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當秦岑回到酒吧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時，無論是小俊小婉還是苗律師，竟都沒有看出她的眼睛哭過，只不過見她的鼻尖凍紅了。
「秦岑，是你吧？……」
連她自己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自己上牙磕下牙的聲音。
「秦岑，我得作出對不起你的決定了。我要和她出國，我……還要和她結婚。我必須那樣，我只能那樣！……」
秦岑嘴上說著寬宏大量的話，心裏卻暗自想——你他媽的理解我的心情嗎？！
「不，我不能簽名！絕對不能。他沒有必要非這麼做！他做得太過分了！我怎麼能不明不白地在這樣一份聲明上籤上我的名？！……」
苗律師說得對，喬祺的聲明當然是實心實意的。這一點無須任何人告訴，她自己也看得明明白白的，知道得清清楚楚。什麼陰謀詭計，什麼話啊？她深深愛過也深深愛過她的人，即使已決定和另一個女子結婚了，也是絕不會對她耍什麼陰謀詭計的！她秦岑能和那樣的男人保持兩年多的私密的親愛關係嗎？！
她又向他轉過臉去，同時伸出了自己的手。
但他身邊相陪著那麼一個「小妖精」啊！不，顯然是他陪著她出國了呀！而且他還要和她結婚了……那「小妖精」怎麼會對他那麼理性的人具有如此之大的異性誘惑力呢？她究竟精通什麼高超的惑術呢？
「哎呀，秦老闆，那您也別穿這麼少就跑出來啊！快進裡邊，快進裡邊，裡邊總歸比外邊強點兒！」
她覺得他有理由那樣。若真是那樣，反而會引起她的尊敬。
苗律師將手機蓋輕輕合上了。
秦岑不願這麼放下電話，她壓低聲音問：「喬祺，能不能告訴我實話，你需要那麼一大筆錢幹什麼用？」
幾分鐘后，苗律師穿上他的大衣，戴上他的圍脖，站著一口氣喝光了一杯小婉端給他的咖啡，大功告成輕鬆愉快地走了。
「對不起，我用詞不當……」
喬祺的話說得迫不得已，而且等於什麼也沒回答。九_九_藏_書
喬祺的手就不是那樣的。喬祺的手大而瘦，手指特長。指關節有稜角，是那種有力的而非看去軟綿綿的手。被喬祺的手所愛撫，一個女人才會感覺到自己是被男人愛撫著。他的手的每一次愛撫，都曾使她像酒醉了或被催眠了似的難以自持。那是一雙總能喚起她燃燃情慾的手……
她撥的是喬祺的手機。一撥即通，兩次鳴音響過，電話那端傳來了喬祺的聲音。
和她作為女人的巨大的損失相比，那份聲明所賜給她的價值——它們大約值三百余萬元，簡直不足論道了。而且，使她內心裡感覺到了侮辱，受了嚴重的傷害。
幾乎在他掏出手機的同時，秦岑向他伸出了一隻手，豎著手掌，做出果斷制止的手勢。
他企圖通過他實心實意的做法減輕他的負疚心理啊！
那是內心活動的難以掩飾的暴露。
辦公室里的秦岑也披上了大衣。
「可是我不能簽名！」
秦岑啪地放下了電話……
陽光飽滿，暖氣很熱，僅穿著她那套職業西裝正合適。但是披著大衣的秦岑，開始覺得身上冷了。她又將雙手夾在了腋下。似乎那樣就不會覺得冷了，也會坐得穩了。是的，她感到有點坐不穩了，想立刻躺到長沙發上去。然而，她已經感到沒有力氣站起來了，像一個體弱的人又剛剛大量失血。
秦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旁向自己伸過來，轉臉一看，見是一支筆尖翹起的筆，拿在苗律師胖乎乎、細皮嫩肉而又白皙的手裡。
她已冷得開始發抖了，人家老頭兒就脫下棉襖給她披上。
「那……我明白了……」
他是不知說什麼好了。
「我以律師的誠信向您保證，喬先生的聲明是實心實意的，背後絕不會隱藏著企圖算計您的任何陰謀詭計。您應該比我更了解他，他根本不是您以為的那種男人啊！……」
秦岑以為，那一定是份要求審核「伊人酒吧」賬目，進而要求劃清股份、剝離合作關係的
九_九_藏_書東西了。接過一看，卻不是。前後兩頁無字白紙所夾第三頁紙，只不過是一份字數不多的聲明，其上寫著：電話那端，喬祺打斷她道：「秦岑，我不是成心讓一位律師出面，非把我們的關係搞到更加不好的地步不可。我是沒有勇氣見你了……但我又急需那一筆錢……」
喬祺反問：「你在哪兒給我打電話？在外邊是不是？穿得少是不是？我怎麼聽出……」
他略微有點尷尬，不知是該將自己拿著筆的手縮回去，還是應該繼續伸向秦岑。
「沒什麼，我理解你的心情……」
苗律師的臉也一下子窘紅了。
……
「那，您可就等於是為難我了。」——苗律師看了一眼手錶，沮喪地又說：「喬先生今天就離開國內。現在，他應該是在去機場的半路上了……要不，您打他手機，親自向他表明您的態度？我想，您一定有他的手機號碼。您如果沒有，我有。我立刻為您從我手機里調出來？……」
連續五夜難眠之後，終於又聽到了喬祺的聲音，儘管是在電話里。秦岑心中五味混雜，鼻子一酸，差點兒哭了。
「也不是不明不白啊！每一句都是我幫他推敲過的。作為一份聲明，表意很嚴謹，很明白嘛！」
「這對您來說應該是一件百分百值得高興的事對不對？用我的筆簽名吧，我特意為您帶了一支簽字筆來……」
接筆在手之後，她頭腦中才終於形成了一種態度。
「秦岑，別多說了，只管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好嗎？」
她跑到街角那兒，對著一面牆站著，任眼淚刷刷地流。她竟感覺不到冷了，一直到無淚可流為止……
「不是你自己需要，是那個小……是她需要吧？……喬祺，這事你可要三思而行……」
她的話說得非常堅決，聲調也很高，近乎是叫嚷了一句。
他是那種一旦覺得對不起別人，就恨不得不顧一切地去補償別人的人啊！
秦岑從苗律師臉上看到的是一種謙卑的，不九九藏書無仰慕之意的表情，這使她心中涌浪似的湧起一排高聳的悲哀。它越涌越高，隨即嘩地撲落下來，在她的心海中跌成無數小波浪，又很快地化做一片泡沫——她剛剛失去了一個和苗律師完全不同的男人……
由於激動，她的臉漲得緋紅。
他乾咳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當然，您如果更願用自己的筆，也可以的。但簽名呢，還是用簽字筆好些。」
為什麼？還有必要那麼激動地說些要求他回答為什麼的話嗎？！
秦岑看不慣男人的手居然是那樣的。
她說：「別誤會，我是在想……」
苗律師不再說下去，緩緩從兜里掏出手機，掀開了蓋兒。而他的目光，乞憐似的望著秦岑，彷彿希望獲得同情。
老頭兒恭恭敬敬地將秦岑讓進了報刊亭，而秦岑則抓起電話就撥號碼。
這份聲明上的字也是喬祺親筆寫的。比之於他的親筆信，聲明的字略小，筆劃工整。從每一行字都能看出他寫時認真之極的態度。
他又說：「喬先生再三囑咐我，兩件事比起來，第二件事尤為主要。如果我沒完成，我這位律師，就等於辜負我的委託人的信賴了。我沒法向他交代啊！而且，他即使人在國外，心肯定還是被拴在國內，牽挂著我沒能替他圓滿完成的事。秦女士，設身處地替他人考慮考慮，您也應該在他的聲明上籤上您的名字……」
苗律師說著，從皮包里又取出了幾頁裝訂在一起的紙遞給秦岑。
秦岑倒寧願聽他說出幾句不高興的話，寧願他臉上也出現明顯不高興的表情。
電話那端，喬祺沒話了。
秦岑再次打斷道：「怕我冷，那就快回答我的話……」
喬祺就從不孜孜以求什麼男人的成功的人生，對她有時候太過刻意地扮演一位成功女性，往往還大不以為然，覺得一點兒必要都沒有。甚至多次對她進行過惜花憐玉式的戲諷。而她在喬祺面前也從不需要偽裝，特別的放鬆，特別的自我。
「是啊是read.99csw.com啊……」
秦岑豎著手掌的手，緩緩落在桌角上了。
他覺得對不起她啊！
秦岑也打斷道：「先不說我們的關係了吧。以後再說。不能讓苗律師坐等太久，我只不過覺得自己有責任進一步確認一下……」
她聽到苗律師以表功似的口吻這麼說：「是我要求他一定要親筆寫的。而且要求他一定要盡量寫在一頁紙上，留有足夠我們三人簽字的空白。這樣，就一目了然，不存在任何可質疑之點了。」
「好，就說到這兒吧。」
在街角那兒，她從地上抓起積雪，忍著冷將自己的雙眼冰了幾分鐘。
「秦岑，你還什麼都不明白！……你要經營好『伊人酒吧』，從此以後，它是你一個人的了……」
而她以後再也不能享受到那雙手的愛撫了！
她的臉，緩緩地又轉正了，目光又落在了那份聲明上。
秦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秦岑說時，已冷得上牙直磕下牙了。
她強忍滿腹積怨和傷感，盡量用一種平靜的語調說：「對，是我。我已經在接待你委託的律師了……」
苗律師在她轉臉的那一瞬間，從她的目光中敏感地閱出了嫌惡的意味。他不明白她何以嫌惡他特意帶來的那一支簽字筆。它下水流利、筆尖軟硬適度，雖然不高級，非名牌，但也算是一支無可挑剔的簽字筆。這位是律師的男人智商不低，然而他怎麼也不能將秦岑目光中的嫌惡意味和自己的手聯繫起來。就男人而論，他一向認為自己的手是一雙體面的手。
她強作一笑，盡量以輕鬆的易如反掌的口吻說：「第一件事，我已經明白了。那不成任何問題。請轉告你的委託人，我今天下午就會按照他指定的賬號打過錢去。」
她清楚，自己發燒了。
她將接在手中的筆放在桌上了。
秦岑的臉上，也呈現出了一種希望獲得同情的表情。
輪到秦岑無話可說了。
秦岑因自己猜測錯了紙上的內容而倍覺愧疚。她獃獃地看著那聲明，頭腦中一片空白九-九-藏-書。
「別，讓我再考慮考慮……」
秦岑皺眉道：「我沒那麼以為。」
「這第二件事，恕我難以從命。請你轉告你的委託人，我要求他首先回答我為什麼！」
他說：「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當老闆的事情都多，我理解，很理解……」
「三十萬元，那可是一大筆錢啊！」
秦岑拿那幾頁紙的雙手，又開始微微發抖了。
苗律師謙卑一笑，奉承地說：「秦女士果然是位痛快人。第二件事嘛，更簡單了，您只需在這一件文本上籤上您的名字就行了。喬先生已經簽了。我以律師身份作為見證人也簽了。您簽上名字之後，我還會代表你們二位去公證部門公證一下。」
那時，「伊人酒吧」里已坐著幾位客人了……
如果他身在國外，心裏依然牽挂的不是他的聲明，而是其實依然深深愛著他的我——如果事情是這樣多好啊！
秦岑這才意識到自己太冷落了他的殷勤。
本人從即日起，在沒有任何壓力的情況之下，完全出於自願地放棄對「伊人酒吧」以及兩處連鎖酒吧的股份擁有權。從即日起，一併放棄「伊人酒吧」及兩處連鎖酒吧賬目上的全部款項。從即日起，與「伊人酒吧」及兩處連鎖酒吧相關的一切有形或無形資產，完全歸秦岑女士一人擁有。並且，是永遠性的。
「那我告訴你……我……我想，我需要掌握在自己手裡一筆錢，心裏才踏實……」
那一種冷，彷彿一陣比一陣甚地從身體外往內心裡侵襲；也彷彿一陣比一陣甚地從內心裡往外散發冷氣。
何況他覺得對不起的是她！……
苗律師實在難以理解秦岑的態度，只有天字第一號大傻瓜才不打算在那樣一份聲明上簽名！
「太對不起了苗律師，實在不應該讓您等這麼久……」
秦岑的態度更堅決了，彷彿那聲明並非對她有利，而是對她有害。
這男人的手機是紫色的。漂亮、時尚，體現著一種半成熟不成熟的少女般的性感，當下的女孩子多喜歡用的那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