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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輕與重 10

第五部 輕與重

10

「非常樂意。」托馬斯坐下來,說。
後者的迷戀是放蕩型的迷戀,女人在其中看不到絲毫感人之處:由於男人沒有在女性身上寄託一個主觀的理想,他們對所有女人都感興趣,沒有誰會令他們失望。的確,就是這從不失望本身帶有某種可恥的成分。在世人眼中,放浪之徒的迷戀是不可寬恕的(因為從不為失望而補贖)。
「我打電話叫人來擦玻璃時,他們問我要的是不是您。聽說您是個有名的外科大夫,被醫院趕了出來。我對您就產生了興趣。」
她以專註、探究的目光久久地看著他,眼中還閃過譏諷的智慧光芒。
「您的老闆很為您驕傲。」鶴女人說。
「更多的是奶奶和姥姥。」托馬斯說。
由於浪漫型的情場老手總是追求同一類型女子,人們甚至覺察不到他們又換了情人;朋友https://read.99csw.com們看不出這些女子之間的區別,總是用一個名字來稱呼所有情人,從而不斷地引起誤會。
她打開浴室的門。眼前出現了盥洗盆、浴缸和抽水馬桶;浴缸、盥洗盆和抽水馬桶前面鋪著小塊紅色地毯。
前者的迷戀是浪漫型的迷戀:他們在女人身上尋找的是他們自己,是他們的理想。他們總是不斷地失望,因為,正如我們所知,理想從來都是不可能找到的。失望把他們從一個女人推向另一個女人,賦予他們的善變一種感傷的借口,因此,許多多愁善感的女人為他們頑強的糾纏所感動。
「像您這樣走進別人的家裡該很有意思吧?」她說。
「能看看其他房間的窗戶嗎?」
「請進,大夫。」她說道。
他明白這女人知道他的過去。他不露聲九-九-藏-書色,問:「什麼地方可以接水?」
「您的好奇心真是非同尋常啊。」他說。
在尋歡過程中,放蕩型的好色之徒(托馬斯顯然應歸於此類)離約定俗成的女性美(他們很快就厭倦了這種美)愈來愈遠,最終不可避免地成為獵奇者。他們知道這一點,也有點兒不好意思,為了不讓朋友尷尬,他們從不和情婦一起出現在公眾場合。
「眯著眼睛。還不停地提問。」
他出來時,桌上已擺了一瓶開塞的葡萄酒和兩隻杯子。「辛苦之前,願不願提提勁兒?」她問道。
「我是怎麼看的?」
「可我什麼也沒做啊。」他不同意。
當托馬斯試圖把手伸向她的私處時,她終於開始擋了一下。他實在弄不清她是不是真擋,但時間已過去了很多,十分鐘之後,另一個主顧還等著他呢。
「看得出來?」
多虧了她,對話一上來就變成了九九藏書打趣。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和外界無關。所有的話語都只涉及他們自己。對話立即以他們二人為主題,沒有比用觸摸來補充詞彙更簡單的事了。托馬斯說到她眯眼時,手也摸到了眼上。他摸一下,她反過來也碰一下。她這樣做並非是本能的反應,更像是有意識地堅持,彷彿在玩「你一下,我一下」的遊戲。他們相對而坐,手放在對方的身體上。
「我還得在您那張工單上簽字呢。」她說。
「在這兒洗個澡也行?」
「您不懷念過去的職業?」
「是不算太糟。」托馬斯回答。
「是啊,從您看東西的模樣。」
他走進隔壁房間。那是間卧室,有一扇大窗戶,兩張床緊挨在一起,牆上掛著一幅秋景圖,落日映照著樺樹林。
由於托馬斯拒絕把工單交給她簽,她以一種乞求幫助的語調柔聲說道:「求您了,給我吧。」她眯著眼又說:「付read.99csw.com賬的不是我,是我丈夫。拿錢的不是您,是國有公司。這場交易與你我都無關。」
「還是告訴我,您是怎麼知道我過去干哪一行的?」
「現在還是?」托馬斯驚訝地問。
像長頸鹿又像鶴的女人笑眯眯的,邊眨著眼睛,她說的每句話好像都別有用意,藏著譏諷。
「是我的錯,」她說,接著以一種溫柔、無邪的聲音緩緩補充道:「我得再叫您來,好讓您做完因為我都沒開始做的活兒。」
差不多做了將近兩年的玻璃擦洗工,有一次又有新主顧雇他,是個女的。第一次在公寓門口見到她,一見就被她的怪異給迷住了。那是一種不聲張,有所保留的怪誕,在普通人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還算討人喜歡(托馬斯獵奇的品味與費里尼對怪物的興緻完全不同):她出奇的高,比他還高。鼻子線條精美,但太長了。那張臉如此的奇特,無法說她是個read•99csw.com美人(所有人都會抗議),也不能說她沒有絲毫美妙之處(至少在托馬斯看來)。她下穿長褲,上著白色罩衫,那樣子,像是個由細高的男孩、長頸鹿和鶴構成的奇特的混合體。
「您不喜歡回答?」
「浴室就歸您了,大夫,」她說,「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追逐眾多女性的男人很容易被歸為兩類。一類人在所有女人身上尋找他們自己的夢,他們對於女性的主觀意念。另一類人則被慾念所驅使,想佔有客觀女性世界的無盡的多樣性。
他站起身,解釋說自己該走了。她的面頰紅得像著了火。
「由您了。」她聳了聳肩,說。
「到處遇到丈夫正在上班的女人。」
「您想參觀一下我的公寓?」她微笑著,彷彿擦洗窗戶只是托馬斯一時興起,她對這種心血來潮絲毫不感興趣。
「您喜歡洗澡?」她問。
他接滿一桶熱水,回到客廳。「您想要我從哪兒開始?」