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五章

第五章

她繼續盤詰:
阿楚又用她那褐色的眼珠逼視我,我只好再為她舀一碗湯。
幹什麼?我只見裏面有年邁的夥計在挑揀花旗參,花旗參攤在斗籮上,他們分類分大小,好樣的揀在另一個小窩籃中。
正正對著我的是一個大木牌,寫著地基工程公司——對了,由三十號至四十二號A,一列店鋪早已拆卸,現今是頹垣敗瓦一片。「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永定,那廣告照樣刊吧。」阿楚說,「你當自己人收費,隨你用什麼方法開數。」
昏昏沉沉中,我以為自己在塘西買醉。
「那又怎樣?」
「她挑了幻燈片給八卦周刊做封面,那是她的外快,要趕的。如今生意難做,大部分周刊連夜開工齊稿,空了十五個名字的位,等三兩句側寫便付印。大家斗快出版。」
我先吃了一個糯米糍,那原來是豆沙餡的。吃第一口沒什麼,剛想吞,忽地憶起他們吞鴉片自殺的一幕,食不下咽。半吞不吐時,門鈴乍響。我只得骨碌一聲吞下。
第二天,我與阿楚在上海小館子吃中飯。她臉色寒寒的,她的俏皮毫無覓處。
「她們是菲律賓來的,全都是傭人。」
「好好好,」我火起來,「你去偷情,我去召妓。今晚我非與如花成其好事不可,橫豎你砌我生豬肉——」阿楚霍地站起來,拎起工作袋,拂袖欲行。我也要走。
如花也不過是一個女人吧。她的本質是中國人的本質,她有與眾不同之處,只是因為她紅了。「永定!」她以手在我眼前一揮。見我這樣定睛望著她沉思,心底不無得意——說到底她也不過是一個女人吧。「讓我告訴你一些『手續』好不好?」
對方並沒有擲電話,只是卡一聲,掛上了。
「阿楚不高興。其實那有什麼?我只認得那女子兩天。她托我代她尋人。」
別過這「後生一輩」,便往三十幾號進軍,莫不是三十八號?沿途,也見有海味店在起貨,門前掛了牌子,專售象牙、蚌殼、蝦米、腰果、燕窩、魚翅、鮑魚、海參、冬菇,竟還有鴨毛。鴨毛有什麼用?
「到處碰碰吧。」
「你站住!」她喝。
「何必為一隻只上來七天的女鬼吵架?」
兩個女人都離去。
「到了一九九七后,就不會那麼恐慌了。」我只好這樣說。
「她們,沒有別的方法可贃錢嗎?」
「——我們不是的。」如花說,「大寨自有大寨的高竇處,雖然身為阿姑,卻不是人人可以過夜,如果不喜歡,往往他千金散盡,也成不了入幕之賓。」
「你口才進步了,想必是阿姑的訓練有方啦。」
終於決定報章廣告照刊,電台上的尋人廣告也試一試。全都是「十二少:老地方等你。如花」這樣。
如花對她說:
「阿楚,別跟我耍。我是說正經的!」
小巷中有一檔攤子,在賣一些食品,我走過去,見到一堆堆黏黏膩膩的東西,問得是「糯米糍」。這種糯米糍是濕的、扁的。裡頭的餡是花生、豆沙、芝麻。看來是一種甚為古老也許有五十年歷史的食品。我每款買了三個,預備給阿楚和如花作點心——我也學作一個周到的男人。
「裏面呢?」
回到家,才是下午。
「什麼事?」
我見如花要走,挽留道:「你還是暫read.99csw.com時借住數天吧,那有什麼關係?你又沒有家。」
「你想到哪裡去了?」
她果然不問了。我只聯想到,當年是否也有一個男人,背負著道德重擔傳統桎梏,又不願她苦惱,所以說:「你不明白了。但凡不明白的,不問,沒有損失。」然後她果然不問了——但遇三杯酒美,況逢一朵花新,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日陰晴未定。
「哦,」小何恍然大悟,「那晚的女人。好呀。我聽到她讚美你,認定你可以幫她的忙。」
於是她教會我叫老舉的例行手續,由發花箋至出毛巾、執寨廳、打水圍、屈房……以至留宿。多煩瑣,就像我等考試:幼稚園入學試、小一派位試、學能測驗試、中三淘汰試、會考、大學入學試……我才不幹。
「我沒有『飲水』。」
「——」我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你這兒是不是姓陳呀?」
然後揚長而去。
「哪有如此不近情理?見人有難題,我怎不挺身而出?」
小何自顧自評頭品足:
在我無言之際,阿楚又把中心問題提出來:「你到過哪兒?」她惟一的興趣,只是當偵探。
她順手再掃跌一個茶壺以及兩個茶杯:「破爛的都算在內!」
「不是。」
「牛不飲水誰按得牛頭低?」
「到了一處地方,音樂聲很吵,人山人海,很快樂地跳舞聊天和吃東西。那是一群黑人。」
今晚,我們三人又可以商議到什麼尋人計劃?左忖右度,一點輕微的聲音都叫我錯覺是如花又冉冉出現了。
如花斜坐沙發上喚我。
「附近有沒有哪間店的東主姓陳?」
「黑人?」
「哼!『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五千年來中國的男人莫不如此。你以前不那麼輕佻,最近大不如前,想是近墨者黑。」
「啐!魚蛋就是魚蛋,哪分高低級?」說得明白,連阿楚也有點訕訕的。
——哦,那個地方是中環皇后像廣場,那批「黑人」是賓妹。
計算時間,她已回到沙田去,我撥個電話,預備加以質問。非質問不可!
「謝謝。」
「嘩,光是傭人就那麼多?香港人,如今很富有的吧。」
「永定,」阿楚倔了,「她只是一隻初相識的鬼。何以你對我不及對她好?」
「誰信?你還留過她兩次。」
真煩。好像上帝一樣,永遠與世人同在。雖是獨立門戶各自為政,我姊姊因我一日未娶,一日以監護人、傭人、南宮夫人自居,矢志不渝——人人都有一個女人,為什麼我的「女人」是姊姊?
我們叫她明天再去碰,她環遊港九不費力。
「——這樣的,我祖父專營花旗參,以前在附近也有店鋪。後來舉家移民到——英國去。今次我回來,代他探訪故舊,姓陳,叫……叫什麼振邦……」我的謊言也算及格吧。
「不是的——」我還想說下去。
「——你別跟她搭上了才好。」
阿楚這兇悍的女子。怎麼凶成這樣,可以叫作「楚」?中國文字雖然美麗,也有失策之處,例如被誤用,結果是諷刺。你看她那副尊容,古時代父從軍的女子,大概便是如此,否則怎與眾彪形大漢周旋?——但我不是彪形大漢,我是知識分子,好,就算不是知識分子,起九_九_藏_書碼我不是市井之徒,我可是她的男友!
「問來幹什麼?」
「唔,」她應,「如果不大忙的話。」末了她瞥一瞥如花:「我走了。回家躺自己的床睡得好一點。」
「好好好。」我一迭連聲答應。
「如花,」我連忙解釋,「你不明白了。但凡不明白的,不問,沒有損失。」
她不喝湯。須臾,換另一種腔調來套我的話:「你且說說吧,魚蛋檔是怎樣的?」
「你有完沒完?」
「阿楚,你別用那種語氣同我說話。」
來勢洶洶地說了一番,稍頓:「你怕她終於不必依靠你,自己找到十二少,你勞而無功?」
我把那半個西瓜放進冰箱,度數校至最冷——因如花只吃冷品。還有午間買的糯米糍點心。這些都用作款客。奇怪,我也不覺得餓,只覺得夜晚來得太遲。
「再想,還有沒有其他途徑?」我猶在熱心地傷腦筋。
「我忙我的,你忙你的吧。」
——雖然所謂執寨廳,設響局,六國大封相的鑼鼓喧天,歌姬清韻悠揚。飲客拾級登樓,三層樓的寮口嫂必恭必敬地迎迓,高呼「永定少到!」然後全寨妓|女燕瘦環肥,一一奉為君王。但晚飯宵夜甜點煙酒打賞,還有什麼「夾翅費」、「開果碟費」、「毛巾費」、「白水」之類貼士……連「床頭金盡」四個字還未寫完,我已壯士無顏。
「還去過哪些街道?」
「當然啦,你以為是二四寨那麼低級,可以乾屍收殮,即時上床嗎?」看,這個驕傲美麗的、曾經有男人肯為她死的紅牌阿姑!
「那可是高級的魚蛋檔呀!」
「幫忙而已。」
我才不敢把如花的故事張揚,免得節外生枝。只含糊其辭:
「然後呢?」
如果有些無聊臭男人跑到石塘咀故地調侃,講不出三八七七的暗語,就是假冒。但,他們如何得知「老地方」?想一想,好似千頭萬緒,又好似天衣無縫。其實是老鼠拉龜。只得分頭進行。
星期天,大部分都休息。一些不休息的店鋪,稍稍張了半扇門,裡頭有不知歲數的老人在扇著摺扇,閑話家常。牆頭有毛筆寫了該店的貨品名稱:珠珀猴棗散、清花玉桂、金絲熊膽、老山琥珀、正龍涎香、箭爐麝香、公母犀角、金山牛黃、珍珠冰片……我完全不懂得是什麼玩意。
「阿楚又不陪你?你真沒用。」
我心中也有氣,一時不肯讓步:
「喂,」他上來,「吵架了?」
「還沒完。吵架是永遠都吵不完的!」
「我叫你素描寫生嗎?我問你那些魚蛋妹——」
始知我在這木門外,已不自覺地怔了好一會。定過神來,連忙謙恭地向這三四十歲的中年人說:
不知道陳年舊事是對,但怎還稱自己為「後生一輩」?這年頭,男男女女都不服老。
我只得十分老土地先開口:「有什麼內幕貼士?十五名佳麗中誰最有機會?小何攪不攪外圍投注?」
「我不關心哪本周刊出得快,我只看不過你追女仔追得慢!」
我萬不能大意失荊州,息事寧人:
「肯,因為她們的國家窮。所以老遠跑來香港煮飯帶小孩洗衣服,贃了錢寄回去。」
阿楚也為公事而忙。
但掃地的不止我的名譽。
「呀!」想到了,「阿楚,你同我留意一下車牌的線read.99csw.com索。」
「我剛回來吧。」
門開處,不見人。
「是。難道你們不是?」話沒說完,我深悔出言孟浪,我不應該那麼直話直說,好像一拳打在人鼻子上。
「我還不知道該怎樣忙呢?」
「有什麼稀奇?每個月都吵一次。」
「不不,是廣告部一班同事鬧哄哄地去的。」
小何以那天他閱報,乍見「邵音音要嫁到沙撈越去」的婚訊的表情來面對我:「什麼?」
「我才不會!我從來沒試過召妓,我頂多隻到過魚蛋檔。」
我定一定神,向如花招呼:「你今天到哪兒去呀?」
「工資低也肯做?」
「很多街道。譬如中環擺花街。當年十二少的居停已經拆了,變成一間快餐店,有很多人站在那裡,十分匆忙地吃一些橙色醬汁和物件拌著白飯。」
「不,她們的工資很低的。」
「是呀,那時我們一起穿旗袍、走路、坐手拉車、抽鴉片、認命。理想無法實現,只得寄情于戀愛。一切倒退五十年。你那時來才好呢,比較適應。」
我越想越氣,情緒低落。
別妄想我會娶她為妻。誰知她會不會給我來一副貞操帶?
她剛想發作,夥計端上油豆腐粉絲湯和春卷。她別過頭不答。我死死地幫她舀了一點湯,粉絲纏結著,又順溜跌下大湯碗里去,濺起了水珠。她狠狠用手背抹了抹面。好像這水珠之產生是我故意製造的。
但我一點也不飄飄然,沒吃到羊肉一身膻。多冤枉。這邊還幫不上忙,那邊又添置不少麻煩。真頭大如斗。
「你以為人人都學你擁有一個秘密號碼?」阿楚沒好氣,「那是我們的大限。」
地域上,石塘咀的看不起油麻地的。身份上,紅的看不起半紅的;半紅的又看不起隨便的;那些隨便的,又看不起乞丐。
「她只是一隻可憐的鬼罷了。」
你別說,中國人最倔強的精神是「階級觀念」,簡直永垂不朽。連塘西阿姑,也有階級觀念。大寨的,看不起半私明的;半私明的,又看不起大道西尾轉出海傍炮寨的——一行咕喱排著長龍等著打炮,五分鐘一個客。
「我今天漫無目的到處走,環境一點也不熟,馬路上很熱鬧。我們那時根本沒什麼車,都是走路,或者坐手拉車。我在來來回回時被車撞到五六次,真恐慌。」
「——」我稍作整理才開口,情勢危殆,必得小心應對:
「大限?」
然後我找到了。
「用什麼方法開數」?還不是打最低的折頭然後本人掏腰包,難道我會營私舞弊?真是。
「你說!你跑去魚蛋檔?」她暴喝著,「你竟敢去打魚蛋?」
「哦?關帝多忙碌,各道上的人都拜他。」說著,她再問:
便也記得在《石塘咀春色》中記載的龜鴇訓練阿姑的規矩。也許倚紅樓三家自小灌輸禮儀知識,她們都出落得大方、細緻、言行檢點、衣飾艷而不淫。她們不輕易暴露肉體,束胸的褻|衣,像阿楚所說的「五花大綁」。據說除了儀注規矩外,也切忌貪飲貪食,更不容許不顧義氣撬人牆腳。性情反叛頑劣一點的女孩,教而不善,龜鴇用一種「打貓不打人」的手段樹立威信。打得一兩次便馴服了。
「我?怎麼會?」我理直氣壯地答。
因為我見如花帶著受辱的神色,咬著下唇https://read.99csw.com,思量用什麼話來回答我,好使我對她的觀感提升。每個人都有職業尊嚴。我的臉開始因失言而滾燙起來。
下午她自外面回,經過門口廣告部,像只殭屍般上二樓去,正眼也不看我一下。小何心水清,明白了。
「阿叔,你好,吃過飯了嗎?」
「喂,你找誰?」突然的聲音問。
如花還想形容那飯,阿楚搶著說:「這是我們的民生。不過那飯,番茄不鮮,洋蔥不嫩,豬扒不好吃。」
阿楚發了一輪牢騷,如花半句也不懂,她以為阿楚在嘲笑她的落後。
我開了啤酒,放了些音樂,昏昏沉沉的,猜想十二少是一個怎麼樣的男人。那時西裝並不盛行,不過以堂堂南北行少東的身份,一定衣履煌然,不|穿西裝的時候,或長衫或短打,細花絲髮暗字軟緞。走起路來,浮浮薄薄。他的重量,是祖上傳下來的重量,譬如錢,譬如店,譬如一個指腹為婚的妻子。根本他就毋須為自己鋪路。他只以全副精神,去追蹤如花的眼睛。他追蹤她的眼睛。她追蹤他的眼睛……
「樣子不錯,有點老土。不過很有女人味。阿楚沒有的,她全有了。永定,想不到你也有點桃花運。」
「嚇?」阿楚聞言直叫,「你到過魚蛋檔?」
「唏,那是生理上周期性情緒欠佳,沒法控制的呀。」這混小子在為女性說項。
阿楚急接,還帶著笑:「你又不是肉彈明星,學什麼挺身而出?」
「我只摸過她幾下,而且很輕手。我只是見識見識吧。又不是去滾。難道連這些經歷也不可以有嗎?男人都是這樣啦。你看你好不好意思?一點小事就兇殘暴戾。」
阿楚不待我回答,便自對她說:
她夾了一截春卷,倒了大量的醋。醋幾乎要把春卷淹死了。
「一叫便肯過夜?」
又道:「夥計,賬單交這色魔!」我當場名譽掃地。
結果賬單遞來,是八十七元七角正。我給夥計一百元,還不要找贖——看,這不也是三八七七之數嗎?我們的「三」角關係,弄致八十七元七角收場。
「是呀。膚色又黑,嘴唇又厚,說話嘰嘰呱呱的。一點都聽不懂。」
「我知,我沒有如花那麼溫柔體貼!」她負氣地用這句話扔向我。
「他們逼我去見識一下。小何擔任領隊。你問他。」
她再數算:
糟了,我怎能失言至此?我不願繼續這個話題,但霎時間轉圜無術,怎麼辦怎麼辦?我的舌頭打了個蝴蝶結,我恨自己窩囊到自動投誠自投羅網自食其果自掘墳墓!
無端地又扯上了如花。無端地,阿楚煩躁了半天。她定是妒忌了。
「裡頭有神壇,是拜關帝的。」
「那卡座椅背和椅墊上有很多煙蒂殘跡。也許是客人捺上去,也許部分也捺到魚蛋妹身上了。那些卡座……」
「士丹利街三十八號,是一間攝影鋪子;皇后大道中三八七號,沒有七樓。皇后大道西的三八七號A,是一座公廁呢。還有軒尼詩道三十八號,賣衣服的,根本沒七十七樓那麼高,還有……」
阿楚在我倆談得興高采烈的時候才到。
「喂,怎麼星期天也在家?」
于南北行逛了一會,不得要領。
「放心好了。」
「阿楚,」我努力為自己辯解:
因她遲來,如花不好把她講過的從頭說起,怕我悶https://read.99csw.com。我把西瓜、點心遞與阿楚,她又不怎麼想吃。見我倆言笑晏晏,臉色不好看。
我嚇了一跳。
「一九九七?這是什麼暗號?關不關我們三八七七的事?」
「你可以不去呀。」
門鈴響了,在這個琥珀色的黃昏。啊原來不過是我那住隔壁的熱情過度的姊姊,捧來半個西瓜。
回到廣告部,又為公事而忙。
她來去原可自如,何必按鈴?看來是為了一點禮儀。我對她的好感與日俱增——只不過第二日。
「不,這回是因為呷醋。」
「碰到什麼?」
「永定。」
「——有鴛鴦卡座。」
「如果想——那麼要——我是說,要經很多重『手續』嗎?」
哼!
我特別地感到不安。以前阿楚忙於工作,有時對我很冷淡。但她是一個可愛而古怪的女孩,居心叵測,她一旦對我好,叫我不敢怠慢。久而久之,助長了氣焰,尾大不掉——連我招呼客人住幾天,她也不表示殷勤。怎麼可以這樣?
「我不認識這個人。」他在思索,「姓陳的?三十幾號一列以前好像是姓陳的,不過後來轉賣了給人。其他我不知道,我們後生一輩不知道這麼陳年的舊事。」
她得理不饒人:「你別以為時代女性會像以前的女人一般忍讓。如今男女平等。丈夫不如情夫,情夫不如舞男,舞男不如偷情,偷情不如——」她一時靈感未及,續不了句。
見如花正色,我也不敢胡言。基於一點好奇,靦腆地問:
半晌,阿楚才說:
原來他們對付不聽話的妓|女,是把一隻小貓放入她的褲襠里,然後束緊褲腳,用雞毛掃用力打貓不打人。貓兒痛苦,當下四處亂竄狂抓……
想歸想,不敢泄漏半分笑意。我正色而問如花:
她沒趣:「是她自己要到處碰碰,我又沒趕她。嘿,我還在百忙中抽空幫她找人呢。我們落力,她自己更要加倍。還剩六天時間那麼少,分秒必爭才是。」
「那是鮮茄洋蔥燴豬扒飯。」
真的,除了妒忌,還有什麼原因可叫一個好強的女子煩躁?
如花款款而立,只得也一起走了。
「有,」我順理成章地答,「也有做妓|女,遊客趁游埠的時候也喚來過夜。這是她們比較容易的贃錢之道。」
聽得阿楚對一個飯盒的詆毀,我忽然記想某食家之言:「苦瓜唔苦,辣椒不辣,男人唔咸,女人唔姣——最壞風水。」
「裡頭是怎樣的環境?」
但沒有。
「她不是鬼,她是雞!」
「布袋裝錐子——亂出頭!」
她推辭。瀕行,懇切地說:「如果找到了十二少,二人得以重逢,真是永遠感激你們兩位。」
「我只是擔心,她無親無故,又滿懷愁緒,有人勸慰總是好的。」
我才認得如花兩天,就「近墨者黑」?這小女子真蠻不講理。我氣得說不出話來。口才一直拙劣,此刻招架無力,看起來更像走私。連五千年來男人的罪孽也關我的事?我袁永定要代背他們好色之徒的十字架?
「我不是『說話』,」她氣還沒平,「我是『吵架』!我不高興你幫她不遺餘力。」
「你得講道理,那晚是她找上我的,又不是我通街通巷接洽尋人生意。」
「哦,有這樣的一種飯嗎?聽上去好像很豐富似的。」
想不到塘西妓|女有此等架勢。真是課外常識。老師是不肯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