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可是許相公來了？」裡頭問。

他沉吟半晌，道：「沒什麼要問。」

我見到那春心蕩漾的姊姊，明明白白地，被他吸引了。

好個美少年，眉目清朗，純樸、虔誠。身穿藍衣，頭戴皂色幞頭，拎了紙馬、蠟燭、經幡、錢垛等，來追薦祖宗。只見他與和尚共話。隔得遠，聽不清，但那一心一德，心無旁騖之情，卻是十分動人——如果對面的不是和尚，而是他的女人……

「那有什麼可怕？」

她躊躇：「我豈可以如此輕賤？」

眼看那美少年，早已來到西岸橋頭，過了橋，他便上船去湖的對面。而我們二人還在中途作龍爭虎鬥，看誰可把他攫住。

和尚叱道：

誰敢說，一見鍾情，與色相無關？

這小小巷子，行人往來不絕。太陽的光，又照到花架上了。我看不起素貞那過分的相思，真沒種，才不過一見鍾情，一見鍾情可靠嗎？我不以為然。

第二天，起個絕早。

見他洗耳恭聽，甚為專註，便又道：「我們的身世，完全告訴你了，還有什麼要問？」

「不管晴雨，准到。」

「小青，你問了許相公一籮筐的話，怎不問問他有什麼要問我們的？這是禮呀。」

素貞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目不暇給。她的臉被春色熏紅，眼睛是美麗而饑渴的，真不忍卒睹。

雨後的月光，清如白銀。草叢中有蟲聲繁密，如另一場急雨。過水鄉，一間印刷書坊，燈火通明。

「南無阿彌陀佛！」

「我家住箭橋雙茶坊巷口，寓外有小紅門，上書『白寓』——許相公，明日你可准到么？」

素貞暈陶陶地回家轉。

「當今亂世，人妖不分，天下之妖，捉之不盡。我不為百姓請命，誰去？我不入地獄，誰入？」

真是一把好傘，紫竹柄，八十四骨，看來是清湖八字橋老實舒家做的。這樣好的傘，這樣好的人，卻抵不過一切風風雨雨呢。尋芳客成了落難人。不由得起了憐惜的心，素貞更是不忍。正沒擺布處，柳樹下划來一小船。

趁著吸食五石散的樂師半昏眩半興奮地撥弄琴弦，正窺看凡塵糜爛的我，順勢一溜。

和尚追上他了。若無其事地：

他肅立，把禪杖一頓，環音有點響，昂然追上：

「光陰似箭，轉眼已經兩百年了。你呢？」

哎呀，我那麼困，捲住橫樑，剛打個呵欠，空中有隻蒼蠅，自投羅網，長舌一伸，先來個小點。吃過蒼蠅，一得意，翻翻白眼，尖銳的長牙又露出來。

我們互視彼此濕濡的女體，忍不住笑起來——只有區區二百歲的「幼稚生」，才那麼輕易讓人家給收了吧，好不窩囊！

「你算定了他會來？」我問。

老妖精被收缽中，發出慘叫聲。哀求：

我即接過：「哎，這傘相公明日來取回好了，謝謝！」——這才算有點眉目。

話猶未了，和尚袖中那照妖鏡驀地亮出，只見白眉白須，突爆發四射，老妖精伸出八爪，肚臍中急吐毒絲，原形畢露。

雖看不清他面目，但見他不願下筆的堅持。終而作罷：

「中！」

「對不起呀reaｄ•９9ｃsw.coｍ，雕版沒做好，一時走不開。我一路找，又怕走錯了地方。走對了小巷，又怕等會不曉得言語……」

我見她得享溫柔，便意欲仿效，正款擺一番，誰知這二人早已雙雙跨進船艙，再也管不了我。行差踏錯，幾乎一跤跌下水裡，雖則我自小便在水中長大，難道在這關頭現出尾巴來划戲么？急忙用腳趾抓牢立定。

——如同盟誓，唬得我！

「我明日再雕。」

他終於走了。

「相公，我等你，等得雙腿都發麻了。」

小艇識趣地搖晃不定，良久。

「走！」

「小青，見著了沒有？應該在此時此地——」

說完撇撇嘴，跑到門外。

抬頭見許仙。此生第一個喚我名字的男人。

一直地等，一直地等。我不要過這樣的生涯！

他佇立，以衣袖一拂，轉過面來，素貞在暗處瞧個正著，臉色一紅。

「你這窮書生，主公著我們趕印佛經五百冊，就等你觀音像雕版，你還只顧念不值錢的臭詩？」

「難道我不也是一生嗎？婚姻非同小可，人間有所謂生死相許，誰只著眼一天半天，一年半載？我和他有緣呀！」

「船家，請等等！」

已是清明時節，但早上起來，晴空無雲。街巷上人來人往，很多都是上墳去的。

我便回話：「他沒什麼要問。」

結果睡不安寧的，除了二人，還有我。

吐出一口青煙，先把場面鎮住。然後，我把適才見過的姿態，一一重現。音樂響起，我比所有女人都做得好，因為這是本能。有哪個女人的腰勝過一條蛇？

一個白影子閃身往外逸去。

她還未說完，目光早已被吸引過去。

保俶塔在寶石山上，相傳是吳越王錢弘俶的宰相吳延爽建造的。佛殿上看眾僧念經，孝子賢孫燒子祭祖祈福。

瀕行，他想找回剛才的詩篇。

溜過它的大招牌：「萬花樓」。

於是身處夾縫中的我，又問許仙：

我肯定這小子今夜裡睡不安寧，睡夢中，心猿意馬馳千里，浪蝶狂蜂鬧五更。金雞一叫，才把他自南柯一夢驚醒。

第二天清晨，素貞已把這荒宅布置妥當。箭橋雙茶坊巷口的一所樓房，進來是個粉紅嫩綠的大荷池，兩扇大門，中間四扇看街槅子眼，當中掛頂細密朱紅帘子，四下排著十二把黑漆交椅，掛四幅名人山水古畫——也不知自哪裡偷來的便是。而她自己，端了龍井茶，呆望杯中嫩葉成朵，一旗一槍，浮沉不穩。

「唔，難怪，身子仍重，走不快——」

他沉著地尾隨他。芒鞋一步一步，踏實地。袖中鏡子迎旭日金光一閃，只見照出老和尚的妖像——啊！那是一個蜘蛛精！

此行為了「深入民間」，不再在湖邊堤畔漫遊了。我們入壽安坊、花市街、過井亭橋。往清河街后錢塘門，行石函橋過放生碑，朝保俶塔寺上去。

先把人留住再說。

「風雨不改？」

「不！誰說我不要？」她著急了，「他是我看中的，我要！」

一個瞎子忽地駐足，用力嗅吸。

「你不要，我要！」

素貞細意聽了，便又造作地對我說：

素貞忽然羞赧：「怎樣上？」

白眉白須的老僧有點警覺。但聽得身後來人道：

https://read.99csw.com在這傘下的辰光，雨落如花，花爍如星，正是一個綺夢的開端。素貞已是心神俱醉。

他得不到落實答案。

「上去告訴他，你喜歡他，願與他長相廝守……之類。」

不知我倆過處，青白妖氣衝天不散。

「前輩，看閣下變得極其像『人』，道行想必比我高了。請問你修行了多久？」

「上吧。」

素貞額角有水晶似的透明雨滴，輕緩沿額游曳至眼角。她眼睛微眨，雨滴悄悄下溜，經粉頰，遇腮紅。鼻尖的另一水點，亦隨人中滑至唇邊……

擾攘半天，待得雨收了，已是傍晚。

算了算了，我惟有往下一縱，腳踏實地。

「我還不曉得。」

「輕賤？如果你喜歡他，繞什麼曲折的圈子？到頭來還不是一樣的結果？」

姊妹倆合打一傘，正欲裊裊沒入雨霧中。許仙有點靦腆：「姑娘好走。」

密林中漾著霞氣。風很大。兩個白影子，一先一后，離地前奔。

「你真有信心？」我故意，「要是他不來，怎辦？」

她依舊躊躇：「我開不了口。」

然後他秀長鳳目，已暗探內院。他的眼神，並沒流連於我身上，我等了他好久，第二百七十四人。直至他出現了，我的心劇烈地跳——然而，他的眼神並沒流連於我身上。

到了清波門岸上，他撐起那傘，見我倆衣衫盡濕，孤苦無依難於上路，終鼓起無窮勇氣：「姑娘，這傘借予——」

無意識地站在門外，不做什麼，其實正做著什麼——

「慚愧。我才不足百歲。」

「啊——」

「呸！」法海年輕而剽悍的臉，毫不動容，「天地有它的規律，這便是『法』，替天行道是我的任務！」

「船家，你搭客嗎？我想到清波門。」

天際落下花瓣片片，如雪絮亂飛。

到了艙口，只見兩條木板作凳。艙位太小了，我倆坐一條，他坐一條，便顯得擠逼不堪。本來是相對的，誰知他坐不住，忽地轉了身，背著我倆，頭垂得低低。未幾又坐不住，忽地撐了傘，竟欲跑到船頭上去。

「你是一條千年道行的蛇，不是膚淺無聊的人。怎麼會沾染了人的惡習，把一切簡單美好的事弄得複雜？你喜歡他何以不直接開口告訴他？」

「當然，他說風雨不改。」

那麼認真而且莊嚴，忍不住叫人吃吃笑。

他連忙拱手道歉：

我有點飄飄然。洋洋自得。

一張白紙攤開在他跟前：

「小青！」我聽到這個男人在喚我。

我倆驚呼，不知何時漏出風聲妖氣。不不不，此時不走，此生也跑不了。

「明日交不出，以後也不用來了。」工人嘲笑著，「你心比天高又有什麼用？工作都做不長，還是回到家中藥店當跑腿吧，哪有飛黃騰達？」

我但覺素貞窩囊，欲掉頭他去。

這是一首唐詩，乃前朝之作。

這一喚，他又不好意思走了。見他老實，我也不敢輕狂，只得做些天下間最通俗之事，由「相公貴姓」起，交換身份，交換身世。據說娼妓面對客人，也是由這句話開始的，可見也是一種真理。不消一刻，已把他「盤問」完畢。

「求求你——」蜘蛛的臉色九九藏書大變，眼珠也掉到地上。他滿嘴毒液，手足痙攣，不住抖動：「師父天生慧根，年輕得道，未經入世，不知做人之樂，盼你成全！」

我只得延請他進去。一路走，只見四扇暗槅子窗，揭起青布幕，一個坐起，桌上放一盆虎鬚菖蒲，兩邊也掛了四幅美人，中間掛一幅神像，桌上放一個古銅香爐。許仙正打量間，我那姊姊丰姿綽約地現身了。

真氣餒，生平第一遭出來勾引男人，竟遇著個不通情的獃子。他簡直便是叫杭州蒙羞的一碗不及格的桂花糖藕粉——糖太少、水太少，黏黏稠稠，結成一團，半點也不晶瑩通透。

虧他還功德無量地盤坐冥思，全身泛一層白光。彩虹一道，在他身後冉冉出現。

腳底和手指，都塗上紅色，掌心也一點紅，舞動時，如一雙雙大眼睛，在眨。

於是我倆又在他的恭送下，合打一傘，施展那裊裊的身段。兩條蛇，要走得多好看便有多好看。一瞥她二人，眼神間糾纏不清，幾乎沒結成情繭。

眼中依舊不見他的影子。只有行人往來不絕。

好沒安全感，我只得尾隨她。

「若我入世，必大慈大悲大破大立，為正邪是非定界限，令天下重見光明！妖就是妖，何用廢話！」

稍頓，她又道：

素貞道：

書生拈起無端的落花，有點詫異。

未幾，見他別了和尚，離寺迤邐閑走，過西寧橋、孤山路、四聖觀、來到六一泉。

不。素貞回首：

不知是什麼女人，也許來自西域、天竺。她們隨著如泣如訴的風騷音樂跳起舞來。

這兩顆水珠兒，到底會不會碰上了，凝成一氣？抑或在她尖尖的下頦處才作招呼？

素貞弱不禁風地款擺，還作出險要掉下水中之狀。他顧不得男女之別，情急情危，連忙把她抓扶住。

我沒好氣：

素貞不見了。

相公姓許名仙，錢塘人，二十五歲，自幼父母雙亡，投靠姊姊姊夫，他們那藥店開設於官巷口。最重要的，是他尚未娶親——當然，那麼窮苦，尚寄人籬下，怎有本事娶親？看來只有我姊姊才會喜歡他，一半因為人，一半因為色。

大家那麼近乎，面面相覷，還要一個中間人傳話，好不煩人。我一擰身，溜掉了。但瓜皮艇的困囿，溜到何處？只靠著艙邊，望著煙雨西湖，三潭印月和阮公墩，迷迷糊糊。惱人的春天，惱人的春意。結果我還是扮演中間人的角色，一口氣把一切都說個精光：

身後那錯愕的和尚，那以為「替天行道」的自大狂，一時之間，已被拋在遠遠身後。

「姊姊，好險！」

我也在疑惑。聽說世間的男人，都是叫女人傷心的同類。惟眼前一個，有什麼能力叫女人傷心？

被說中了吧？

我見素貞神魂已附在他手上的瓣兒了，一般地羞赧。

但遍尋不獲。

拉了素貞來：「這樣的大雨，前後都沒船了，是否可搭一程？」

「你去看看荷池小路那邊打掃好了沒有？酒菜準備好了沒有？」

船家應了，與他議好價錢，他上船去了。事不宜遲，我馬上喚道：

仰首一看，咦？

「小心點，別讓雨打濕了衣服。慢慢地跳上船吧。」

真有趣。

水槽中浸著去了殼和青皮的竹穰，成稠液。工九九藏書人們在削竹，又把稠液加入另一個槽中，煮成漿狀，一邊舂至如泥。

筆直的小巷，被我網得扭曲了。

我合什念咒，忽地狂風一卷，柳枝亂顫，雲生西北，霧鎖東南，俄頃，摧花雨下。藍衣少年，衣袂被吹得飄蕩，在淡煙急雨中，撐開一把傘。

「不不，我只是來取傘吧。」

「庸脂俗粉，又怎能傳世？」

「相公的傘，昨夜又借了給舍親，因他趕路，故今日仍未送來。再飲幾杯，著人取回給你吧。」二人便淺斟低酌，一時間竟不提那傘。許仙告辭回家。

「沒有了。」然後一切歸於沉默。

「因風吹火，用力不多，一併搭了去吧。」那少年吩咐道。回眸與素貞眼神一觸。船靠攏了，自柳樹底至船艙，有好一截路呢。他便撐了傘，出來稍迎。

我想，這樣的生涯，多煩悶，只因為男人的一句諾言，便苦苦守候，心中還念記他的輕顰淺笑，三言兩語，手揮目送。

「孽畜！我是金山寺法海和尚，我要收了你這妖精！」

忽地，他豎起耳朵，迅雷不及掩耳，身子驀轉向大石后的我方。

大家如痴如醉地，酣歌熱舞。

「我們也是到清波門去。」我急接。

密林中捲起暴風，他怒目向他一指：

蹓達至此處，我倆盤卷在樓閣的樑上，被一陣奇怪的樂聲吸引。

溜下木板地，經過酒窖。好香，伸頭進去咕嚕咕嚕喝幾大口。

「是。」

她也不理會我。原來早已把團起的詩篇，細意攤開，貼在衣襟胸前，陶醉上面的文墨。旁若無人。

燈光映照他的側面，看不清切。

許仙不知看人抑看雨。

雨水鞭打著我們，輕薄的衣衫已濕得緊貼肌膚，一如裸裎。身外物都是羈絆，幸好天生腰細軟矯捷，不管了，逃之夭夭。

「一定會來的。」

我倆與之擦身而過。

「你『寫樣』時想著萬花樓的巧雲和飛煙不就成了嗎？」

「昨夜見的是這個了？」

有點依依。

書生自辯：

「一切都好了。他不來，我們自己吃！」我喃喃，「我是他，我就不來。哪有這麼現成的便宜可撿？他不來，不過損失一把傘，值多少？來了，得損失一生。」

「——是啦。」

素貞指指那傘。我裝作看不到。

「相公，你曉得往哪兒取傘？」

打扮得狐狸也沒她嫵媚。

我自舞娘中間冒出來。

我來不及告知素貞，她早已看到。鏡影突在和尚袖中一空，老妖精在人海中，已然消失。

「老師父，早。大家順路，不如結伴，戲弄人間吧？」

「法海師父，你手下留情吧，我苦修二百年，只求得道成人……」

「小青，你看我這一身可還瞧得過去？」

素貞的眼光，一矢中的。雖是落魄人，但卻有綿綿意呀……

「你要控制自己！」素貞教訓道，「做人有做人的規矩，別壞我好事！」

紙漿被倒在平面模中，加壓，水濕盡去。紙模成形，工人們把它們一一貼在熱牆上，焙乾。

只見這看來才是三十多的和尚，四顧茫茫，目中精光四射，不甘罷休。ｒｅad.９９ｃsw.ｃom他恨道：

一聲霹靂，狂雨下黑了天地，青空現出一道裂縫似的，水嘩嘩往下潑，趁此良機，轉身便竄。

嘿，我從來沒見過她這般模樣，真是不爭氣。不管她有多少歲，多少年道行，一旦動了真情，竟然幼稚退縮起來呢。

他拋出金缽，做手印，口中急念佛號：

「姑娘是白素貞，四川人氏，我老爺做過處州指揮。不幸雙親早已去世，且葬于雷峰下，因為清明節近，姑娘帶了我——小青，上墳掃祭。我們在杭州，投親沒遇，無依無靠，又值一場急雨，若非相公便船相載，實是狼狽。」

「你看，他要走了。」

「噯噯，相公你別走。」

當已乾的紙撕下時，已被趕緊壓印在《妙法蓮花經》的雕版上，加墨，印刷。

素貞竟然嬌羞柔弱地，別過臉去。

一隻粗壯的手把他的色箋搶去。

真氣個半死。

素貞把我嘴巴一掩，以眼神斥責。我只好噤聲，與她一起，又尾隨他們，看好戲也。老實說，我根本忘記了，自己也是「孽畜」呢，只管幸災樂禍去。

馬上，又回過頭來，我對她一字一頓促狹地說道：

「『兩頭俱截斷，一杖倚天寒』！孽畜，你跑不了！」

溜過纏綿的妓|女和嫖客，水乳|交融的男女，無人發覺。

卻聽見背誦詩句的聲音。

算準時辰，一觸即發。

書生默默地離去。

「許相公諒是未用飯。」

船家沉吟：「怕不順路呀。這位客人是要到清波門的。」

眼睛如一張深網，撒向小巷極目處，是的，行人往來不絕。

舞娘的眼神放任頑皮，頸脖亦推波助瀾地挫動，雙目左右一睨，眉飛色舞，腳上的銀鈴響個不停。看她們的衣飾，實在比我們俗艷，黑、橙、銀、桃紅、金。蛇似的腰——不，不不不，跳得再好，怎比得上我們貨真價實。

他不管人面八爪黑毛茸茸的老者在掙扎，一手推歪路邊一個涼亭，把缽拋下，鎮在亭底，然後從容地把涼亭扶正。拍拍雙手，乾淨利落——看來他閣下習以為常，「鎮妖」乃惟一營生。

人人都忙碌不休。

他一聽，原來同道呢，方鬆懈下來：

念誦的人，只見其背影，正提筆在一張芙蓉汁「色箋」上，寫下這些句子。

「我正在觀想觀音的樣子嘛。」

他換過一身乾淨好衣裳，深淺的藕色，看上去也是一根藕。藕斷絲連。

「小青——他是我的。你可肯穿針引線？」算了，見她是姊姊，而且又比我心焦。

「相公，有什麼要問問我們姑娘的？」

「哦？」我取笑，「不是色相嗎？他長得不英俊，你肯要？」

這個一身汗臭的工人說畢即把色箋拳成一團，扔到旁邊去。

數到第二百七十四人。

當然，比起其他工人，有些打瞌睡，口涎掛在嘴角，還打鼾；有些聚在一塊賭錢喝酒；有些雖然勤快，卻是動作粗魯搬抬吆喝，嚇人一大跳……比起他們，這個男人倒是與眾不同。

我尾隨素貞。素貞尾隨他。「真的這個嗎？挑中了不可以退換的。你要三思。」

一定會來嗎？——啊我竟然在等呢。二百五十八、二百六十六、二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