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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一四一

「你願意看到這種殘忍的延續?」
「我是多麼感謝你!」
蘇眉為她梳了頭髮,伏在床頭親了親她額角上那新月般的疤痕。她想,沒有人親過這疤痕。
司猗紋要她喂。
司猗紋要喝水。
「我是這麼做的。」竹西說。
「所以我比你有耐性。可我沒有一絲一毫虛偽。」
竹西出門了。
她第一次跟產院見面就不愉快,又遇到難產,預產期過了六天還不見「消息」。她惶惶不安地在病房走來走去。
「雪鐵龍」倒車,出衚衕,跑起來。
竹西和蘇眉面對面站著。
「也許你是對的。」蘇眉對竹西說。
「你愛她嗎?」蘇眉問竹西。
蘇眉望見婆婆那荒蕪的宛若一帶寸草不生的老荒九九藏書地般的下部,卻受著無名的感動。她不知這感動是源於自己肚裏正在孕育的小生命,還是通過眼前這塊老荒地她理解了司猗紋。也許世—真正的理解必先源於莫名其妙的感動之中。她想,也許丑不是一個女人直面過世界的這塊老荒地,而是你認為這荒地丑。
蘇眉肚子里正孕育著生命,她土地肥沃……
蘇眉又試著餵了司猗紋一勺水,水又一次原量流出來,但八十歲的她卻又升起了呼吸她又睜開了眼睛。
「所以我比你殘忍。」蘇眉說。
蘇眉又為司猗紋擦嘴。這次她沒有再把手絹從她嘴上移開,她的手在她嘴上用了一點很小的力氣……
「我是平庸的,是道義上read•99csw•com的義不容辭。你才是個了不起的人。」
「我是多麼羡慕你。」
竹西在前蘇眉在後進了裡屋。裡屋,司猗紋身上頭上蓋著毛巾被。竹西不慌不忙地揭開被頭看看仍在微笑的司猗紋,伸手為她按摩了五官。司猗紋停住了笑。
蘇眉用勺子給司猗紋喂水。
蘇眉用手絹為司猗紋擦嘴。
「我覺得了不起的還是你。你用你的平庸和不動聲色的道義使她的生命一再延續,又使她和她自己自相殘殺,直到她和她自己雙雙戰死。」
「你完成了一個兒媳和大夫的雙重身份的任務。」
「你完成了一件醫學界、法學界尚在爭論中的事。」
司猗紋的病情因了這次出門而急劇https://read•99csw•com惡化。她不再能吃東西,那本來就像敗絮舊棉的身軀更加敗壞起來。幾天之內整個脊背已是白骨嶙峋,連頸骨、枕骨也開始暴露,她只剩下了耳朵以前的那張完好的臉。然而她的聽力和意識仍然優於常人。在北屋羅家高叫著「和」的喧鬧中她能判斷出是誰算錯了「番」,從那「番」里她又想起將北屋改造成畫室的事。她問蘇眉畫室的天窗是不是得朝北,蘇眉肯定了她的猜測。她說:「我琢磨著是得朝北,光線穩定。」
「假如你認為我給予她生命的延續就是殘忍,那麼我願意看到。」
「不愛。」竹西答。
「你愛她嗎?」竹西問蘇眉。
司猗紋的胸脯明顯地驚悸了幾下read.99csw.com,那驚悸彷彿還引來了腿的瞬間活動。然後她臉上露出笑容,很難說明這是熱忱的笑還是冷笑。
水從司猗紋嘴裏原量流出來。
竹西回來了,看見站在門前賞月的蘇眉,立即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是說我有……虛偽?」
竹西叫出蘇眉跟她商量,提醒她司猗紋不再適宜挪動了。蘇眉堅信竹西的觀點,但她們還是心照不宣地做出「決定」:讓竹西去為司猗紋「叫車」。活動著的人說什麼不行?
蘇眉拿開手絹,那笑還停留在她嘴角上。
竹西邁著很重的步子出了門,以證明她是去為她叫車的。
車內。出租司機回頭看看蘇眉,蘇眉點了一下頭。
「也許你是對的。」竹西對蘇眉說。
「我愛。」九*九*藏*書蘇眉答。
一彎真正的新月已從棗樹頂上升起。
「我是這麼想的。」蘇眉說。
剛被掏完的司猗紋又要求吃了;剛「吃」完的司猗紋又要求上醫院了。她堅信醫院還能使她活,即使她死去醫院也會使她再獲新生。
司猗紋呼吸的間隔越來越長,閉著的眼睛再無睜開的希望。
「不是。從我們見面那天起我就沒有這樣想過你。今生也不會這麼想。我是說你愛她,你才用你的手還給她以微笑。我不愛她,我才用我的手使她的生命在疼痛中延續。」
蘇眉拿來水。
就為了這意識過人的清晰,她讓蘇眉和竹西為她掏大便,她說她不能吃東西是因為體內的不通暢。為了通暢她不再照顧自己的自尊,她任意讓她們抬起她的腿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