜還是老的辣,夏市長一腳踢到了鐵板上,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嘴巴子,沒事幹給他說這件事幹嗎?連忙繳械投降反攻為守:「別,我的老領導,你可千萬別,靠那麼點農田,一個農民一年到頭掙不來個煙酒錢,如果真的建成了高新技術開發區,光是農田補償金就夠每戶農民豐衣足食過半輩子,如果再能進廠當工人,生活一下子就能從溫飽跨越到小康啊,多好的事情。再說了,現在人多地少,再過幾年,即便我們不徵用農田,農民也沒地可種了,推進城鎮化,引導農村富餘勞動力開闢新的就業途徑,這是中央的大政策,也是我們銀州市發展富民的唯一途徑啊。老領導,你要是心疼那幾塊地,給上面打招呼,那我這個市長可就有大麻煩了……」
趙老爺子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活著的人是應該更加珍惜……」邊說邊把夏市長讓進了豪華套間。套間的大床已經鋪好了卧具,顯然服務員已經進來做過晚床了,「來,坐,現在銀州市的招待所條件真比我們那個時候好多了。」
夏市長這一招挺損,明明知道趙老爺子過去充其量不過是個副省級的地方官,又退下來好幾年了,北京過去跟他有過工作關係或者其他關係的人,如今退的退、走的走,即便沒退沒走的,也不會把他這一個退休老人的話太當回事兒。夏市長三言兩語就把一個大鐵球送給了老爺子,還騙他說這就是足球讓他踢,說完了,心裏暗暗好笑。
夏市長連連點頭:「我哪能那麼想老領導呢,老領導也是為了銀州市的工作嘛,老領導這是內舉不避親,難能可貴,難能可貴啊。」
夏市長愣了:「上廁所?上廁所幹嗎?」
趙老爺子說:「你還在省團工委當幹事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那一幫娃娃裡頭,將來最有出息的就是你,怎麼樣?我沒看錯吧?當時跟你一起當幹事的人里,現在你擔負的責任不是最重嗎?那個時候啊,我才四十歲,你也才二十來歲,剛剛大學畢業,真好啊,那時候我雖然比你們年紀大了一些,可是我們也都是意氣風發啊。」
夏市長明白,他還要找書記、人大主任這些關鍵人物做工作,也不說破,起身告辭,臨出門帶了些許可憐巴巴的口氣說:「老領導啊,那件事情你可不能踩我的剎車啊,一定要支持我們啊。」
趙老爺子打趣:「吹吧,還五星級呢,欺負我老頭子土,沒見過五星級是吧?不管幾星級,對我來說也就是個出差吃飯睡覺的地方,叫招待所已經習慣了。給,這是我專門給你帶的茶葉。」說著從放在柜子上的包里掏出一罐包裝精美的茶葉扔給了夏市長。
看著夏市長驚慌失措的樣兒,趙老爺子也暗暗好笑,其實,他哪有什麼老部下在國土資源部當副部長,那是蒙人的,反正誰也沒辦法證實。他是把當官從政的人心理摸透徹了,只要一提上面,一亮自己跟上面有關係的底牌,現任官員一般都會犯「兩患官能症」,既怕對方利用這種關係損害自己政治利益,又希冀對方這種關係能為己所用,在這種心理下患得患失,趙老爺子將其歸結為兩患官能症,兩患就是患得患失,官能症就是只有當官才能得上的病。
夏市長只能說:「好,表現很不錯,有責任感,善於團結同志,能夠認真學習業務知識,在思想上跟黨中央國務院保持高度一致,對個人分管的工作認真負責,較好地完成了組織上交給的各項任務。」實際上,夏市長對姚開放的印象很一般,公安局的人都說,姚副局長論講話中央電視台的播音員也比不過他,那是「文化大革命」念批判稿練出來的,論寫文章市委書記的秘書也比不過他,那是「文化大革命」寫大字報練出來的,論實際工作能力,姚副局長也就是跟著治安隊到舞廳抓小姐,或者跟著派出所查查戶口的水平。當了趙老爺子的面自然不能實話實說,只好像背姚開放的個人鑒定一樣說了一些泛泛的表揚話。
趙老爺子哈哈大笑:「你喝了那麼多礦泉水,硬憋著不上廁所對膀胱不好,該上廁所就去,別硬著頭皮陪我受罪。」
公安局副局長姚開放是一個非常能夠適應政治形勢的人。「文化大革命」中他積極造反,曾經在相當程度上掌控過公安局的人事管理權和政治工作權。粉碎「四人幫」清算極左路線的時候,他又成了清算極左路線的積極分子,不但沒有劃成三種人,反而在撥亂反正、公安機關機構恢復「文革」前建制的時候,成了公安https://read.99csw•com局政治部的科級副主任。這一點從他的名字上就能看得出來,「文革」時期,他的名字是姚破舊,改革開放以後,他跟他老婆與時俱進,他老婆把原來的趙立新改成了趙改革,他就也相應地把姚破舊改成了姚開放。頭腦靈活,跟得上形勢這僅僅是內因,他還有一個非常優良的外因條件——他有一個吃得上勁的老岳父。他老岳父趙銀印是前任分管政法的副省長。在省上擔任黨政領導要職多年,放眼看去到處都是老同事老部下,所以他老岳父雖然現在已經離休多年,成了雞皮鶴髮的老者,卻仍然在一些協會之類的半官方組織擔任會長之類的閑差,繼續掙扎著發揮餘熱。
夏市長連忙道謝:「謝謝老領導了,知道我的嗜好。」見趙老爺子一個人住在套間里,連個陪同人員也沒有,忍不住又問了一遍,「您來改革和開放知道不?怎麼也不來陪陪您。」
趙老爺子「嗯」了一聲,喝了一口茶在嘴裏咕嚕著漱口,服務員急忙捧著口盂送到趙老爺子嘴邊,趙老爺子卻「咕嘟」一聲咽了下去,端著口盂的服務員怔住了,隨即咧了咧嘴。趙老爺子把混著飯渣滓的漱口水咽進肚裏讓夏市長反胃,面前擺的豐餐美食頓時索然寡味,好像每一道菜都有了趙老爺子的漱口水味道。夏市長放下手中的筷子,趙老爺子卻繼續催促他:「吃啊,吃,別放筷子,吃飽了好好聊聊。」
兩個人一路聊著,一直到了趙老爺子的門前趙老爺子才把話頭繞回到了公安局長身上。這一回夏市長不敢再有意逃避這個話題,連忙說:「唉,范局長是個好同志,出了這種事情簡直太意外了,誰也沒有想到。死者已矣,關鍵是我們活著的人要好好的工作,好好的生活,我們這些擔任領導責任的人更應該盡心儘力為老百姓多做一些好事。」
夏伯虎也是官場這口大鍋炸出來的老油條,哪裡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心說,我也知道你這回來沒什麼正經事兒,現在有正經事也輪不到您老爺子操心了。真要有什麼需要溝通、宣傳的事兒,我的渠道比您老人家暢通得多。心裏這麼想著,臉上卻做出恭敬如斯的樣子說:「老領導,我們銀州市的很多事情還真需要您這樣有經驗、有影響的老領導關心支持啊,比方說吧,最近我們準備搞的祥和高新技術開發區,規劃早就定了,省里也批了,現在就卡在國土資源部,說我們銀州市山區多,平地少,不太同意我們的高新技術開發區佔用平川農田,您老人家想一想,把高新技術開發區建在山溝溝里,人家誰會來投資入駐?所以現在這件事情還拖著,如果您老在國土資源部有關係,最好能認識國土資源部的領導,出面幫我們說說話,能把這個項目批下來,我給您老樹碑立傳。」
趙老爺子一時有些蒙:「什麼事情?踩什麼剎車?」
夏市長說:「就是高新技術開發區征地的事啊。」
趙老爺子來精神了:「嗯,開放那孩子確實不錯,其實最主要的還是品質好,別人都說他有點隨風倒,其實他心裏是非常有數的,『文化大革命』期間,只有他對我這個被打翻在地還要踏上一萬隻腳的走資派最好了,改革那個孩子當時有我這樣一個走資派的爸爸,划進了黑五類,開放就是堅持跟她好,保護她,關心她,這不僅僅是個感情問題,最重要的是一個人品問題。那個時候,多少親骨肉都因為政治原因跟自己的老子劃清界線、反目為仇,開放能做到這一點,說明他的人品非常好。我們常說,不管做什麼,首先要做人,當領導就更要先做人,別的我不敢說,開放在做人上是過關的。做人過關,做官就肯定會是個好官,你可不準說我替他跑官說情啊,不過你們要是徵求我的意見啊,我就得說開放確實是擔任公安局局長最合適的人選。」
從徵收路橋通行年費開始,他滔滔不絕地介紹著銀州市現在的將來的正在做的和準備做的各項建設工程、改革創新方案以及宏偉規劃和遠大發展前景,彷彿趙老爺子是中央首長和美國鉅賈的混合體,正在考察銀州市的工作和投資環境。趙老爺子任他忽悠,做出悉心傾聽的樣兒,專心致志地吃喝,專心致志地聽他瞎白話,插空勸他喝一杯酒、吃一點菜。趙老爺子吃飽喝足了,打斷了他的話:「小夏啊,你是不是應該上一趟廁所了?」
趙老爺子背了手沿著花徑池塘慢慢溜達,沒有接夏市長的話頭,反而催促他:「小夏啊,你現在是一市之長,工作千頭萬緒,很忙很累,這我都知道,別浪費時間陪我這個老頭子了,有事就忙你的事,沒事也早點回去休息,我散散步也就回去睡覺了。」他這玩的是欲擒故縱的手法,他明白剛才那一招已經讓夏市長的兩患官能症急性發作,現在他如果正式read.99csw•com提出姚開放的提升問題,他敢保證夏市長一定會滿口答應,只要他答應了,他就一定會儘力去辦,對此姚老岳父有充足的信心,他知道夏市長自己心裏也明白,只要他當面答應了趙老爺子的要求,如果背過臉再反悔,趙老爺子一定會知道,也一定會饒不了他,他倆半輩子的交情也就徹底結束了,那樣做還不如現在就別答應。
趙老爺子接著說:「你能這麼理解我就非常欣慰,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古時候的封建官吏能做到的我們這些黨的幹部就更應該能做到,而且要比他們做得還好,只要是出以公心,那有什麼?該舉薦就是要舉薦,這也是我們對黨和人民負責任嘛。你說呢?」
趙老爺子打斷了他的話頭:「小夏啊,今天你一口不喝我都沒意見,但是你要給我說話的機會啊。別忘了,我跟你共事可不是一天兩天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啊,哈哈哈。」
夏市長懷疑他說的是真是假,把現任省委書記駕臨他家都捨不得拿出來的茶葉專門帶來送給自己,太讓人難以置信了。不過不管怎麼說,老爺子還算是能給他留足面子的人,不管是真是假,也只能姑妄聽之姑妄信之了:「好好好,老爺子,老領導,今天晚上就是有天大的事情我也不管了,專心陪您聊個夠,這麼長時間沒見,想起當年在您手下當兵的時候,還真的非常懷念那個時光啊。」
夏市長讓他磨了這麼久,明明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自己不能主動說,他又繞來繞去就是不往這個題目上走,就像陰天不下雨,悶得人幾乎透不上氣來,又像在人堆里憋了一個屁,提心弔膽不敢放,生怕一旦放了是個響屁讓別人發現。這時候好容易才聽到他的正題,忍不住就想長出一口透氣,反倒恨不得主動把他想要的東西奉送過去,不求他領情,起碼也討個輕鬆,連忙說:「這件事情正在抓緊做,公安局局長是一個重要崗位,所以在人選的配備上比較慎重,現在組織部門正在對後備幹部進行考核。」
趙老爺子這次來是有求於人,加上主人未到自己先開吃也有些不合禮數,自然不好對夏市長的姍姍來遲表現出不滿,只好起身握手連連說:「沒關係,沒關係……」剛剛說了兩個沒關係,話頭就被夏市長搶了回去:「那可不行,怎麼能沒關係呢?老領導跟我的關係那可非同一般,有關係,大大的有關係,我是老領導一手培養起來的幹部,明明知道老領導來了還來晚了,不管有天大的事情也說不過一個理去,我認罰,認罰,服務員,把酒給我倒滿,一定要倒滿啊,這可是向老領導認罪的罰酒,不倒滿可不行,不倒滿老領導不原諒我我就不原諒你們啊……」
市領導接待客人一般都放在銀龍賓館,銀龍賓館過去是銀州市的市委招待所,改革開放以後,為了搞好接待工作,樹立銀州市的形象,歷任歷屆市委市政府領導都要著手對銀龍賓館進行一番大規模的改造、擴建、裝修,似乎這是每一屆市委市政府的必修課。人們常說,再苦也不能苦了娃娃,再窮也不能窮了教育,銀州市是再苦也不能苦了賓館,再窮也不能窮了接待。於是,銀龍賓館經過歷任歷屆市委市政府領導持續不斷地添磚加瓦,如今已經由政府招待所升格為銀龍賓館,規模檔次達到了三星半,號稱五星級。趙老爺子駕臨之後被安置在豪華套間,吃飯就在接待貴客的獨立餐廳。
趙老爺子坐定之後,才對夏市長說:「我這個人向來喜歡獨往獨來,過去這樣,現在還是這樣,你應該知道嘛。改革和開放都是你們銀州市的工作骨幹,特別是開放,在公安局擔任領導職務,一把手又出了意外,事情多,工作忙,我也就不麻煩他們了。對了,范局長走了,新局長什麼時候到位啊?」
夏市長說:「現在可不是招待所了,是銀龍賓館,五星級啊。」
趙老爺子:「哪裡哪裡,不能這麼說,你們都是組織上培養選拔|出|來的,我可不敢把這種功勞往自己的功勞簿上記。對了,你們這裏前段時間鬧野豬,公安局范局長還為此殉職了,現在豬害情況怎麼樣了?」
趙老爺子說話的時候,夏市長抓緊時間吃菜,趙老爺子的話音剛剛一落,夏市長見縫插針馬上插了進去:「老領導來一次不容易,我一定要把銀州市的工作全面詳細地向老領導彙報一下,老領導對我們的工作要批評、幫助啊。對了,改革和開放怎麼沒過來陪您老人家?不像話,我馬上打電話找他們……」話說到這兒馬上醒悟,人家來的目的就是要說開放的事兒,人家還沒提自己先把話頭往這方面引,真是話多有失,連忙把話頭往別處拉:「算了,不找他們了,我陪老領導,最近啊,我們銀州市正在論證一項大的改革措施,準備開徵路橋年費,過去車在路上跑,過https://read.99csw.com橋費、過路費雜七雜八的收起來麻煩得很,還影響車輛通行效率,為什麼呢?一遇到收費站就得停車交費,如果實行了路橋年費,一年的費用一次交了,省得每次過橋過路都得停車交錢,還能省下不少收費的人頭費,收來的年費還可以加快修路投資的回收期……」
夏市長心說來了,老爺子倒是個急性子,三言兩語就把事情朝自己希望的道上引。當下也不敢再多說什麼,豎起耳朵聽他怎麼張口替自己的女婿要官。心裏這麼想著,嘴上哼哼哈哈地應付:「處理好了,群眾、家屬都挺滿意的。」
趙老爺子目的達到,也不再糾纏,起身送客:「好好好,耽誤夏市長的時間了,明天你就不用管我了,到了銀州不就是回家了嗎?明天我抽空再去看看吳書記他們。」
趙老爺子接著就問:「開放現在還在公安局擔任副職吧?他提副職也有五六年了吧?表現怎麼樣?還行吧?」
姚開放當然也不會放過繼任公安局局長的機會,好在他用不著像蔣衛生那樣可憐巴巴地親自出面找關原之類的人物說小話、送集郵冊。他有老岳父替他運籌帷幄、上下周旋。就在關原經受蔣衛生折磨的時候,他的老岳父趙銀印也正在折磨市長夏伯虎。老人家是專門從省城趕到銀州來辦這件事情的,來之前給銀州市打了招呼,省上老領導前來視察,銀州市自然要接待。接待姚開放老岳父的任務理所當然地落到了市長夏伯虎的肩上。「文革」前趙老爺子擔任省團工委書記的時候,夏伯虎是省團工委幹事,正是在趙老爺子的栽培提攜之下,夏伯虎由省團工委幹事一路熬到了銀州市市長的位置上。作為老領導,政治進步的領路人,趙老爺子前來銀州夏伯虎出面接待是義不容辭的義務。
有了這個承諾,夏伯虎大大鬆了一口氣,好賴總算暫時堵住了趙老爺子這張嘴。隨即想到自己給趙老爺子的承諾,忍不住搖頭苦笑,這陣兒倒真希望吳修治、關原還有市人大的曾聰明他們在這個問題上聯起手來跟自己對著幹才好,那樣他的承諾就不必兌現了,即便他想兌現也兌現不了。
夏市長連忙捧場:「我們那一撥團幹部後來幹得都不錯,那都是在您老領導的培養下才有了今天這一點點小進步啊。」
市長夏伯虎是團幹部出身,這種幹部有一個相對普遍的特點就是能說、會說,市長夏伯虎又是能說、會說的團幹部中的佼佼者,不論是開市委常委會還是市長辦公會,他的話一開頭就滔滔不絕,能從銀州市繞到聯合國再到月亮上轉兩圈最後又回到了銀州市,難能可貴的是,繞了那麼大一圈還能句句不離改革開放並且最終準確地降落到原來的主題上。他一開講別人要想插話,就跟春運期間排隊買火車票想加塞兒一樣艱難。平常聊天或者向上級彙報工作夏市長更能忽悠,說好他能把銀州市吹成一朵花,說成全地球最佳投資勝地。說孬他能把銀州市說成豆腐渣,把銀州人民說得比非洲難民還可憐。至於說好還是說孬,或者半好半孬,那就要根據說話的對象和說話的目的而定,在這方面夏伯虎先天就有一股靈氣,後天又在官場上長期磨練,運用起來得心應手、出神入化。有了這樣一位能忽悠的市長倒也是銀州人民的福氣,在他的忽悠下,銀州市近些年招商引資頗有收穫,每年引進的外商投資高達一個億,每年忽悠來的省上、國家的優惠政策和財政補貼換算成人民幣也有一兩個億,於是乎銀州市的幹部群眾就根據這位市長的特點和姓名的諧音親切地稱之為:瞎白話。
夏市長徹底繳械投降:「差不多了,還是老領導說吧,有什麼教誨我洗耳恭聽,有什麼指示我認真執行。」
夏市長心裏還在忐忑不安,不知道這個老上級會不會那麼不消停,真給那個在國土資源部當副部長的老部下打電話破壞他們的好事,隨即想到老爺子這一回來銀州說透了不就是想替他女婿說說情,讓他當那個公安局局長嗎?近期以來,關於公安局局長的人選問題已經鬧得夏市長對這個話題有些膩歪了,就像天天頓頓吃紅燒肉的那種感覺。話說回來,不就是那麼一個公安局局長的位置嗎?至於這麼餓狗搶食似的蜂擁而上不擇手段嗎?他卻忘了當初自己為了能順順噹噹成為市長,或者轉彎抹角,或者直截了當找了多少老領導做工作,其中就包括眼前這位趙老爺子。其間又動用了多少關係和手段,有些事情至今讓他回想起來自己都面熱臉紅。人們在乎的是結果,忽略的是過程,夏伯虎也一樣,成功了就把過程忘掉了。這時候他想,反正那麼多人都想當那個公安局局長,誰當也是當,既然老爺子屬意自己的女婿,那就讓他女婿當好了,自己真沒必要跟老爺子這樣貓捉老鼠似的打啞謎。不管最終結果怎麼樣,現在先答九*九*藏*書應下來,應付過去,肯定能化消極因素為積極因素,趙老爺子即便不會主動跑到國土資源部幫說話,起碼不會唱反調做反面工作。想通了這一點夏市長覺得心胸豁然開朗,便主動開始把話題朝那方面引:「老領導啊,還有一件事情我正想向您請教呢。」
夏市長沒有注意到趙老爺子的情感活動,他忽然想到,現在幹部體制改革了,就算不改革,提誰當公安局長他一個人說了也不算,如果他的提議到了市委常委或者是人大被否決了,他個人權威受到傷害倒是小事,趙老爺子如果誤解他說空話不辦實事那就麻煩了,於是連忙打預防針:「老領導,我表態,我支持開放,給開放投一票,可不等於開放就真的能上,選拔幹部可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啊。關鍵的一票還在吳書記那裡,你跟吳書記熟悉嗎?」
趙老爺子連連點頭:「沒有跟你這麼熟,可是也認識,不管怎麼說,你的一票就是關鍵的一票,不管結果怎麼樣,你小夏的這份情意我一定不會忘記。」
夏市長連忙趨前開門,畢恭畢敬地陪著趙老爺子離開了獨立餐廳,來到了外面。餐廳外面就是花園,可以嗅到花草幽幽的芬芳。天早已經黑透,遠處墨黑的山嵐上有斑斑點點的燈光,近處的天空卻讓都市的霓虹燈、照明燈污染得活像一塊壓在人腦袋上面的生鏽的鐵皮。趙老爺子對著夜色抒情:「小夏啊,銀州市可是一塊風水寶地啊,山清水秀,人傑地靈,算起來我在這兒工作了整整十年,有感情啊。」
趙老爺子忍不住就想笑出來,於是給他寬心:「小夏啊,我這個人一生就是四個字:光明磊落,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背著你們做任何反面工作,即便我要說我的意見,也一定會事先把我的意見交給你們,這一點你放心。再說了,聽你說了你們搞高新技術開發區的意圖和前景,我倒覺得你們的思路也有道理,這件事情我回去好好想想,回頭我們抽個時間好好交流交流。」
夏市長抬腕看看手錶,起身說:「跟老領導一聊起來就忘了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十點多,老領導白天坐了一天車,晚上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還有個會,讓秘書長陪你到處走走看看,老領導對我們的工作可得大力支持啊。對的就肯定,有了您老的肯定我們干起工作就更有方向更有底氣了。錯的您就批評,我們一定虛心改進,從某種意義上說,批評更是一種愛護。」
後面的話是對著服務員說的,服務員抿嘴一樂,連忙把夏市長的酒杯斟得滿滿的。夏市長也不等趙老爺子回話,雙手捧杯一飲而盡,然後長出一口粗氣,抻脖子瞪眼地做了個公雞打鳴的動作,表示自己被白酒辣著了,然後把酒杯朝趙老爺子亮了一下:「老領導,一杯行不行?不行我就再罰一杯。」
趙老爺子的話外音就是:你那一套把戲我明白得很,少跟我玩這一套。夏市長再一次尷尬,猛然想到,當年這位趙老爺子當省團工委書記的時候,講起話來滔滔不絕,革命理論方針政策隨手拈來,經常一講半天連口水都用不著喝,把他們這些下級佩服得五體投地,下意識地就把這位書記當成了自己的榜樣,那時候夏伯虎曾經背過人狠練講演口才,日思夜想的就是有朝一日也成為趙書記那樣富有鼓動力、號召力的團幹部。今天夏市長有點忘乎所以,犯了班門弄斧的錯誤,只好狼狽撤退:「好好好,老領導說,老領導說,老領導的教誨我洗耳恭聽,這是買都買不來的機會啊。」厚著臉皮找了個台階之後,夏市長不敢再忽悠,也不好繼續瞎白話,只好邊專心致志地對付面前的龍蝦,邊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趙老爺子三言兩語鎮住了瞎白話,奪回了話語權,暗暗好笑,然後開始說自己這事兒:「夏市長啊,你們市公安局范局長因公殉職之後,後事處理好了嗎?」
後面這句「你說呢」既可以理解成對他這段話的看法,也能理解成對讓姚開放擔任銀州市公安局局長的態度。夏市長到了這個份上,唯一的渴望就是趕緊回家躺到床上休息,恢復一下被這位老領導折磨得幾近崩潰的神經,連忙說:「老領導說得太好了,就是,只要是出以公心,該舉薦的就要舉薦,我也覺得開放很適合,他在公安局工作也有將近三十年了,論資歷也夠了,在老領導面前我表個態,我投開放一票。」
趙老爺子也不是善茬,心說好你個瞎白話,別想用這一套忽悠我,馬上表態:「小夏啊,對了,你現在是市長了,我再叫你小夏你不會不高興吧?」夏市長連連搖頭:「沒關係,你這麼叫我更覺得親。」趙老爺子並沒有管他親不親,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既然你對我說了這件事,我就表個態,你也了解我說話從來不隱瞞自己的觀點,對了錯了僅供參考。我認為國土資源部說得有道理,銀州市本來就是山區read•99csw.com,就那麼點平川地,相當一部分還是解放以來我們歷任歷屆市委市政府領導班子帶領人民群眾戰天鬥地,移山造田平整出來的,這項工作經歷了幾代人,「文化大革命」那麼混亂都沒有停止過,我們這些人辛辛苦苦經歷幾代人也就是為銀州市人民做了這麼一點好事,你一個開發區就把我們和銀州市人民辛辛苦苦十幾年攢下來的那麼點家底給賤賣了,我就不贊成。說實話,國土資源部的一個副部長還真是我的老部下,你不說我還不知道,你這一說啊,我還得專門給他打個電話,讓他不但要卡住你們,還得徹底否定。」
夏市長一聽趙老爺子駕臨銀州,心裏就明白他此行的目的,早早就在啤酒肚裏存放了應急預案,準備大大地忽悠老爺子一把。他有意無意地稍微拖延了一陣,來到銀龍賓館的時候已經過了七點鐘。老年人不經餓,等不住他趙老爺子就先開吃了。夏市長來了之後,一見面先向老領導檢討:「哈哈哈,老領導大駕光臨我們銀州市,對我們的工作是最大的支持和關心啊,不勝榮幸,不勝榮幸,抱歉抱歉,來晚了,來晚了,太不應該,太不應該了,沒辦法,事情太多,工作太忙,您老當了一輩子領導應該知道,現在的工作有多麼難,如果人的自然生存條件能夠適應,整天不吃不喝不睡覺也忙不完啊。」
趙老爺子得到這個承諾非常高興,湊過來隔著茶几拍拍夏市長的肩膀頭,感慨萬分地說:「好,好,還是老下級、老同事理解我啊,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只有一句話:理解萬歲,友誼萬歲,革命感情萬萬歲啊。」這原本一句話說出來就變成了三句,越往後越動感情,趙老爺子的眼圈也被自己感動得發紅。
夏市長難堪極了,當著客人的面用礦泉水充當白酒是他跟銀龍賓館服務員經過長期磨合練就的絕技,屬於銀州市的最高機密,在酒場上屢戰屢勝,從來沒有失手過。全省都傳說銀州市夏市長喝不倒,銀州市近年的經濟發展就是靠這位喝不倒市長喝出來的。今天在趙老爺子面前不到一個回合就讓人家徹底揭穿了,正應了那句老話:姜還是老的辣。夏市長憨憨地笑著自我解嘲:「嘿嘿,老領導明察秋毫,想在老領導面前作弊那真是找死,服務員,來,拿真傢伙,我罰兩杯,算是向老領導謝罪。不過老領導你也得諒解我,現在當市長的重要工作內容就是陪客,跟當三陪小姐差不多,說難聽點,連三陪小姐都不如,人家三陪小姐陪完了還能掙錢,我是白陪。天天陪天天喝,如果再不自己採取點保護措施,那就真像順口溜說的了:喝壞了黨風喝壞了胃,喝得老婆背靠背。老領導要原諒我,你要是不原諒我,我就再喝兩杯,豁出去把胃喝壞算了……」
趙老爺子嘿嘿一笑:「好小夏啊,算了,一杯足夠了,沒事,我知道你們在職幹部責任重,工作多,特別是當市長的,處在矛盾的中心,大事小事都得操心,唉,我是過來人,理解啊,理解,快,吃點菜,慢慢喝。」
趙老爺子嘿嘿一笑:「你小夏太客氣了,我現在是平頭一草民,萬歲老百姓,哪裡還敢指教,更說不上指示了。我這一回來銀州啊,也沒什麼正經事兒,人老了念舊,離開得久了,總想回來看看,當然了,如果有什麼新鮮經驗,改革發展的創新思路,我還可以義務地替你們宣傳宣傳,幫你們上下溝通溝通,敲敲邊鼓。」言外之意就是,別看我現在退下來了,還是能說上話的,至於吹喇叭還是敲喪鐘就得看你們的表現了。
夏市長今天晚上真讓這趙老爺子折騰得夠嗆,剛開始還想著忽悠人家,現在讓人家忽悠進去了,由不得苦笑,按說這就叫強中更有強中手,到底是師傅,姜還是老的辣,不能不服。夏市長挺尷尬,欲走不能,不走又有點話不投機的味道。就在夏市長進退為難的時候,趙老爺子卻又主動給他解套了,做忽然想起來的樣子說:「差點忘了,我還專門給你帶來了正宗的武夷山大紅袍,上一次省委宋書記到我家來慰問老幹部我都沒捨得拆封給他喝。如果你今天晚上確實沒有需要緊急處理的公務,那咱們就到我的房間好好聊聊,順便把給你帶的茶葉拿回去。」
趙老爺子對夏市長的話不置可否,這又是他的高明之處,達默克里斯利劍之所以讓人心驚膽戰,就是因為它懸著,如果直接砍下來,那麼它就失去了任何威懾力。他要把剛剛造成的達默克里斯效應保留下來,這樣他就能以一個退休老頭的身份在這位現任市長面前保持戰略優勢。趙老爺子哈哈一笑,轉了話題:「小夏啊,你不會就跟我在這個飯廳討論你的高新技術開發區吧?既然吃好了,我們就撤退,讓人家小孩子趕緊收拾了休息,別讓人家跟著我們受罪。」邊說邊起身:「我們出去散散步,散步是最好的休息也是最好的鍛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