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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鑰匙孔里的人們.2

第七章 鑰匙孔里的人們.2

我學會了。他告訴我一會兒「伯依」送酒來你就對他說西班牙文的謝謝,西班牙文是聖安東尼奧的通用語言。「伯依」端著酒來了,當他給我斟酒時,剛才在點萊時刻一直沉默不語的我突然笑著對他說:「戈拉謝絲!」「伯依」吃了一驚,驚得擅翻了我的啤酒杯。在他看來我這個東方人不說話是正常的,突然對他說西班牙語就好比啞巴開了口。我又對他說了一遍「戈拉謝絲」,他連連說著「逮那達,逮那達」(不客氣)就趕緊給我們換啤酒去了。麥克說你知道他為什麼那樣吃驚嗎?因為你的發音太准了,他肯定以為你是個會新西班牙語的人。我真想教你說西班牙語,你一定能學好。我對麥克說這是不可能的,我太老了,我不可能學會西班牙語。麥克說,不要說不可能,永遠也不要對生活說不可能。
「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
我……我就是愛他找肯定愛他。問題是……問題是我跟你說了這麼多,我想聽到你的看法,從前……我的什麼事情你都知道的,所以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他們互道了晚安就去洗澡,然後各回各的房間。只是他們這晚安道得有點兒生硬,還存有幾分緊張,他們彷彿已經不知道該怎樣回到從前,回到去聖安東尼奧之前。
「別胡鬧我累了。」
這時的尹小跳卻奇怪地變得不那麼「細軟」了,她忽然僵硬著身體,頑強而又頑強地從床上坐起來站起來,她以她自己也想象不到的力量摟抱著麥克推動著麥克向門的方向退去。她更加熱烈地吻他,卻也更加堅決地要他離開。她把他推到門口,伸手從他背後擰開門把手輕輕把他推了出去,然後她鎖上了門。
尹小跳一步跨出車來,使勁摔上車門就往黑暗裡走。她走得又急又快,說不出是目標堅定還是走投無路,因為目標堅定的人和走投無路的人都可以是她這樣走去的。走投無路的人往往更會做出一種走得很急的姿態。那麼,她是走投無路了。她走投無路地走著,心裏有點兒明白自己這是在欺負陳在,卻又覺得陳在也在欺負她。為什麼她就是不能把她想說的話說出來?為什麼她就是不能聽見她想要聽見的話?為什麼她要錯過當年和陳在的一個那麼好的機會?為什麼她不能讓陳在徹底地明白她!她走投無路地走著,任陳在開車追上來叫她喊她。他說你別亂走了好不好,快回到車上來。她就走得更快些,並大聲回應他說你才亂走呢你少理我!
這是她害怕聽見的話,因為她無以對答。當她明白無誤地讀到這幾個字的時候,她也才突然明確地知道了自己的所愛不是麥克,她愛陳在,這愛是深切久遠的撕扯不斷的,也許當她被方兢丟棄在火車站候車室的長椅上的時候,當她面對著陳在痛哭的時候她就愛著他了,當後來陳在要結婚時徵詢她的意見的時候她就愛著他了。但是所有的愛和想念都不如此時此刻這樣確鑿這樣洶湧這樣柔軟這樣堅硬。她為自己在別人的國家、別人的房間,在別人向她示愛的時刻突然間確認了自己愛的所在而悲喜交加,她為她對陳在的摯愛是被愛她的麥克所九*九*藏*書響亮地提醒而覺得對不起麥克。她沒有那麼聖潔那麼高尚,和麥克在一起她究竟想要做什麼?指引著她的其實是放縱和享用。放縱和享用。她為她這『阜用」感感到羞愧,她起身拿了紙和筆寫道:「太晚了,請回去睡覺。」
他終於鬆開了她,她喘息著對他笑著,他也喘息著對她笑著。他說你臉紅了,我愛你的臉紅!他又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說著: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有多麼可愛,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有多麼年輕!他冉一次吻她,她也回吻他。
「這是真實的我要砸門了。」
又臟又親。
她拉著麥克的手,心情已變得異常平靜,然後她忽然沒頭沒腦地說,咱們一人吃一個蘋果吧!
沉睡的麥克啊,就為了這一切,就為了我不愛你,我將終生對你心存感激!
陳在放慢車速把車停在路邊,他搖下車窗玻璃就像是為了透透新鮮空氣。他說小跳,如果你真愛他別的就都是次要的,比如年齡什麼的。尹小跳說這就是你的看法?這就是你想對我說的話?陳在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是這麼想的。尹小跳忽然變了臉——即使在黑暗中陳在也知道她變了臉、她沉著臉,既惱恨自己,又惱恨陳在。她沉著臉說,你再對我說一遍你的看法。陳在扭臉望著車窗外的黑暗說,如果你真愛他別的就都是次要的。尹小跳逼問他說你心裏真是這麼想的嗎?陳在說我是這麼想的。尹小跳說你胡說八道,你從來都是對我胡說八道!你心裏不是這麼想的,只不過你覺得你應該這麼說。你是一個虛偽透頂的人,你從來就是一個虛偽透頂的人。我為什麼要跟你說話,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麼多廢話。我討厭你,我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麼計厭你……你、你!現在我該走了再見!
後來他不再說話了,他手握著蘋果睡了過去。他太累了也太困了,加上內心深處的垂頭喪氣。他是在說話之間慢慢倒下去的,他的頭倒在了尹小跳的腿上。她願意她的腿被他的腦袋枕著,她望著在她腿上這顆年輕的沉睡的頭顱,望著他那由於偏小就顯出格外稚氣的粉紅色耳朵,心中有種深深的感激。是麥克帶給了她從未有過的無羈無絆、胸無渣滓的歡樂,是麥克鼓舞了她對自己青春和生命的無限肯定,是麥克激發了她行動行動行動的熱望,是愛她的麥克使她強烈地想要表達她對陳在的愛情。
這似乎是他們都沒有料到的一個局面,又似乎是他們都曾期待過的一個局面。相識二十多年他們從未有過這樣的親熱,他們不斷地互相錯過,就好像要拿這故意的錯過來考驗他們這堅貞不渝的情誼。現在他們都有點兒忍不住了,當他們終於吻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對這年深日久的情誼的破壞就開始了。他們卻不太在意這已經開始的破壞,僅有情誼是不夠的,他們需要這美妙絕倫的破壞。當吻到深醇時刻他們甚至嘆息這破壞為什麼會來得這麼晚。
她回到福安,陳在給她打電話要去家裡看她,她不讓。
「你能,我知道你也想我。」
他們已經一天一夜沒怎麼睡覺了,尹小跳卻不覺得疲勞。她不想躺下,她九_九_藏_書站在鏡前觀察自己。
謝謝——戈拉謝絲!
平常他有時候是到她那兒去的,每次他去她那兒她差不多都跟他說些倒霉事兒,她的不愉快,競選出版社社長沒競選成啦,尹小帆哪次回國又跟她鬧彆扭啦,一個根本不會寫小說的人通過上邊的領導非得在她們社出書啦……她從來不在家裡跟他客套,他愛坐哪兒就坐哪兒,渴了自己倒水喝,餓了自己人人冰箱里拿東西吃。有一次她跟他商量剪頭髮的事,她要把披肩發剪成短髮。他說我看你還是別剪,你這樣挺好。
麥克你不懂,你怎麼能懂?我的一切你永遠也不可能懂啊。
他這話說得是多麼好,不要說不可能,永遠也不要對生活說不可能。麥克彷彿讓我看見了回到歡樂的路途,麥克彷彿給了我回到歡樂的勇氣。我都快忘了我曾經歡樂過,那是我三歲的時候,撅著屁股東倒西歪地往家裡那壞了彈簧的沙發上爬的時候,那就是我的歡樂,潔白無瑕的。暢達明澄的歡樂,什麼歷史也沒有的歡樂,什麼事件也沒有的歡樂。直到大黑我們才返回奧斯汀。就在那天晚上麥克告訴我他愛我,陳在你聽見了沒有,麥克告訴我他愛我。
他激動地碟碟不休著,他真是蝶蝶不休了。他雙手捧住她的臉,他撫摸她的覆蓋著碎頭髮的后脖頸,他說你的皮膚和肉是多麼細多麼軟哪,你是我的小細軟,你就是我的小細軟!他這「細軟」的形容不能不讓尹小跳心動,她告訴他「細軟」在中文里是指便於攜帶的貴重物品、首飾什麼的。
在一間著名的「大奶」酒吧——這酒吧因女招待全部長著巨大的乳|房而聞名,當他看到大奶女招待時就對尹小跳說,我要吻你,讓這個大奶小姐嫉妒!他長久地吻她。
車子開出了很遠很遠,遠遠地甩掉了那輛等待尹小跳上車的計程車。當他們路過一家電影院時,陳在把車拐上電影院門前的小廣場,停車熄了火,從車上下來,又從後邊上了車,和尹小跳並排坐在後排座位上。黑暗中他的呼吸顯得很重,他的呼吸就像有形有狀的物質打擊在尹小跳的臉上。他的臉和她的臉挨得太近了,他給了她一種她就要被他咬著的感覺。她往旁邊挪挪身子說你為什麼這麼欺負我?他就在這時把她緊緊地抱住了。他呼吸沉重地說我就是要欺負你,我早就該欺負欺負你了……他說著,果斷而又親愛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她的腦子有點兒亂,她倚著門坐在地上諦聽著門外。她知道麥克沒走,她有點兒廳悔她的生硬。她有點兒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卻又理解得不那麼分明。她聽見麥克在小聲地敲門,顯然害怕驚動地的父母,卻又敲得不屈不撓。她屏住呼吸不理睬他,假裝自己已經上床睡了。這時門縫兒里塞進來一張紙,她輕輕拿起紙來讀著上邊的中文大宇:「我愛你,請允許我當面告訴你!」
他們開始了隔著門縫兒的寫紙條兒運動。
她一往直前地走著,他就一往直前地開著慢車跟著她。
「我要你開門當面告訴我。」
她拉著他的手在床邊坐下,她望著他清澈的綠眼睛,從這雙綠眼睛里望read•99csw•com過去,她一定就像他們家珍藏的那把古老的摺扇上的人物吧,有點兒神秘,有點兒離奇,舍此之外他還知道些什麼呢?他對她一無所知,她對他也一無所知,早晚他會知道這不是愛,就像她現在已然知道的那樣。當他們冉次互相親吻的時候她越發明白了這點,她親著他哭著,她是把他當做了從來也沒有親吻過的陳在吧,她愛他,她特別特別想家,想她和陳在共有的一切,那一個遙遠的漆黑的有風的夜晚,當她站在街上無助地捶打著郵筒的時候,陳在是怎樣詢問她:晦,小孩兒,你怎麼啦?
她把紙條兒送出門縫兒,又收到了他的紙:「我愛你,請讓我進去。」她再給他寫:「不要說夢話,請離開吧。」
在阿拉莫紀念館,當他看見一個警察時就對尹小跳說,我要吻你,讓這個警察嫉妒!他長久地吻她。
她從桌上的果盤裡拿了兩個蘋果,遞給麥克一個,自己先把手中的那個「咋吃」咬了一大口_麥克凝視著嚼蘋果的尹小跳說,我現在相信你是不愛我的,但是我仍然愛你——今後這隻是我自己的事情了。我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幼稚,我並沒有把你當做摺扇上的美女。你是一個沒有年齡的女人,你會變得很小,你也會變得很大。
現在他要來家裡看她,她不讓。她預感到她要對他說出很重要的話,這「很重要的話」使她對這次和他的見面感到緊張,她和他在一起從不緊張,但是現在她卻緊張。她覺得在家裡她會更加緊張,緊張得她無處躲藏,因此她需要出去,和他一起出去。晚上他開車來接她,他們開著車在冬天的福安市邊緣兜著圈子。尹小跳說我這次去美國,除了開會還在得克薩斯住了幾天。陳在說對,你住在麥克家裡。尹小跳說你怎麼知道?陳在說尹小帆給我打過電話。尹小跳說她給你打電話?專門說這件事?陳在說怎麼了,她不能給我打電話嗎?尹小跳壓抑著心中的不快說能,能,能。誰都能給你打電話,誰都能向你報告我在哪兒,尤其尹小帆。我是和她吵了嘴離開芝加哥的,她使我心寒。我需要溫暖,奧斯汀就溫暖。陳在說對,奧斯汀是南方,氣溫是比芝加哥高。尹小跳說我說的溫暖不是指氣溫。陳在說那就是指人吧?尹小跳說是指人。陳在不說話了。尹小跳說你怎麼不說話了,你不想知道我是指誰嗎?陳在說我不知道。尹小跳說你撒謊,你知道,你知道我是指麥克。陳在說噢,麥克。尹小跳說對了就是麥克,尹小帆不是已經在電話里跟你提過他嗎。她肯定說是麥克邀請我去了奧斯汀,而我就欣然前往。她肯定說了麥克比我小七歲,而我很有可能和麥克成為情人。麥克是比我小七歲,可他並不是我想象的那麼幼稚,他比我想象的要成熟、真摯得多。這次我們在奧斯汀見面並不是他碰巧回國休假,他是向學校請了假專門在家裡等我的.他的父母對我也特別好,和他們在一起我沒有陌生的感覺.夜裡我們一起出去,到奧斯汀的第6街狂歡。我從來沒有在深夜到街上閑逛過,你跟我說你在英國讀書的時候讀得也很苦,沒有九九藏書任何娛樂。我們這一代人活得是多麼一本正經多麼累啊。和麥克在一起為什麼我能夠一夜不睡?第二天我們又開車去聖安東尼奧。我要告訴你麥克他很聰明,他會用膝蓋開車,當他用膝蓋開車的時候他就能騰出一隻手來搭在我的肩上,他就這樣開車一直開到了聖安東尼奧。我們吃那兒的著名的墨西哥餐,他是多麼挑剔;吃飯的客人很多很多,我們要排隊等座位。這是一間靠河的餐館,室內的座位和露天的座位各佔一半。風和日麗的天氣客人都喜歡要露天的位子,但排隊的人太多大家就顧不上挑三撿四了。麥克卻一讓再讓,一定要等到一張面對河水的小桌。我們終於等到了,他為我點了孤星啤酒,墨西哥炯豆泥,還有玉米餅和一種香膩無比又辣得人要跳起來的烤肉,他並且快速教了我一句西班牙文:謝謝——戈拉謝絲!
有時候你像一個過來人,眼神里是對生命和凡塵了如指掌的滄桑一百歲的滄桑;有時候你像一個嬰兒,那麼乾淨的眼睛,還有臉上那層沒有污染過的小絨毛。你的臉吸引我,你從來也不知道你的臉你的所有表情是怎樣吸引著我。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甚至對你撒了小謊,說我這期間正好也在家裡休假;其實我沒有什麼休假,我是向學校請了假回來專門等你的,請相信我的態度我的……我的……他的聲音開始走調兒,每當他說中文說得太多太累的時候他就開始走調兒,有點兒山東味兒,也有點兒山西味兒,他任腔怪調地說著:
北京機場總是這麼擁擠,海關人員總是一張張冷臉。咖啡總是半涼不熱的,廁所的手紙總是黑糊糊的,投幣電話的話筒總是臭烘烘的。尹小跳還沒出機場就迫不及待地給陳在打電話——投幣電話。她迫不及待地要告訴他,她從美國回來了,很快她就能看見他。當她聽見話筒里他那安穩、渾厚的聲音時,才確信自己真的回來了。她這一路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一下飛機她就得聽見他的聲音。現在她聽見了他,他的聲音使耳邊這臭烘烘的話筒也不那麼可恨了。
這不是她要告訴陳在的「最重要的話」,她卻無論如何沒辦法把話題引到那「最重要的話」上去了。她弄不清為什麼她要滔滔不絕地講奧斯汀,為什麼她越愛陳在就越誇麥克。這也是一種膽怯吧,虛偽加膽怯。她虛偽著膽怯著又說了一遍:我想告訴他我愛他我肯定愛他……她覺得她心疼得都要哭出來了。
尹小跳說我們同事都說我剪短髮肯定好,怎麼就你非得說不好啊。陳在說你的頭髮又不那麼厚密,剪短了沒準兒會顯得稀稀拉拉的。尹小跳說你憑什麼說我的頭髮稀稀拉拉的,你的頭髮才稀稀拉拉的呢。陳在說好好好,我的頭髮稀稀拉拉行了吧,不過你還是別剪。尹小跳說我就剪你管得著嗎。她不知道為什麼她要對陳在這樣橫聲橫氣,似乎她天生就有對他橫聲橫氣的資格。後來她剪了短髮,人人說好,而她最想聽見的是陳在的肯定。她是那麼在乎他,這根深蒂固的在乎由於年深日久,它反而變得不知不覺了。
麥克悄悄地推門進來,他展開身上寬大的浴衣就像https://read.99csw.com展開了一雙白色翅膀,他把尹小跳緊緊裹在懷裡。
「我的小細軟我再也忍不住了給我開門了!」
很晚他們才驅車返回奧斯汀。
她出了機場,北京的空氣不好,天是灰濛濛的,所有的汽車上都矇著微塵。一切都有點兒臟,有點兒亂,卻讓她莫名地覺得又臟又親。這就是她的感覺,並將永遠是她的感覺,這就是她的土地,又臟又親。
尹小跳有點兒語無倫次,因為她這番話說得並不真誠。
她沖遠處駛來的一輛計程車招手,這時陳在從車上下來抓住了她的胳膊。計程車在他們眼前停住,他們卻幾乎扭打起來。尹小跳試圖從陳在手中抽出胳膊並嚷著放開我放開我!陳在卻把她攥得更緊。當她拉開計程車門要往車裡鑽時,陳在一把將她抱起來,三步兩步跑到自己車前,拽開車門把尹小跳扔進了後排座。然後他開車就跑。
他把這張紙塞進門去就大聲敲起了門,她終於給他開了門,他抱住她,不管不顧地親著,她也親著他,卻哭了起來。他這才鬆開她說,對不起清原諒我的無禮。她搖搖頭說我不是想要你的道歉,只是——你不懂,你不懂。
麥克說那我得沒說錯啊,你就是我的小細軟,小細軟!
她在黑暗中想起了奧斯汀第6街的深夜,現在她才想明白,當她和麥克手拉著手望著橋下幽暗的科羅拉多河的時候,她的靈魂正渴望著和陳在能有這樣的一個深夜。現在她和他有了一個深夜,可這是一個多麼倒霉的亂七八糟的深夜啊。她走投無路地走著,內心漆黑一片。她有點兒厭惡自己,因為所有的事情好像都讓她自己給鬧亂了。逝去的彷彿已經永遠地逝去,陳在早已是另一個女人的丈夫,另一個女人,她叫什麼來著?噢,萬美辰。萬美辰,萬美辰,多好聽的名字,比尹小跳這個名字好聽得多。尹小跳有什麼資格要求陳在對她和麥克的事情表態?陳在有什麼義務一定要對此表態?萬美辰,萬美辰,萬美辰……他是萬美辰的丈夫,他們是十年的夫妻,他卻不是尹小跳的什麼人,從前不是,今後也永遠不會是;如果她非要他是不可,那她就是在自作多情。對了,自作多情。她被自己這自作多情的結論弄得更加羞憤難當,她必須立刻從陳在身邊和陳在車邊走開,她「忽」地從便道上下來,跑向馬路中間打算截輛計程車。
他們又一次親吻起來,就像是聖安東尼奧河岸上親吻的延續。他們吻得很深,深刻了難以自持。麥克以他的身高和力量把握著推動著懷中的尹小跳向床的方向移動,尹小跳被他逼迫得有點兒踉蹌,有點兒頭暈,她這暈頭暈腦的踉蹌更激起了麥克的慾望,他們歪斜著倒在床上,他在她耳邊小聲而又小聲地叨叨著:我的小細軟我的小細軟……
陳在說我聽見了,麥克說他愛你。你也愛他嗎?尹小跳說,我想愛他我很想愛他我很想告訴他我愛他,我……
「這不是真實的。」
在墨西哥餐館,當他看見『怕依」時就對尹小跳說,我要吻你,讓這個伯依嫉妒!他長久地吻她。
「你不累除非你告訴我你不愛我。」』「是的我不愛你我很抱歉。」
我的……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