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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是嗎?捏造得那麼快?」
但吾等習以為常,不覺有何不妥。這是因為道德觀念、暴露標準,把三十年代的妓|女也遠遠拋離。如今連一個淑女也要比她開放。她甚至是稀有野生小動物,瀕臨絕種,必得好好保護。
餐后一家去看電影,通常是新藝城出品之鬧劇,胡亂笑一場。
那老人,見廢物可以換錢,還換得三百塊,怎不眉開眼笑。這年頭,哪有如此愚鈍的買客?真是十年不逢一閏,打響了銅鑼滿街地找,都找不到半個。要不是我神推鬼擁……是了,一定是——
越猜越累。
呀,忽然我很不甘心。這一件任務還沒完成呢。我真想見他一面。我真想見他一面。見不著,就像踢球,臨門欠一腳,下棋,走不了最後一著,多遺憾。真是個爛攤子。
「喂,」阿楚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你剛才提到那台北市南京東路四段?五段?那是誰的地址?」
我把整件事與阿楚商商量量,忖忖度度,只覺越來越迷失。我倆都是正常的人類,何以被放置到一個荒唐的、明昧不定的世界里?一切疑幻疑真,不盡不實。這是一場不愉快的冒險,也許結果是令人驚駭莫名。抽起了一個詭異的絲頭,如何剝繭?
「不,世間女子所追求的,都是一樣滑稽。」
「那麼便宜?」
在與十二少半夕歡娛之後,如花殷勤勸飲,連盡三杯,是的,最後三杯。
真快樂!
如果不是門限森嚴,也許該帶她去看選美,讓她們惺惺相惜。
「反正是『不好』。」
孩子鮮蹦活跳,大人心安理得。他們都把精神心血花去打扮孩子,因而忽略自己之儀容氣質,不必再致力於吸引、猜疑。完全腳踏實地。漸漸各自擁有一個肚腩。
「是,駁不到料,便嫁人算了。」她笑。
十二少當下心潮洶湧,一個痴情女子以死相許,大丈夫何以為報?他呆在原地,如石雕木刻,腦中百音鳴放,唇乾舌燥。死,不死?人生最大的趑趄。
當晚,我們三人對簿公堂。
上了車,一切恍如隔世。六天之前,我倆在電車上「邂逅」。
「阿伯,兩百塊錢賣給我。你存來又沒用。」
「如花,一切都有安排,不是人力能夠控制。不如意事,豈止八九?希望你不要深究。」我勸。
「如果,你也有一點真心——」
直至完全定下心來,我才回顧這小店,它就在嚤啰街中心,右邊數過去,第三間。
「你那很難讀的什麼——NG?意思是?——」如花又不明白了。
不是對手,阿楚才不動真氣。
「我們坐電車去。」
我把那報折起,珍重地放於後袋中,想想又不安全,若有扒手竊去,怎麼辦?把它放於前袋內……終於緊緊捏在手中,好像是我的生命。
「先看電影吧,都要開場了。」
還把其他兩份還給他。
自一九○五年七月五日起,電車就通車了,誰知在這物體上,有多少宗「邂逅」?
還不是像小何的戀愛心態:追了一半,中途退出?兩頭不到岸。
間中提心弔膽,成為習慣之後,勉為其難地大方。
如花拼了一條命,什麼都換不到。真不知是可怕,抑或可憐——她勢難預料如斯結局,還滿腔熱切來尋他!
「你把一切真相,誠實說出來!」
「吃自助餐。有氣球送。」
「但那時普通工人一個月的薪水是七八元。五仙可以飲一餐茶,或吃碗燒鵝瀨粉。」
「有話慢慢說。」
「沒有故事可以從頭再來一次。https://read.99csw.com你想想,即使真有輪迴,你倆僥倖重新做人,但不一定碰得上。人擠人,車擠車,你再生於石塘咀,他呢?如果他再生在哈爾濱、烏魯木齊,或者台北市南京東路四段一三三巷六弄二號六樓其中一戶人家,又怎會遇得上?」
「我什麼地方都不要去,我要把這一切過濾一下,只保留好的,忘記壞的,明天之後,我便完全拋棄一層回憶,喝三口孟婆茶,收拾心情上轉輪車,也許不久我便是一個嬰兒。讓我好好地想念……」
「不知道我再來的時候,還有沒有電車?」她也無限依依。
我還沒講出來的是:即使二人果真有情,但來生,是否還記得這些願望和諾言,重來踐約?有情與無情,都不過如是。
氣氛好了一點。
「還有誰?那混血兒啦。」
「電影可以NG,」阿楚以她的職業本能來幫我註釋,「生命怎可以NG再來?不好便由它不好到底了。」
我有點不好意思。自恨老土。
阿楚一看,便埋怨:
「如果你撒手不管,逃避現實,跑掉了,我們永遠都不原諒你。講故事動聽,何以你不去做編劇?做雞和做編劇都沒有分別,一樣是作假……」
這便是愛情:大概一千萬人之中,才有一雙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為蛾、蟑螂、蚊蚋、蒼蠅、金龜子……就是化不成蝶。並無想象中之美麗。
如花滿身淚痕,一臉歉疚,朝我一挹。我忙息怒扶住。怎麼還有這種重禮,唬得我!
罵得興起,索性不留情面:
丁佩這樣說:「自從信奉佛教之後,我的心境才平靜多了。」
「是呀,有行家自某模特兒口中,得知新港姐男友之隱私……」
啊,我一聽之下,甚為恐懼:這是一宗殺人陰謀!阿楚比我更甚,也許她念及自己一向對如花不怎麼友善,怕她把她一併幹掉,她來緊握我手,我倆的手一般冷,相比無分軒輊,榮膺雙冠軍……這可怕的女人!
「那有什麼分別?結果即是沒有。」
這個男人,她要據為己有!
她猶在夢中,怎思得尋樂?
阿楚搖撼她的雙手。
「哦,」我說。「大熱門。一點也不刺|激。」
所不同的,是陳世美被包公斬了,秦香蓮只好活著。而如花殉情,十二少臨陣退縮,也只好活著。
看來,阿楚對我完全地放心了,她看透了我:不敢造次。我看透了女人:最強的女人會最弱;最弱的女人會最強。女人就像一顆眼珠:從來不痛,卻禁不起一陣風。一點灰塵叫它流淚,遇上酷熱嚴寒竟不畏懼——其實我根本無法看得透。
「真傻,如花是鬼,不必買票。你揀多空位的角落,買兩張票就夠。」
「明晚是香港小姐總決賽,我勢將疲於奔命,但一選完了,馬上趕來會面。如花……」
大勢已去,是的。到了一九三五年,香港政府嚴令禁娼,石塘咀的風月也就完了。在如花死後兩三年之間,整個的石塘咀成為一陣煙雲。誰分清因果?也好像她這一死,全盤落索,四大皆空。
如花思潮起伏,心中縈繞一念:十二少與自己分手,是因為自己不配。他這樣回家去,生命中一段荒謬的日子抹煞了,重新做人,今後,便是道左相逢,二人也各不相干。一個越升越高,一個越陷越深,也是天淵之別。十二少,如此心愛的男人,自是與程家淑賢小姐成婚了,淑賢不計前嫌,幸福唾手可得;自己艱九_九_藏_書苦經營,竟成過眼煙雲,真是不忿。想那程家小姐,在與陳家少爺跨鳳乘龍之日,鼓樂喧天,金碧輝煌,披著龍裙鳳褂,戴了珠鑽金飾,交杯合卺,粉臉飛紅,輕輕偎在十二少懷中……日後……
經阿楚這般地灌輸,只怕如花一定對男人灰心。她本來就已灰心,現在連灰也不存在了。其實我們應該鼓勵她,俾積極開朗一點,好好上路,誰知一沉到底。
在樓梯,便遇到我姊姊一家。因明天星期六短周,不用上學——「一家」均不用上學,遂帶同兒子共享天倫。
三人靜默,與第一次會面,聽到前半截故事時的靜默,迥然不同。因為,這一回,大家都知大勢已去。支撐她的,都塌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
如花還不及想到日後。
「然後呢?」
一夜的風光。明年輪到下一位。
劉曉慶這樣說:「做人難;做女人難;做名女人更難;做單身的名女人,難乎其難。」
我不希望阿楚再嚼舌下去。
林青霞這樣說:「我過得『省』,是希望有一天退出影壇時,有能力自給自足。我不願意依賴婚姻,因為碰到可靠的人,是自己造化好,否則我又能怎麼樣呢?我是以一種悲觀的心境來面對快樂,刻骨銘心的感覺,難以永恆。」
被踢出局的,馬上背負「落選港姐」之名;入了圍的,一年後便被稱作「過氣港姐」。落選或者過氣,絕不是好字眼。無論贏或輸,卻都在內了。有什麼比這更不划算?但如阿楚所言:「世間女子所追求的,都是一樣滑稽。」
他們回家了,十分滿足。
以後的情節,可以想象:十二少,他並沒有為如花而死,他顫抖著,倒退,至門前,門已上鎖,花布簾還沒有掀起,整個人也倒地昏迷。
「好吧。」如花說,「我最熟悉的也只是電車。」
我非把她倆都提起來不可。
「你怎麼可以一走了之?我為你四方奔走,任勞任怨,」把阿楚的評語都使用出來,「而你,隱瞞了事實,利用了我的同情,看不出你那麼陰險!」
陳家傾囊施救,竭盡所能……過了兩個星期,十二少振邦悠悠復甦,但全身渾黑,醫生診斷,中安眠藥的毒,雖經洗胃,但這黑皮,要待褪去,重新生過肌膚,才算完全復元。雖脫離危險,但非一兩個月,不能痊癒出院。十二少撿回一命,哪在乎休養生息。靜中思量一場斷夢,整個人失魂落魄。他甚至不敢猜測,孰令致此?
生命原是不斷地受傷,和復元;既不能復元,不如忘情。
自己得不到,誰也不可以得到!對於賭,她耳濡目染,甚是精通,這一鋪,就是同歸於盡,連本帶利豁出去!
真是一個笑話。她什麼都沒有——連姓都沒有。他卻有大把的「陽火」,構木為巢,安居穩妥,命比拉麵還長,越拉越長。
「如花,你不要哭——」我道。手足無措。
「你一定要來,不要騙我們!」
「也許還有。到你稍懂人性的時候,便沒有了。」
她昏昏然站起來:「我永遠都不要再見他!」一起來又跌坐下,漂泊的影崩潰了。
「去過哪兒?」我問小甥子。
如果,你也有……
如花尋死志堅,力挽無從。玉殞香消。
還未曾作供完畢,如花痛哭失聲:
「舅舅,我們節目真豐富!」
「誰當了香港小姐?」
「然後呢?」
「那我的NG比人人都多。比所有女人都多。全身都掛滿NG。」她卑微地說。
於是她清九*九*藏*書清喉嚨,在這艱辛的時刻,為我縷述她故意隱去的一個環扣——
「沒有,我又不是名門闊少,不過是陪同朋友,見見世面而已。」
「這樣來一趟,不盡情跑馬看花,豈不冤枉?那些來自內地的雙程訪港團,巴不得七天之內一六八小時就把整個香港吸納至深心中。我明天帶你坐地鐵、吃比薩餅、山頂漫步、看電影……」
也許吧。也許我還負責替她們買胭脂水粉、倒洗臉水和密約情人。
阿伯面有得色。
送阿楚下樓坐車,她要養精蓄銳,明晨開始,直至午夜,為一年一度的香港小姐選美盡「跑腿」義務。把閃光燈上足了電,把攝影機上足了菲林,把身體填滿精力。明晨,一頭小老虎得上路搏殺,爭取佳績。看誰一夜成名?
「永定!我把一切說了,你還會原諒我嗎?」她怯怯地說,不看我,只撿起舊報細閱。手都抖了。
他是她永久的夫。
陸小芬這樣說:「男人,不過是點心。」
「讓她安靜。」難道要她在那麼萬念俱灰底下強振精神來與人類交談?夠了,不必取悅任何人。她連自己都不可取悅。讓她去舐傷口,痛是一定痛,誰都無能為力。
十二少拿起生鴉片煙,如花才抒了一口氣,才放下心,才覺大局已定,才知終身有托。她痛苦不堪地嘔吐、呻|吟,但臉上一笑牽連,她以為,她終於贏了。這心愛的男人,據為己有。她吞得很多,毒發得很快。
她只想到今晚。無端地邪惡:
到了最後,便落葉歸根,嫁予一個比她當初所訂之標準為低之男子,得以下台。
一向伶牙俐齒的阿楚,她的心底一定在恨恨:「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看來永定也不是好東西!」無話可說。
這般溫馨的天倫之樂。到灣仔某餐廳吃一頓自助餐,大人四十八元,小童三十八元,另加一小賬。至名貴的菜肴許是燒豬肶。大夥一見有生果捧出來,只是西瓜吧,便兵荒馬亂地去搶,搶了回來又吃不完……那種。
「哈哈!」阿楚笑,「她又不是遊客!」
「今天,三月八日,現在,七時七分,來生再見,為怕你我變了樣子,或前事模糊,你記住:三八七七,你就知道,那是我來找你!」她把那信物胭脂匣子往頸間一掛。
「哼!」她白我一眼,「你肯定不是主角。也許你只是一名『豆粉水』,專門替紅牌阿姑傳遞花箋,四方奔走,任勞任怨。」
「哎吔!怎麼你買三張票?」
「今晚我想靜靜度過。」
「如花,明天你便要離開這裏了吧?」我盡量放輕鬆一點,「你可要逛逛這進步一日千里的大都會呢?」
我說:「好!」
如果生命可以NG,哪來如此大量的菲林?故只得忍辱偷生。
阿楚撫慰她:
「不賣算啦,」阿楚推我,「兩百塊吧?最多兩百。否則你留下來自己有空時看呀。阿伯,說不定你那時也是一個風流的尋芳客。」
「又有什麼位置是安全呢?」如花對自己說。
但是——
我們竟不能給予女人一些安定的感覺,真為天下男人汗顏。
「看電影。」
我頓然地感到悲哀。
於是此繽紛盛事又告一段落。——如果在這幾天沒有虛報年齡、隱瞞身世、爭風呷醋、公開情書、或大爆內幕大打出手之類花邊的話,才算圓滿結束。可憐阿楚與一干人等奔走了個半月,至今還未鬆一口氣。大家都在等待一些新鮮的秘密,可供發掘盤查。
「如花,請你冷靜地聽我告知真相read•99csw•com:一,十二少沒有死,他尚在人間;二,他沒有吞鴉片,他是服安眠藥的;三,我懷疑你……」忽聞黑夜裡啁啾的哭。
「唔?」她略定神,「頭等一毛,三等五仙。」
阿楚乘機投其所好:「一看便知你見聞廣博了,這舊報都是你當年存下來的吧?有沒有你大名?」
阿楚一早把行程相告:選美在利舞台舉行,然後她會隨同大隊至利園的酒會拍些當選后花絮。如果看午夜場,必得在銅鑼灣區,所以我集中在此區挑揀,最近的,是翡翠戲院了。就是這電影吧。
我跟女友說:
翡翠戲院今晚的午夜場放映「唐朝豪放女」。我去買票的時候,如花瀏覽四下的劇照,看不了幾張,有十分詫異的反應。她大概做夢也想不到,香港的戲院會放映類似生春宮的影畫。
如果,你……
我肯定他們白頭偕老,但不保證永結同心——人人都是如此啦。由絢爛歸於平淡,或由平淡走向更平淡,都是如此,不見得有什麼不好。中間更不牽涉到謀殺。
真是凡俗人劣根性:勘不破世情,放不下心事,把自己折磨至生命最後一秒。
「以前電車的票價是多少?」
她的記性真好,嗚呼!
如花抹乾了眼淚,聽我教訓。我變得徹悟、了解,完全是「局外人」的清明:
如花一瞥壁上大鍾,鐘擺來回走動,催促歲月消亡,她在毒發之前,不忘囑咐:
「阿楚,我真懷疑這件事,與我前生有關係。」
「走走走,我跟如花談女人之間的煩惱,與你何干?女明星的戀愛不是娛樂新聞?一一都是大眾的娛樂!人人都沉迷,就你一個假撇清,你不看八卦周刊?你不知道誰跟誰的分合?沒有分合的點綴,沒有滑稽感,那麼多人愛看?」
「明晚你再來嗎?」我與阿楚都不約而同地依依不捨。
煙花女子,想也有過很多情種,海枯石爛,矢志不渝,任是閨秀淑媛,未遑多讓。但也許在如花之後,便沒有了。也許如花是所有之中,最痴的一個。因此整個的石塘咀憂讒畏譏,再也活不下去。她完了,石塘咀完了,但他仍沒有完呢,他的日子長得很,算算如今尚在,已是七十多歲。測字老人說:「這個『暗』字,是吉兆呢。這是一個日,那又是一個日,日加日,陽火盛,在人間。」十二少的日子,竟那麼地長!
然後,如花當著十二少面前吞下鴉片。她且分了一份給他,不等任何回話,以肅穆的神情來交代後事:
三、八、七七!
「如此說,今天的票價才最便宜。你看,六毛錢,連麵包都買不到。」
「阿楚,你所提及的女人,我一個都不認得。她們都是美麗而出名吧?她們同我怎會一樣?我只是——」
「如花,電車快被淘汰了。」我悲哀地說,「它也有七十多八十歲了。」
據醫學家解釋:服安眠藥和吞鴉片的狀況差不多,同是劇烈的麻醉劑,毒發時陷入昏迷狀態。古老方式拯救吞鴉片的垂危者,是把他放在土坑,希望吸收地氣,可以回復知覺。
如花絕望地消失。
兩個女人從未見過我大發脾氣,一起呆住。我也不明白,什麼力量叫我非以「夸父逐日」之堅毅精神,追查到底不可。
「會會會,一定會!」我強調。原諒而已,不要緊,可以原諒她七十個七次,又不需動用本錢。
慫恿如花散散心,體驗一下現代香港人夜生活。浮生若夢,一入夜,人都罪惡美麗起來。銅鑼灣不比石塘咀遜色,因為有選美九九藏書,「六宮粉黛」的感覺更形立體。
在這澄明的夏夜裡,電車自石塘咀,悠閑地駛往銅鑼灣,清風滿懷,心事滿懷。雖沒說出來,二人也心有不甘:是緣慳一面。
「那並非『誰』的地址,那是我胡亂捏造,台北不是巷呀里呀的一大堆嗎?」
「永定,怎麼你不留她一下?」一反常態。
「——三百?」
——如花臉上,閃過一絲陰險,是的,如果你也有一點真心,便死於殉情;如果掉頭他去,也死於被殺。這是一場心理上的豪賭。十二少並不知道他無論如何逃不過。只要他是真心的,即便死了,也是偉大的吧。
「爸爸買了一本《大醉俠》給我。」
一早掏定銀兩,以免節外生枝,功敗垂成。阿楚氣惱,眼看兩百塊即可成交!卻讓我一語作結,且又誠實:
她咬牙:「我錯了!」聲音低至聽不見。
送她坐小巴,然後回家。
……
我正色說:「你上當了。我有多位台灣女朋友可供選擇。你知道啦,台灣的女子,溫柔、體貼、小鳥依人。對婚姻的要求,只是嫁到香港來,然後轉飛美國去。」
這便是人生:即便使出渾身解數,結果也由天定。有些人還未下台,已經累垮了;有些人巴望閉幕,無端擁有過分的餘地。
——愛情有好多種。這不是最好的一種,但,這是毫無疑問的一種。
「在分手的那晚,我在酒中落了四十粒安眠藥,細細拌勻……」
「有什麼不對?」
妻?啊——我想起來了:舊報微型菲林,一九三八年七月七日,第一眼見到的一幅廣告,當年的賣座電影是「陳世美不認妻」。我想起來了,樁樁件件,都泄露了一點天機。
「來的,我來道別。」
有兩個女孩登車,坐到車尾,那座位,正正面對樓梯。其中一個嚷嚷:「我不要坐這兒,看!多不安全,好像車一動就會滾下去。」二人越過我們,坐到前面。
如果,你也有一點真心……
「你趕不了,駁料算了。」我說。
我與阿楚急急挽留。她這一走,陷我倆于疑竇中度過一生?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我也氣上心頭,把《天游報》拋出來:
阿楚被我逗笑了。
「我只要這一份。」
「——」如花怔怔地,「像人一樣。」
但算了,都知道真相,心底雖不甘,不過當事人既然放棄……這樣反反覆復。今天下班后,專心致志候如花作最後一聚。我想,男人之中,我算是挺不錯的。為人為到底,送佛送到西。即使離了婚也有朋友做的那種人。反目亦不成仇,重言諾,辦事妥當。還給如花安排好節目,一俟阿楚採訪完畢,我們三人去看午夜場。遂打開報章挑揀一下。
她是他永久的妻。
「他沒有死?他不肯死?他……」
阿楚說:「不!」
「戀愛問題很嚴肅,不是娛樂新聞,說什麼滑稽?」
「怎麼會?」阿楚被挑動了饒舌筋,開始數算她任內的訪問心得,搬弄女性是非,「如花你聽著了——」
「你那麼遲?」
「你不信?我再捏一個給你聽,」我隨口道,「中山北路七段一九○巷十八弄九號四樓。是不是這樣?」
繆騫人這樣說:「世上哪有偉大的愛情?可歌可泣的戀愛故事全是編出來的,人最現實,適者生存。」
我知她心底還纏繞著那男人的影子。不,非驅去她心魔不可。話題回到電車:
我把票掏出來,招呼如花入座。
等到差不多開畫了,阿楚氣咻咻趕來,看來已把一切工夫交代妥當。我也禁不住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